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当李诵召见了吕元膺后,才知道这事情非同一般了。造谣中伤的是王皇后,可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谣言指向的目标是太子李纯。王皇后是太子的生母,指责王皇后失德进而暗示太子从小没教育好,这种卑劣的伎俩虽然拙劣,却便于流传,所谓谎言说了一千次就成为真理,气得李诵七窍生烟。
更让李诵震怒的是,这些谣言还是配套进行的。坊间流传,太子薄帏不修,私德有亏,所以皇帝陛下把太子派出去带兵,让他离宗室远些,同时也方便自己挑选新的太子。谣言还说,皇帝陛下操劳国事,已经有所恢复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一饭三遗矢”,有的地方官员还有士子甚至鼓动百姓去为皇帝求神拜佛,祈求皇帝身体安康。
吕元膺又奏报说,最近远离长安的地方,有些高僧、神仙,开坛布法时大放厥词,指责皇帝灭佛灭道,必然会招致天谴,目前这股妖风邪气已经波及到了长安。
浙东、浙西、岭南、淮南、江西等地节度使也先后有奏折进京,称在江南等佛法昌盛之地,颇有妖僧蛊惑人心,甚至有部分崇信佛法的官员也对朝廷有所微词,目前地方已经抓捕了部分所谓高僧,驱散了愚夫愚妇,但这股风气似乎还有继续蔓延的态势,请求朝廷给出指导。
佛法在中土弘扬已久,虽然佛儒道之争一直没有停歇,但是佛法确实已经深入人心。除了韩愈是坚定的灭佛派,刘禹锡、柳宗元和白居易等新政中坚都信奉佛法,而韩愈的灭佛也是出于对外来文化的歧视。为了平息朝廷内部的反对声音,李诵特地在谕令中指出:
“出家之人,何必夺在家之人口食。信浮屠法,不在香火而在修行。”
事实上这也是为剥夺寺院道观的田地财产定下了理论基调。佛教本来就是强调出家修行的宗教,确实也不需要那么多的钱财,把这个逻辑矛盾揭示出来以后,似乎不少僧人因为贪心而背弃佛的本心就成为推理的结果了,这样的结果显然是各地的得道高僧们所不愿意看到的,比如入世较深的净土宗,倒是禅宗有不少禅师很看得开,青青翠竹,尽是般若,郁郁黄花,无非色空么。
李诵推行改革的目的也不是从根本上铲除宗教,马克思对宗教的认识很清楚么,统治阶级进行精神统治的工具,具有麻痹被压迫者的反抗神经,缓和阶级矛盾的功效。朝廷和道教、佛教的矛盾从根本上来说还是属于统治阶级内部矛盾,犯不着大动干戈。再说了,意识形态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今天自己废了,明天新皇帝就能再扳回来,所以李诵推行的针对宗教财产的措施也大多以代管和赎买为主,实在不法的才予以剥夺,总体而言并不是很激烈。李诵的希望是自己推行的措施是能长久生效的,就像梁武帝禁止僧侣吃肉一样,慢慢深入人心,成为世俗的共识,“职业道德”的一种,就像郭老师相声里说的那样,作家和读者交流,跳舞的和卖钢管的交流,不这样就千夫所指。
所以李诵推行了针对宗教的慈善税,规定凡是向寺庙庵观捐赠的土地财物,达到一定限度的,就要征收超过五成的重税,用来做善举;超过一定数额的,课税八成。各个宗教不都一直宣称慈悲为怀吗?这样做,应该不会有人反对吧?如果有出家人反对,那只能说明,这个出家人思想不坚定,还留恋红尘,被金钱蒙住了双眼,不能明心见性,对于这样的人,李诵陛下认为应该毫不留情地从宗教队伍中清除出去。
再说了,不提道教,佛教还是与吐蕃斗争的工具呢,李诵怎么舍得消灭呢••••••
但是现在僧侣们的反对却很激烈,哪怕仅仅是从大寺庙划出几十亩地,都会招致如同海啸般的声浪,有人愤怒地指责道:
“朝廷说僧人贪心,可是最贪心的明明是朝廷,从古至今,谁见过连善男信女捐给神佛的供奉都要征税的么?”
还有喜欢出风头的人概括说:
“朝廷的手不但想统治世俗,还想操纵上天。”
皇帝是天子,天子想操纵天那就是逆子,如果再有人故意阐发,就可能引申出朝廷既然可以大逆不道,俺们为什么不可以护法弘道呢?如果这种思想蔓延下去,迟早必定会酿成大乱。吕元膺道:
“陛下可知道,西川一带甚至有妖僧惑众,要百姓来年不要种地,说要以此来弘法卫道。有些笃信浮屠法的愚夫愚妇,居然就听信了这样的妖言,杀牛羊,煮了种子粮供奉给寺院里。想想这些百姓,辛苦劳作一年,不去养家糊口,却把成山的粮食,遍野的牛羊送到寺院里,让那些僧人代替佛祖享用,即使是在朝廷准他们给复不收赋税的几年里,他们自己的妻儿也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到头来他们得到什么了呢?只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来世!全然不想一想,他们没有饭吃没有衣穿的时候,想着他们的是谁。真是人心难测啊!”
宗教信仰这玩意,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吕元膺对各地信息的整合描述让李诵猛然警惕了起来,和着就是公主下嫁这样的皇家私事,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也被有心人无限放大,成为攻击朝廷的利器。而攻击的目标,正是太子。对太子的攻击中伤加剧的原因还在于,太子在国政中一向站在皇帝一边,皇帝千秋之后,如果由春秋鼎盛的太子继位,那么极有可能将当今天子的政策延续下去,这是那些保守势力所不愿意看到的。
至于为什么是太子而不是皇帝,原因很简单,现任皇帝李诵,继位以来几乎逮谁灭谁,地位稳固,声威卓著,再说身体摆在那儿,也活不过多少年。这个分析让李诵很沮丧,按说自己心理年龄才三十几岁,怎么就这么被人看衰呢?不过没有办法,只能暗自抓狂。
李诵不得不恨,这些所谓有着慈悲心肠的出家人,心肠何曾慈悲来?那些口口声声仁义道德的人,全然不顾眼下外战正酣,一心挑起事端,何曾有仁义道德来?
不过这么一分析,整个事件的背后推手的范围,似乎就可以缩小了,那就是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只要打倒太子,就能继承大统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会不遗余力地推波助澜甚至暗中操纵,也最有可能为了权力而不惜拖西征后腿,破坏太子在百姓乃至在皇帝心中的印象。
如果给了他们机会,只怕断军粮,暗中通敌的事情都会做的出来!
李诵在心中暗暗骂道。见吕元膺正在等待训示,李诵道:
“吕卿,朕可以相信你吗?”
吕元膺心神一凛,正色道:
“为陛下朝廷效力,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李诵道:
“如此,朕心甚慰。吕元膺听旨。”
吕元膺起身站立,道:
“臣吕元膺在。”
“着吕卿元膺即日起正式提举粮秣统计司,官职正四品上,职司外国军情及捉不良人。”
“臣吕元膺谢陛下。”
“放!”
巨大的石块带着火焰被抛向和戎城头,不过大多数半途落了下来,只有少数砸到了城头,造成了一定的杀伤。
天寒地冻,许多士兵却脱掉军服,光着膀子,在队正吆喝下拉动绞索,把新一轮的石块抛向和戎城上。
“这样打下去不行啊!”
李光颜愁眉紧锁道。和戎城建在峡口,地势高峻险要,若要强攻非得像当年攻打石堡城一样,陈尸无数。
崔承度的试探性进攻结束,策马跑到李光颜面前,道:
“大帅,如果强攻,损伤必重。末将以为只可智取,不能强攻。”
李光颜道:
“此城不取,我军西进必然受到拖累,崔将军可有妙法?”
崔承度道:
“适才末将进谷时看过,此峡长有四十余里,南接乌鞘岭,北连泗水和黄羊,势似蜂腰。末将想起当年随大帅入关中面圣时路过潼关,曾听人说潼关是当年曹操当年丢了函谷关,为了防止西军进攻筑起的,现在潼关犹存而函谷关已废,末将以为,我军可于谷中筑起两道关城,留下精兵猛将驻守,这样,就不怕吐蕃袭击我军后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