温子菡让江未希收起刀说:“妹妹,我们也不认识路,不过我们可以一起找,多个伴也好。”
苗族姑娘嗯一声,尾随而来。江未希担心有诈,故意落后,走在她的后面。
四人摸黑走了半小时,看到远处几十支火把,呈蛇形,正往他们赶来。这条路是田野间唯一的大路,与之相连的都是田陌小道,再往前走,两队人必定会相遇。道路两旁主要是水稻田,只有一块不大的碗豆地可以藏身。阿朵连忙拉着大家躲进去。碗豆还没有成熟,花香四溢,夹带着些许粪土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火把队伍越来越近,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苗族巫师,一身红袍,头戴高冠,手提一面小鼓,每走一步,敲击一下,发出咚咚的声音,后面的人都是些寻常苗人,打着火把,静静地跟随在后,有几个人泪流满面,却强忍住没有哭出声来,还有几人一路上撒些小米和纸钱。他们在夜色中行进得很慢,在噼噼叭叭的火光里,人人脸上显得失魂落魄,木讷地望着前方。
队伍来到碗豆地前,巫师突然停下脚步,后面的人收不住脚,几十米长的队伍一下就挤得只剩十米左右长了。大家转过身来,齐刷刷地看着碗豆地。几个人抓起小米纸钱往碗豆地撒来。碗豆长得虽不高,但四人早就预料到了,她们尽量趴伏在地上,身上也找了些草茎遮住,不至于这么容易被发现啊?江未希有些纳闷,正要起身,却见巫师停下敲鼓,用他嘶哑悲怆的声音拉长了念道:
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天上兮。然魂为我死,岂忍舍我而之天兮?
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地下兮。然魂欲与我追随,乌能甘心于地下兮。
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名山兮。然山盟之情人兮,魂得无望之而堕泪兮?
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沧海兮。然海誓之约未伸,魂得无睹之而流涕兮?
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东南兮。然金莲径寸,安能遨游于东南兮?
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花前兮。然言寂花容遂减,魂何意于观花兮?
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月下兮。然月圆而人未圆,魂何心于玩月兮?
呜乎哀哉兮,滂沱涕下。无处旁求兮,茫茫苦夜。予心凄凄兮,莫知所迓。
岂忍灰心兮,乘风超化。反而以思兮,既悲且讶。畴昔楚江兮,梦魂亲炙。
静坐澄神兮,精爽相射。乃知魂之所居兮,在吾神明之舍。呜呼哀哉!
魂之来兮,与汝徘徊。予之思兮,肠断九回。生不得见兮,葬则同垓。
有如不信兮,皎日鸣雷,兴言及此兮,千古余哀。天实为之兮,谓之何哉。
死生定数兮,魂莫伤怀。死为节孝兮,名彻钧台。愧予凉德兮,独恁困颓。
魂将佑我兮,酌此金。
巫师念完,苗人们带着哭腔高声喊:“回来吧——”声音拉得很长,带着无尽的思念。
突然,苗族姑娘缓缓从碗豆地里爬出来,温子菡想要拉住已是不及。她轻轻走到众人面前,却不说话。苗人队伍如同不见,转身又往前走去,苗族姑娘尾随在队伍后面,高一脚低一脚,摇摇晃晃,在夜色中显得极为孤独忧伤。三人看得惊奇无比,均想,跟着队伍走,进苗寨就容易多了。于是,她们也悄悄尾随在后,跟着队伍走出一里地,又折上田陌小路,绕了个大圈,再度往回走去。
队伍往回走了约一个小时,前方现出一座峡谷来,中间有一条大道直通进去,进入峡谷后,又出现一道十分陡峭的石阶,通往山腰。旧时代,苗人饱受汉人政权驱逐骚扰,大多迁往山林之中,到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实行了十分开明的民族政策,大部分苗民陆续回迁到山下,但仍有小数苗民不肯动迁。也只有他们依然完整保留着苗族最古老的习俗和神秘的蛊术。
石阶十分陡峭,必须手脚并用,才能安全上行。苗人走习惯了,健步如飞,却让江未希三人叫苦不迭,不一会便被苗人拉下老远。三人爬了足足半个小时,才终于爬到石阶尽头所在的山腰。这里地势终于平坦起来,再往前,可以看到一片村寨建在山腰之上,寨中火光冲天,喧闹得很。
三人小心奕奕地朝苗寨靠去,却在火光中看到苗族姑娘孤身一人站着,似乎在等他们。
温子菡走过去轻轻问:“姑娘,你家不在这个寨子么?”
“在,黑风苗寨!”苗族姑娘回答,“但是我不敢回家。”三人闻言大喜,此处果然就是她们要找的地方。
“为什么呢?”温子菡继续问。
“只怕这一回,从此就再也回不来了。”苗族姑娘满脸悲戚地说,那种情绪有如垂死之人,依然挂念着亲人一般。
“你是要出嫁,还是外出工作啊?那时也可以时常回来看看嘛。”
苗族姑娘摇摇头,凄笑着说:“你们能不能陪我一起回去?”
温子菡一怔,转念一想,又回身对阿朵、江未希说:“我们这次来是为了打探情况,又不是来惹事生非或者寻仇使坏的,原就不该遮遮掩掩,现在正好有这位姑娘引见,堂而皇之地过去请教不是更好么?”两人觉得有理,决定直接入寨。
于是,四人缓缓来到苗寨入口。入口处是石块搭建起的围墙,中间开了一道门,十分简朴。四人跨进去,便看见一个很大的草坪,无数苗人聚在此处,举着火把,进行着踩炭火,踩钢刀以及傩戏表演。在草坪尽头摆放着一副黑色棺材,刚才领队的巫师坐在棺材旁边,巫师身旁有一位精壮的黑须老人端坐于一张檀木雕花大椅上,正襟危坐,看着眼前的一切,一看便知他是地位尊崇之人。他的另一边站着三位手提牛角号的男性苗民。
二百多名苗人看到四人走过来,全部站立起来,默默地看着她们。一名苗人赤脚踩在钢刀上刚刚爬到一根高逾二十米,插满钢刀的木杆之顶,也站在钢刀上不动,望着四人。温子菡担心他脚底受伤,大声喊:“这位大叔,你赶紧下来吧,别划破了脚掌。”苗民这才低头看脚,钢刀都是中高边低的平滑设计,他这一走神,脚底一滑,顿时被划伤了脚板,他吓得大声惨叫,从二十余米高的木杆上径直摔落下来。众人齐声惊呼,突然,那位黑须老人两手拍椅,腾空而起,一把将摔落到半空的苗民接住,再度落到地上。众人高声喝彩,老人面露得意之色,放下苗民,重回椅前坐好。
苗族姑娘对眼前的变故置若罔闻,只是穿过众人,冷冷地,慢慢地往棺材走去,她的身影总是隐隐有些幻散之感,所经之处,如有凉风拂过,苗民不约而同地朝身旁看去,但他们眼神的定焦点,却又都不是落在这位姑娘身上。三人不知原因,只得紧跟过去。姑娘来到棺材前,手扶棺盖,轻轻摩娑,良久,她才转过头来,满脸泪水地向三人摇摇手,身影竟慢慢淡去,逐渐消失不见。三人大惊,难道刚才的姑娘只是一个走失掉的魂魄?难怪苗民们似乎看不见她,而且还举着火把四处招魂了。
三人暗想坏了。果然,苗民已将她们团团包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