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寒鸟似是感知到了春天的来临,从山间冒冒失失的飞了出来,却似乎是闻到了这座雄关上下的血腥气,又吓得扑棱棱飞了回去。只有几只苍鹰,心满意足地落下来享用着新鲜的血肉。它们世代居住在祁连山上,是这片天空的主人,可不管陆地上的血肉是吐蕃人的还是唐人的。李继言将弓举起又放下,最终还是心疼箭支,没有射出去。
“便宜这些吃人肉喝人血的扁毛畜生了。”
李继言恨恨地说道,将弓交给了身后的张义谭。张义谭羡慕地道:
“李将军,你的箭射得真准,能教我吗?”
其实张义谭也是文武双修,骑射俱佳,只是和李继言比起来,火候就差远了。李继言却淡淡道:
“我的箭法是跟史将军学的,跟他比起来就算不得准了。”
隔着一百八十步,正中对方主将的脑心,这还不算准?张义谭的嘴形不觉已经变成了“o”。连日的鏖战已经使得这个十八岁的少年陡然成长了起来,不过此时却又流露出了稚气来。李继言仿佛从张义谭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就点拨道:
“射术的基本动作不过是那几个,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你所差的只不过是经验罢了。你的射术是在家院里练出来的,若是平时也算是准的了。但是战场之上,有谁愿意当靶子给你射呢?所以自己要多观察,多想想,包括日光、风速、敌人的位置变化等等都要仔细观察,并能提前作出判断,手眼心法一气呵成。其实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想要箭术精,多射杀几个人就是了。你只要记着一点,我若射不死他,下次他便可能杀了我。如此几次,箭术自然就上去了。这是当年史将军教我的。”
战场之上两军对垒,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这个时候射箭真是容不得半点犹疑。张义谭结合连日作战的经验一想,忽然想到自己有几次都是迟疑不决,若不是自己侥幸,死的真的有可能是自己。想到这里,后背上不禁已经全是冷汗。自此之后,张义谭射术大为长进,临射时的果决气度,更是颇有大将之风。
天色已晚,前日大败之后,吐蕃军已经两日没有进攻,只是远远地骚扰。唐军也休息了两日,许多士兵缓过了劲来,不似前几日体力几乎透支了。史敬奉和李继言却不敢稍有懈怠,忙着督促士兵修葺关墙,准备守关器具,等待接下来的恶战。
叮嘱守夜将士提防敌军夜袭之后,李继言便回到了玉门军都督府。说是都督府,实际上不过是一个稍微整齐些的院子罢了。巡视另一段关墙的史敬奉已经先一步回到了都督府中。一回到都督府正厅,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脚臭味。李继言不由得大皱眉头,道:
“你这个都督,一点正形都没有,脚这么臭还敢在都督府里脱靴子,也不怕把人给熏死。”
史敬奉却歪坐在胡椅上,叉开两脚,连声道:
“凉快啊,凉快!什么都督,我不过是个军汉罢了,乘着天高皇帝远过几天都督的瘾,到时候陈国公大军一来,一句话,史敬奉,你还是合适去草原杀敌,我这个都督就没了。”
这时亲兵已经将洗脚水给史敬奉端了进来,史敬奉便停住话头,将脚往热水里一放,一股热流从脚底板直流向全身。大叫了几声“舒服”之后,接着道:
“这还是好的,若是陈国公在老子死了以后才到,那我可连这话都听不到了。”
李继言这时也坐在一边,把靴子脱了,一股不逊于史敬奉的气味顿时升腾起来,史敬奉大皱鼻子道:
“啧,这是什么味,你还好意思说我的。”
李继言却接着刚刚的话题道:
“你也别尽说丧气话,你是主将尚且这么想,若是下面传开了,将士们会怎么想?他们跟着你,可不是想跟你打败仗,不想跟你什么都得不到。”
史敬奉道:
“这个我自然省得。刚刚不过是你我之间开玩笑罢了。”
李继言接着道:
“你是宁国公举荐到陈国公帐下的,若是立下大功,那是他们兄弟的光彩,哪里会抹杀你的战功呢?你呀,就是太喜欢瞎想瞎讲,才到现在升不上去。”
史敬奉见老底被揭,就呵呵一笑,这时李继言的亲兵也把热水端了上来,于是两个主将就边泡脚边议论起了军情。
随着热气袭遍全身,疲惫也一点一点从身体内钻了出来。李继言打了个哈欠道:
“亏得这几日吐蕃人没有进攻,不然我非得散了架子不可——那天要不是射死了吐蕃大将,蛮子们准得攻上城头。眼看着再照这样子攻下去,就能破关,吐蕃人却停下来不攻了,我老觉得吐蕃人在玩花招,可就是想不出来。只能加强戒备。”
史敬奉道:
“我也觉得如此,既然想不出来就先不要想了,自己警觉些就好了,不要让吐蕃人钻了空子。今天晚上咱们分上下半夜值守,你值上夜,我值下夜。”
李继言点头应允了。史敬奉又接着道:
“这几天天气暖了,祁连山上的雪化了,葫芦河水已经涨了起来,再说吐蕃人已经熟悉了我们的招数,再把兵马藏在谷内已经没有奇效了,我想把关外的兵马收回来,全力守关,你看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