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里满眼都是忧心忡忡的神情。刚刚拂袖而去的权德舆已经脸色惨白地坐在了紫宸殿的角落里。王皇后坐立不安,郯王、溆王转来转去。裴垍、武元衡、裴度、李绛、程异、范希朝、李愿、张弘靖、韩愈、吕元膺、杨于陵等人面色深沉冷峻。满眼都是人,但是大殿里却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到。
太医终于从里面转了出来,本来安静地殿内各人呼啦全围了上去。不待人问,太医就道:
“无妨,无妨,陛下只是劳累过度,又受了刺激,才一时晕厥。现在已经醒过来了。”
大殿里满是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就连权德舆的脸色都稍稍好转了一些。王皇后拔脚就要往后殿去,众人都想跟着,却被太医阻止道:
“列位大人,陛下需要静养,道只皇后进去便可,请各位大人暂时回衙署办公。”
既然李诵有了口谕,大臣们就不好再说什么。裴垍、武元衡、裴度、李绛四相领头,带着众人往殿外退去。到达殿门时,瞧见权德舆如丧考妣的坐在那里,裴垍叹了一口气,道:
“权大人,陛下已经无碍,你还是先回府去,明日再来请罪吧。”
权德舆依旧木愣愣地坐在原地,裴垍等人也就不管不顾,自行去了。
回到政事堂以后,各人都是无心办公,倒是裴度,很是沉得住气,批起公文来下笔如走龙蛇。按照规矩,宰相都是分开办公的。裴度正在批阅公文的时候,李绛掀开了布帘子走了进来,裴度只当没看到,依然运笔如飞,李绛咳嗽了一声,裴度抬头道:
“我当是谁,原来是李相公来了。请稍候,待我处理了手头的公文再与李相公说话。”
李绛也就立在一边,待裴度放下手头的公文,才呵呵笑道:
“裴相公果然好气度,我是坐立不安啊,不知道你怎么还能办得下去公务呢?”
裴度抬头道:
“裴某也是心忧陛下,也正因为如此才更要把政事办好。眼下朝廷在西边用兵,咱们处理快一分,胜算也就大一分,陛下也就少操心一分,多休息一分,要知道,陛下是出了名的勤政,过几日缓过精神来,问起政务,如果积压下来,李相公看陛下会怎么想?”
李绛和裴度一样,都是从李诵身边出来的,自然知道李诵的脾气。不过他说这话只是找一个由头,见裴度还不领会,不禁着急,压低了声音道:
“裴相公,你怎么还不明白?陛下本是中风之躯,今日又是突然晕厥,陛下旧疾复发,而储君不在身边······”
裴度本来盘腿坐在炕上,听李绛这么说,猛地一下蹿了起来,跳下来走到门前,掀开帘子看了看,见自己的属官们都在安心办公,又出去转了一圈,才回来道:
“李相公,兹事体大,不可轻言妄语。”
李绛道:
“但是······”
裴度摆摆手,道:
“李相公,你看执政和武相公操心这些事了吗?他们到现在没有来找我们会议,说明此事他们都心里有数。此事我们不要去讲,如果有必要,皇后会说的。再说,就算我们不提,难道皇上不知道吗?如果情况果真严重,只怕此时信使已经出了明德门了。眼下的时刻,待到程异把章程拟出来,只怕会有大风波,你我只要认认真真,把该办的事情办好,守着中枢不乱就是大功了。”
如果说裴垍还有些忧心家族的私心的话,那么裴度心里几乎完全是对李诵的忠心。这忠心的产生不为别的,只为四个字:
知遇之恩。
裴度长相奇特,年轻时请一行禅师给他算命,一行禅师对裴度说:
“你眼光漂浮,纵纹入口,须防饿死.”
说是上辈子做了缺德事,长了一副要饿死的皮相,功名什么的就不要谈了。算完命后,裴度捡了条玉带,这孩子是实心人,就等着主人来把玉带还给了人。结果过了一个多月,又遇到了一行禅师,一行禅师惊讶地道:
“你日后必定位列三公。”
前后一个多月,判词居然有这么大出入,裴度追问缘由,一行禅师道:
“有饿死之相,而现在你的心却至善。”
后人由此附会演绎出了一出《玉带记》。一行禅师虽然这样说了。,但是裴度的命运似乎并没有什么大变化。二十五岁,裴度中了进士,可是直到四十二岁,裴度还只是一个县尉。是李诵把他拔擢到了长安,做了监察御史,又是李诵,给了裴度信任,给了裴度舞台,在短短七年之内,让此前十七年不得志的裴度从监察御史一直做到了现在的兵部尚书同平章事,封晋国公。其实裴度才干极好,缺的只是机会,本人虽然出身河东裴氏,但是系出旁支,在仕宦生涯中并未得到家族的有力奥援,不像裴垍,年纪轻轻贤名就传遍海内。孔子说,一个人到了四十岁还没有什么成就,就没什么可怕的了,而李诵让裴度的事业从四十二岁才开始起步,他不感激李诵感激谁?
作为李诵的腹心之臣,李诵的新政会造成的影响裴度完全可以预见到。但是他依然选择了支持李诵。在这样的时候处变不惊,以国务为重,这不禁让李绛微有些羞愧。心道:
“吾虽然自以为比裴中立聪明,但是论起涵养功夫来,终究还是不如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