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的道路,杂乱的树林,清奇的野石。
虽然道路被树林掩没,但顺着方向眺望,仍可以看到远处的一脉山,而以八神庵的眼力,足够发现山巅有一所屋子。
“就是那里?”
八神庵的脸上浮起一抹冷笑,身体拔地而起,便向那遥遥的屋子飞去。
然而,无论八神庵如何提速,在他眼里的屋子,不,那整座山,仍然离自己那么远。根本没有丝毫接近!
“海拉尔!”
倏地,八神庵停落在一棵大树的顶端,对着天空怒吼。
“我说过,这是去见奥特的最近的路。也就是说,你需要在乎的,不是路程。也许你认为这不过是我以游戏的心态开在你身上的又一个玩笑。不过,我只是尊重奥特的决定……我相信你的智慧,别让我失望,八神庵。”
天空中响起了死神的声音,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八神庵依旧停在树梢,随着微风带动的绿叶而起伏。渐渐地,他闭上了眼睛,双手插在裤兜里,样子非常潇洒,却仿佛入定了一般。
良久,他忽然一个轻跃,跳落在那依稀是人走出来的道路上。
然后,一步一步,朝着那山,那屋走去。
然而,没有走出多远,仅仅拐了几个弯,一间石屋便从树林的遮掩中跃然而出。在那石屋门口,有一方石桌,左右各一对圆石凳,上面坐着一对男女。
而在下一个瞬间,八神庵便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林德学院的副校长,死在八神庵的琴月阴之下。另一个,则是他的孙女,薇薇安!
在八神庵发现他俩的同时,这对爷孙也意识到八神庵的到来。
然而,这位副校长只是淡然地看着八神庵;薇薇安望来的目光却依旧充满仇恨,虽然,这只是仇恨,不再有被魔剑所控制时的状态。
“你来了。”
副校长的胡子还是那么雪白,和头发一样雪白。他缓缓握起石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和孙女倒了一杯,对薇薇安的表情无可奈何地一笑,伸手止住她站起来想说话的欲望,然后举杯尽饮:“生命女神说,你要离开冥界。”
“是。”
八神庵的回答异常简洁,同样毫无表情。
“呵呵,还是和那时候一样动不动就杀人吗?”老人将杯子添满,却没有再喝,“活着的时候,我阻止不了你的武力,现在,恐怕我早已不值得你动手了,对吧?比起你来,作为一名武者,这是我的悲哀。基德校长能够得到生命女神的通融,带着记忆转生……虽然佩服他放弃精灵身份的气魄,但我更多的是……羡慕。八神庵,你很年轻,同作为一个人类,我希望你不要……算了,想必,我能明白的东西,你早已悟到过了。”
副校长的语气越来越淡,这终于导致薇薇安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恨。
“爷爷!你就这么算了?是他杀了你啊!”
“是他杀了我,但他有什么错?他违反了林德的校规了吗?薇薇安,当时我也动了杀机,结果不过是我败了。”
“我……我不管!”
忽然,薇薇安一声怒咤,飞身袭向八神庵。
结果很明显,八神庵仅仅是一个毫无花巧的转身便轻松避过。
“可怜。”
“你说什么?”
“人生方才开始,就因仇恨而出卖自己长大成人的学校,不惜被毁灭之神巴克斯所控制,最终被魔剑所控制,直到生命终结。”
八神庵一步一步走向副校长,无论途中薇薇安如何攻击或者阻拦,都只是徒劳。
“那一切……都是你害的!”
薇薇安的怒吼响彻周围的树林,却没有人理会。无论八神庵还是副校长,正默默对视着彼此。
最终,薇薇安止住了毫无成效的进攻,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还是个孩子。”
副校长一声长叹,回头端起茶杯,却饮不下去:“我只努力让她的童年快乐,却忘了告诉她怎么去做一个完整的人……只可惜,在我发现这个错误之前,我就死了……”
八神庵没有回答。
“薇薇安,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把青炼魔剑留给你……或许,是那魔剑引着你被仇恨吞噬了心志……”忽然,副校长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决然的光芒,将茶缓缓喝完,转而霍然起身,正对向八神庵:“八神庵,人活着只有一世,但在冥界也有段时间了,我的眼光多少也开阔了些。我有一个请求,你可以答应吗?”
“先说。”
“神族在天界遥控了天远大陆如此漫长的岁月,却刻意隐瞒魔剑的事情。这才导致我获得青炼却不知道隐含的危险,这才是过错了薇薇安一生的根源!我以一个人类的灵魂拜托你,为人类向神族报仇。”
虽然声音勉励压得平静,但那招风的怒发完全出卖了副校长的内心。
“我不保证什么。”八神庵没有答应,也没有否认,“不过,我的确和某些神族有些账得算算。”
“我相信你的成长,八神庵。”副校长重重点了一下头,转身走向薇薇安,将她扶起,“薇薇安,生命女神叫我们来,现在,我们该走了。”
“爷爷……我们真的不报仇?”薇薇安仍然带着哭腔。
“孩子,人生而和命运抗争,”副校长凝视着自己的孙女,正色道,“但是,千万不要在自以为大仇得报的时候,听见天边不知道谁在说:‘瞧,这些蛐蛐斗得真欢!’”
薇薇安不是太明白:“爷爷,什么意思啊?”
“孩子,你不用急着明白,我们该走了。冥界虽然本质上只有灵魂,但在死神治下,我们也能享受安居乐业的生活,这就够了……只要在死魔醒来的时间里顺从些罢了。”副校长牵起薇薇安的手,往八神庵来时的路走去。
但就在八神庵目送他们几秒钟,进而迈步继续前行的时候,副校长突然回头说道:“八神庵。”
“什么?”
“不管怎么说,我究竟将青炼魔剑带在身边好几十年。对于它,结合我在冥界所见闻的事情,我有一些不确定的猜测——或许,魔剑虽然是魔族铸造的,但魔剑继任者的说法,只不过是魔族一相情愿的猜测而已,他们也没能真正明白那个平凡却伟大的魔留下的信息的含义。”
八神庵神色一动:“那么……”
“别的魔剑我不清楚,只拿青炼来说,它能将仇恨转化为恐怖的力量,但一般的人,或者根本无法发挥它真正的威力,或者被其中的仇恨吞噬自己的心志。而且,魔剑有着它自己的智慧。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够发挥它的威力?能够发挥它的威力的人是否真的就是它的主人?我所到达的力量不足以领悟答案,但在冥界,我学会了用同样的心去看待人类、兽人、神族、魔族,以至于魔兽。那么,为什么不能用同样的心去看待魔剑?”
“你是说魔剑没有真正的主人?”
听到八神庵的思考,副校长哈哈一笑:“不,我是说,或许,能够称为魔剑的主人的,只能是一个,或者,两个。”
说完,副校长甩着雪白的头发和胡须,牵着沉默不语的薇薇安,飘然离去。
“永别了,八神庵。”
望着这对爷孙的背影,八神庵忽然发现这背影竟然逐渐模糊,在几秒钟之后彻底消失了。
静静地站了数秒,八神庵转身向前,却忽然听到天空中响起的死神海拉尔的话音。
“干得不错,八神庵,继续吧。”
“我什么都没有做。”
“不,你没有对薇薇安出手。这是你本心的反映,但也是看在我和奥特眼中的一份答案。”
“哼!……”
不再说话,八神庵继续前进了。
道路似乎永远是那么蜿蜒,没走多久,之前的那间石屋便再看不见,周围尽是高大的树木。空气中,惟有清风吹绿的动静,以及,八神庵的皮鞋踏在落叶上的沙沙声。
走了几分钟,树林仿佛水泄不通的人群在一声号令下向两旁散开,狭窄的道路在一个弯道之后竟逐渐开阔,而那前方,竟矗立着一座小庄园!
一切,仿佛从天远大陆的某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地方整个搬运过来一般。
略带疑惑,八神庵还是径直走了过去。
然而,当他来到庄园门口的时候,脚步不禁停了下来。
“你果然来了!”
一声喜出望外的娇喝随着一道绚丽的身影从庄园门口翩然而至。
“八神庵!”这身形一下扑在八神庵的怀里,仿佛想将他彻底裹住。
“安芬娜……?”
或许便是这一丝不确定,让八神庵没有躲闪这个怀抱。
“你还记得我?果然……你记得我!”
没错,这就是那个死在八神庵怀里的安芬娜,那个死灵法师,那个绝代尤 物。
然而,这仿佛小女孩般洁净的口吻,同那不带丝毫多余心思的拥抱,让八神庵怀疑自己是否弄错了什么。
“你……”八神庵心念转了颇久,却还是不能明确一句合适的话,“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