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茶庄惊魂】
引
雪初霁,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冬日的映照下,雪地上反射着耀眼夺目的光芒,野草灌木在雪层之下露出黑褐色的枝干,显得格外的突兀。
重峦叠嶂,争奇献秀。
远处的冰峰延绵不绝,气势磅礴中又显秀丽玲珑,灿烂宛若一条银白色的玉龙腾飞于天。
洞内,四处皆是倒悬的冰柱,冰晶玉洁,犹如圣洁的女子傲然挺立。
“爹,娘要到何时才能醒来?”一位身着雪白狐裘的女娃儿,仰着粉嫩脸蛋,对坐在寒玉床沿的白衣男子道,清亮的黑眸中流露了太多的期盼。
那白衣男子回转头,微笑着道:“美人,瞧见那半池莲花吗?待到那七色莲绽放之即,便是你娘睡醒之时。”他指着洞内一弯清池,池中漂浮着几片青绿的荷叶,细看之下,其中正有七朵尚未坼开的莲朵。
“可是……爹,娘已经睡了很久了,美人如今也已六岁了,可是娘还未曾醒过。”女娃儿皱着眉头,说出心中的疑惑。
那白衣男子轻捏了女娃儿的粉脸,道:“后山的梅花开了,美人不是想去赏梅吗?”
女娃儿问:“那……娘可以一起去吗?”
白衣男子出神地望着寒玉床上躺着一位极美的女子,皮肤白净,滑如凝脂,唇色鲜红欲滴,只可惜一双美目安详地瞌着,难以相信她已睡了整整六年了。
白衣男子深叹一口气,对着那名女子浅吟:“符衣,你有多久没见过梅花盛开了?唔,今日,那我们便一同去赏梅。”
说着,他便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寒玉床上的女子抱起,领着之前的女娃儿一起出了山洞,往后山步去。
苍茫一片的雪地之间,雪很深。
白衣男子抱着那名女子,与那女娃儿竟然毫不费力,在雪地里越行越快,雪地上只留下浅浅的足迹。转眼之间,他们便已来到后山的梅树林。仅一山相隔,这里却是早春时节的景致,亦是满山梅花盛开之际,千万株梅花竞相开放,层层叠叠,云蒸霞蔚。红白相间,繁花满山,阵阵幽香随风飘散。
白衣男子抱着沉睡中的女子,进入那如梦似幻的美景之中。依着一方梅树坐下,他轻拥着她,抚着她的脸颊,在她的耳边低声轻喃:“十里梅花香雪海,符衣,看见这漫山的梅花了吗?”
怀中沉睡的女子始终瞌着眼,纤长的睫毛一动不动,静静地依偎在他的怀中。蓦地,他的大掌轻轻一招,手指间便多了一朵粉梅,细心地为她别在耳间发际,微笑着在她的脸颊上轻柔一吻。
粉琢的女娃儿娇小身影穿棱在梅林之间,阵阵欢愉之声不绝于耳。
“爹爹又偷亲娘,不害臊。”女娃儿对着父亲扮羞羞。
面对女儿的揶揄,白衣男子只是莞尔轻笑,目光又落回爱妻身上。
女娃儿捻着一朵梅花,眯了眯眼对父亲道:“爹爹很久都没给美人讲故事了,爹爹给美人讲个故事吧。”
白衣男子闻言,目光调向了那一片傲雪凌霜的梅花,久久未曾言语。女娃儿静静地望着他,满心欢喜地等待他的开口。
未久,他回转首,对女娃儿道:“美人可知道自己为何叫美人?”
“美人?唔……”女娃儿噘起了小嘴,想了又想,望着手中的粉梅,倏然大声笑道:“是不是因为美人刚出生的时候,爹爹想到那句‘美人在时花满堂’?然后爹爹和娘亲就给美人取了这个名字?”
他双眼出神地望着眼前徐徐落下的花瓣,喃喃地念道:“美人在时花满堂……至今三载留余香……岂止三载……”
女娃儿转了转一对美目,轻唤:“爹?”
他轻抬了抬嘴角,缓缓道:“唔,那就从美人开始吧。”
第一章 愿者上钩
信阳城内最繁华的市集街道上,熙来攘往的人潮,高亢激昂的商贩叫卖声,一副和谐安定的景象。
倏然,一名青灰布衣青年男子手中不知紧攥着何物,只见他死命地往东城门的方向奔去。一路上,但凡摆出的摊子全被他推翻用以抵挡身后追来的两名捕快。一时间整个市集如同炸开了锅一般,鸡飞蛋打,鲜果蔬菜滚了满地,怒斥叫骂声不绝于耳,行人竞相奔走。
“站住!”两位身着黑红相间官服的捕快一面追着,一面喊着,脚下的步子却比那灰衣男子慢了许多。其间一人,肚大腰圆,尚未跑几步,就气喘吁吁,三步一停两步一歇,凭此等身材此等体力如何追的上,让一旁偷偷注目的百姓不由地为自己的命捏一把冷汗,指望他们保命,不如求菩萨显灵,这真是浪费皇粮啊。
“哎哟——”那名小贼一个不留神,被某物给绊了一下,直直地往前栽去,这一跤摔地他跌了个狗吃屎,头昏眼花,一时找不着方向,之前手中紧攥的东西跟着抛向了空中,打了个旋,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头上,落在一名衣衫褴褛的小乞儿身边。众行人定睛一看,那玩艺竟是一锦丝钱袋,而绊倒那小贼的正是那小乞儿向外伸出的一条腿。
那小贼躺着地上,回首见着两名捕快跟了上来,一骨碌连忙爬起,欲往旁侧的小巷逃去。倏地,只见一个青影闪过,一名身材修长的青衣男子从某处阁楼的二层飘然跃下,身形如云,宽袖抚风,襟摆逸尘,猛地一把将那小贼擒住。
“差大爷饶命。”灰衣小贼即刻跪地求饶。
“总捕……向老大……”“老大……你总算回来了……”那两名捕快总算跟了上来,不停地大喘着气。
向昕深锁剑眉,睇望了两人一眼,对着紧随其后赶上来的另两名捕快道:“带回衙门。”
“是。”两人朗声应着。
“唉……”“真是不容易……”两名龟速的捕快还在嘘喘着气,与另两名身材挺拔的捕快成了鲜明的对比。
“牛勇,马安亮,从明日卯时起,你们两人就从衙门往这东城门跑十个来回。”向昕说完,便俯身从那衣衫褴褛的小乞儿身边捡起了那个锦丝钱袋,将它抛给了身后的两名捕快,示意他们架着那小贼,先行回衙门。
“总捕老大,万万使不得。”牛马二人闻言霎时慌了神,连连惨声叫唤。
向昕白了他们一眼,便举步往衙门的方向走去。
“呜――哇――”蓦地,一声惨烈的哭声自向昕身后传来,向昕定了步子,回身一望,是之前那衣衫褴褛的乞儿。
向昕心道定是之前抓贼一事吓坏了他,便转身在其身前蹲下,对着那污脏的小脸,柔声道:“小兄弟,何故哭成这副模样?”
“呜呜呜……腿……腿……我的腿断了……呜哇――”那小乞儿扯着嗓门大声号啕起来。
“腿断了?”向昕猛然一惊,那小贼只不过绊了他的腿摔了一跤而已,怎会是压断了他的腿?听着那震绝于耳的哭声,他连忙哄着,道:“莫要哭了,让哥哥看一看。”
轻轻地掀起那小孩破旧不堪的裤管,便露出了一条污脏的小腿,让向昕眉心一蹙,抬首看了看他污脏的小脸。
向昕刚想要触碰他的小腿,查看是否真如他所说折了,便听见他又是一阵鬼哭狼号:“不要碰我的腿,断了,断了,我以后再也讨不着饭吃了,我就要饿死街头了,呜哇――”
听着这哭声,向昕抬了抬眉,倒抽了一口气,缩回了手,望着那高肿的小腿之上,皮肤已然泛青,并非折断之象,便道:“小兄弟,你的腿尚好,并非断了,只是肿痛罢了。”
“真的吗?”那小孩哭声渐消,隐隐抽泣。岂料,未久他又哭了起来。
一旁的牛勇与马安亮听见这绵绵不断的哭声,顿觉心烦,便听马安亮粗声道:“小孩,你有何委屈,说出来便是,总是这般哭哭啼啼,叫人好生心烦。”
“马安亮!”向昕一声喝止,让两人闷了声,将脸别向一边。
蓦地,那小孩止了哭声,指着自己的伤腿,惨道:“你们抓贼,却害得我的腿肿成这样,我日后有好一阵子将无法行讨,叫我如何过活?”
“这……”向昕一时语塞,想了想,便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从中倒出些许碎银,看了看,又将那些碎银重新放入钱袋中,将整个钱袋放在了那小孩手中,道:“这些当是给你的补偿。”
“我要这些没用,今日伤了腿,连动不能动,怕是连寻个睡觉地方都不能,如何花销这些银两。”那小孩将钱袋一推,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牛勇看不下去,出声急道:“老大,这小家伙分明是故意刁难,有谁见着银子不要的?”
牛勇的话一出,不但没起着威吓的效力,反倒是让那小孩更起了劲:“各位大叔大婶,叔父姨娘,你们来看啦,这就是官府啊,害人断了腿,还恶人先告状。若不是他们捉贼无力,我也不至于断了腿,乞丐便不是人吗?乞丐就要受人气吗?呜呜呜……”
这一哭一闹,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个个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让三个大男人面若菜色。
出乎意料,向昕一言不发便将那小孩抱起,朗声道:“各位乡亲,今日向某将此乞儿带回,定会照顾至他腿伤全愈,请各位可以安心散去。”
向昕此话一出,果真起了效,众人三三两两地离去,而牛勇和马安亮却是黑煞着脸,对着向昕道:“老大,你莫不是真要将这乞儿领回咱信阳县衙吧?”
向昕轻点了一下头,道:“还不都是你们惹下的祸事。”说罢,抱着那轻无几两肉的小乞儿,举步便向衙门方向迈去。
自向昕承诺领那小乞儿回衙门养伤,那小乞儿就没再哭闹过,依在向昕的怀中乐呵呵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还时不时朝牛勇马安亮做鬼脸。
“小兄弟,怎么称呼?年方几何?祖籍何处?”向昕望着前方的路,口中却问着那小乞儿。
“差大叔,问我?”那小乞儿疑道。
大叔?向昕听了这话,哑然失笑,自己不过是少年老成些,今年才二十有四,却被这个十来岁的孩子叫大叔,不由地闷笑起来,胸膛一起一伏,笑道:“是啊。”
那小孩抬头应道:“我姓向,名美仁,今年十三岁,祖籍?我也不太清楚。”
“像美人?十三岁?”一旁的牛勇和马安亮听闻便捧着肚子大笑了起来,不停地指着向美仁讥笑,只听牛勇道:“哈哈,一个十三岁的小子取名叫像美人?你确定你有十三岁?怎么看你最多十来岁。瞧瞧你这副模样,哪里像美人?哈哈哈,你爹娘真是好生会起名字。”
向美仁早已预料报出名后定会遭人取笑,不气也不恼,缓缓地纠正:“非也,非也,向若而叹的向,仁义君子的仁。不是你们想的 ‘像美人’那三个字。”
“咦,小子,你竟与向总捕同姓?”马安亮道。
“是吗?向大叔?”向美仁问。
“向小兄弟,识字?”向昕问。
向美仁转了转乌黑的眸瞳,扬着污脏的小脸,笑道:“美仁跟着爷爷跑南闯北,方能识得几个字,向美仁是爷爷起的,而向若而叹与仁义君子都是爷爷教的。敢问向大叔全名?”
扬着嘴角,向昕轻点了点头,道:“向昕,日斤昕,太阳将出的意思。可识得?”
向美仁轻点了点头,向昕淡笑而之。回衙门的路上,美仁一张巧嘴很快便逗得向昕笑眼盈盈,今日怕是他这二十四年来,笑得最多的一日。四人一路上说说笑笑,未久便立于信阳县衙门前。
见众闭口,美仁偏了偏头,便见两尊六尺石狮分立两旁,那铜钉朱漆大门都是上好的硬木所制,一面一人多高的红漆皮惊堂鼓端正地立于大门右侧。抬头仰望,便是那“信阳府”三个大字的烫金牌匾。
进了信阳县衙大门,未待美仁细看那庄严肃穆的县衙大堂,向昕抱着美仁穿过左侧一道门,进入一个天井式四合院落,左右两侧各有廊房,迎面便是二堂,规模仅次于大堂。又曲曲折折穿过几个回廊门径,便到了个稍之前规模小一些的四合院落。
蓦地,向昕在一间屋子前停了步子,回身问牛勇:“可有空余屋子?”
牛勇摇了摇头,连连摆手,拦在了向昕的身前,道:“暂时没有,我们几个兄弟都是两人挤一间屋子,小马哥他们那屋三人。老大,你莫不是想将他塞进咱们屋吧?”
美仁窝在向昕怀中,心念,才不要和这个胖猪一个屋,瞧他那体格,夜里那呼噜声铁定能将屋顶给掀了。
一旁的马安亮不动声色地轻咳了几声,小声吱唔着:“老大,这话说回来,你那屋好像就你一人睡吧。若是和咱们哥几个睡, 万一不小心挤着他那条伤腿,那他岂不是要在咱信阳府上住好一阵子。这里毕竟是县府衙门,收留一个小孩儿总是不大妥当,况且,这小子也是老大你执意要带回来的,要我们哥几个……”见着向昕越来越阴沉的脸,马安亮的声音也愈渐愈小,到最后几乎是在蚊子哼。
“小……美……小向……唉……”向昕原本是想唤美仁小仁,但觉得听上去像小人,遂改口想唤他美仁,又觉得以自己这样的身份若让旁人听着他似在唤美人,自己的脸面又挂不住,便急时收了口,改唤小向,待说出口后,听上去又成了小象。唉,向美仁,像美人,这三字,怎么念,都颇为尴尬。
美仁展开笑颜,对着剑眉紧蹙的向昕咧了咧嘴,问道:“咦?大叔,你是在叫美仁吗?”
“咳咳咳,向小兄弟,今夜就麻烦你和我挤一张床了,明日我再安排在我屋里多架一张床。”向昕轻咳了数声,还是像之前一样唤了美仁一声向小兄弟,说完自己要说的话。
眉毛轻挑,狡黠一笑,美仁道:“好啊,美仁也想和大叔一张床。”说完,她便冲着那牛勇马安亮做了个鬼脸。
向昕点了点头,抱着美仁慢步踱进自己的房间,将美仁轻轻地放在凳上,便吩咐牛勇去找大夫,马安亮去准备木桶及热水,再三叮嘱了美仁千万不要乱动,以免伤了腿,随后便离开了。
未久,大夫请来了,仔细检查一番后,道了一句无碍,开几贴外搽的药方,便走了。
不算太大的屋子,最后只剩下美仁一人。
第二章 虚情假意
美仁满脸兴奋地迅速脱了衣服,跳进了那装着热水的浴桶内,将脸上的污泥和身上的怪味一洗而尽,满足地叹了好几声,终于可以不用再穿又脏又臭的乞丐破衣衫。
浸在水中,美仁抬眸四下张望,打量起这间屋子。这间房不算陈旧,屋内摆设简单,一张榻,一盏灯,一张桌,两张凳,还有便是依墙而立的一个衣柜。房间内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墙壁上见不着蛛网积尘,灯台也是擦得亮亮的。榻上的棉被虽不是崭新的,却叠得四四方方,整整齐齐,被褥上见不着凌乱的压皱痕迹。
好一个有条不紊的名捕。
目光最终锁定在了西面墙上所挂的一柄宝剑之上,美仁瞪大了双瞳,细看之下,那剑柄上的雕饰犹如星宿运行,闪着深邃的光芒。偏了偏头,美仁若有所思。
再度抬眸看向那柄剑,美仁微抬了抬嘴角,意料之外,那柄剑竟是尊贵无双的“纯钧剑”。据说此剑一出,便见光华绽放,宛如出水的芙蓉雍容而清冽,剑刃就像壁立千丈的断崖耸高而巍峨。没想到这失传已久的千古名剑,竟然在向昕手中。
勾了勾唇,收回了视线,美仁很快地起了身,换上了那比自己身材大很多的衣服,不禁哑然失笑,看来自己的身材是太过于瘦小了。
美仁细细地处理下自己,便一瘸一拐出了房门,已是黄昏。当美仁换上了之前向昕特地找来的一套干净素朴的青灰色布衣,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让牛勇与马安亮的眼珠子差点蹦了出来。
若这小子是个女娃娃,还真应了那句出水芙蓉,瞧那小子虽然脸色稍嫌苍白,但唇红齿白,一副般般入画的可人模样。
牛勇轻拍了一下美仁的头:“啊,你这臭小子,没想着洗干净了还真像那么回事。”
“总算对得起像美人这响当当的名字。”一个张姓捕快道。
“啧啧啧,臭小子,还真看不出,要不然还真以为是个标致的小姑娘。”又一个李姓捕快道。
马安亮也忍不住接了话:“呀,今夜真是便宜老大了。”
“马安亮,你在胡说什么呢?”方才被大人叫去问话的向昕,此时正立在马安亮的身后,正好听见了么句混话,一张俊脸顿时气得铁青,大声喝叱:“若是你们几个没事做,都给我洗茅厕去。”
老大一发火,让几个人闷了声,一个个垂着头,飞快地溜回了各自的房内,关上了门。
“咦?大叔好奇怪。”美仁出声。
向昕望着眼前貌似姑娘家的美仁,脸部的线条也稍稍柔和了下来,柔声问道:“怎么了?”
“唔,为何别人都是脸红,而大叔却是耳朵红呢?”美仁歪着头,故作疑惑。
一阵沉默之后,向昕不仅是耳朵发烫,连两边脸颊也微微发热。美仁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直直的披在肩上,虽是身着灰衣,仍是掩不了绝色的容貌,秋水凝眸,绛唇映日,一笑之间,两颊的笑涡更霞光荡漾,若是个姑娘家,长大成人之后,必定天香国艳,群芳难逐。
觉察到自己有些失态,他轻咳了几声,哑声道:“小向,魏大人想见你,请随我去思远堂。”
这么快就找上了?美仁以为要等这魏贞毅一段日子才会找上自己,挑了挑眉,应了声,望了望自己的腿,嫣然巧笑,待抬眸之际,向昕已明了其意,上前轻轻将其抱起,往思远堂步去。
立于思远堂外,向昕抱着美仁朗声对着屋内恭声道:“启禀大人,向昕与向美仁求见。”
“进来。”屋内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三堂思远堂,面阔五间,由两阶踏步登堂入室,高敞轩昂,宏丽精致。
美仁随向昕进入屋内,迎面便是一幅垂地的对联,字体苍劲有力,上曰:
为政戒贪贪利贪贪名亦贪,勿骛声华忘政事
养廉唯俭俭己俭俭人非俭,还从宽大保廉隅
正如对联所述,这书房内的一切摆设从检。一位身穿青色蟒袍的中年男子,侧身翻着书架上的书卷,听见脚步声便回转过头,美仁一见,是位年约四十中旬的削瘦男子,肤色偏黑,那鹰眼般犀利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想来这位便是那信阳县的父母官魏贞毅魏大人了。
魏贞毅放下手中的书卷,回身坐在书案前,轻抬了抬手,示意给美仁看座。
望着眼前这位严肃的魏大人,美仁回以淡淡的童贞之笑。
“向美仁?”魏贞毅的声音朗朗有力。
“回大人,小的在。”美仁想起身行礼,被魏贞毅以声止住,考虑美仁腿脚多有不便,准予美仁坐着回话。
魏贞毅问道:“向小兄弟年方几何?”
“回大人,过了今年处暑,美仁便满十三岁了。”美仁应道。
“唔,十三岁?十三岁……”魏贞毅轻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案上那一份公文之上,沉思片刻,遂抬首又问美仁:“听向小兄弟的口音,并非我信阳人氏,不知祖籍何方?家中尚有何人在?”
“回大人,美仁自打记忆以来,便只有爷爷在身边,至于家人,也便是爷爷一人。美仁与爷爷四处流浪,以行乞为生,因此四海为家。”美仁回道。
“唔,是这样……那向小兄弟是何时进得我这信阳城的?”
“回大人,是昨日。”美仁应道。
“昨日?!”魏贞毅面露喜色,又问:“那向小兄弟在来我信阳城之前,可曾去过罗山、光山抑或是潢川等地?”
闻言,美仁轻摇了摇头,应道:“回大人,美仁是由泌阳经黄岗,方到的信阳城。”
“唔,好好,本官再问一句,向小兄弟可当真是十三岁?”魏贞毅蹙了蹙眉,望着美仁的身材似有不信。
“回大人,但凡见过美仁的,多认为美仁只有十岁左右,可美仁却是有十三岁。美仁长年随着爷爷四处行讨,爷爷尚在的时候,美仁还可以过活,自打爷爷去世之后,美仁便是风餐露宿,时常饥一顿饱一顿,美仁的身子骨自十岁之后便是这般大小,如今又伤了腿……”美仁说到最后,已然是低声啜泣。
魏贞毅见着长叹一声,手指轻敲着书案,若有所思。一直立于一旁的向昕,自美仁坐下之后,双眸便不曾离开美仁的身上,见美仁落泪,右拳不禁紧紧地攥起,默不言语。
半晌,魏贞毅打破了沉寂,开口道:“唔,向小兄弟你这腿伤实属本官属下办事不力,从今日起,你便好生的在我这信阳府住下,直至你完全康复。时候也不早了,早生歇息去吧。”
美仁再度窝进向昕的怀中,任由他抱着自己往先前的房中步去。一路上,向昕紧抿着薄唇,不发一言,深锁的眉头却泄露了他心中的情绪。
“大叔不开心?”美仁仰起小脸轻问。
“嗯?”向昕怔了怔,继而浅笑:“没什么。”
“呵呵呵,既然大叔不想说,美仁便不问。”美仁微眯了眯眼,双手掰弄自己那半干的湿发,神情动作与那顽皮的十岁孩童无异。
望着美仁这般乖巧的模样,向昕的眸色转深,抱着美仁的双手力道不知不觉地加重了,脚下的步调也变得沉重起来。见着向昕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美仁睨了几眼,心中暗暗偷笑。
回到屋中,向昕小心翼翼地将美仁放在床上,道:“小向,今夜就委屈你了。我睡这一边,你睡这边。”
“好。”美仁脱了外衣,随即拉着棉被的一端,钻进被窝,笑眯眯地睡在床榻的里侧,外边留了很大的空位给向昕。向昕的身材高大挺拔而健硕,比一般男子都要略高一个头,依美仁这十岁年纪的身高,还尚不及向昕的胸膛。对着向昕眨眨翦翦水瞳,美仁柔声道:“大叔,今日实在是太累了,美仁先睡下了。”说着,美仁便瞌上了如扇的睫毛。
向昕轻点了点头,帮美仁拉好被子,便坐在床沿盯着美仁发呆。见到美仁纯真无邪的笑靥,他的心中犹如千斤重石压着一般,对于这位仅相处不过数个时辰的小孩,心中有种愧疚。
未久,已然听见美仁那均匀平稳的呼吸声,向昕偏过头,再次睇望了眼美仁,紧攥的拳头倏然松开,起身,放轻了步子,出了屋门。
向昕前脚刚迈出屋门,假寐的美仁睁便开了眼,一个翻身便从床上跃起,跟着之前消失在夜幕下的身影追踪而去。
思远堂内。
“大人,真的打算利用他做诱饵?”向昕脸色正然,未曾觉察自己的口气已然失态。
轻挑了挑眉,魏贞毅睨了一眼紧绷着一张脸的向昕,将手中捏着的几张纸往向昕的面前一丢,道:“你看看,这个月是第几起了?”
向昕的语气明显急躁不安:“大人,向昕明白,这已经是这个月来的第六起了,但——”
魏贞毅以手示意止住了向昕的话语,往那敞着的窗户步去,顿了顿,方道:“自第一起案件,那些孩子的尸首至今尚未找着,而失踪的那些孩童多为信阳城外附近村落人家的孩子。在此之前,罗山、光山抑或是潢川等地也均有十岁孩童失踪,至今已两个多月了,一共有十三名孩童失踪,如今这事才稍稍了有些眉目,你叫本官如何放弃这次难能的机会?这不是桩小事,若再拖下去,本官当真要回乡卖红薯了。”
“大人所说得这些,向昕都明白,可是去蓝府探查此事,向昕自会想其他的法子,并非一定得让他去做诱饵。他虽无父无母,孤苦零丁,若那凶手当真是藏匿于蓝府,这无非等于让他去送死。若是让信阳城的百姓得知,我们官府为了查案,而枉送人命,将有损大人您的声誉。”向昕所述,字字铿锵有力。
一阵沉默,透过窗外,望着那夜幕下的一轮圆月,魏贞魏缓缓收回视线,慢步踱回书案之前,对着向昕道:“本官明白,但以你的身手,若要保他周全,不是难事。俗语说的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今日若不是你将他带回府中,本官也当会另找一名十岁的孩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十日之后便是蓝德宗五十岁生辰,这是请柬,是他昨日派人送来的。”魏贞毅将一个大红色的请柬递至给了向昕。
接过那请柬,向昕微微变色,却不应声。又一阵沉默,半晌,向昕方道:“大人,此事向昕想同小向商量……”
“万万不可,那孩子尚小,又是市井之流,尚否能沉得住气且不说,若是让他知晓,万一事到重要关头,慌了神露了破绽,我们便是前功尽弃。”未待向昕说完,魏贞毅便出言打断了他,一脸不悦,沉声反问:“向总捕素来不会感情用事,何时变得如此不理智?只因他也姓向?”
只因他也姓向?是吗?向昕深深叹了口气。
第三章 假作不知
见着向昕一脸迷茫,魏贞毅轻拍了拍了他的肩头,以示信任,道:“生辰那日你便带上他,替本官送一份厚礼过去。他的生命安危,自当靠你了,本官相信,向总捕定不会让本官失望,定能保他周全。本官相信此计一出,捉拿那凶手,指日可待。”
捏着手中的请柬,涣散的眼眸终于回过了神,向昕抿了抿唇,轻点了点头,平复了之前失态的神色。
蓦地,但见向昕目露寒光,迅速转身,对着那窗外,大喝一声:“谁?!”
朝魏贞毅微微颌首,向昕一个飞身,便冲出了思远堂。
向昕紧追着那道身影,却未料那人的轻功了得,几经翻转,便失了踪影,停下脚步,已然只身立于自己住处的四合院内。
莫非有内奸?
向昕犀利的目光往四下扫去,脚下的步调步步稳扎。倏地,他的脚踢到了一个软物,俯身定睛一看,是一个人睡躺在地上,那人竟是美仁。
“小向?”见美仁仅是一袭中衣卧躺在这石阶之旁,向昕心中微微刺痛,他蹲下身子,轻拍了拍美仁的脸颊,浅唤数声:“小向,你醒醒,快醒醒。”
“小向,醒醒。”向昕在美仁的脸颊上又轻拍了数掌,仍不见美仁醒来,连忙将美仁抱起,快步回到屋中。
一进屋子,一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气伺机钻入鼻内,向昕再嗅了嗅,又觉得什么味道也没有。轻轻地将美仁放至床上,盖上薄被,才再次嗅出那种淡雅的香气正是从美仁的身上散发出来。
“他是中了迷药还是被人点了穴?”恍然之间,魏贞毅已然来到屋中。
床上的美仁双眸紧闭,面色苍白,一头过肩的黑发凌乱地贴在脸颊边,呼吸不似向昕离开之前那般平稳。深蹙了蹙眉头,向昕帮美仁理了理碎发,冷静地开口道:“迷药。”
狠拍了桌子一掌,魏贞毅怒道:“这个胆大包天的贼人,竟胆敢夜闯我信阳府。本官就不信,本官抓不了他。你好生的守着他,早些歇息,十日后,一切依计划行事。”说完,魏贞毅抚了衣袖离去。
夜深人静,徒留向昕瞪着双眼愣愣地望着那屋梁,失了神。
满脑子里盘旋的都是近两个多月来十三起十岁左右孩童失踪的案子,正当一筹莫展之际,让他追查到了蓝府。那凶手的消息还真是灵通,白天才带美仁回衙门,这会便夜探信阳府。美仁被下了迷药,昏睡不醒,若不是及时发现,或许美仁便成了那第十四起案件。
如今整个信阳城内以及附近的县郊村落,人心慌慌,若想利用百姓的孩子去做那诱饵,又有谁家会愿意自家的小孩枉送了性命。偏偏在这种紧要的关头,美仁出现了。他是孤儿,又四处流浪,以行乞为生,失了一条性命,又有谁在乎?
一想到这,向昕的心如针刺一般,他不该带他回衙门的,他不该的……他偏过头,轻抚美仁那细嫩的脸庞,喃喃轻道:“对不起,请你相信我,我决无害你之意。蓝府一行,向大哥定保你周全,即便是舍了自己的一条命也在所不惜。”
和了衣,守着美仁,向昕在床的外侧躺了下来,辗转反侧,难以安睡。心中一直念着对不住身旁的美仁,却未料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他也沉沉地熟睡过去。
不知何时,美仁倏地睁大了双眼,翻了个身,一双美目好奇地审视着身旁睡梦中仍是双眉紧蹙的向昕。这男人天庭饱满,飞扬的剑眉下,目若朗星,挺直的鼻梁更显他的性格刚强不屈,美仁的纤指轻点了一下那紧抿的薄唇,目光落在那刚毅下颌之处,没有那让人讨厌的厚重胡碴。整个人看起来,尽现阳刚之美。
手指轻捏了下他的下巴,美仁巧笑一声:“呆子。”
这族内特有的“追魂香”应会让他一觉睡到天亮,拉了拉两人身上盖着的薄被,美仁重新躺回了床上,满意地笑着睡下了。
这一夜,向昕睡得极不安稳。
迷迷乎乎,不知不觉中,向昕听见了爹和娘争吵的声音。猛地从床上爬起,奔出房间,便瞧见娘背着包袱正欲离开,爹大声骂着叫她走了永远都不要再回来。向昕本能的冲上去抱住娘的身子,不让她走,这时向昕发现自己的个头才及娘的下颌。
向昕看着自己矮小的身材,怔住了。为何自己也成了十岁的孩童?
娘的口中不知在骂着什么,一把推开了自己,头也不回地往屋外走去。
“娘。”他喊着追了出去,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望不见。
不,这一定是在做梦,爹早就死了,娘也早已离开他了,为何还会梦见他们……
迷茫之间,有人大唤救命,那声音柔柔软软的,好似熟悉,是美仁的声音。向昕冲出屋子,便瞧见屋顶之上,美仁被一黑衣人挟持,不停地挣扎着大声唤着救命。足下轻点,向昕便跃身上了屋顶,提气运功,很快地追上了那蒙面的黑衣人,大喝几声,与其交了手。但那人刀下无力,且无心恋战,为了脱身却将美仁用力地抛了下去……
一时间,美仁惊恐的面庞与娘的笑靥交织在一起……
不!
向昕大声叫唤着,猛地惊醒,胸口犹如千斤巨石重压,郁闷难当,难以呼吸。窗外,天刚朦朦亮,约莫五更天了,而自己正安然地躺在床上,深吐了一口气,果然是在做梦。
甩了甩头,睁大了双眼,才发现让自己觉得胸闷难当的竟是一条腿,那条腿正不偏不倚的压在自己的胸膛之上。而那条腿的主人正双手揪着被角,嘴角处尚有些痕迹,嘴巴一张一合地巴咂个不停,此状应是梦见什么好吃的东西。
眼前这副景象真是让向昕哭笑不得,孩子便是孩子,一夜之间,这小家伙竟能从床这头横睡到床正中,若是这张床再大些许,怕是他能转个圈了。
猛地抽了一口气,向昕轻轻地放下那条腿,坐起身,将睡姿极为不雅的美仁抱回床头。他的脸色已不似昨晚那般苍白,想是那药力早已过了。凝视着美仁的睡容,那双灵动的双眸此刻紧闭着,纤长轻盈的睫毛如羽毛般舒展着,腮晕潮红,羞娥凝绿,这女儿家才有的琼姿花貌让他想起了他美艳不可方物的娘。
方才的梦境又是那般的真实,娘走的那一夜,他今生今生都无法忘记。那年他才十岁,一如梦境一般,他抱住了娘的身子,不让娘走。
“滚开,你这个烦人的东西。和你爹一样,都是个没用的东西,将来铁定也是个窝囊废。”娘用力地将他推开,尖声骂道。
“你这个贱人,你在胡说什么?他是你儿子,你还是不是人?”爹拖着一条瘸腿向娘扑了过去。
娘的身形很快,一个回旋便躲开了爹的大掌,爹的向前倾去的身子落了空,不偏不倚地摔倒在门坎上,闷哼了几声。
“爹……”向昕叫着去扶爹。
娘倚着门,大笑了好几声,反讥道:“哈,我儿子?若不是为了你手中那本纯钧剑谱,我会跟你生了他这个孽种?当初你若是胜了,我还会考虑和你就这么将就的过下去,如今你输了,废了,你拿什么养活我?还有什么脸留我?你这本纯钧剑谱只不过刚好弥补我与你虚度这十年的青春而已。”娘笑着扬了扬手中的一本剑谱。
爹难以置信地瞠大了双目,颤着唇道:“那晚是你在酒菜里下的药?”
“没错。因为我知道你和他斗,必输无疑,看在多年的夫妻情份上,是我让他给你留了一条贱命。”娘的凤眸轻睨,明媚妖娆。
“为什么?究竟是为了什么?”爹追问。
“没有为什么?这是我的宿命!当初你将我抢回来,就该知道我是那种不安于室的女人。我要过得是那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富贵容华的日子。这十年,你给了我什么?”娘美艳的面容变得狰狞扭曲起来,尖细地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这十年里,难道你不曾感觉到我对你的爱吗?”爹凄凉地道。
“爱?哈哈哈――”娘突然狂笑起来,半晌方停下,蹲下身子,摸着爹削瘦的面庞,柔声道:“向天问,我们族的女人,这一生最不需要的便是爱。”
说完,娘便起身用力地一脚踢开爹,猛地拉过他,媚眼如丝,对他笑道:“向昕,你看好了。记住娘的这张脸,记住娘的这种笑容,记住娘浑身上下的这种气息,倘若你今后遇见这样的女人,能避则避,能躲则躲,避不开躲不开就一剑杀了她。你要记住,若是你有一丝心慈手软,死的那个人将会是你。”
这一次,娘再也没有回头,很快的,那抹妖娆的身影便消失在暮色下。
“娘,娘——”他哭喊着追出门外,却见着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望不见。
爹倚坐在门边,对着他喝道:“不许追!昕儿,过来,扶爹起来。”
他抹了抹泪,扶起爹回到里屋。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毫不起眼的书卷,递给他,苦笑着:“昕儿,这本才是她要的真正剑谱。哈哈哈,我对她从来没有丝毫隐瞒,真正的剑谱都是放在唾手可及之处,可是她的疑心病却是那么重。荣华富贵?我放弃了我的荣华富贵便是为了这追求这把纯钧剑和这本纯钧剑谱,我若是要想真的过那种日子,多少女人自会送上门。呵呵,没想到我的结局竟然会是这样。既然她执意要走,她要将那假剑谱送予那人,是生是死,也与我无关。”
“爹!”他哽咽着。
“昕儿,你可要收好这剑谱,也要记着她临走前的那番话。好了,爹要休息了,你下去吧。”爹向他挥了挥手,便躺下了。那一刹,他看到爹眼角滑下的眼泪。
未几日,门前的河中漂浮着一具尸体,人人都说,那是一个瘸腿的醉鬼失足落了水。爹究竟是无意中失足还是自己跳下去的,只有爹自己知道……
沉睡中的美仁不知在何时醒了,扭着身体伸了几下懒腰,口中不停地嚷嚷着:“唔唔唔――”
这几声也打断了向昕的沉思,凝视着愁眉苦脸的小家伙,轻抬了嘴角,道:“醒了?”
揉了揉惺忪的朦胧睡眼,美仁又打了一个哈欠,嘟喃地叫了一声:“大叔,早。”
“昨夜睡得可好?”向昕问道。
美仁挑了挑眉,双手拍着脑袋,苦着脸道:“嗯,头好痛。”
听闻美仁叫头痛,向昕想到了昨夜之事,剑眉深锁,伸手便帮他轻揉了揉太阳穴,轻声问道:“小向,我问你,你可记得昨夜之事,比方你是否有出过这屋子?”
“啊,对了,大叔,你昨夜上哪去了?美仁一觉睡醒想方便,却见大叔不在屋中,于是自己下了床,可是刚摸着出了屋子,便有个黑影从眼前掠过,之后美仁便什么也不记得了,直到眼下又见着大叔了。”美仁激动地大声嚷着,一双手比划着昨晚见着的那黑影。
在心中思绪百转,向昕垂眸干笑了几声,道:“今日觉得腿怎么样?还疼吗?”
眯着眼,美仁浅浅一笑:“呵呵,这大夫的药还真管用,不怎么疼了,瞧,这青肿也退了。唔,我要下床走走。”
说着,美仁滑下了床,在向昕的搀扶下,轻轻地挪了一两步,较昨日的情况好了很多。
“好了,今日不用在像个小孩子一样要人抱着走路了,”拍了拍美仁的头,向昕柔声道:“快去梳洗,待会去用早膳。”
美仁点了点头,笑眯眯地打理完了一切,便随向昕一同用了早膳。
第四章 顺水人情
日子匆匆一晃,明日便是那蓝老爷蓝德宗的五十岁生辰,向昕却一直未有动静,这颇让美仁意外,为了不节外生枝,美仁也未曾有下一步举动。不过整天闷在这衙门里无所事事,让美仁也伤透了脑筋,时不时地还要应付那些长舌的衙役们。
自与向昕同床共枕之后的第二日,向昕也依自己的诺言找了一张单人床架在了屋内。向昕虽一人居住,但那屋子实属小的可怜,架了一张床之后,人走动的地动方明显狭窄了许多。顾及到美仁的伤腿,憋红着耳朵,他又对美仁提议还是睡一张床好了。
一起睡还是分开睡,对美仁来说都是一样,美仁满脸兴奋地欣然点头。自昨晚,美仁用追魂香迷晕了向昕之后,意外地发现向昕做恶梦,不停地叫着娘,因而觉得近距离的观察这男人是件很好玩的事。
而经过与美仁朝夕相处的向昕,渐渐地,心中有一种说不清的情愫在慢慢滋生。
这日,奈不住美仁的哀求,向昕答应带着“伤势差不多全愈”的他四处晃悠。其实那日的“伤腿”不过是美仁的雕虫小技而已,大夫的药根本就没有用上,早已被美仁偷偷给扔了。
午时过后,向昕便带着美仁于城内慈溪衣坊重新购了一身合身的新衣,个中缘由不用说明,美仁也知道好戏就要开始了。
阳春白日风在香。
据说前任知县大人偏爱樱花,从衙门西行的青石街起,直至浉河两岸都种满了这种美丽清纯的樱花树。时下正是花开时节,绯红粉白的花朵,绚丽又清雅,争芳斗艳。微风阵阵,花瓣随风飘落的样子,洋洋洒洒,状似白雪,幽香四溢,沁人心脾。
嗅着花香,美仁脑子里不停地在转动。那夜夜探思远堂,被向昕发现,情急之下装成被人迷晕。他心疼地抱着自己回屋,尔后的喃喃自语,宛如对心仪女子的深情誓言,美仁可是一字不漏的听在耳里。
这个一板一眼的男人,有时候看来还是挺有趣的。心中暗暗窃笑,想着,美仁便忍不住仰头望了望他,孰料,这位仁兄定住脚步,怔怔地望着前方。
向昕的神情极其不自然,这让美仁很好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数米之外立着一位身着一袭上白下碧的丝罗轻衫女子,身旁立着一位黄裳小婢。这位小姐淡雅脱俗,微蹙着细眉,明净柔美的面庞上带着丝丝幽怨,火热的目光深深地锁在了向昕的身上。
“向大哥。”那名女子红唇轻启,软语轻唤。
“向某见过蓝小姐。”向昕蹙了蹙眉,抱手作揖,以礼回道。
原来这位便是那百闻不如一见的蓝府小姐蓝希凌,美仁噘起了小嘴,双手抱胸,目光定定地在她的身上扫视好几番。单是从相貎气质,这位蓝小姐与向昕倒是挺般配的一对,若是论上家世背景,向昕似乎略逊一筹,但向昕年轻有为,潜质无边,日后的事谁能预测。
不过,最可惜的便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怎么看,这都是蓝家小姐的一厢情愿罢了,谁叫她看上的是根木头呢。
想要混进那蓝府,向昕可以做到,但若想要在蓝府住上一段时日,怕还是要自己先出手为妙,得下一番功夫了。微眯了眯,美仁露出了一个坏笑,拉扯着向昕的衣摆,巧声道:“大叔,这位姐姐真是好生漂亮,是大叔的朋友吗?”
“呃……”微微愣了一愣,一时之间,向昕竟不知该如何接话。若说是朋友,自己与那蓝小姐算不上深交,不过是曾经救过她一次;若说不是朋友,无非是让面前的蓝小姐难堪。轻咳了一声,向昕露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做起相互介绍来:“小向,这位便是城西蓝府的千金蓝小姐。蓝小姐,这位是……”
未等向昕介绍自己,美仁已经兀自地自己开了口:“漂亮姐姐,我叫向美仁,向若而叹的向,仁义君子的仁,是大叔的侄子。漂亮姐姐若不嫌弃,可唤我一声美仁。”
侄子?美仁这一开口,让向昕怔了怔,他原本开口是想说美仁是他的远房表亲,这会美仁自称是自己的侄子,辈份真真实实的隔了一层,似乎更为妥当,让他欣然地轻点了点头。
蓝希凌被美仁这左一声漂亮姐姐右一声漂亮姐姐给弄得刹时间羞红了脸,心念:这个小男孩不仅人长得俊俏非凡,那张小嘴真是跟抹了蜜似的,竟没料到却是向大哥的侄儿,性子较向大哥更是南辕北辙,几年后,不知要让多少姑娘家为之痴迷。向美仁,像美人,连名字都是这般的趣味奇特。看向大哥那样专注的神情,他对这位侄儿似乎很是宠溺。
“美仁谬赞了。”蓝希凌轻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回向昕的身上,柔声道:“向大哥,明日你会来吗?”
凝望着蓝希凌,向昕并未接口,脑子里又想起了那十三起案子,是否要告知她明日他必定会去,让他没由地蹙起了眉。
“向大哥……”向昕的目光虽是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但那双瞳却是毫无焦距,蓝希凌忍不住唤道,却仍未让向昕回神。
“咦,蓝姐姐,明日是什么好日子?蓝姐姐约了大叔?游船,赏花抑或是品茶?”美仁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路经的行人听见,不断地回头相望这对俊男美女。
面对行人的指指点点,向昕的脸终于挂不住了,出声喝止:“小向!”
美仁嘻笑了两声,不以为然。
向昕道:“向某有公职在身,届时须听魏大人差遣。”
“哦,这样……”蓝希凌应了声。
“咦,大叔,明天究竟你要去哪里?”美仁仰头又问。
蓦地,蓝希凌双眸中燃起了希望,对着美仁道:“嗯,明日是家父的寿辰……”
话未说完,美仁乌黑的双眸显得比蓝小姐更亮,顽皮地眨了眨眼,便直直地盯着蓝家小姐,以眼神示意自己的心思,蓝希凌见他这副好笑的模样接着道:“明日府上请了京城有名的戏班子,会很热闹,若美仁无事,不如来府上坐坐。”
“好啊好啊,有好吃的吗?”美仁开心道。
“小向……”
“美仁放心好了,蓝姐姐不会怠慢你的。”蓝希凌微笑道。
“好啊好啊,美仁一定去,蓝姐姐可不能不让进门。”美仁道。
“小向……”
“唔,美仁你住哪?” 蓝希凌问。
“美仁和大叔一起住。”美仁道。
“小向,待会要去一趟妙春堂,最后一贴药。”向昕最终忍不住一把拉住了美仁,虽然自己极力争取不让他进蓝府未果,但也不希望他自己往火坑里跳。他轻叹一口气,转首对蓝希凌道:“蓝小姐,向某还有事,失陪了。”
“向大哥……”蓝希凌望着向昕的背景怔怔地出着神。
“蓝姐姐明日见。”美仁冲蓝希凌挤了挤眼,给了她些许希望。
信阳从古至今,皆以茶为名。蓝家从祖辈开始便从事茶业经营,到了蓝德宗这一代,已具相当的规模,蓝家的“凝浉阁”茶庄几乎遍布整个淮南地区,在信阳有一句俗语流传更广:“茶香溢千年,年年在凝浉。”。
终于挨到了给蓝德宗贺寿的时辰了,却已是未时过后,向昕带着魏大人吩咐的厚礼与美仁一起来到了蓝府。果然是大户人家,进入蓝府之后,美仁便被眼前的景致给深深地吸引了。园内的楼台,厅堂,亭榭,花墙,游廊等错落有致,别具一格。随着脚下步调轻移,眼前的景致忽而异峰突起,耸青叠翠,忽而曲径通幽,林荫掩映,极尽天然之趣,让人赏心悦目。
一路欣赏着,很快便到了蓝府大堂。大堂之上,挤满了从四面八方来贺寿的人,美仁四下张望,多为商贾之人,尚有个别几个江湖中人。
向昕上前与蓝德宗寒暄了几句,便带着美仁找了个角落之处坐了下来,仔细地观察堂内的各位人物。
细细地品着口中的毛尖,清新高雅,醇香甘甜,美仁在心中不住地啧啧称赞,只可惜这品茶的地方实在是太糟了,那一声接一声虚假至极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不禁让美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端着手中的茶盅,美仁思索着如何找籍口溜出去,办自己的正事。
正想着,蓦地堂外家丁高声叫唤了起来:“紫玉山庄明庄主到,明公子到。”
但听明这个姓,便让美仁浑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明家的人?蓝德宗何时与明家的人有了来往?这倒是让美仁出乎意料。
堂内的人全静了下来。进来的一行人等,为首的中年男子一袭锦袍,面容俊朗,一双摄人的黑眸炯炯有神,年轻的时候不用说,必是一个风流儒雅之人。他身后跟着一个身着一袭素雅锦衣,同样俊美非凡,却是一副病态的年轻男子,这两人正是紫玉山庄的庄主明经堂与其子明景升。
一想到明经堂这三个字,美仁便咬起了牙,在心中轻嗤。
蓝德宗迎上前去,满脸堆笑,两人不知说了什么,美仁也未曾留意,自明经堂进门的那一刻起,一双含怒的美目就不曾从他的身上移开过。
向昕轻轻扳过美仁的肩部,锁着眉问道:“小向?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色这么难看?”
“嗯?没有。”美仁收回了视线,轻应。
“是吗?你见过明庄主?”向昕问出心中的疑惑。
“呃?见过,怎么能没见过。”美仁生硬地偏过头,咬了咬唇,紧攥着拳头,扯了抹冷笑,轻嗤道:“大名顶顶紫玉山庄的明庄主,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赏一顿狗饭,都要重重地多磕几个响头,磕轻了生怕诚意不够。嗤!”
这几日来,除了那纯真无邪的笑靥,向昕从未在美仁脸上见过这种哀伤愤怒的神情。也许是他身为一个乞儿,人生有太多的无奈。
瞅见向昕脸上那疼惜的神情,美仁呼了一口气,轻笑了一声,对向昕柔声道:“大叔,美仁觉得胸口郁闷,想出去透透气。”
“好,我随你同去。”
“不用了,大叔。我虽是一个小孩子,但也不至于在这蓝府里弄丢了。”美仁多一刻也不愿待在这屋里,堆笑着快要僵硬的面容说完,便转身从偏门溜了出去。
向昕一刻也不敢松懈,趁着众人的视线全集中在明庄主与其子的身上,也抽了身,追了出去。
第五章 虚实一探
出了大堂,美仁也顾不得什么方向,便往花草树木最多的地方奔去。园内深处,清新的气息让美仁舒服了些许,眼前的十余株樱花树,树姿洒脱开展,满树的淡红粉白,竟是娇嫩的感觉。最美的是花香飘溢,心情随着花瓣一起飞扬,暂时忘了那大堂内还有明家的人存在。
“小向?小向!你去了哪里?”不远处是传来的了向昕焦虑的呼喊声,让美仁猛地回神。
经过一个多月的追查,好不容易才查到本族至宝天一圣经的一些线索。信阳城内及附近村落在短短的两个多月之内共有十余名十岁左右的小孩失踪,依此情形,必是有人在修炼天一圣经中最歹毒的一部分,而此人就藏身在蓝府。
魏贞毅为了抓此凶手早已是焦头烂额,美仁扮作乞丐把握时机混进信阳县衙,正中了魏贞毅下怀。如今已身在蓝府,一步步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眼下便是要脱离向昕,虽然向昕也是在找那人,但他毕竟是官,他要的是凶手,而美仁要的是圣经。若圣经再落入旁人手中,那真是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道不相同,不相为谋。
趁着向昕没赶过来之前,美仁几个纵身,便蹿进了蓝府中院。
中院尚分海棠苑、柳丝苑、叠翠苑、雅瑰苑四个院落,蓝家的祖辈眼光独到,每个庭院景致风格都不一样,几处厅堂与前院的大堂有所区别,这中院的景色以竹景为主,假山为辅。庭院幽静,小径曲折蜿蜒,黄昏映照之下,有种说不出的韵味。再往后去便是蓝家的后院,依眼前的格局看上去,那院落应是别有洞天。
美仁顿住了脚步,沉思了片刻,四下张望了几眼,见无人便施展了轻功往那后院的方向飞去。
让美仁失望的是,这后院里只有一排看来很普通的房舍,其中一间应该是主屋,门头上悬挂着一个匾额,上面题着几个大字“明静堂”,但门上却是贴了封条。还有就是一个荷塘,越过荷塘是一座十余米高的假山,沿着假山上的小径登上那山上的亭台,向四周张望了几眼,山的背后又是一方花园,两侧除了两道长长的回廊,便是满庭的花草树木,并无奇特。
看来若是有什么暗藏玄机的也只有那几间贴了封条的房舍,美仁顺原路返回,快步走向那贴了封条的屋子。
“咸平五年正月甲申……”美仁轻声读着封条上的字,看这时间,这封条封了不过才两个多月。倏地,美仁瞪大了双眸,正月甲申?那不就是第一起案件发生之后的第三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屋子果真有古怪。
往一旁的窗棂上望去,手刚好想触碰那层窗纸,便觉得周身的气流不对,美仁旋身往斜后方倾去,“嗖嗖嗖”地三声,三枚约莫三寸长的银针从自己的眼前擦过,齐刷刷地连根没入那窗棂上。美仁正了正身,黑眸精芒一闪,往左前方的一棵十几米高的银杏树望去,一条灰色人影迅速地从树上蹿下,往假山的方向飞去。
美仁追至假山下,刚欲提气飞上那山顶,便听见一个突兀的男音从后院的入口处传来。
“是何人在那?”
糟了,明明已经很小心,怎么还会被人发现。美仁拧紧了眉头,咬了咬唇,不假思索便挺直了身体往后院的入口处走去。
面前立着的是一位身着灰袍的中年男子,一双鹰眼正疑惑地望着美仁,问道:“你是何人?何以会到这后院?”
“哦,这位叔伯,晚辈迷路了,找不到回前厅的路,能劳烦叔伯领晚辈回去前厅吗?”美仁佯装乖巧。
“你是哪家的公子?”那人又问。
“回叔伯,晚辈姓向,是应蓝小姐邀请而来。”美仁有礼地恭道。
“小姐……”那人一番沉吟,又道:“向少公子请随老夫来,这边请。”
美仁紧跟着那中年男子身后,很快便回到了中院,就见着向昕一脸焦虑地立在往柳丝苑的入口处,蓝希凌与另一名男子也匆匆赶到。
“小向,你方才去哪了?”向昕大掌握住美仁的双肩,沙哑着声音急道。方才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蹦出来了,明明两人是一前一后,不过是眨眼之间,美仁便不见了踪影。半个时辰还不到,若是美仁真出了什么意思外,自己难责其咎。
不知为何,美仁一见着向昕那种担心自己紧张自己的神情,就十分想笑,素来古板的一个家伙,也就在这个时候最可爱,忍不住逗了他一句:“瞧大叔的慌张模样,大叔是在担心美仁吗?”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向昕连忙松了手,轻道了声:“不要再乱跑了。”
美仁仰首微笑,这家伙真有意思,每次害羞都是耳朵先红。
“向大哥,你过于多虑了,只要不出我们蓝家,美仁都不会丢的。”蓝希凌轻道。
蓝希凌今日一袭淡粉的衣裙,脸上微施薄妆,比平日里看上去更娇艳三分。虽说今日是爹爹的寿辰,她刻意精心妆扮,多半还是因为向大哥也会来。
来到蓝府好些时候才见到蓝希凌,美仁不能忘了称赞主人一番,连忙接口道:“蓝姐姐今天好似九天玄女下凡尘。”语毕,便见着蓝希凌两颊飞上了两朵红云。
向昕紧抿着薄唇,一言不发,在外面他反而不担心,怕就怕在这蓝府里。本来想狠狠地训斥他一番,再见他嬉笑的容颜之后,满腔的郁愤只化作几声无奈的叹息。
“大叔,没事,不必太担心,美仁方才只不过是迷了路,不过要多谢这位叔伯。”美仁指着那位送自己回中院的中年人道。
“原来是向总捕的家人,老夫已将人安全送到。小姐,向总捕,明公子,老夫尚有别的事需忙,先行告退。”中年人作了揖,便离开了。
“他是谁?”美仁问道。
“他是我们蓝府的总管仲叔。”蓝希凌应道。
“哦……”一个总管不在前厅招呼着,何以到那么幽静的后院去?美仁嬉笑着又说了一句:“给蓝姐姐添麻烦了。”倏地,目光盯在了蓝希凌身后之人的身上。皓衣如雪,发丝张扬如画,肤色却过于白皙,几近于一种病态之美,正是之前在大堂见着的明经堂之子,那个病歪歪的家伙。他时不时地轻咳数声,似在提醒着旁人晚生身体抱恙,请多多见谅。
美仁打量他的同时,他对望了一眼,纯黑的眼眸中暗彩翩然,闪着一丝让人无法捉摸的光芒。
蓝希凌见美仁一直盯着明景升看,嫣然一笑,柔声道:“向大哥,美仁,这位是紫玉山庄的明家二公子明景升,明大哥,这位是我们信阳府的总捕向昕及他的侄儿向美仁。”
向昕双手抱拳以礼作揖,道:“幸会。”
明景升轻咳了一声,以礼回应:“有礼。”
平日里话比较多的美仁在此时却无了声音,向昕轻触了他的肩一下,美仁才露了一个怪笑,嘴中含糊地咕喃一句:“美仁见过明大哥。”
望着眼前这个十余岁的小男孩,明景升蹙了蹙眉,貌似从方才第一眼见着他,他便是以一种敌视的眼光在打量自己,连叫一声明大哥似乎都是勉强应付,不记得自己何时有得罪过这个粉妆玉琢的小家伙。
美人?呵,很独特的名字。
勾了勾唇,他轻轻一笑,流转的眼波中闪过一丝荧荧狡黠的光茫,只听他哂笑道:“美人,我以为你会称我一声明叔叔。”
明景升再度开口,与之前柔软的如同春风拂面的声音完全不同,低沉而富有磁性,说不出的优雅迷人。
叔叔?这个痨病鬼一开口就占自己的便宜,哼,能叫他一声明大哥已经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还敢出言让自己叫他叔叔,不愧是明经堂的儿子,与他一样聒不知耻。
美仁表面佯装着笑意,实则咬紧了牙,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好容易蹦出了几个字:“呵呵,你确定要美仁称你一声叔叔吗?”
明景升淡然笑之,道:“那到不必,只要美人你高兴就好。”
美仁在心中轻嗤,鄙夷了他一眼便将脸转向蓝希凌,往她的身上轻轻依去,道:“姐姐,美仁肚子有点饿了。”
轻点了美仁的鼻尖,蓝希凌便揽过美仁,道:“走,去我苑里先尝些糕点。”美仁兴奋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名家丁前来传话:“小姐,明公子,向总捕,晚宴就要开始了,请小姐与几位公子速去聚雅堂。”
“知道了,下去吧。”蓝希凌打发了家丁,领着一行人往聚雅堂移步。
华灯初上,整个蓝府一片灯火辉煌。
酒宴尚未开始,前来贺寿的人均已入座。坐在正中的便是蓝老爷蓝德宗,右侧坐的是明经堂与那明景升,而左侧则是一名凤眉丹目雍容华贵的妇人,想必那便是那蓝夫人了。
蓝夫人在不经意间正好碰上美仁好奇的视线,微微颌首,便将目落回谈笑风生的蓝德宗身上。美仁回以浅浅一笑,便继续张望,坐蓝夫人左侧的是一位年纪约莫在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长像与那蓝夫人倒有个五六分象,想必是那蓝家公子了,接着便是蓝希凌。
这座位安排的真是奇妙,这世上最不想看见的人偏偏就坐在你的对面,美仁垂下眼帘,锁着眉头,随着向昕坐在了蓝然凌的身旁。
蓝德宗起身举起手中的白玉酒盅,朗声说了一些敬谢之言,至于他说了些什么,美仁并未听明,双眼愣愣地望着眼前的酒盅,目光没有焦距。
不知何时,众人跟着举起了手中白玉酒盅,美仁也跟着举起了杯中酒,蓦地,手中的白玉杯被人夺下,换成了一个茶盅,美仁才回过神,转首望了一眼右边的向昕,他正一脸关心地看着自己,轻道:“你还小,不适合穿肠物。”
闻言,美仁扬起笑靥,道:“大叔最好了。”举起手中的茶盅与向昕对碰了一下,便一口
仰尽。 莞尔一笑,向昕浅啜一口杯中酒。
目光总是在不经意间瞥向对面谈笑风生的明经堂,美仁想弄明白一事件,他究竟有何魔力,何以让那么多女人甘愿为他生为他死?再度端起手中的茶盅,茶水已倒满,原本甘甜清香的上等信阳毛尖何以尝在口中,竟变成了一种苦涩之味。
忽然间,一阵悦耳的丝竹之音惊醒了一直沉静在遐想世界里的美仁,微抬翦瞳,便见着几位身着红色舞衣的妙龄舞姬飘然入堂,以舞助兴。那一个个挥舞轻柔的广袖,如弱柳迎风,轻曳罗裙的下摆,似流云缭绕。众人不禁看得痴了,仿佛进入了一个美妙的梦境,梦中那丝竹管弦之音宛如仙乐飘飘一般,不绝于耳,令人沉醉如此不愿醒来。
瞅着美仁那迷离的双瞳,向昕挑了挑眉,今夜的美仁与前几日大不相同。为他夹了好些菜,轻道:“之前一直嚷着肚子饿,这会倒是抱着茶水猛喝,来,多吃些菜。”
“嗯。”美仁对向昕挤出了一丝笑容,凝视着碗中堆满的美味佳肴,长呼了一口气,最后望了一眼那个明经堂,他一脸兴致盎然地跟着乐曲单手不停敲打桌面打着拍子。咬了咬红唇,刚欲收回视线,却对上了一旁明景升不解的目光。嗤,自以为是的痨病鬼,白了他一眼,美仁便埋首于眼前的丰富菜肴,不要再看也不要再想任何有关明家的人与事,不能因为那个明家而影响了今日的食欲。
被美仁莫明白了一眼的明景升,望了一眼身旁正在欣赏歌舞的父亲,似乎这个小家伙关注父亲的目光过多了一些,敌意甚浓,看来惹着他的是父亲,而非自己,微微挑了挑眉,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竟在一时间豁然开朗。
第六章 人生如戏
酒过三巡,但凡喝了“琼浆玉液”的那些客人醉态尽显,百态横生,嬉笑一片。宴席散了后,众人便随着有点微醉的蓝德宗移步园中观戏,据说今儿蓝府请的是京城最有名的大弦戏班公兴班。
坐在席上,台上细吹细拉细唱,人影浮动,曲调细腻高雅,旋律优美动听。但一心念着天一圣经的美仁可就没这等闲情逸致静下心来欣赏,一首“步步娇”全曲只有六句词,那人却是足足唱了有两盏茶的功夫,尤其那一句“七星北斗叩丹宸”中的“叩”字,行腔竟长达四五十拍,这等唱功,真是不得不让人钦佩。
深叹一口气,美仁转首四下张望几眼,一些人听得如痴如醉,而另一些人不是与身边女性家眷眉目调情,便是哈欠连天,看似用不了多久便要与周公会面了。身旁的向昕双目虽是盯着那戏台,但美仁知道他并未在听戏。
正思索着找个籍口脱身,蓝希凌莲步轻移,向他们的方向步来。她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贝齿轻咬着红唇,对着向昕吞吞吐吐地道:“向大哥……我有些事……想单独同你说……”
向昕轻挑了挑眉,抬眸疑惑地望向她,很快地便对美仁说:“小向,待在这里别走开,我去去就回。”
心中暗赞自己的眼光够利,蓝希凌总是会在自己需要的时候适时出现,美仁笑逐颜开,望着蓝希凌暧昧道:“呵呵呵,去吧,多聊一会。”
“多事。”向昕瞪了美仁一眼,低咒一声,便起身随着蓝希凌离开了。
俗语说的好,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身边最大的障碍离开了,美仁便无所顾忌地也离了席。无论如何,一定得弄清楚那个发暗器的灰衣人是不是他们族内的那个叛徒。
这一次,中院的人似乎多了一些,几乎每走一处便能见着家丁丫环,还有一些客人借着火光三三两两的聚在庭正中的莲池边上高谈阔论。
美仁深叹了一口气,这下若是贸然再到那后院,怕是不妥。皱着眉头,脚下的步子慢移,那些人的烦躁之声也越渐越远,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怎么看都不似在寻东西,到是象在散步。
“噢。”顾着想事情,竟没看清眼前的路,美仁瞪着眼前不小心撞上的假山,懊恼地踢了石头一脚,还好没将自己的绝世容貌给毁了。
还是先回观戏台吧,或许向昕还有其他的法子,魏贞毅那只老狐狸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自己不应该这么心切。正欲转身回去,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美仁愕然,一轻一重,听似是一男一女,莫非有人趁今夜来此幽僻之处偷偷幽会。
反正在前面看戏也是看戏,在这看戏也是看戏。挑了挑眉,轻勾了勾唇,美仁速迅地钻至那假山之后。
“明景升,整个蓝府这么大,你哪不去,偏偏要去我的雅瑰园?”那女子的声音听着虽是低沉,却是难遮愤怒。
嗯?竟是蓝希凌与那明景升。蓝希凌不应该是与向昕在一起吗?怎么这会又变成了和明景升“幽会”?这真是剪不乱理还乱。
出于好奇,美仁忍不住地微探了探头,想看看这两人倒底是要干什么。
“方才我就说过了,我只是随便逛逛,并非存心破坏你与向兄之间的谈话。咳咳咳……”眉心暗锁,明景升有点厌恶这种反复解释一件事的情形,口气有点不悦。
“今晚,我好容易才找到机会与他单独说上几句话,可你……罢罢罢,这事再提也没什么意义,”蓝希凌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地调整了气息,又问:“我只想问你,之前你爹都和我爹说了些什么?”
呵,难怪呢?原来是这家伙破坏了人家姑娘家好不容易等来的一场幽会,真是怪不得这姑娘家如此恼羞成怒。若不是此刻藏在这假山后面偷听,美仁真想笑出声。捂着嘴,强忍着笑意,美仁瞟了几眼那明景升,似乎从到了这里,他就不曾正眼看过蓝希凌,且听他们后面究竟要说些什么。
手抚着那假山石,竟摸出了一块碎石,防止碎石弄出声音,美仁只得紧攥在手中。
“你说话呀,你爹究竟和我爹都说了些什么?”蓝希凌满脸愤恨,不顾礼节地拉扯着明景升的衣袖。
蹙着眉头,明景升抬眸望着眼前这位蓝大小姐,不着痕迹地抚开拉扯的纤手,尔后以手遮唇,轻咳了数声,方道:“你要我说什么?”
“说什么?!要说什么你岂会不知道?!你爹这次来除了给我爹贺寿之外,还有什么目的你会不知道?!”不知不觉中蓝希凌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明景升的眸光往旁处的假山望去,半晌,才温和地说了一句:“这件事,之前我并不知晓,也是在进了你蓝家之后方得知,若说比你早一些,也确实如此。咳咳咳……”
究竟是何事让蓝希凌这么怒不可遏?方才她来找向昕的时候,虽神情有些不自在,但也还是一副娇羞的小女儿姿态。还有向昕人呢?美仁转了转乌黑的眸瞳,挑了挑眉,扒在假山石上继续听下文。
明景升明显心不在焉,让蓝希凌倍感失望,声音已带哭腔:“就算是到了这里,你才得知,那你也可以反对的。你明明知道我早已心有所属,不可能与你成亲,你为何不反驳?为何还要点头应允?”
噢?!原来蓝希凌愁眉苦脸的原因,是因为要与明景升这个痨病鬼成亲。若是与这痨病鬼成亲后,没多久他便一命亏乎,这蓝希凌便等于是守了活寡。换作是美仁,美仁也不会愿意嫁的,更莫说蓝希凌还有个心上人向昕。
明景升垂下眼帘,并未急着回应蓝希凌,在沉思了片刻才缓缓抬眸,对着蓝希凌沉声道:“你认为我今日反对了,这件事便会作罢?”
“有何不可?虽然你的身子不是很好,明伯伯不是最疼爱你的吗?你若不愿意,明伯伯是不会为难你的,我爹也不会有何怨言。”蓝希凌急急地道。
听闻蓝希凌所言,望着眼前一副我见犹怜的她,明景升没由地轻扯了扯唇,冷笑了一声,道:“你太天真了,即便不是我,也会是我大哥,或是我三弟。急欲联姻的是你爹而非是我明家的任何人。咳咳咳……”
当明景升说出那句“急欲联姻的是你爹而非是我明家的任何人”,美仁顿觉可笑,这明家的男人一个个自负的要命,明明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还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有多么高贵,人人都要粘着他。呵,真是再也没听过比这更可笑的笑话。不愧是明家,不愧是明经堂的儿子,美仁真是佩服地要“肝脑涂地”。
“你?你?你竟说我蓝希凌配不上你?明景升你太过分了。”蓝希凌扬起手便往明景升的脸上掴去。
“叭”的一声,那巴掌声清脆而响亮。这一巴掌不仅让蓝希凌怔住了,也让躲在假山后的美仁惊呆了。那个痨病鬼竟然连闪都不闪!
蓝希凌打完那一巴掌便有些后悔,她万万没有料到明景升没有闪躲,而是选择硬生生地挨了这一巴掌。刹时间,说不出的委屈全数涌上心头,两行清泪顺着她的粉颊盈盈落下,她冲着明景升大声吼道:“我不会嫁你的,死都不会。”说完,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提着裙裾伤心地跑开了。
呃?这场戏唱得是哪出对哪出?该哭该跑的应该是那明景升才对啊。透过那假山,美仁瞪大了双眸,望着明景升一动不动地独自一人立在那,不发一言。那明景升只要不走,美仁都得守在那假山后。
美仁倚在那假山后,在心中不停地念叨着:唉,快点走吧,你走了,我才好走呢。恶灵散开,速速离去,恶灵散开,速速离去……
“出来吧,你还要躲到何时?”明景升侧转身,对着一旁的假山朗声道。
不是吧,今儿是第二次被人发现了。这个痨病鬼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会武功的人,何以能发现自己就藏身于这假山之后?美仁沮丧地咬了咬红唇,看来今日出门时没有翻看黄历。还是能装死就装死吧,就当作他在和空气对话,说不准他见无人出去也就离开了。
“怎么?是腿软了还是手麻了?要叔叔我过去抱你吗?”明景升锐利的目光直射那假山之后,若是他没猜错,一直藏在那假山之后定是那向总捕的侄子“像美人”。
“免!”实在是躲不过了,挑了挑眉,换了个泰然自若的神情,美仁便从那假山之后走了出来。
斜睨了一眼美仁,明景升似笑非笑地轻道:“怎么?今日公兴班的戏幕不合向少公子的雅兴?”
“此言差矣,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戏,在哪看还不都一样?” 美仁淡漠地回应。
轻扯了扯唇,明景升嘲讽道:“是吗?那叔叔这出戏演的是否令你满意呢?”
这个痨病鬼,且不说他姓明,光是凭这张嘴就很令人生厌,还聒不知耻地又自称叔叔。背着光,美仁瞧不清他的表情,挑高了眉,挺直了身体步向他的身前。向昕的身长在男子当中是很少见的高大,可恶,这个痨病鬼只比向昕稍矮那么一点点,但这对美仁来说,却是种悲哀,因为同样要费力地仰望他。
一阵沉默之后,美仁仰首,一双晶莹的黑眸对上明景升的,扬起笑靥,朗声道:“呵呵呵,要美仁说实话吗?”
明景升不语,凝视着眼前这个除了身材相貌酷似孩子的“像美人”,陷入了沉思。现下在这幽静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人,他的眼神,他的言行,他的举止,与之前的那个佯装乖巧的孩子分明就是两个人。“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戏。”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演得如此出色,真是不简单。
蹙了蹙眉,明景升淡淡地道:“直说无妨。”
“神态过于傲慢,表情过于呆滞,举止过于僵硬,言语过于偏激,整出戏就是最后那一巴掌最……”美仁一边说着,一边绕到他的身侧,说到最后一句顿了顿,狡黠地笑道:“最大快人心。”
一双浓密有致的眉微微蹙起,微偏着头,明景升幽黑的眸子所迸射出如子夜光芒的目光,好似要射穿美仁。半晌,他轻咳了一声,转过身与美仁正视,不慌不慢地开口:“是吗?看来在美人心中,明某着实差劲了些。有些事情不宜明说,但有些事情就一定要说明。方才的那番话,在下只是如实说而已,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不过如此说来,论演技我确实略逊你一筹。”
美仁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
笑,是这么多年来美仁学得第一课,也是学得日子最久的一课。悦姨说,笑,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微笑,只有笑,才无法让敌人探清你的虚实。
其实在听闻这最后一句,美仁心中已猛地漏了一拍,莫非这痨病鬼发觉了什么?自认为自己已经做得天衣无缝,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有所觉察?或许是一见着他们明家人情绪就有些稍稍失控,言语上而非一个小孩所应有的口气。
思至此,美仁的笑靥倏然转变,瞪大了双眸,眨了眨眼,故作无辜,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自然。只听美仁深叹了一口气,幽怨地道:“咦?美仁只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不明白明哥哥究竟在说什么?是明哥哥让美仁如实所说的,如今说出了口,明哥哥又不高兴,这做人真是难。”
明哥哥?之前是明大哥,这会却变成了明哥哥,呵,他变得可真快。明景升不由地对他多注目了几眼,这个十来岁的小孩怎么看都不似表面上那么单纯简单。这一声“明哥哥”叫得可真是适时适景适情,让人想追究什么追探什么,都过于有失风度。
浅笑一声,明景升温谦地道:“美人说得并未有错,错的确实是明某,看来还是明某言语有失。”
“明哥哥过谦了。”不知为何面对这人,美仁笑得都觉得有些艰难。
明景升轻咳了数声,淡淡地道:“出来透透气的时候有些过久,该回去了,想必你叔叔又似之前一样在四处寻你。走吧!”
其实之前一开始,美仁只想敷衍他而已,孰料一想到他是明家人就失了控,话中带刺就是想让他难看,而话一出口却差点露了本性。现下听他主动提出说要走,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否则真不知自己是否能撑得下去。
“唔,是哦,的确出来很久了。”美仁轻应。
说着,两人便一前一后,一高一矮,往那戏台的方向步去。
第七章 意外落水
两个人不说话,就这么默默地走着,气氛有种说不出来的怪。
终于又见着那个莲花池,之前立在池边三三两两的客人都不在了,应是回了那戏台处,远远的能听见那戏台上的戏换唱了“海里花”。静静的莲池前,美仁顿住了脚步并未前行,而是想等明景升先回那戏台,尔后自己再回去。因为和他走在一起,实在是太过于勉强自己了。
因为娘,整个明家在美仁的心中永远都是痛,若不是曾经对天起誓不可以对明家怎么样,否则一定会杀了明经堂,以慰娘的在天之灵。
“该死的明家人。”美仁一声低咒,竟发现之前死攥着的石子还在手中,斜睨了一眼,愤恨地将那石子扔进那池中。
在灯火映照下,水面漾起阵阵涟漪。
忽然间,肩被人紧紧地抓住,美仁猛地回首,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名披头散发,面色苍白,但依然看上去很美的女人,而她那一双枯瘦的手正攫住自己的双肩。
倏地,那女人用力地扳过美仁的身子,将美仁紧紧地抱在怀里,激动地喊道:“硕儿,硕儿,真的是你吗?娘亲找你找得好辛苦。”
一直沉浸于自己世界里的美仁,全然没有料着会出现在这样的情形,一时间也忘了要挣脱这个美妇。这个女人究竟是谁?从哪冒出来的?美仁只觉得她的手劲好大,被她勒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美仁实在是承受不住她的手劲,好容易才将头从她丰满的胸前抬起,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又被她给用力地按进怀里,只听她又高声道:“硕儿,太好了,娘亲终于找到你了。他们都在骗我,这次无论如何娘亲都不会让你离开。呜呜呜……硕儿……”说着,竟然抱着美仁失声地哭了起来,而且哭得很伤心,嘴中还不停地在咕喃着什么。
她是个疯子!
理清了思绪之后,美仁便得出一个的结论:这个女人是个疯子。
这一次,美仁没有再退让,稍稍用了力便从这美妇怀中挣脱,往后连连退了几步。抚了抚被她抱乱的发丝,以手示意,请她勿要再靠近,遂开口温谦道:“这位夫人,您一定是认错人了。”
“硕儿,你怎么连娘都不认识了?硕儿,我是娘啊,你的亲娘啊。”那美妇人难以置信地望着美仁,以手捂着心口,缓缓地往美仁的身处移去。
这疯妇人口中的硕儿究竟是谁?若是与她一般年岁的男孩子,可今日并未在这园中出现过,若是过了弱冠年纪,也未曾听过有什么叫硕儿的。
美仁又往后退了几步,紧张道:“等等,夫人,怕是您真的认错人了,我真的不是你口中所称的什么硕儿。”
话说回来,这天下间有两种人是最麻烦的,也是最惹不得的,那便是疯子与酒醉鬼。而遇上一个疯子,实属不在美仁的料想之中。何以当初打探之前,并未曾探得这蓝府有这么一个疯妇?眼下在这池边,自己断是不可能轻易出手自救,万一一出手被什么人给看见,那便是前功尽弃。但若是将她逼急了,吃亏的还是自己。
“呜呜呜……硕儿,是娘啊,都怪娘没用,都怪娘软弱,才让那个恶毒的女人有机可乘。呜呜呜,硕儿……”这美丽的疯妇人伸着一双枯瘦的手,向美仁的身上探去。
美仁看了看身后,又往后退了两步,这个疯妇要是再逼过来,非掉进池里不可。美仁可以上天,可以遁地,但是就是不会凫水,对她来说,这世上没有比水是更怕的了。一看见湖水便会想起小时候被悦姨扔进湖里练凫水,反复折腾了几次,非但这凫水没学会,反而是差点送了命,之后悦姨才没再逼她学凫水。一想到这个就头疼,心中暗念着,口中不自觉地紧张叫道:“你、你、你别过来……”
“硕儿,别怕,娘再也不会让他们将你带走。硕儿,过来,我们走,和娘亲回房,让娘亲好好看看你,硕儿,你这段日子瘦了。”那疯人终于又再抓住美仁了,又将美仁一把揽进怀中。
“你这个疯子,我叫你别过来的。” 美仁大叫一声,使劲挣脱了那女人的怀抱,猛地一推她,岂料推开那女人的同时也将自己逼得往后方栽去。挣扎了半天就是不想落水,还是落了,原来这就叫做命中注定。
只见她直直的往那池水中坠去,临跌入池水之前,惊恐地尖声呼喊:“救命啊――”
“硕儿――”那美妇人尖叫出声,惶恐地见着眼前发生的一幕,手足无措。
没有听到跟过来的脚步声,明景皱了皱眉,停下步伐转身望向身后,未见那小子。远远的,瞧见他立在那池边与一名披头散发的白衣妇人似在纠缠。略做沉思,便快步走过去,双眸盯着那池边,此时美仁的身体摇摇晃晃,眼看就要落入那池中。
该死的,这小子怎么这么多事?一个晚上就闹了三场事了,还一场比一场恶劣。
只听“扑通”一声,美仁坠入那池中,娇小的身子在那池面溅起了很大一团水花。随后便响起间断的呼救声及女人尖锐的哭喊声。池中的声音越渐越小,美仁连灌了几口池水,呛得无法开口再呼救。
明景升低咒了一声,加快了步伐。
“硕儿,娘不是故意的……”跪在池边,那美妇人对着湖面哭喊着,突然惊觉到什么,惊慌失措地道:“硕儿,你等着,娘这就来救你。”说着,便站起身,欲往那池中跳去。
明景升眼明手快,及时拦住了她,喝叱:“让开,我来!”推开那妇人,明景升便跳入那池中。
所幸,那池水也就一人多深,但对一个孩子来说,这是深水了,也足以将那个孩子淹死。想着,一个猛子,明景升便往那浮动的衣角处划去。
身子一浸入池水中,美仁便觉得几股压力从四面八方将自己团团围住,整个身体找不到重心,而且也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心底一阵恐慌升起,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操动。紧闭的双眼不敢睁开,闭着气,但杂乱无律的挥动,让美仁又连呛了几口水,池水涌入鼻腔内,那种说不出的刺痛让她快要崩溃了。
难道她就要这么死了吗?谁来救她?以往悦姨将她丢入河里,若是见她浮不上来,悦姨还是会出手救她的。可是眼下呢,那岸上除了那个疯女人,只有那个疯女人。
最可笑的是,这个池水并不深,若是淹死在这里,怎么对得起娘和悦姨。悦姨若是知道她是被水淹死的,会笑死她的,也一定将她的尸体从地底挖出来扔在水里。不,她不能死,她还没有找回天一圣经,悦姨还在等着她,她不能死的……
蓦地,不知是何人托住了她的身体,本能的,她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双臂紧紧缠上了那人。
被美仁这么一紧抱,明景升顿觉无奈,腾出一只手使力推开她的脸,紧捏着她的鼻子,迫使她松了缠上的双臂。很快地,明景升松了手,快速游至美仁的后方,伸出左手从美仁的左臂及上半身中间握紧她的右手,托住她的头,越出水面,托着她向池岸划去。
这时,蓝德宗、明经堂、向昕及一群宾客、下人也急匆匆全疗赶了过来。
明景升费力地将美仁丢上了池岸,一脸焦虑的向昕急忙接过了浑身湿漉漉的美仁。
“谢谢。”向昕感激地望着还浮在池中的景升。
轻点了一下头,随后,明景升跟着便爬上了池岸。
“硕儿,硕儿,娘不是有意要推你下水的,硕儿……”那美妇人还守在那池边,颤着身哭喊着爬向美仁。
蓝德宗一见那美妇人,顿时气得脸色铁青,不顾身边有这么多客宾在场,一把揪起那美妇人,对着一行下人厉声斥道:“混账,今日是哪几个伺候着的?叫你们好好地守着三夫人,你们都是死人吗?”
几名下人中,有两名小丫头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猛地自抽起耳光,惊恐地哭着:“奴婢该死!请老爷恕罪!奴婢该死!请老爷恕罪!”
“还跪在那做什么?还不快将三夫人扶回房去?!”蓝德宗犀眸厉芒闪过,阴冷阵阵。
“是……”颤着身,两名小丫头连忙爬起,架起那美妇人就要离开。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我的硕儿!你们还我的硕儿来!”那美妇人急烈地挣扎着,猛地将两名小丫头推倒在地,再度往美仁的方向冲来。
蓝德宗板着一张老脸,硬生生将她箍在怀里。
立在一旁一直冷眼相看的明经堂,紧锁着眉头,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在不断咳嗽的明景升。对上父亲意味不明的目光,明景升咳得更厉害了,整个身体都颤了起来。明家的人训练有素,明经堂身后的随从未待主子发话,便自行脱下外衣替明景升披上。
周围的宾客们都在窃窃私语,时不时的,一会望望落水的美仁,一会望望明家二公子,还有几个人对着蓝德宗与那疯妇人指指点点。
眼前这一连番的闹剧若再不制止,今后连带整个紫玉山庄都会跟着名誉受损,明经堂步向蓝德宗与其三夫人,猛地在那女人的颈后一击,随即那美妇的身体软软地瘫在了蓝德宗的怀里。
“多谢明兄出手相助。唉……”蓝德宗轻叹一口气,转脸对那两个丫环怒道:“还不将三夫人扶回去。”
两个小丫头连忙从地上爬起,绝不敢有丝毫担耽搁,从蓝德宗的手中接过三夫人,诚惶诚恐地扶着三夫人回房。
自接过美仁的身子,向昕就没有注意周遭究竟出了什么事,整个心都悬在了美仁的身上。美仁的面部煞白,红唇已然有些青紫,呼吸浅表,整个人已经陷入浑浑噩噩之中。
“小向!”见着美仁这副虚弱的模样,向昕只觉得心猛得揪了起来,一股酸酸的感觉不断地涌上心头,她果然还是出事了。
当下立断,松解了她的衣带,敞开她的衣服后,向昕便单腿跪地,另一腿屈膝,将她反转过来轻放至自己的膝上,让她脸部垂下,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按压着她的背部,意欲将她胃内的积水倒出来。
“唔哇――”美仁猛地吐了几口水出来。又接连着几下轻按,直至美仁将胃内的积水全数吐出,痛苦地低喃:“痛……不要……按了……”
轻轻地将美仁的身子翻过来,向昕低唤:“小向,你醒了?可觉得舒服些?”
颤着如扇的睫毛,美仁缓缓地睁开眼,便瞧见抱着自己的是向昕。本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原来是他救了自己,一时间所有的委屈全数涌了上来,她直觉便抱住了向昕,虚弱着动了动唇,哽咽着:“昕大哥……”
这一声“昕大哥”轻若游丝,除了向昕之外,没有人听见美仁在说什么。
昕大哥?向昕骤然浑身一震,这十日以来,对于美仁扬着笑靥叫自己一声大叔已然习惯。他听错了吗?美仁唤的是“昕大哥”而非“大叔”,方才这一声“昕大哥”是在叫他吗?
凝视着美仁精致的容颜,竟发现满是泪痕。
一滴,两滴……温热而晶莹的泪珠不断地涌落出来,顺着那粉颊盈盈滑落……
娘说过,怡家的女儿,只许笑不许哭;悦姨说过,怡家的女儿,即便是哭,流出来的眼泪也要成为世上最强的武器……
但是,此刻流下的眼泪,她分不清是那种因濒临死亡而流下的恐惧眼泪,还是那种想要达到目的而流下的虚伪眼泪,连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她将脸埋在向昕的胸膛前无声的哽咽着,惹得向昕又是一阵心悸。
“都杵在这做什么?还不快送明公子与向少公子去客房换下湿衣。” 蓝德宗对着下人们又是一声咆哮。
语毕,那些下人都退下忙着收拾去。
向昕抱着美仁的双手不知不觉中加重了力道,抱起他,起了身,双眸便对上了立在跟前满神复杂神情的蓝希凌,脸部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冷淡地问道:“客房在哪?”
“向大哥,请随我来。”蓝希凌轻咬了咬了唇,为向昕引路。
第八章 美艳疯妇
抱着美仁进了一间素雅的客房,向昕轻轻地将她放在了床榻之上。在他接过蓝府丫环送来的干净衣服之后,蓝希凌咬着唇,方领着丫头们离开了客房,带上了门。
向昕将衣服放在床边,瞧着双目紧闭的美仁,犹豫了片刻,便开始动手去解开她身上的湿衣。
倏地,一只冰冷的纤手覆在了他的大掌之上,美仁扯了一抹淡笑,哑着嗓子道:“昕大哥,我自己来吧。”
这一次,向昕确认他没有再听错,美仁确实是叫他“昕大哥”。疑惑地皱了皱眉,抽回了手,向昕轻声问道:“小向,你今日很奇怪,怎么突然改口叫我大哥?”
浅浅一笑,美仁还是很虚弱,轻语道:“昕大哥,美仁要换衣服了,不然湿衣一直穿在身上会受寒的。”
向昕又是一脸愕然,愣愣地望着躺在床榻上的美仁,咀嚼着这句话。半晌,才恍然大悟,美仁虽是个男孩子,但是在同为男子的他面前赤裸着身子,也是极为不妥的一件事。
不知不觉中,向昕又红了耳朵,轻咳了一声,口吃着开了口:“那……那我……先出去了,换好你叫我。”由于过度紧张,向昕出门的时候一不小心撞在了门上,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方带上门出了屋。
笑意渲染,美仁迅速地用干布擦净了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正欲打坐调息,目光却落在了刚换好的上好面料衣衫上。何以蓝家会有这么华贵的小孩衣服,而且与她的身形大小刚刚合适?初到信阳县衙时,向昕找来的衣服也未曾有这么合身。
忆起之前那个美丽的疯妇,听她的口气,这疯女人好似是那蓝德宗的妻妾。而她口中所唤的硕儿应是她与蓝德宗的儿子,被她所说的“他们”给带走了,何以蓝德宗对自己的儿子被人带走了而不闻不问?而那疯妇口中的“他们”又是谁……
渐渐地,美仁略显苍白的面容之上露出了一抹舒心的笑,正犯愁要如何找籍口留在蓝家,呵,这真是天赐的良机啊。山穷水尽终有路,总是会有“贵人”相助呵。
不知不觉又过了半个时辰,正在吐气纳息之间,听到有人轻敲了那门扉几下,美仁很自然地收了气,问道:“哪位?”
“小向,是我,衣服换好了吗?”是向昕。
听门外的步调声不只向昕一人,美仁又道:“哦,是大叔啊,早就换好了,只觉得太累了,竟睡着了。”
立在屋外的向昕微微怔然,美仁又改口唤他大叔了,未作多想,便推开屋门进了屋。
美仁已经裹着被子端坐在床沿,面色虽是苍白,精神却较之前好了很多,向昕看在眼中稍稍宽了心。
向昕的身后还跟着蓝德宗,蓝希凌及两名仆人。美仁瞧着满腹心事的向昕,一言不发,等待他的主动开口。
向昕道:“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美仁应道。
“很晚了,我们……”
向昕的话未说完,便被蓝希凌给抢了去:“向大哥,天色已经很晚了,美仁方才落了水,何必这么急着回衙门呢?要不在这里住一宿,明日再走也不迟。”之前,在院内向昕已有所表明,要带美仁连夜回衙门,蓝希凌明白,向大哥是在怪她,怪她在不适当的时候去找他。对于美仁的落水,她也感到十分的内疚,但是,若是他就这么走了,之前未曾说出口的话,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皱了皱眉,向昕望着眼前一脸期盼的蓝希凌,不由地想到之前她以要谈事为由,拉着自己去了幽静的雅瑰园,话没说几句却是死抱着自己哭诉的尴尬情形。或许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让她有所误解,所幸那明公子及时出现,否则还不知如何脱身,而美仁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出了事。
总而言之,若不是自己的疏忽,美仁也不会落水。
思及此,向昕淡淡地道:“不必了,我与……”
这时蓝德宗拍了拍向昕的肩头,一副非常抱歉的样子,道:“向总捕,今夜贱内误伤了令贤侄,实属意外,我蓝某在此深表歉意。凌儿说的没错,天色已晚,令贤侄本已受了惊,若是再受了风寒,传出去,便是我蓝府待客不周。今夜就委屈向总捕与令贤侄留宿蓝府一晚,明晨再走也不迟。”
蓝德宗的一席话让向昕顿时清醒过来,方才确实是自己过于冲动了一些。原以为是那凶手终于找到时机下了手,却没料到是蓝德宗那精神有些失常的三夫人失手将美仁给推下了池水。这凶手莫不是早已洞悉今晚衙门会在蓝府周围设下了埋伏,而迟迟尚不曾动手。只要那凶手一日未入法网,美仁终将是个诱饵,而能留宿在这蓝府自是再好不过了。将美仁带进蓝府贺寿等的不就是这样的机会吗?
向昕双手抱拳,以礼作揖,朗声道:“多谢蓝老爷,向某恭敬不如从命。”
“好,客房也已备好了,你与令贤侄也早些歇息吧。”蓝德宗又拍了拍向昕的肩头,便退了出去。随着,两名丫环也跟着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美仁,向昕与蓝希凌三人,静的好似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清晰入耳。
向昕一双幽黑的眸子定在了桌上的茶盅上,始终不开口。蓝希凌几欲开口,但见向昕那副冷淡的模样,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
气氛有些怪异,若这僵局不由美仁来打破,怕是三人要在这屋内大眼瞪小眼至明晨了。
清了清嗓子,美仁仰起笑靥对蓝希凌道:“姐姐,可有一位叫硕儿的亲人?”
“呃?”恍忽之间,蓝希凌听到了美仁的声音顿觉欣慰,但闻美仁提及硕儿,便垂下了眼帘,深叹一口气后,方道:“硕儿……他是我的二弟……”
“弟弟?”挑了挑眉,美仁噘起嘴疑道。
“是的,硕儿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名唤蓝希硕,他的娘亲也就是……方才推你入水的三姨娘……”蓝希凌又道。
这时,向昕皱了皱眉头,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小向,你方才不是觉得很累吗?”
“大叔,不必担心,美仁觉得好多了。”向昕的关心让美仁倍感温馨,对他咧了咧嘴,又转向蓝希凌道:“姐姐,坐嘛,站着不累吗?大叔也坐嘛。”
面部表情稍稍缓和了些,向昕在床边的方凳上坐了下来。一直觉得如履薄冰的蓝希凌,紧张地望着缓缓坐下的向昕,暗暗舒了一口气,轻应了一声,也坐下了。
“哦,是这样啊,那为何今日这样一个重要的日子却没见着他呢?”美仁又问。
“唉……”蓝希凌长叹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方道:“美仁有所不知,硕儿与你一般年岁,却早在半年前就已经病逝了……”
原来是死了,难怪没有见着这位蓝少公子。半年前就病逝了,时间与那些小孩失踪的时间并不相符啊。摸了摸鼻子,美仁百思不得其解。
“向某在信阳县衙当差多年,却未曾听过蓝家有位少公子。”显然蓝希凌的话也引起了向昕的好奇。
向昕突然接话,给了蓝希凌莫大的动力,她接着道:“这话说来可就长了。我是家中的长女,娘亲也是爹的正室,可惜娘亲在生下我之后,身体日渐虚弱,没几日便去了。当时我还在襁褓之中,爹很快的便续了弦,就是今日在宴上所见的二娘。二娘进门时就已经怀有身孕,之后没多久只比我小几个月的大弟蓝希群也出世了。三娘是在十多年前进门的,我依然记得那一日园内的樱花树就象今日这般绚烂夺目,三娘很美很温柔,也最得爹的庞爱。希硕是冬月里出生的,自打娘胎以来,身子骨就比较单薄。不过呢,他很可爱,爱笑,最爱说笑话,常常逗得全家人乐呵呵,家中没有谁不喜欢他的。所以第一次见着你时,我就有种亲切感,就象见着二弟一样。他虽与你一般年纪,但你并非与他长的相像,而是你脸上的那种笑容,让人从心里就感到舒心的笑容。”蓝希凌优雅的声音清润悦耳,美丽的面容上挂着淡淡的慈爱。
闻言,美仁的嘴角微微上翘,与目光正锁在她身上的向昕对望了一眼之后,又问蓝希凌:“姐姐,然后呢?”
“二弟自幼身子骨便很弱,常年靠吃药调理身体,极少出门。若是出门散个心什么的,回来之后便要在床上躺好久。约莫也是去年的这个时候,二弟又病倒了,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下过床,更谈不上出了那个屋子。三娘也跟着日渐憔悴,爹除了忙生意上的事,还要跟着担心他和三娘的身体,白了好些头发,府内的事务全落到了二娘的头上。而我一个女孩子家却什么忙也帮不上。每日里只有陪着三娘,一起哄着二弟吃药、休息,适时地安抚他的情绪。向大哥,可记得去年中秋前两日,在下灵山寺的时候是你救了我?”
凝视着眼前俊朗的向昕,那一日,她蓝希凌永远都忘不了,若不是他,想必她早已遭到了贼人的毒手。
“嗯。”向昕轻点了一下头。那伙专干掳人勒索的贼人是他去年追查了一个多月的案子,终于在去年中秋节前两日追捕到他们的行踪,这一伙狡诈的贼人竟扮成香客欲伺机脱逃,也正是那时碰上了前去上香的蓝小姐,挟持她做了人质。最终将那伙贼人一网打尽,救了蓝小姐。
“向大哥的救命之恩,希凌永远铭记于心。”蓝希凌软语柔声道。
“那一次只是向某的职责所在。”向昕面无表情地应道。
蓝希凌的脸色在烛光的映照下,有些微微泛白,垂下眼帘,贝齿轻咬着红唇。
美仁见了,对着向昕连翻了几个白眼,这位老兄可真不是一般的木纳,人家一个女孩子家能在这种日子里,抛下女儿家身份约他私下谈事,言谈举止之中都是满满的对他的爱慕之情。唉,若说那明景升态度傲慢无礼,说话不中听也就罢了,可偏偏向昕也是这么不懂风情,哪怕轻嗯一声不接话也好。一个晚上,被爱慕的与不爱慕的两个男人连着打击,怕是今晚这蓝小姐彻夜不能眠了。
轻哼了一声,美仁朗声道:“大叔,别打岔,姐姐还没说完呢。姐姐,然后呢?”
尴尬之间,蓝希凌的神色总算恢复了正常,又接着道:“其实,那次去灵山寺上香,就是为二弟去求福的。无论是找遍多少有名的大夫,用过多少名贵的奇珍药材,他的病始终不见好转,反到是一日不如一日,整个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始终,他还是没能撑下去,甚至未曾挨过他的十岁生辰,人便去了……”
“三娘一时间受不住打击,昏厥了过去,待再度醒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变得神志不清痴痴呆呆,躺在床上不吃不喝,除了口中不停地叫着硕儿,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人也认不清。那几日,爹心憔力悴,一夜之间也老了许多。二弟去的那几日,刚好是蓝家祭奉茶神的日子。对祖祖辈辈都从事茶商经营的蓝家来说,茶神是神圣不可冒犯的,而在这样的日子,二弟的去逝却是犯了蓝家的大忌。祖上的遗训不可破,因而二弟的殓丧一切从简。整个信阳城内,知道蓝家有这么个体弱多病的少公子,根本没几人,就连死了,也不能风光下葬,外人不知道也是常情……”
“二弟下葬的那一天,三娘突然清醒了。她冲出了柳丝苑,拼了命似的护着棺木不让出殡,口中嚷着硕儿没有死只是睡着了,说爹,二娘,希群,还有我,全家上上下下都想要害死二弟,要将他带离她的身边的。失去理智的她发了狂,不但将爹和希群的脸都抓伤了,还将二娘推倒在地,死命地殴打二娘,还把二娘的头给撞破了,几名小丫环也受了伤,唯一那日没有受伤的便是我了。为了怕三娘再度伤人,便将她锁在了房内。从那一刻起,蓝府上下没有人不知道三夫人杨青青疯了,因为痛失爱子,疯了……”
果然是疯子,但有时候疯子的言行也未必完全就是疯言。
美仁在脑子一直思索着那疯妇的话,总觉得话中有话。
第九章 谎言亦真
“一死一疯,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又有谁愿意自家家丑外扬?”蓝希凌的声音过于平静,却在不经意间露了很多的无奈,调了调气息,望着一脸茫然的美仁,说道:“美仁,请你莫要怪三娘,她是个可怜人,她只是把你当成二弟了。她可以对这蓝府院内的所有人发狂,但是她绝不会伤害你。”
美仁沉声道:“姐姐多虑了,美仁眼下好好的。听了姐姐的一番话,说来,那三夫人确实是位可怜人,再没什么比失去这世上最至亲的人更为悲恸的了。”美仁这一句说的是埋藏在心灵最深处的真实感受,失去娘亲的那一日,她何尝不是要疯了,若不是悦姨,她会不会有今日都很难说。
一阵沉默之后,美仁突然想到了什么,转了转乌黑的眸瞳,宛若一名十岁孩童一般,眨着眼睛,好奇地问道:“姐姐,什么是茶神?茶神是神仙吗?有神仙住在蓝府吗?”
蓝希凌不禁莞尔,孩子便是孩子,一转眼,什么疼痛恐惧全数抛之脑后,浅浅一笑,方道:“唔,这话要怎么说呢?历来蓝家供奉茶神,实为供奉茶神的神位而已,而那供奉茶神神位的地方,便是在府上的后院祠堂里。”
后院的祠堂里?蓝希凌的方一出口,让沉默了很久的向昕不觉地动了动喉咙,想要开口追问些什么,不知道为何却忍住了,只是攥起了拳头。
美仁的双眸变得更为黝黑。
此时,两人的心中同时念着的便是那祠堂有古怪。
“就是晚宴之前,美仁在后院迷路的那个‘明静堂’吗?那一排房子看来起黑黑的,好吓人,若不是蓝总管及时赶到,美仁可能要吓哭了。”美仁道。
“啊?!晚宴之前美仁是在那迷的路啊?那里不仅是我蓝家的圣地,也是禁地。除了每一季第一个月的茶祭之日,爹进去祭拜茶神,蓝府上下任何人都不得入内。平日里,也只有一名下人去后院打扫。我也是在小的时候,偷偷进去过一次,被爹发现后,关在宗氏祠堂内反省了几个时辰。”蓝希凌道。
“叩叩叩――”一阵敲门声响起,打断了蓝希凌的话语。蓝希凌起身去开了屋门,是一名小丫头。
那名小丫头端着一盆热水,对蓝希凌行了礼,道:“夫人命我送洗漱的热水过来。”
“哦。”蓝希凌让开了身,那名小丫头将热水端进了屋内,便很快地退了出去。
“时候不早了,美仁你还是早些休息吧。”蓝希凌意识到自己待的过久了,便道了别,临行前还不忘对向昕说:“向大哥,你的房间就在隔壁。希凌先回房了,明日再来看你们。”
“嗯。”向昕淡淡地应了声,便没再看蓝希凌,默默地坐在凳上,一言不发。蓝希凌见状,咬着樱唇,一脸落漠的出了屋,并将屋门带上。
屋内,只剩下了美仁与向昕,两人互望了一眼,都未开口。
蓦地,向昕起身,将那热水端了过来,拧了拧盆中的热巾,帮美仁擦起了脸。
如此举动,让美仁惊愕不已,怔怔地望着向昕出了神。直到向昕帮美仁擦净了脸与手,方注意到美仁的神情有些不太自然,便轻笑:“怎么了?”
“昕大哥……”清了清嗓子,美仁吐了几个字便顿住了。
昕大哥?
凝视着美仁略带迷茫之色的面庞,向昕挑了挑眉,终于发现了自美仁落水被救上来后,有旁人在的时候,她会唤他大叔,但从来不带姓氏,若是私下里只有他们两人在,她便唤他昕大哥。
“怎么了?”向昕俯下身,与美仁对视。
望着眼眸幽深的向昕,美仁动了动喉咙,轻声问道:“昕大哥,有喜欢的人吗?”
渐渐地,向昕的幽眸好似一潭深不见底的泉池,手在不知不觉中微微抬起,刚想触碰美仁的面庞便又垂下了,道:“何以会问这个?”
“只是随便问问而已。昕大哥,有,还是没有?”美仁追问。
背过身,向昕将手中的湿布丢回了盆中,双手扶在铜制的面盆上,沉思了片刻,方道:“有,亦可说没有。”
一阵轻笑,美仁的声音响起:“好绝妙的回答。”
唇畔带着淡淡苦笑,向昕转过身,睇望了美仁一眼,见他那双宛若星辰般的清眸注视着自己,只觉这双眼睛蕴满辉采,明澈的好似能映出人心,向昕的整颗心又怦然跳动,道:“小向,你想说什么?”
笑意微敛,美仁垂下眼帘,低声道:“昕大哥,其实方才并非是三夫人推美仁落水的,而是美仁自己不甚落水的。”
向昕微微怔了怔,盯着美仁的目光也变了样。
似乎这句话,当着蓝希凌的面说更为妥当,但美仁并没有这么做。为何?说他是孩子,今夜他的言行举止都已经超出了同龄孩童年纪所应有的。说他是乞丐,今日他全然是一位翩翩儒雅的少公子。每每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他总是能在无形之中诱导着蓝希凌帮自己获得答案。他真的只是一个孩子吗?他真的是那个无依无靠的小乞丐吗?
神色恢复了自然,向昕柔声道:“是你自己不甚落水,还是她推你下水,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没事就好。”
或许是落水时的恐慌,让自己泄露了太多的情绪,方才向昕看自己的神情已不是之前的那般模样,他应是起了疑心吧。清了清嗓子,美仁看似尴尬地笑了笑,道:“方才美仁并未如实相告与蓝姐姐,是因为美仁有私心。”
“嗯?”向昕怔然,挑了挑眉轻应,满目疑虑,等待着美仁的解释。
撩开身上的被子,起了身,脚下的步调轻移,美仁抬首望着屋顶,目光缓缓地扫过房内的每一样摆设,口中喃喃地念着:“嗯,美仁活了十三年,从未有像今日一般能住上这样一间典雅舒适的房间,也从未有像今日这般,尝过这么多山珍海味。在此之前,能在县衙里,与昕大哥同住,已是美仁住过最好的屋子了。自到了这里之后,美仁变的贪心起来。于是,美仁便在想,若是能一直在这里住下去该多好。穿着锦衣华服,吃着美味佳肴,并且能象那些公子哥们一样上学堂,将来考功名。呵呵,可惜美仁命中注定是一名乞丐,这奢华的宴会一结束,美仁还是要回原来的样子。美仁常常感慨自己的命运,为何美仁从一生下来便注定要做一个乞丐?”
他竟然是这么想的?向昕忍不住地蹙起了眉,轻道:“小向……”
美仁及时打断了他:“嘘,昕大哥,你先听美仁说完。有些事情或许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众人都误会了,以为是那三夫人发了疯失手将美仁推下水的,其实不然,三夫人只是把我当成了她的硕儿,是因为美仁害怕,挣扎躲避中不甚落了水。她抱着美仁的时候,美仁在害怕,落水的时候,美仁更加害怕。当你救了我,美仁睁开眼之后,从众人对那三夫人厌恶责难的眼光中,美仁突然明白一件事,那便是所有人都误会了三夫人,而蓝府的人也会因美仁的落水而深深自责。于是,美仁便自私的不说出事实,只为了想在这蓝府里多待一晚……”
向昕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向……”
“昕大哥,美仁还人未说完。当蓝姐姐提议留宿,而昕大哥却直接拒绝了。你知道吗?美仁一直在心中祈求,不要走。就只住一晚,只要求能在这样的屋子待上一晚,就足矣,”说着,美仁的声音带着哽咽,“美仁终于得偿所愿了,可是,方才见着昕大哥对蓝姐姐态度冷漠,美仁又觉得十分内疚。蓝姐姐是个好人,美仁也知道,蓝姐姐喜欢昕大哥……”
美仁眨了眨微润的眼眸,望着向昕。
向昕瞬时窘着一张脸,急忙出声打断了美仁:“小孩子家别乱说。”
“美仁说的是事实,美仁虽然自私地不敢在蓝姐姐面前说出真相,但也不想昕大哥错怪了蓝姐姐,对蓝姐姐冷言以对。”美仁略带哭腔。
不知道方才这么一说,向昕还会不会再起疑。只要过了他这一关,后面一切都好办。
蓝家谁生谁死,谁疯谁清醒,谁失意谁得意都与她无关,蓝希凌对向昕有意,向听对蓝希凌无情,这些都不关她的事,她只要找到那个叛徒,拿到圣经便可以了。
人生不过一场戏,穿上了戏袍,什么角都要扮到最好,这是美仁学到的第二课。
而今日却屡犯大戒。
慢步轻移,美仁站立在向昕的面前,清了清喉咙,哽咽道:“昕大哥是除了爷爷之外,对美仁最好的人。美仁知道,此话一出口,昕大哥一定会瞧不起美仁,可是……”
向昕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倏地,美仁扑进了向昕的怀里,号啕大哭:“昕大哥……不要凶蓝姐姐……更不要看不起美仁……”
一瞬间,一种淡淡的幽香伺机蹿入了向昕的鼻间。手在不知不觉中轻轻抬起,抚上了美仁的微湿的秀发,柔声道:“不会的……”
过了许久,美仁止住了哭声,向昕轻轻地将两人拉离,为他拭去泪水,轻道:“时候不早了,今夜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吧。好好的休息一晚,明日我们就回去。”
向昕突如其来的温柔举动,让美仁心潮起伏不定,一个恍然,方回过神。
明日就要离开?没关系,他要离开,她亦能想法子留下的。
美仁哽咽几声,再度抬首,笑靥绽开,道:“嗯,昕大哥,记着,以后美仁在私下里会叫你昕大哥,而在人前美仁才会叫你大叔。”
美仁脸上的神情宜喜宜嗔,一张红唇微启,蓝小姐说的没错,他的笑容会让人舒心,更亦会让人动心,幽眸中带着一种浓的化不开的奇特眷恋,向昕收回了视线,道:“嗯。我就在隔壁房,有事你叫我,我先出去了。”
“嗯。”美仁应声。
向昕出了屋门,轻轻地将屋门带上,并未走开,双眼无焦距地盯着双手紧握的铜色门扣。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去想以前的事了,自从遇见美仁之后,娘的身影便时常在梦中出现,或许是娘的事让他改变了太多太多。
‘昕大哥,有喜欢的人吗?’
‘有,亦可说没有。’
童年那受了伤害的痛楚是永远无法抹灭的。喜欢的人?无论家世甚好,抑或是相貌堪美的女子,他都无兴趣。如今,却是对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动了心,最奇妙的是,那孩子数年之后将会成为一个与他一般的男人,也许是同那三夫人一般,他也疯了,成了一个只爱男人不爱女人的疯子。
带着苦涩的自嘲,向昕松了手,往隔壁自己的房间步去。
许久,直到听见向昕的步子再度响起,离开了,美仁方松了口气,捏着拳头不停地来回晃动,慢慢地回到了床上,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蹦出来了。为何他的眼神已经不再是那种只是看一个孩子的眼神,那是一种……很特别的情愫……
难道他发现她是女人了吗?不可能的,眼前的她还只是个孩子……
现下美仁只觉得一团乱,从未象现在这么慌乱。今夜已经闹得是鸡飞狗跳了,向昕又起了疑,眼下又住在隔壁,稍有动静,便是前功尽弃。明天就要离开了,今夜该怎么办是好?还有之前的那个人还会在出现吗?
躺在床上,展转反侧,难以入睡。
很奇特,这一夜蓝府似乎异常的静。
第十章 嗜心花毒
次日清晨,向昕早早的起了床,便来到隔壁美仁的屋子。
“小向,起床了吗?”向昕轻敲了几下门。
门内却毫无动静,向昕不禁皱起了眉头,“叩叩叩”,又连敲了三下,朗声道:“小向,起了吗?”
门内依然没有动静,向昕未多作犹豫刚想撞开门,那门便开了。
“昕大哥……”美仁脸色泛着异样的红,微抬了眼,虚弱地叫了声向昕,便倒在了他的怀中。
“小向?你身体为何会这么烫?昨夜不还好好的?”美仁浑身发烫,让向昕大吃一惊,一把抱起他往床的方向步去,将其轻轻放下,盖上棉被,手轻触了一下他的额头,又探了一下他的脉息,极其紊乱,便道:“你先向躺着,我去叫大夫。”
美仁蹙着双眉,痛苦地呻吟着。
未久,大夫请来了。蓝老爷,蓝夫人,蓝希凌及几位家仆也急急地进了屋。一时间,诺大个屋子挤满了人。
向昕见那大夫不停地捋着胡须,时不时地挑着眉,便急道:“大夫,小侄所患何病?”
“呵呵呵,向总捕不必担忧,向少公子烧热不退,只是受了风寒而已,不碍事。老夫待会开上几贴药,静养几日,保准他和以前一样生龙活虎。”那大夫笑眯眯地安抚了向昕,开完药方,便告了辞。
不用说,今晨美仁会烧热不退,大夫说患了风寒,定是昨夜落水而致。蓝德宗安排了下人随大夫去抓药,回首便对向昕道:“向总捕,蓝某对令贤侄的事深表歉意,今日再多说什么也无意义,若向总捕不见外,不如将令贤侄就留在我府上多住些日子,直至身体全愈,如何?”
这一次,向昕未曾多虑,便一口应了蓝德宗:“那就多谢蓝老爷了。”
昨夜,向昕与几个兄弟守了多时,那凶手都不曾现身,如今这样的一个机会定不能再错过。经过一夜的思虑,只有先暂时对不住美仁,待此事一过,便决定留他在身边,照顾他到成人。睇望着床上的小人儿满面红潮,痛苦地揪着眉,向昕对蓝德宗又道:“向某还有要职在身,要先回衙门一趟,美仁的事就有劳蓝老爷了。”
蓝德宗道:“应该的,不必客气。”
“告辞。”向昕作了揖,便转身意欲出门,临经蓝希凌的身旁,柔声道了一句:“美仁他有劳了。”
“嗯,请向大哥放心。”向昕态度的转变,不再似昨夜那般冷漠,蓝希凌激动地连连点头,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院内的花隙间,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药很快地煎好了,照顾美仁的病情很自然地落在了蓝希凌的身上。
“美仁,乖,起来喝药了。”蓝希凌轻唤着一直躺在床上的美仁。
美仁皱着眉,怨道:“不要喝,苦。”
蓝希凌以手轻触了一下美仁的额头,还有些微热,便哄着:“乖,只有把药喝了,美仁才能快快好起来,这样你大叔他就不会太担忧了,你也不想你大叔他为了你的病情伤了神,对吧?”
“唔……”嘴中含糊地咕喃着,苦笑着支起身,美仁望着眼前这碗热气腾腾的药,不知是该哭还是笑。
昨夜想尽了一切法子,最终想出了一个烂招。在武学修为上,通常初学者在专心打坐修行时,要让气走任督二脉,当感觉到丹田有气感时,就要将此气引到督脉,经会阴穴、尾闾穴至命门穴,这便是在化导真气从任、督两脉来疏散开,若是以错误的方式修行,呼吸不调,气便不会马上走到头部,便会造成头部积气而导致头晕,体温急速升高,症状如同受寒发热,严重者会造成昏厥。
算准了向昕起床的时辰,美仁便按照初学武功的那会,以错误的打坐呼吸方式促使体温急速升高,让自己看上去象是病倒了。可是却忘了一点,装病是可以,但装病的后果是要吃药的,本身就已经头晕目眩了,还要再吃这碗药……
虽然目的达到了,但下次,坚决不会再使这种烂招。美仁捏着鼻子将那碗苦不堪言的药一口仰尽。
“嗯,这样才乖。”蓝希凌笑着接过了那空碗,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这时,青红捧着一个小小的很精致的木盒子进来了,递给了蓝希凌。蓝希凌将那个盒子藏在怀里,神神秘秘地问道:“美仁可喜欢吃蜜饯?”
“呃?”美仁疑惑,盯着她怀里的木漆盒子,霎时恍然大悟,那盒子里装的是蜜饯。刚喝完药嘴里满是苦味,当然是迫不急待要找些甜头,于是连忙急道:“喜欢,非常的喜欢。姐姐有蜜饯吗?”
“瞧你那样子,呵呵呵,看你那么勇敢地喝了那药,这盒蜜饯奖赏你,吃了就不会觉得苦了。”蓝希凌将那个精致的木漆点心盒递至美仁的面前。
蓝希凌打开了那点心盒,美仁便闻见一股熟悉的香气,但见那红色艳丽的花形蜜饯,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起来。
这种香气是只有他们天一族内独有的嗜心花才有的香气,此花花朵红艳,异香非常,但却一朵不折不扣的毒花。中毒者心口上定会出现一朵红色的花形印记,此毒易让人上瘾,上瘾之后,若一日不服用,便心口处奇痒难当。中毒者短期内不会毒发身亡,其毒性发作极缓,短则三五年,长则十年,当花形印记的颜色由浅红变为深红,便会毒发攻心,状似心劳而死,故名嗜心花。若想杀人于无形之中,这嗜心花毒再好不过。
美仁定了定神,抬眸望着蓝希凌,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点端睨,除了那种对弟弟的慈爱之外,便什么都没有。
“唉,可惜我从小就不爱吃蜜饯这种东西,总觉得它太甜太腻了。”她面带笑意,垂着面容,一个劲地说着,直到抬首发现美仁愣愣地抱着那点心盒一动不动,便问道:“美仁,你怎么了?怎么不吃?你不喜欢吃蜜饯吗?小孩子不都喜欢吃这种东西吗?以前二弟每喝完药都要吵着吃一口这种蜜饯。”
什么?!
蓝希硕喜欢吃这种东西?还经常吃?
咋听这个消息,美仁便瞪大了双眼。那蓝希硕身体原本弱柳迎风,若再食用这种含有嗜心花毒的蜜饯,无疑是雪上加霜,不用多久就魂归西天也是正常之事。之前的猜想与现下的情形不谋而合,蓝希硕果真是被人害死的。是那个叛徒吗?他害蓝希硕做什么?他应该拿他来练功才对,何以要直接害死他?
方才喝了那苦不堪言的药,难道眼下还要她再吃了这毒药不成?早知是这毒蜜饯,之前她死活也不会急吼吼地说喜欢吃,眼下难不成再自己抽自己耳光说不喜欢吃?今日真是捉鸡不成倒失一把米,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无论蓝希凌是真知此嗜心花毒也好,还是不知这花毒也好,为了安全起见,美仁皱着眉头轻咬了一小口这毒蜜饯。所幸是本族的东西,就算是中了此毒亦有法子解,不过就是麻烦了一些。
“咦?看你的表情,是不是这蜜饯不好吃吗?我尝尝。”蓝希凌伸手便要捏取一片蜜饯。
“不是,不是……”咽下了那一小口毒蜜饯后,美仁不得已又将整个大蜜饯给吞了,扯了一抹难看的笑容,哑着嗓子:“好吃,真的是实在太好吃了,谢谢姐姐。”看蓝希凌方才的举动,应是不知这蜜饯里含有那嗜心花毒。
“呵呵呵,瞧你开心的样子,果然和二弟一样。”蓝希凌掩嘴轻笑。
开心?!她的样子哪里有在开心,分明是心在淌血。美仁暗暗对天发誓,若以后再想出这种装病的烂招,一定会备好一堆的解药,以防万一。
“唔,姐姐,不过,美仁现下还不太想多吃,姐姐能不能将这盒蜜饯留下,美仁等想吃的时候便可以吃到,可以吗?”美仁强颜欢笑。
“傻瓜,姐姐带来便是给你尝的。”蓝希凌揉了揉美仁的黑发,笑道。
跟有干笑了几声,美仁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这种蜜饯的味道好特别,闻起来有一种特别的香气,姐姐是从哪买来的?这么好吃的东西,姐姐当真不曾有吃过?”
“嗯,的确很香。哦,不过不是我买的,其实我也不知道从哪买的,这蜜饯都是二娘送的,据说是她的贴身嬷嬷从老家带来的。听说做起来比较麻烦,所以每次也只有那么一小盒,都是带给硕弟的。当然不曾有吃过,一来我本身就不爱吃这东西,二来我怎么会和病中的硕弟抢呢?”蓝希凌道。
二夫人?贴身嬷嬷?女人?可那叛徒明明是个男人,怎么会是个女人?
“二夫人的……嬷嬷?”美仁疑道。
“嗯,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嬷嬷。”蓝希凌道。
是女人,还是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嬷嬷?
美仁刚想开口再问,这时进来一位小丫头对蓝希凌欠了欠身子,谦恭道:“小姐,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好,青红,你留下来伺候着。”蓝希凌对那名小丫头吩咐着,又帮美仁掖了掖被角,见美仁轻点了点头,方离开了屋子。
美仁记得这个小丫头,是第一次在街上碰到蓝希凌,跟在蓝希凌身后的那个黄裳小婢,她应该是蓝希凌的贴身侍婢。
这会,美仁的身体已不再似之前那般烫热,之前的不适通通散去。倚在床边,美仁望着静静守在一旁的那名小丫头,蓦地,对着她浅浅一笑,道:“青红姐姐吗?”
面对眼前这位俊俏的少公子,青红竟羞于他的那一笑,害羞地垂下了面庞,欠了欠身子,软声细语:“回向少公子,奴婢青红,向少公子直呼青红的名字即可,加上一声姐姐,会折煞青红的。”
呵,这一声“青红姐姐”其实折煞的是美仁自己,要知道这小丫头应称她一声姐姐才对,相对这小丫头来说可以捡了个大便宜,谁叫她如今的身材还只是一个孩童呢?
见着这小丫头羞赧的模样,美仁哂笑两声,问道:“嗯,青红,你是信阳人吗?”
“回向少公子,青红是信阳人,祖辈也都是信阳人。”青红回道。
“那你可知这附近可有温泉?”是本地人最好,虽到这信阳有了一段日子,但美仁没有多余的时间与筋力去盘查这信阳哪有温泉。
嗜心花毒无解药,要想解这嗜心花毒,三日之内,需用热水散出的热气熏蒸身体数个时辰,直至将体内的嗜心花毒蒸逼出体外。然,再热的水久了便会凉,不停地注热水还得找人在一旁伺候着,若是这样做,自己是女子的身份便会暴露。因而,不需人伺候的法子,只有找到一池温泉了。
青红摇了摇头,道:“青红不曾听说这信阳城附近有温泉池水。”
深深地闭了闭眼,美仁真的觉得自己的心在淌血。
完蛋了,三日一过,那毒便深种了,之后若再想解此毒,不只是数个时辰的熏蒸而已,而是需每日熏蒸,蒸上个七七四十九天,方可将毒散尽,否则就等着日后毒发身亡了。想想要泡上个七七四十九天,那人皮也要脱了一层,罢了,罢了,只当自己犯小人。还有那盒原本打算丢掉的毒蜜饯,这下倒好,在找到温泉之前,成了她的救命良药了,否则会心痒难耐。
青红见这位俊俏的公子脸色不大好,连忙急道:“怎么了?向少公子,是不是您又哪不舒服了,奴婢这就去唤大夫。”
“哦,没事,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个累了,想休息了。”美仁缓缓滑下,无奈地闭起了眼,再度悔恨不该用装病这种烂招。
拿到天一圣经,第一件事便是去泡温泉。
青红帮美仁盖好了被子便悄悄出了屋。
第十一章 “知恩图报”(上)
一直在假寐的美仁未料到自己竟然睡着了,猛地惊醒之后,方觉一身冷汗。
这嗜心花毒果真厉害。
这个时候,若是那灰衣人想要出手对付她,便是易如反掌。不行,看来自己要加快行动,不能再这样耗下去,再这样耗下去,说不定会搭上自己的一条命。
掀开被子,正欲下床,便听见屋外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着便听见“叭”的一声,象是瓷质东西摔碎的声音,然后两位姑娘清脆的说话声响起,其间还夹着啜泣声。
美仁一时好奇,便竖起了耳朵。
丫环甲厉声道:“小梅,你真是笨手笨脚的,走个路,也能将手中的这碗药给摔碎了?你眼睛都长头顶上了吗?走路不看路的吗?”
丫环乙的声音极为慌乱:“小翠姐,我不是故意的……”
小翠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你说给我听有何用?这可是明二公子的药,眼下你不甚打碎了,要老爷夫人小姐,还有明二公子信了才成。”
小梅哭道:“小翠姐,那要如何是好?”
小翠尖声道:“我怎么知道?这次真是被你给害死了。这真是霉运来了,躲都躲不过。”
小梅哽咽着:“对不起,小翠姐……”
小翠不耐烦地道:“唉呀,算了,算了。要怪就怪那向少公子落水落得不是时候,偏让那明二公子给碰上了,救了那向少公子,受了风寒,旧病复发。这真是有意思,一病还病两个,真是忙坏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这两名小丫头的对话让屋内坐在床沿上的美仁十分震惊,真正救她的人竟是那明家的痨病鬼。他为了救自己而受了风寒,弄得旧病复发?救她的不是昕大哥吗?美仁深蹙着眉再度回忆昨晚的事,才忆起向昕的衣服始终是干的。该死!为何救她的不是昕大哥,偏偏是那个明家的痨病鬼?
小梅带着哭腔:“可是药没了,该怎么办?”
小翠啐道:“怎么办?笨死了你,快些把这碎渣先收拾干净了,再去膳房看看那些药渣倒了没,加点热水重炖一碗出来。”
小梅愕然:“啊?那不是欺骗吗?那样的话,会不会吃死人的?”
小翠恐吓道:“不骗?那么你是想受罚咯?应该不会到死这么严重吧。这事若是被老爷夫人知道了,什么后果你自己想吧,真是被你给害死了。”
小梅惊慌道:“不要……我……我这就去……”
屋内,美仁再也听不下去了,虽说自己不屑那痨病鬼救了自己,但也不能任由这个叫什么小翠的丫头欺上瞒下地胡来,于是起身,打开了屋门。
两名正在收拾碎渣的小丫头突然见到美仁出现在跟前,吓得魂都飞了,尖叫出声,心想:这回是真的死定了,说什么不好,偏偏给当事的主给听着了。
美仁冷着一张俏脸,犀利的目光从两人的身上一一扫过,其中一名小丫头的眼角还挂着清泪,不用说,便是那个打翻药的丫头小梅。而另一名小丫头从美仁走出房门的那一刻起,只看了她一眼之后,就心虚地一直坑着头,不敢再看她,只凭那一声尖叫,美仁便能辨别出眼前这个眼角向上微吊的丫头,就是方才那个使坏主意的小翠。
“以后说话注意些,先看清楚了周围会不会有人再说。”美仁寒脸,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
两名小丫头的头垂得更低了,连气都不敢喘。
调了调气息,美仁指着小梅对着她高声道:“你,不想死的话,就赶紧去重新熬药。记住,是重新熬,不是拿药渣兑水熬。”
“是,向少公子,小梅这就去。”小梅丢下手中的瓷碗碎片,连忙起身,战战兢兢地往膳房奔去。
剩下蹲在那,一直不敢抬头的丫头小翠,不停地颤着身子。小翠真恨不得狠扇自己几个耳光子,在哪不好说这话,偏偏在这向少公子的房门口说这种话,又偏偏被他给听见,他可是蓝府的贵客,若这事让主人知道了,怕是免不了一顿打骂,甚至会被撵出蓝府,更甚之会报官府,说是自己意图谋害那明二公子。
一想到这,小翠便惊恐地跪倒在美仁的面前,一边连磕了几个头,一边哭泣道:“小翠知错了,小翠再也不敢了,请向少公子开恩,请向少公子开恩,千万不要将此事告知老爷夫人。”
之前说话是一副盛气凌人一肚子坏水的样子,眼下又是一副贪生怕死的卑贱嘴脸,美仁轻勾了勾唇,轻嗤:“错?你何错之有?”
“奴婢……”小翠咬了咬唇不知如何接话是好,顿了顿,方道:“只求公子放小翠一马,小翠愿为公子做牛做马。”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没有威逼利诱你做什么。”美仁扬起漂亮的薄唇,眼眸满是笑意。她最不爱的就是抓人把柄,但是若有人自动送上门,她也从不会放过“狠敲人”的机会。
“不是的,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小翠诚惶诚恐地道。
本来是想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刁丫头,但转念,或许事后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何况这管教下人的事,也轮不着她来劳这个神,最主要的她也没那么多的闲功夫,只要吓唬吓唬这个小丫头达到目的便行。
美仁正了正色,道:“以后说话做事凡事都小心谨慎,起来说话吧。”
“谢谢向少公子,谢谢向少公子。”小翠终于起了身,望着眼前这位温和谦雅的俊朗公子,觉得他决计不会是一个多嘴之人,一颗悬着心的总算是放下了。
“我问你,方才你们俩在说昨晚救我的是那明家二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美仁双手抱胸问道。
“回向少公子,昨晚明二公子从莲花池中将您救上来之后,到了夜里就旧病复发,连夜给请了大夫。”小翠应道。
“说说昨晚详细的情况。”美仁又道。
于是,小翠便将美仁不知道的事情始末,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但大体也只是从众人听到到呼救声,她被救上岸之后开始说起的。
听完之后,美仁陷入了沉思,她只依稀记得当时身体在水中浮浮沉沉,然后就遇到一样“东西”,死命地抱着那“东西”,那“东西”还会死命地捏着她的鼻子,不用说,那“东西”肯定是个人咯。那人真的是明景升吗?以他那病歪歪弱柳迎风的身子骨,竟然能下水将她给救了。一个会凫水的病男人似乎有点让人匪夷所思,说给鬼听,鬼也不会信。
去会会他好了。
美仁绽开一抹让人捉摸不定的笑意,对那小翠道:“那明二公子现住哪个房?领我过去,我要去好好‘拜谢’他。”
“是。”
“等一下,先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了。”
“是。”
随着小翠在这院内转了一个弯,便到了那明景升住的屋子,很近,真的很近。瞅着眼前两扇紧闭的精雕檀香木门,美仁顿了顿,转首对身后的小翠呶了呶嘴,示意她敲门。小翠不敢多问,轻叩了门扉几下,低唤:“明公子,向少公子求见。”
屋内,打坐调息完的明景升刚欲尝一口不久之前送来的上等毛尖,听闻这一声通报,十分意外,挑了挑眉,好看的唇线微微轻扬,起身开了门。
立于门前的小翠一见明二公子开了屋门,行了大礼之后,便很自觉地退居一旁。美仁对她道了一句:“过会药好了,把药端来,记着,这次要小心了。”
“是。”小翠欠了欠身,退了下去。
不明所以的明景升就这么立在门前,不请美仁进屋,也未给美仁让出一条路,脸上始终挂着一抹似笑非笑。
美仁仰首望着眼前除了面色稍许苍白一些,其余地方看出不哪有不正常的明景升,忍不住地轻嗤一声,暗道:就他这模样也能叫旧疾复发?这跟昨晚的他有何区别?目光同样的猥琐,神情同样的无礼,姿态同样的高傲,真是个无礼至极的家伙。
微眯了眯眼,美仁红唇轻启:“听说明哥哥因为救美仁,病了?”
睇望了一眼眼前这个与实际年纪不相符的小家伙,明景升轻咳了一声,听蓝府的下人们说因昨夜落水受了风寒今晨烧热不退,后来也请了大夫。这会看来,这小家伙两颊红扑扑的,倒是挺有精神的。这小家伙,一双美目从见着他开始就从上到下不停地来回审视着他,目光含笑,却是充满了鄙夷的神情,这副模样,在明景升看来,这小孩似乎不像是来谢恩的,倒是像来找茬的。
“倘若你是来谢我的,那就请进屋说话吧。”明景升说着便回身往房内走去。
言下之意,若不是来答谢的,就自动请回吧。
哈,是她见的男人太少了,还是这男人太自以为是了。对着他的背影狠瞪了一眼,美仁昂着头迈进了屋子。
依在桌边,美仁手指轻敲着那圆圆的红木桌面,两眼盯着坐在桌前的明景升,一双修长好看的手持起那桌上的茶壶,很优雅地倒了一杯茶。美仁的“奢望”落空了,眼前这个明家的男人,真的是太没修养了,方才斟的一杯茶,以为他是为她倒的,而眼下那茶盅已然是贴上了他的唇边,只听细细的一声轻咂:“浉河中心水,车云顶山茶。”
瞧他闭着双眸那副自我陶醉的德性,这男人真是够了,一点也不懂得什么叫做来者是客。与细心又体贴入微的向昕比起来真的是差的太远了,难怪蓝希凌声称死都不愿嫁给他,因为他不是个“东西”。
蓦地,明景升睁开双眸,一本正经地对美仁开口道:“喝茶?方才才送进来的上等毛尖。”
“谢了,美仁自幼家境贫寒,喝惯了那白水,消福不起这上好的茶。”美仁冷淡地回道。
浅浅一笑,明景升执起那茶壶在另一个茶盅里斟满了茶水,有礼地推向美仁的面前,道:“坐。没喝过才更该尝尝,这茶色绿、香郁、味醇、形美,乃茶中极品,不尝,可惜了。”
嘴角微微抽搐,美仁实在弄不懂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的男人,之前傲慢无礼,这会又彬彬有礼,这是同一个人吗?端起面前的茶盅,美仁浅浅轻尝,微微蹙眉,果真如他所说,此乃茶中极品,忍不住地又多尝了几口。
“怎么样?”明景升问道。
美仁抬眸,便对上他那双清澈好看的黑眸,轻哼一声:“都说了我只喝白水,这玩艺在我喝来都一个味。”说完,将杯盅的茶一口仰尽,随手将空茶盅丢在了明景升的面前。
“好茶需要细品,既然对茶不敢兴趣,明某也不作勉强。”盖上茶盖,明景升不再为美仁继续斟茶,犀利的目光直射美仁的面庞。屋中一片沉静,两人的目光僵持了好一会,明景升先开口轻问:“你找我究竟何事?”
扯了抹怪笑,美仁启唇道:“看明哥哥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旧疾复发。”
明影升挑高了眉,微眯了眯眼,轻啜一口杯中茶,方道:“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美仁很好奇,一个自幼恶疾缠身的人何以会凫水凫得那么好?明哥哥真的好厉害,有空可否教教美仁?这样美仁下次再落水便不用再害得明哥哥或是其他人染了风寒。”笑意在美仁的唇边漾开,她想看看这明景升如何回答她的问话。
一阵沉默之后,倏地,一阵低沉的笑声扬起,明景升的黑眸变得更加清亮,薄唇轻启:“好,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你为徒,一切皆按拜师的礼节来。待你叩了三个响头,行了拜师大礼之后,我便告知你何以我体弱多病却依然能学会凫水的奥妙所在。不过拜师归拜师,这拜师学艺的银两自是不可省,明家讲得便是在商言商。一次,十两纹银。”
自始自终,明景升的脸上都挂着一抹淡淡的笑,让人看不透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教一次十两?抢还不如来得更快。
什么叫做强颜欢笑?此刻,或许没有什么词能更好更贴切的来形容美仁的神情了。这家伙扮戏子的手段似乎比她更为高明,心思缜密,有条不紊,说的话更是天衣无缝,不由地让美仁暗暗钦佩。原本以为他是个病歪歪的家伙,想来是之前看走眼,棋逢对手,真是难得,有意思。
“明哥哥的好意美仁心领了,只不过你的要价太高,高过那杭州城内倚笑楼内姑娘的开价,美仁两袖清风,可付不起这么高的价。”含笑起身,依着那桌边美仁的身体略略向前倾,终于可以俯视着看这个自傲的家伙。
美仁将他比喻成倚笑楼的姑娘,这是明景升意想不到的事,渲染开的笑意也渐渐僵在了嘴角,原本略显苍白的面色因微愠而泛起了红。明景升深锁浓眉,鄙夷地望进眼前那如幽夜深潭般含笑的清眸……
许久,他端起面前的茶盅,轻啜一口微凉的杯中茶,语气冷淡地道:“我替你叔叔感到羞耻。”
听闻他提及向昕,美仁微微变色,正了正身,其实她是有打算来道谢,但思及他是明经堂的儿子,再加他这副傲慢无礼的德性,就再次忍不住了。如今他并无蓝府下人所说的半死不活,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也没必要再在这里坐下去,依然挂着笑,看似谦和地道:“谢谢明哥哥的上好毛尖,既然明哥哥身体无碍,美仁也便放心了,也不再多做叨扰,就此别过。”
作了揖,便转身欲离开,这时,门外进来一行人,让美仁惊愕,顿住了脚步。
第十二章 “知恩图报”(下)
一行来人为首的正是明经堂,咋见美仁,颇为惊愕。
“爹。”明景升起身叫道。
明经堂轻点了点头。很意外,居然在景升的房内遇见了昨夜闹得整个蓝府沸沸扬扬的那个小孩,今日是能以看清他的全貌。微微眯起眼,明经堂细细地打量起眼前同样一脸惊愕的小家伙。
美仁再也没想到,竟然还能碰到这个她应该称之为“爹”的男人。抑下心中那团怒火,美仁捏紧了拳头,轻抬了嘴角,俯首行礼,含糊一句:“晚辈见过明庄主。晚辈尚有事,先行告辞。”
微抬的步子尚未迈开,明经堂已然立于她的身前,接着便是一声清朗有力话音落下:“小兄弟,请留步。”
她已经答应悦姨不会对他们明家怎样,何以这个男人偏要自动送上门,那便怨不得她了。正直了身,美仁在心中冷笑,扬起的笑靥依旧天真全露,道:“明庄主有何吩咐?”
尚不能确定的明经堂也因这样的笑容而恍了神,曾几何时,也有那么一名让他牵肠挂肚的女子会有这样的笑容,她的腮边时常挂着那种淡淡的,有点看破世情,迷人而倦慵、娇嫩的笑意……
收回了思绪,明经堂再度睇望了眼这个小子,尔后踱步至那桌旁,在圆凳上安稳地坐了下来。明景升退居明经堂的身后而立,其余三名随行的手下未得主人的吩咐,不得擅自入内,只是安分地守在门外。
手指不断地轻敲那桌面,过了好一会,明经堂方开了口:“小兄弟如何称呼?”
真是好大的架子。
美仁再次在心中冷嗤,应道:“晚辈姓向,全名向美仁,向若而叹的向,美人如玉的美,仁义君子的仁。”
一旁的明景升听闻微微一愣,他一直以为这小子是叫“向美人”,却没想到是仁义君子的仁,双眸疑惑地看了看那小子,却被那小子白了一眼,似乎他们两人天生不对盘。
“向美仁?像美人。哈哈哈,好个绝妙的姓名。”明经堂不由地开怀朗声大笑。
那依旧俊朗的面容看在美仁的眼里是何其的虚伪丑陋,唇畔逸出一声附和:“明庄主过奖了。”
“唔,听闻向小兄弟是那向总捕的远房至亲?”明经堂又问。
“是。”言简意赅,美仁不想浪费唇舌。
“向小兄弟年方几何?”
“十三。”美仁道。
“十三?”明经堂略有疑惑,顿了顿,又问:“双亲可健在?”
“晚辈自幼父母双亡,如今晚辈也只有大叔一个亲人,请恕晚辈无礼,有关晚辈的身世及家事请明庄主莫要再提及,因为晚辈不想再回忆这些伤心往事。”美仁的声音徒然变得高昂而尖锐。
美仁的无礼拒绝让明经堂的神情稍稍有些不自然,只是瞬间,便恢复了常色,方道:“好,算是明某唐突了。明某只是觉得向小兄弟的模样很向明某的一位故人而已。”
故人?真的只是故人吗?哼,美仁在心中冷道,怕是那“故人”的容貌你早已记不清是何等模样了吧。
明经堂很有礼地又接着问道:“请向小兄弟莫要见怪,明某只想再问一事,你可认识一名叫做怡惜的妇人?”
本不想再答任何话的美仁,听到娘的名字,此时,浑身都在颤动,抿紧的唇忍不住地又微微动了动,一字一字地吐出:“她是我娘。”
屋内的气息徒然在瞬间凝结了。
一阵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当深锁的眉头微微松开,明经堂疑道:“她是你娘?”
“是的,她是我娘,但她早在我八岁不到那年就死了。”
明经堂又是沉默无言,明景升立在他身后,望着一脸面无表情的美仁似乎说的死的那个人不是他的娘一样。
“死了?”明经堂喃喃念着。
“对,死了。爹的死给娘打击很大,因为爱爹,所以她选择追随爹而去。死了,都死了。”美仁以过于平静的语气述说着,双眸死死地盯着一脸茫然的明经堂。
未久,明经堂起了身,立在美仁的身前,道:“想不想成为我紫玉山庄的门生?”
明经堂这一句突如其来的邀约,让美仁惊愕。成为紫玉山庄的人?成为紫玉山庄的人就很了不起吗?美仁在心中冷嗤。
美仁不曾应答,明经堂只当他是孩子还不太明白,成为紫玉山庄的人究竟所谓何意,又道:“你娘与我乃故友,照顾故友之子,也是我这个做长辈的理应做的事。向总捕身为衙门总捕,时常有公事要办,自是不方便留你一个孩子待在衙门里。若是向小兄弟不介意,不如投我紫玉山庄门下,文,武,抑或是文武双全,你都可以自行选择。”
文武双全?嗤,美仁在心中轻嗤,她本来就是文武双全,从娘离开人世的那一日起,该学的,不该学的,她全都学了。
从美仁与明经堂的对话里,明景升多少也能悟出些什么,这小子也绝非表面上看似那么单纯,会对他有这么深的成见,多半是爹与他娘之间的一些艳事。不过,令明景升吃惊的是,没料到他爹会因余情未了,而让这小子入紫玉山庄。微动了动嘴角,凝视着一直愣在那不答话的美仁,明景升适时地说道:“爹,这事或许还要同他的叔叔再商议,毕竟那向总捕是目前他唯一的亲人。”
美仁略带疑惑地望着帮她找了个看似很不错籍口的明景升,他一双似笑非笑的双眸也正看向她。
明经堂轻点了点头,道:“唔,是我唐突了。”
其实明经堂只是来知会一声明景升,他要先行回紫玉山庄处理一些事,待他的病情好转之后,便自行回去。但见美仁的相貌,便让他想起了有着同样绝色容颜的女人怡惜,那个他找寻了很久都没找到的女人,竟没想到她会是死了。心中不由地升起一份淡淡地哀伤,心中的不舍与怜惜也莫明地转到了美仁的身上。
临行之前,明经堂轻拍了美仁的肩头,朗笑了几声:“希望升儿回到紫玉山庄的时候,我也能再见着你。”
美仁表面上干笑了几下,在心中回应:不可能!
目送明经堂离开,许久,美仁方回过神,那明经堂已经走了,她竟然还留在这屋里。抬眸之际,便对上明景升清澈的双眸,嘴角处绽开一抹冷笑,她便转身往门外迈去。
与此同时,小梅与小翠端着重新熬好的药进了门。两人向美仁行了礼,那一瞬间除了那浓重的药香之外,美仁还闻到了另一种香气,脸色大变。
又是嗜心花香。
那碗药里竟然有嗜心花毒。
嗜心花这种花在除了在天一谷内能存活之外,其他地方根本无法存活,除非是他们族内的人将嗜心花毒提取了做成了成药,外人想得到这种嗜心花毒根本就是不大可能。若说是那凶手下的毒,在她的药里下毒才对,但是那人并未在她的药中下毒,而是蓝希凌为她带来了那毒蜜饯。蓝希凌口中那又聋又哑的老嬷嬷,她定会去细查。可为何明景升的药中会掺了这种毒?难道待在这蓝府里的叛徒与明家有过结?抑或是与他明家有过结的其他族人也身藏在这蓝府之中?
“明公子,您的药。”
小梅与小翠对着明景仁行了礼,明景升锁着眉头轻应了一声。
小梅将那碗药从盘内小心翼翼端起,正欲放置在那圆桌上,只听“啪”的一声,小梅手中的药碗莫明地应声而碎,连着几声瓷碗碎片落地的清脆声音。滚烫的汤药也只溅了数滴在小梅的手上,只听她惨叫一声,眼睁睁地看着手中那碗重新熬好的药,就这么莫明其妙地溅了满地全是。
一时间,屋内静得只听到什么东西滚落的声音。
微微蹙眉,明景升望着眼前这个满脸惊恐的小丫头,又看了看她身旁同样一脸惊愕的另一名小丫头,最后目光定在了门外美仁的身上,勾了勾唇,嘴角处浮现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扑通”一声,小梅跪在了明景升的面前,猛地磕起头来,哭道:“明公子,奴婢不是故意的,今日奴婢决不是有心连着两次打翻您的药,请明公子开恩,请明公子开恩。”
“请明公子开恩,小梅绝非故意的。”小翠也跪下来求情。今日不知是犯小人还是怎么了,本以为能逃过一劫,没想到小梅这死丫头竟当着客主的面将药又给打翻了,早知道这碗药自己来端就好了。之前有那向少公子保着她们,这会该怎么办?
连着两次打翻?明景升挑了挑眉,睇望了眼前这两个诚惶诚恐的小丫头,不责怪,也不叫她们起身。
一直立于屋外的美仁,原本想看看这明景升如何处理这件事,等了半响,却见他由原本站着即而缓缓地坐在凳上,饶有趣味地只顾盯着那摔的瓷碗碎片看。
轻哼一声,美仁又步回屋子,对着两个跪在那小丫头,道:“都起来吧,不过一碗药而已,打翻了再重新熬就好了。”
明景升抬眸望了一眼美仁,轻咳了数声,道:“我那碗药可不是普通的伤寒药,千金也难求。”
白痴!毒药还当个宝,千金难求,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倏地,两个小丫头哭得声音更大了。
挑了挑眉,美仁不明所以地望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丫头, 疑惑道:“千金难求,那也有个价,先起来再说吧。”
“呜呜呜,不是这样的。这药是明公子自己带来的,一共只有三贴,昨夜明公子服了一贴,但今日却一下子被奴婢打了两贴。奴婢以为这只是普通的伤寒药,愚蠢的想待会去药铺重新抓药,可是……”小梅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明景升的手指轻敲着桌面,不急不慢地接道:“可是听我方才这么一说,因而想在信阳城短期内配出这药是不可能的事,若是我这两天出了什么事,她们担当不起。”
美仁的嘴角微微抽搐,之前的想法全被推翻了,那药竟然是他自己带来的,根本就没有人要害他。看来他是真的有病,而且还病得不轻。难怪与他不对盘,和一个脑子有病的人如何能沟通?
“哈哈哈,我当是什么东西,这就是你的千金难求?”大笑几声,美仁弯下身从打翻的药碗碎片中拾起一粒约指甲大小滚圆的珍珠,举在明景升的眼前晃了又晃,道:“明哥哥的嗜好果然与众不同。珍珠,有主治热病惊痫、烦热不眠、口疮溃疡不收口、目赤翳障,最重要的是能润泽肌肤……”
说到这里,美仁故意顿了顿,一双美目不安份地在明景升白晳的面庞上来回扫视。明景升挑着眉,与其对视,似在听下文。
很快,美仁勾了勾唇,怪笑几声,戏谑道:“可明哥哥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热病惊痫、烦热不眠、口疮溃疡不收口、目赤翳障。呵呵呵,说到这最后的润泽肌肤,一般女人用珍珠来保养肌肤,那也是将珍珠磨成粉,明哥哥却是要生吞了珍珠。哈哈哈,美仁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
“南海珍珠,价值不菲,谢谢。”明景升从容地浅浅一笑,似若无意地在美仁的虎口处轻轻一拍,美仁慌忙之下松了手,那粒珍珠不偏不倚地落入他的手中。
愕然之余,美仁怔怔地望着他对两个异样眼光的小丫头道:“起来吧,药的事我自会想法子。”
“多谢明公子,多谢明公子。”小翠与小梅两人顿时舒了一口气,连忙将地上的碎片拾掇干净。慌张地退了出去之后,两个小丫头对望了几眼,疑惑着那颗珍珠究竟是何时落进去的?
明景仁瞟了一眼手中的珍珠,又眈了一眼还立在跟前愣着一动不动的美仁,遂挑了挑眉,道:“怎么?你不是有急事要走的吗?”
再度望了一眼明景升手中的珍珠,美仁暗咬了几下牙齿,愤愤地道:“是的,既然没什么事,那美仁便不多打扰了,明哥哥可要好生休息了。”
作了揖,这一次美仁是真的离开了。
明景升坐在桌前,捏着手中这颗散着洁白光晕的白色珍珠,温馨雅洁,晶莹瑰丽,算是珠中之极品,价值不菲。
蹙了蹙眉,抬眸望着门外渐渐消失的身影,他陷入了沉思。
第十三章 红日如火
是谁说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的?
她们天一族的女人讲究的便是知恩不报。
今日脑子有问题的是她,而不是那明景升,否则怎会以那么珍贵的一颗南海珍珠去击碎那碗毒药?那痨病鬼也绝非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否则他轻拍她手的那一瞬间她不会因为痛而松了手,失了那颗珍珠。
越想,美仁越觉得忿忿不平,当真是她今晨脑子过热而热糊涂了,才会想起来要谢他。算了,那颗珍珠就当是谢他救命之恩的酬金好了。至于他是明知有毒而吃药,还是被人下毒陷害,那都不关她事。不管是明家还是蓝家,谁生谁死也都不关她的事。
今夜,她便要再去探一探那明静堂。
眼下,她还是回去先假扮好诱饵一职,或许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离屋子并非很远,便见着那蓝家二夫人立在她的房门外,其身后跟着一名素衣妇人,手中端着一盅看似像是药膳补食之类的东西。
美仁迎上前有礼地恭道:“美仁见过夫人。”
蓝夫人温柔一笑,道:“刚得空闲,所以过来瞧瞧你,没想到你不在屋内,这正准备走呢。”
美仁轻推开那屋门,做了一个请势:“夫人请进屋说话。”
蓝夫人与那素衣妇人一同进了屋,美仁方道:“很抱歉,方才得知昨日是明公子挺身相救,却害得明公子旧疾复发,于是去他屋子看看,美仁惭愧。”
蓝夫人道:“说来还是我们府上的疏忽,这盅是刚命下人炖好的冰糖燕窝粥,向少公子尝尝。”那蓝夫人说着,便轻拍了那身后的妇人,以对口形的方式,吩咐她为美仁盛上一碗燕窝粥。
“夫人不必如此客气,唤我一声美仁即可。”见蓝夫人的举动奇特,美仁想起蓝希凌提到那位又聋又哑的嬷嬷,想来就是这位素衣妇人了。美仁不敢太过于仔细地打量这位又聋又哑的妇人,只见她一身素净的布衫,面无表情,恭敬利落地按吩咐做事。
“秀姑是我的贴身婢女,自我未出阁直至嫁到蓝府一直跟着我,她跟在我身后也近二十多年了。一次意外,染了风寒,也是高热不退,烧得人整个神志不清,所幸捡回一条命,但从此不能闻言。可惜了,至今未曾找到好人家。”蓝夫人望着秀姑惋惜地叹道。
秀姑盛好粥端至美仁的面前,对她轻点了一下头,示意她可以趁热吃了。在对上秀姑一双犀利的眼眸时,美仁的心猛地一惊,那双眼睛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妇人应有的眼睛。那蓝夫人虽风姿不减,全当保养的好,岁数定不会超过四十,而秀姑的年纪从外表看上去,至少比那蓝夫人要长上十岁,而她的双眸却依然明亮犀利。一个能在这样的年纪还能拥有这么一双眼睛,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是一个身藏不露的高手。
美仁垂下眼帘,缓缓地接过秀姑手中的那碗燕窝粥,以余光瞥见她的一双手,便更加确定。但凡习武之人,舞刀弄剑,武艺精熟,定会在手上留下痕迹。若虎口处有厚茧,那便是握刀或剑的结果。这秀姑手形偏大,除了虎口处有厚茧之外,手指内第二关节也覆有厚茧。而身为一个下人若因杂事做得多,成茧的地方绝非是这两处。
美仁又看了看自己又白又嫩的一双纤纤柔荑,修炼长春功虽然要付出非人一般的代价,甚至忍受了长达十年之久仍然是孩童身型的岁月,不过这会看来,至少她不会因体型特征而露了底。
她要找的偷走天一圣经的叛徒是族内赫赫有名的木矅使者都桓,虽不曾见过他,但美仁也知道那木矅使者是个男人,而眼下让她不解的是,眼前的秀姑却是个女人。
端着手中的燕窝,美仁的身子轻轻摇晃,蓦地,冷不防身子往那蓝夫人身上倒去,手一软,那碗燕窝粥“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蓝夫人急忙扶住美仁,美仁轻声道:“夫人,对不住,美仁不是故意的,方才只觉得头晕乏力,所以……”晕倒绝非偶然,这秀姑来意不善,双眸中暗藏杀机,并非自己小人之心,对那蓝夫人多个心眼,俗语说的好,防人之心不可无。
“好了,不碍事的,你身体尚未痊愈就跑出去,你躺下,先好好休息。我吩咐下去,重新给你熬一盅,等你醒了之后再喝。”蓝夫人顺势扶着美仁往床边迈去。
秀姑上前帮忙,看似有意地想要扶住美仁的手腕,在她的手刚触碰到美仁,便被美仁巧妙地躲开了,她知道她想探她的底。虽然事先以特殊的封印手法,将自己的内力封印了,就算以真气查探内力,依然是探不到,但是美仁不想让这个尚不明身份又危险的秀姑对她有机可趁。
秀姑一一将地上收拾干净,美仁静静地望着蓝夫人与她离开。
倚在床上,美仁的脑中一直盘旋着蓝府上上下下但凡她见过的面孔,究竟哪一个才是那木矅使者?
木矅使者,这个男人,一个年轻有为,有情有义的男人,却因与圣女有私情被发现,被逼之下偷了天一圣经逃出了天一谷。
天一族的圣女……
一时间,美仁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飘回了十年前娘离开的那个春天……
记忆中萧山上那小屋破败不堪的木门总是被风吹得不停晃动,“嘎吱”作响,随着清风,每每送进一阵淡淡的木的清香。
屋内,简陋的摆设可以看出屋主的生活何其艰苦清贫。
当时的她只是一个身着朴素,七八岁的女娃儿。那日刚熬好了娘的药,门又被风吹开,放下了手中那刚熬好还很烫手的汤药,转身将那屋门掩上,在门缝合上的那一霎,屋外的景色让她注了目,自屋外的小径一直通往远处山坡上,星星点点的被那红花绿叶缀满了,煞是迷人。
美丽的萧山,雨时可以看见那雾色缭绕的苍茫群山,晴时可以看见那悠闲的白云围着群山
嬉戏,雪时可以看见那白茫茫的纯洁冰晶世界。
为何娘的病还不快好起来?不然,便可以带着她在这山林间欢愉的穿梭嬉戏。
“咳咳……” 原本躺在木床上那拖着一副娇弱病体的娘亲忽然支起了身,轻咳了几声,对着那她唤道:“符儿……过来……”
她回转身,凝望一眼床上的娘亲,短短两年的时间,原本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如今已寥寥无几,仅剩余的几丝白发稀稀松松垂散在胸前,狭长而削瘦的脸庞,颧骨高耸,眼眶深陷,唇色泛白,面如死灰。她不明白为何曾经拥有那美艳绝伦惊世美貌的娘亲,会莫明地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轻呼了口气,她对着娘亲嫣然巧笑,回身将之前放下的药碗端了上前,柔声道:“娘,先喝药。”
“啪”的一声,娘亲使劲了力气,一掌将那碗药打翻在地,牵动嘴唇,颤着声道:“你……给娘……跪下……”
“娘,是不是符儿做错了什么?惹娘生气了?”她不明白为何娘会如此生气,竟然挥手打翻了那碗能够延续生命的良药,两行温热的清泪顺着粉颊盈盈落下。
“不许哭,把眼泪擦干净……咳咳……”病危中的女人吃力地抬了抬手,指着跪在地上的她虚弱地道:“娘要你发誓,以你的生命起誓,你决不可以做天一族的圣女……咳咳咳……若你违背了誓言,将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天一族?那是什么族?娘和自己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她抬着一双泪眼怔怔地望着病入膏肓的娘亲,不明白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娘……”她委屈地叫唤。
“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哭,快点起誓……咳咳咳……”娘的口气倏然变得焦急了起来。
无奈之下,她哽咽开口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
她的誓言刚起了个头,便听见一阵妩媚的笑声由远及近而来,“哐”的一声,那道破败不堪的木门应声而倒,徒然间一阵暗香袭人。屋内,娘与她一大一小愣愣地望向倚在门边一名身着一袭轻薄白纱的妖娆美艳女子。
那名女子杏面桃腮,唇红齿白,一头乌黑的丝发侧绾在右耳后,插了朵红色而妖媚的鲜花,松散的碎发垂于胸前更显媚态,雪白的颈项,粉嫩的藕臂都暴露在那白纱衣裳之外。
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
只见她抚了抚自己几缕碎发,诱人的红唇轻启,哂笑道:“呵呵呵,姐姐真是让人好生难找。哟,没想到侄女儿都这般大了,长得可真是水灵可人。”说着,那一双纤纤玉手便向她的面庞伸来。
“娘……”她躲过那女人的魔爪,连忙退至娘的床前。
撑在病床上的娘亲连咳数声,露出惨白的笑容,道:“你们来得可真快……咳咳咳……”
“姐姐哟,妹妹的速度算是慢的了,好不容易才从那群男人里脱身,不然,姐姐也莫用受这般委屈,”那美艳的女人痴痴地笑着,又道:“其实还是怪妹妹学艺不精,否则也不用找了你们这么多年,让你们娘俩受苦了。”
“符儿……起誓……”娘又道。
“哟,姐姐,你这就不对了。”娇媚的话音刚落,倏地,那美艳的女人便一把擒住她的胳膊,盯着她的一双翦瞳,笑意收敛,偏头对床上的娘亲,道:“背叛了天一族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那毒让你拖了这么多年,也算你命大。若想符儿好好的活下去,你何苦让她发那么毒的誓言。当年你发了毒誓,又怎样?还不是成了这副鬼样。符儿是你的女儿,难道你也想让她步上你的后尘?”
“唔……”闻言,娘一口黑血骤然自口中喷出,溅了身上和被上全是。
“娘!”她尖声叫着,挣脱了那美艳女人的纤掌,扑向床边,刚好接住了娘亲歪倒下的身子,大声哭道:“娘,你不要死。你这个坏女人,你出去,出去。娘……”
那美艳的女人瞧见这副情形,也不气恼,继续道:“怡惜,你我都知道,想要成为天一族的圣女,并非是那么简单的事,能不能当的上,那也要看她的造化。今日是我先赶过来,若是换了其他的人,便是由不得你了。”
“怡悦你说得没错,我怡惜能苟延残喘的活至今日,无非是爹想要我的符儿,尚留了我一条命在世。呵呵呵,如今我已油尽灯枯,还能护着符儿到多久……”娘亲强忍着病痛,一字一句地慢慢说着,又轻咳了数声,接着道:“怡悦,我将符儿交予你,就当念在多年姐妹的情份上,还有你欠我的,就当我跟你讨回,无论将来如何,你定要保她周全,咳咳咳,切莫要让她,像你我一样……你答应我……”
收起笑脸,那美艳的女人正色起誓:“我怡悦对天起誓,定将毕生所学全数传于符儿,定不让她在这世间受一点委屈,若有违誓言,定遭……”
“好,还有这个,给你,咳咳咳,等出了这屋,你再看……”不知为何娘亲没待那女人发完毒誓,便出言打断了那女人,娘亲从枕上掏出一个油布包着四四方方的物品,放至那女人的手中,转首以手招了招她,道:“符儿,你要记着,你是我怡惜的女儿,你只会比我更坚强,身为天一族的女人虽是命,但娘相信符儿一定不会成为天一族的傀儡。记着,你自己的命只能由你自己掌控,咳咳咳……”娘亲说着咳得更厉害,吐了一口黑血。
“娘……”
“怡悦……谢谢你……”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娘吐出了最后的话语,再垂首望着床边最疼爱的她,抬手触摸着她的粉颊,倾尽最后的美丽,绽放一抹微笑,呢喃着:“符儿……不要怨娘……我的符儿……”
那骨瘦如柴的手臂垂下了,娘亲带着人间最慈爱的微笑,缓缓地,倒回了床上……
“娘,我不要!我不要你死!娘――”
清晨过后的太阳,如火似的燃烧了起来,烧红了山腰上的那间木屋,烧红了那屋中的人。
第十四章 倚笑浮生
想至此,美仁苦涩地笑了笑,娘已经去了十年,那日的情形却依然清晰如昨。当时她不明白,何谓天一族,何谓圣女,更不明白娘为何要将她将托付于那样一个女人,一个从外表看上去就不似正经人家的女人。那个女人便是悦姨。
从被悦姨带走的那一日开始,她的命运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回忆当初,美仁忍不住地想笑,悦姨承诺娘会将她的毕生所学全授于她,孰不知她的传授方法是多么的骇人。
离开萧山没几日,到了杭州,悦姨竟将她丢进了杭州最大的一家花楼――倚笑楼。雕花的大门,朱红的梁柱,墨绿的飞檐,洁白的扶拦,都是那倚笑楼特有的招牌。
她很惶恐,难以置信,娘临终托付的可信之人竟将她带进了火坑。
然,一切与她的想象皆然相反。
悦姨很随意地将她丢给了倚笑楼里几位最红的姑娘学习琴棋书画,她不明白,学习琴棋书画何以要在青楼里学?忍不住想问的时候,却总是见着悦姨一脸媚态与男人打情骂俏,尔后,翘首弄姿地告诉她,让她记着这倚笑楼每一位姑娘在接客当中,对着各种各样男人时的音容笑貎,以及举手投足之间的风情万种,注意她们所说的每一句话时的神态举止,每走一步出去摇曳风姿的体态,甚至毫不避讳地让她了解男人与女人除了打情骂俏之外,究竟还可以做什么……
她一直不明白悦姨在倚笑楼究竟是做什么的,若说她是倚笑楼的姑娘,她却不挂牌接客,但进出她屋子的男人也不少;若说她是倚笑楼的妈妈,可倚笑楼里已经有了一位涂脂抹粉,俗到不能再俗的老鸨子。
直到渐渐地跟上了悦姨的步调,她才知道这倚笑楼是悦姨开的,经营的目的?悦姨给她的答案是,她喜欢男人。
当她及笄的时候,知道拿着鲜艳欲滴的牡丹刺绣肚兜,称赞那绣工是如何精致的时候,悦姨会对着铜镜描着眉,告诉她说,女红这种东西女人学来无用,因而除了女红之外,那倚笑楼内该学的不该学的,她都要学。
每当自己多学会一门技艺之时,她便会担心某一日,是否也会象楼里的那些姑娘一样去接客。
然,她又错了。
日子一天天过,她的担心完全是多虑,她的身体从十岁之后就不再有变化,因为在学习这些棋琴书画与卖笑的同时,悦姨还会逼她修炼内功心法,甚至找一些江湖中人来教她各门各派的绝学,更甚一些旁门左道的奇技。其中一种便是可以让自己变成让天下女人都羡慕的花容月貌和天下女人都梦寐以求的美丽秘诀——长春功。
悦姨说,只有冲破命运苛刻的设定,艰难地走出恒久的死寂,经过反复的细致琢磨,才可以拥有破茧成蝶之后的辉煌,这样的女人,才是最美的女人。因而,她只有在漫长岁月中,期待着破茧成蝶蜕变的那一天。
自始至终,她不明白悦姨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究竟想要她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然,悦姨只给了她一个字,那便是――活。
在十三岁那年,她第一次动手杀了一位试图强暴她的倚笑楼客人,她终于明白悦姨为何那样说。事后,悦姨仍是那副慵懒的模样,告诉她,从今日起她可以滚出倚笑楼了,爱上哪上哪,若是以后再想回倚笑楼待着,要么就做倚笑楼的姑娘,要么就跟那些嫖客一样,付银子。总之,再象这五年里在这白吃白喝白住,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为了防止她在外饿死,悦姨总会时不时的交给她一些任务,比如今日她的某个恩客想要什么奇珍异宝,会让她去弄,明日她的另一个恩客家中丢了一只狗,会让她去找,后日她的又一恩客怀疑自己的妻子不守妇道,会让她要去捉奸……
除了这些之外,还会让她选择杀人或越货,所以她不是个好人。
不知道为何,无论漂得再远,在自己最累的时候,她总是会带着足够的银两,回到倚笑楼,守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悦姨与不同男人打情骂俏。
悦姨与娘不同,关于天一族的一切,只要她问,悦姨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她,而不像娘,所有有关天一族的事情她只会埋藏在心里,宁可默默地守着它到死。
悦姨总会鄙夷地说,天一族的人骨子里天生就是邪恶的,心是邪恶的,武功是邪恶的,人更邪恶。
不知为何,天一族人新生的男婴总是比女婴少,以至后来,在天一族人的眼里,男人是神赐给他们的,是尊贵的,而女人看来就是一种多余的动物,仅仅只是延续下一代的工具。但血脉的相延,仅靠男人是远远不可能的,女人便成为了延续下一代的圣品,而圣女便是献给族长孕育下一任族长圣品中的圣品。
每一个宗族培育自己的女儿都有自己的一套作风与方式,要想将自己的女儿培育成天一族的新一任圣女,各大宗族可以说是花尽了心血,因为成为圣女的女儿便是该宗族最大的荣耀,亦是全天一族的骄傲,生养圣女的那一族宗氏族人在族内也将会受到众族人的尊敬。
要成为天一族的圣女不仅要邪恶,还要自私,残忍,只有将参与争夺圣女一位的所有对手全部击败,赢的那个人才有资格成为圣女,但往往也是最后活的那个人。在天一族人的眼里,只有最强的女人孕育出族长的继承人也是最强的,才能领导天一族变得更为强大。
悦姨说的没错,天一族的人是邪恶的,一方面鄙夷着女人,一方面又培育着女人。
她会问悦姨,悦姨所用的方式是否是以培育圣女的方式在培育她,悦姨总是媚眼如丝,笑而不答。
记忆中的悦姨总是笑眼盈盈,当某一日,悦姨一脸沉重地告诉她,要她去追查一本武功秘笈的下落,而那本秘笈便是族中至宝――天一圣经,以悦姨的说法,那是本邪恶的“圣经”,里面记载的也是天一族最邪恶的武功。
至于缘由,便是那木矅使者。
当圣女不再冰清玉洁,这便是对全族莫大的污辱。长年漂泊不定的生活,她未能了解那一对痴情男女缠绵悱恻的情事,只是依稀知道木矅使者受到族规惩罚之后,被逐出了天一族,他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惩罚,悦姨也不知道,只知道那圣女依族规,被挑断了全身的筋脉,接受了血刑,直至全身的血流干流尽,才能洗清一身的罪孽。
她又问悦姨,何以让她去找回那本天一圣经?悦姨依旧是笑而不答。在她临行之前,悦姨笑着告诉她,等她拿到圣经回来,自有答案。
于是她来了,追到了信阳,追到了蓝府。可笑的是在这里,遇上了近十八年没有见过的那个该叫一声“父亲”的男人,再度忍不住自嘲。
“在笑什么?笑得这样伤感?”向昕敲了半天的门,没见着美仁回应便试推了一下门,门并未锁上,便私自进了屋。一进屋内,便见美仁半躺在床上,两眼愣愣地盯着一旁的屏风,脸上满是自嘲的哀伤神情。
“呃?”美仁怔怔地回过神,望着立在床沿向昕,浅浅一笑,道:“昕大哥,忙完了?”
“嗯,方才听蓝夫人说你差点晕倒了,眼下觉得舒服些了吗?”向昕很自然地坐在床沿,以手又探了探她的额头,不似清晨那会高热,便放心了些。
面对向昕温柔的举动,美仁的心狂烈地跳动着,一紧一缩。
向昕望着眼前目光痴痴,一言不发的美仁,又开始紧张起来,双手不知不觉中扶上了美仁的双肩,轻轻叫唤:“美仁,你怎么了?”
美仁?他这是第一次这样叫她。
其实她好想说她不叫向美仁。
天一族的人,是男儿都随父姓,而女儿多随母姓。娘亲是怡家的女儿,名唤怡惜,所以她随母姓,很自然地也是怡家的女儿,本名叫怡符衣,这才是她的真名。“向美仁”这个名字,是第一次见到向昕随意起的,其实她已经告诉过他她是个女人,她的本意就是想让别人知道她是个美人,无奈向昕偏偏姓向,因而听起来便是像美人。
向美仁,像美人,这个名字听起来真的很愚弄人,而且好傻。 “扑哧”一声,美仁竟然忍不住地笑出声。向昕一脸莫明地盯着她。
微掀了如扇的睫毛,美仁咧嘴大笑,过了好一会,方道:“昕大哥,没什么,只是第一次听见你唤我美仁,觉得有些怪异罢了。”
“怪异?”向昕扬了扬眉,不明所以。
美仁莞尔:“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向美仁这个名字真的好傻,昕大哥,你觉得呢?”
“挺好的,很适合你。何以会这么问?”向昕松了抚在美仁肩上的双手,轻轻一笑。那张俊朗的面庞近在咫尺,美仁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紧张,真的很奇怪,难道今日真的是热昏了头?
一时间,她不知所措,慌张地垂下眼帘,过了会方抬眸岔开话题:“昕大哥,今夜你还会留宿蓝府吗?”
轻皱了皱眉,向昕便忆起昨夜夜探明静堂一事,昨夜得以进了那明静堂,仔细查探了一番,并无异样,与正常祭祀的祠堂无异。在自己要放弃的时候,却发生让他意想不到又是期盼了已久的事,那凶手出现了。
此人功夫极为怪异,但与他过了没几招,右肩便中了他一剑,仓惶地逃走了。依他的经验判断,此人是个武功修为极高的高手,之前应是受了很重的内伤,否则不会这么轻易被他伤到。
最奇特的是,追踪那凶手到海棠苑,他竟然凭空消失了。海棠苑是蓝夫人的居处,向昕虽有再大疑惑,但也不便深探。
以多年查案的敏锐嗅觉,自明静堂交手开始,向昕便留意到了空气中时有时无的一种淡淡的幽香,那是种女人才会用的脂粉香味,而这种香味若他没记错,那蓝夫人身上所散的便是这种脂粉香……
今日佯装离开蓝府,便是与几位兄弟在附近守侯了多时。美仁教训了那个心术不正的丫头,之后去了明公子的屋子,再到回房都在他的掌握之下。但见那蓝夫人与其嬷嬷端了一盅什么吃的东西,出现在美仁的面前,他的整个心便悬了起来。
所幸,美仁因身体不适失手打翻了那盅什么燕窝。虽不能确定那盅燕窝是否有问题,但一切还是小心为妙。
很快的,神色便恢复了自然,向昕笑道:“当然不会。”
不会?美仁以为向昕为了查案会找借口留下。
“也对,昕大哥毕竟有公事在身。”
“美仁,你就在这安心的养病,不必想的太多。”猜测美仁又想到了一些不开心的事,向昕安慰着,尔后又一脸认真地道:“我想,再过个两三天,你的病差不多也全愈了,我手中的事也解决的差不多。我会单独帮你找个住处,这样你也不用流浪街头。”
“嗯?”美仁疑惑地望着向昕,这个男人想做什么?
深吸了一口气,向昕诚恳道:“反正你无处可居,与其四处流浪,不如留在信阳,让我这个做大哥的照顾你,将来你想要考功名,大哥都可以帮你。”
闻言,美仁愕然。如今她假装的是一个身世可怜,只得靠四处行乞为生的小乞丐,她真的没有料到向昕会说出这样的话。
悦姨说,天下男儿皆薄幸。男人的话,不可信。
美仁轻点了点头,应道:“一切听大哥的。唔……”蓦地,胸口处开始纠痛起来,美仁以手轻揉胸口,越触越痛。不是说嗜心花毒一开始发作只会骚痒而已,为何她现在觉得心口处好痛?
“你怎么了?”发觉美仁的异样,向昕连忙抚住美仁,急道:“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心口有些不舒服,有些闷得慌而已。”美仁一边揉着胸口一边回应。
“过来,我帮你揉。”向昕轻轻扳过她的身子。
“不要!”美仁紧张地尖叫出声,并且用力地挥开向昕的握住自己双肩的双手,以手护着胸前的衣襟。
被这一声尖叫惊住,向昕微怔了怔,尴尬地望了眼自己被挥开的手,又望了望脸色大变神情慌张的美仁。这样的侧面,粉腮红润,皓齿星眸,只有女儿家才会在娇羞时以贝齿轻咬红唇的小动作,何以曾经他会以为那是一张男孩子的脸?
半响,向昕才鼓起勇气,动了动喉咙,挤出一句话:“你……是女儿身?”
“我不是!”美仁想都未曾想很快地回道,但却未看他,垂着眼帘,紧皱着眉头。
“不是就看着我。”向昕的声音徒然提高了。
豁出去了,美仁猛地扬起脸,瞪大了一双黑眸,直直地望进了向昕的眼里,他一双亮眸格外绚烂,流转的眼波中闪过丝丝荧荧的亮光,渐渐地,他的嘴角处浮现一抹奇特的笑容,那笑容竟出奇的温柔。
未久,向昕的神色恢复了正常,柔声道:“好。你好好休息,过两日,你身体好些了,我便会来接你。”说完,未再看美仁一眼,便起身离开了屋子,脚下的步调明显轻快了些许。
他知道了!他知道她是女儿身了。
美仁深深地闭了闭眼,沮丧地将整张脸埋进了被子里。
最近,她是怎么了,自从她自称自己是向美仁之后,便不像以前的怡符衣了。
缓缓地解开自己的衣襟,胸口上赫然现出了一朵淡淡的红色花状印记……
第十五章 木矅使者
暮色降临,华灯初上。
自向昕走后,美仁一直尚未有所动作,倚在床沿,脑子里乱乱的一片,直至蓝希凌带着青红端着晚膳进来,才将她从那种说不明道不清的烦乱情绪中拉回。
“美仁,吃点东西,听二娘说了。”蓝希凌很热心的将食膳端至床前。
“劳烦姐姐了,不用了,美仁起来用膳。”望着眼前丰富的菜肴,美仁咽了咽口水,真的很饿,好像除了清晨吃了些清粥,之后就没再进食了。
美仁正犹豫着这饭菜中是否有毒,蓝希凌便主动帮她夹了些菜。
吃饭皇帝大。
反正已经中了嗜心花毒,再多中一种也无所谓,最多事后再想法子解毒。
死就死吧。
美仁在心中跟自己赌,这饭菜里不曾下毒也不曾下药。顾不了这食物是否有毒,美仁坐在桌旁,狼吞虎咽地将面前的食物一扫而光。
思虑到稍后夜深人静好行动,美仁仍以身体不适先睡下了,迅速打发了蓝希凌与其婢女青红。
静待片刻,正当准备着出去一探那明静堂,这时有人轻敲了几下门。
“谁?”美仁出声。
这么晚了,又会是谁?
屋外之人,并未应答,继续轻敲着门。
美仁心下顿觉疑惑,戒备有所提高,迅速闪到门侧摆放的一盆盆栽旁,执起一粒花盆中的碎石,击开了那门梢,接着,便听“碰”的一声,那门被来人大力地推开了。
那人直直地迈进屋内,屋外的月光直射在那人的背后,美仁看清了来人的衣着之后,心中猛地一惊,竟是那蓝夫人。正疑惑着,那蓝夫人倏地突然转身,“哐”的一声将那门合上,阴冷的目光直射门侧的美仁,一步步向她逼来。
捉了那么多小孩用来修炼邪恶武功的竟会是蓝夫人,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是天一族的人?
只不过闪了下神,只见那蓝夫人一掌向她劈来,幸好美仁眼明手快,机灵地躲过了那一掌,但她身旁的盆栽却未能幸免,“轰”的一声,应掌而碎塌。
美仁正了正身,沉声道:“你究竟是何人?天一圣经在哪?”
那蓝夫人并未应她的话,右手五指微弯,直向美仁的重穴抓来,嘴角露出了一丝狞笑,这种笑此时浮现在她的脸上,更显了气氛的诡异。在离近的那一刹,美仁注意到她的神情异样,目光空洞而森冷,与之前根本是判若两人,透过那双眼,这时的她仿佛就象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没有灵魂?聚然间,美仁惊愕,“驱魂术”三个字惊现于的脑海中。
悦姨说过,那木矅使者都桓擅长于驱魂术,而施展这种邪术最重要的是被施者心中有极强的怨恨,这样施术者方能有机可趁,施以驱魂术,去操控他去做任何事。
想知道这蓝夫人是否有中驱魂术,美仁向一旁侧弯,避开蓝夫人的那一爪,迅速闪至她的身后,以指在她颈后的风池穴轻触,食指腹下所触到凸起金属硬物,让美仁深蹙起了眉头,那是用来封穴的银针针尾。
果真是驱魂术,不必再探查那百会穴与风门穴了。
蓝夫人徒然回转身,美仁始料未始,右肋之上被她拍上一掌。美仁闷哼一声,连连向后退了数步,揉了揉微疼的胸口,轻啐一口。
该死的女人,若不是怕驱魂术伤了她,她铁定一掌拍晕了她。一定要想法子,引出那个施术者。
蓦地,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美仁听得出来,那是向昕的脚步声,果然他是守在了这里。
这时,那蓝夫人的五指已经袭向美仁的咽喉。或许这个蓝夫人留给向昕对付,她才有机会去引那个施术者。转念,便一动不动,抵在了那桌上,呼吸一窒,蓝夫人的五指已掐住了她的喉咙。
这个死女人,怨念极深,怨毒的目光直逼视她。
渐渐地,蓝夫人手指力道逐渐收紧,目光森冷地看着美仁隐藏在假笑下的焦虑神情。
眼下,美仁小嘴微张,勉强动了动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咕喃声,根本无法开口说话。该死的,向昕怎么还不进屋,若他再不进来,当真就要被这个女人给掐死了。
要命,这次玩得太过了,要是把小命给玩丢了,那真是糗大了,悦姨一定会笑死她的。
死木头,死向昕。
正咒着,那道屋门被人猛地给踹开了。
“美仁。”向昕一见着美仁被那蓝夫人死死地掐住脖子按在桌上,怒不可遏,大喝一声,出掌便向那蓝夫人袭去。
蓦地,那蓝夫人松了手,阴着脸,反手便向向昕攻去,每一招都阴狠毒辣。
“咳咳咳……”终于可以呼吸到丰裕而新鲜的空气,美仁摸了摸自己被掐地生疼的脖子,大口大口地吸着气,目光瞥向一旁交手的二人。
向昕一掌正中了那蓝夫人胸口,只见那蓝夫人连连退了数步,“碰”的一声,抵在了那雕花木门上,嘴角已经溢出一丝鲜血,目光呆滞地倚在那门上一动不动。从那蓝夫人的招式看来,笨拙不堪,显然这蓝夫人没有什么功夫底子,完全是被人操控,以发挥体内提升的硬气极至相拼而已,经不起久战,若向昕以为她是凶手便糟了。
隔空传来了异样的声音,似笛音非笛音。蓦地,那蓝夫人又动了,转身逃出了屋子。
向昕又心系美仁,又不想放走那凶手。美仁见了,遂道:“昕大哥,我没事,你只管去追她,但莫要伤了她。”
轻点下头,向昕便冲出屋子,很快地消失在月色之中。
理了理身上有些凌乱的衣服,美仁便也冲出了屋子,直奔那明静堂。
整个蓝府,静得出奇。
今夜这蓝府能有这么安静,想来那木矅使者下了好大一番功夫。越过柳丝苑的时候,守着蓝家三夫人的两个丫头竟斜躺在门旁,看来那木矅使者是要那疯了的三夫人在今夜不能坏事而做了什么手脚。美仁顾不了别人生死,此时此刻,她只关心她要如何拿到天一圣经。几个纵跃,已然立于明静堂前。
今夜向昕出手,这蓝家便会鸡飞狗跳,这上了封条完好的檀香木门,再完好的待下去,便是对不住她十七八年来的所学了。沉思半晌,右手翻转,一掌便将那门给震开了。
刚迈进那扇精致的红木雕花门,尚未来得及适应,只听“嗤”的一声,左前方一道亮光闪过,接着,一对烛台亮起。“碰”的一声,身后的门合上了。
透过火光,美仁瞧见了那烛台所摆放的位子,是一个祭祀台,上面供了好些个牌位,稍做猜测,应是那蓝家列主列宗的牌位。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众牌位之前的一个木架上,摆放着一柄翠绿通透的玉器,外型宛如一叶绿叶瓣,想来是那蓝家的所谓“茶神”。
案旁立着一个人,背对着美仁,见了那人的着装,美仁便轻笑开来:“呵呵,你终于舍得现身了。”
那人缓缓转过身,一张饱经风霜的老脸,却是秀姑。
“秀姑,这么晚了,您不伺候着夫人,却到这蓝家的禁地明静堂,似乎有些奇怪?”美仁满意地笑看着秀姑,但却没有得到她的回应。
“哧”的一声,之前一对燃着的红烛莫名其妙地熄灭了。窗外,皓月当空,清澈的月光透过窗棂,泻在地面上,让整间明静堂显得更加的静谧。
蓦地,秀姑冷冷地开了口:“小子,你知道吗?你很多事。既然你嫌活得不耐烦,就让我送你去见阎王。”说着,秀姑双手齐推,掌法奇特,一股排山倒海的掌力直袭美仁的面门。
美仁身姿敏捷,连避数掌,嘴角仍是噙笑,怪声笑道:“咦?秀姑不应是又聋又哑,反倒这会能开口了,是吃了什么神丹妙药?教教我吧。”
“佩服佩服,小小年纪便有这般胆色。”“秀姑”收了掌势的,再开口,便是一个很奇怪的男音,让美仁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哈哈哈,值得佩服的人应该是木矅使者,木矅使者能忍别人所不能忍。之前我一直都在想,木矅使者究竟在哪?却万万没想到木矅使者会扮成一个女人,一个又聋又哑年老妇人,这任凭谁也难以想到。木矅使者,怎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吗?”美仁皎白的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
“嘶啦”一声,只见木矅使者都桓一把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开,露出了一张狰狞而恐怖的脸,让美仁猛地一惊。不,那根不能称之为一张脸,只能说是半张,那右半边脸被伤得毫无一块完整的肌肤,所幸,他的右眼不曾烧伤。
半年前,木矅使者都桓是被处以了火刑。如今,那半张被烧伤的脸已落了焦痂,依稀能看见新长出的淡淡肉皮,映衬着那半张俊美的脸,在这样的月夜看来甚是恐怖。
美仁轻皱眉头,忍不住地咽了咽口水。
都桓生硬地开口:“怎么?是不是觉得很恐怖?”
深吸了几口气,轻捋了额前几缕碎发,美仁正了正神色,嫣然一笑:“还好,比秀姑那张脸看起来要亲切的多了。”
都桓的脸色微愠,冷道:“好了,废话少说。究竟是谁派你来的?是阴豫?还是宁家的人?”
“都不是。”美仁慢慢地踱着步,倏地顿住,仰起了脸,双手抱胸,扬了扬眉,淡道:“你不用管谁派我来的,我只要拿到天一圣经,就行了。”
“哈哈哈,没想到阴豫竟然派一个小孩来向我讨回那本圣经?”都桓长笑几声。
“非也,非也。小孩难道就不是人吗?往往让人掉以轻心的便是那毫不起眼的弱者。”美仁摆了摆手,不以为然。
倏地,都桓发出的恐怖笑声方止,对美仁厉声问道:“小子,你是哪家的?”
“怡家。”
“哈,怡家?笑话!不可能!你可知道,他们派你来就是让你来送死。若是怡家,那几个老鬼会舍得让你出谷?怕是怡家的女儿吧。”都桓的脸上满是鄙夷的神情。
“木矅使者不愧是木矅使者,眼睛都比别人毒三分。不过,话说回来,身为天一族的人,岂有不知男儿命贵,女儿命贱这个道理?天一族的人什么时候有疼惜过女儿的命了?而男丁本来就单薄的怡家,这种事自然是女儿出马。”美仁的语气中也略带冷嘲,嗤笑:“怡家女儿,怡符衣。”
都桓阴鸷的目光在美仁的面容上来回审视,似要射穿美仁,蓦地,听他问道:“怡惜是你什么人?”
“我娘。”美仁轻应。
沉默半晌,都桓冷冷地道:“看在你娘的面子上,今日我不杀你,回去给阴豫和宁家的人带个口信,想要拿回天一圣经,叫他们别痴心妄想了,这笔账我一定会回去找他们算。”
“都桓大哥,请许我称你一声都桓大哥。何以都桓大哥为了一个女人弄成如今日这副模样?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还要依靠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妇人身份过活?何以?”
“小鬼,你懂什么?我与茹儿的情意岂是你一个小鬼能懂的?等我修炼成了天一神功,我一定会回去将茹儿救出,一血前耻。”
美仁扬了扬笑脸,哂道:“天一神功?呵呵呵,不知都桓大哥在修炼时是否有遇着什么阻碍?否则何以会说出这样的痴话?那本圣经在族内安然地待了那么多年,也没见着哪一任族长抑或是圣女抑或是族人有修炼成什么天一神功。明白人自会明白那是一本深不可测的魔书……”
“你给我闭嘴。信不信我马上就象吸干那些小孩的血一样也吸干你的血?”都桓厉声喝叱,整张面孔变得更加狰狞可怕。
“信。就算你杀了我又能怎样?我能找到这里,他们一样能找到你。到时你认为你还有安宁的日子可过吗?”美仁轻皱了皱眉头,又一脸惋惜的表情,道:“你可知道,就算你回去了,你的茹儿也不是你的了。”
“你什么意思?”
“身为天一族的人都知道,天一圣经历来是传于当任族长的,然后再由族长交由圣女保管。都桓大哥,若我没猜错,这圣经应是圣女宁茹给你的,是吗?”美仁问道。
都桓冷哼一声,并未答话。
“都桓大哥不说话,那就是被我说中了。呵呵,可是,你可知道?自从你逃出谷之后,你的情人是怎么对族长与宁家长老说的?”
都桓仍未应话,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美仁。
“她说……”美仁明了他的意思,故意顿了顿,见着都桓更为极切的眼神,轻描淡写地说:“她不是自愿的,她是为情势所逼。”
“你胡说,茹儿绝不会这么说的。”
“我胡说?是都桓大哥太过于幼稚了吧。历来天一族的女人是怎样的女人,需要我一一重述于你听吗?”美仁道。
是的,正如她所说,天一族的女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最擅长的便是欺骗,而现在她也正是在撒谎,事实是圣女宁茹为了坚守她与都桓的爱情,选择了血刑,选择了以死面对。但换句话说,圣女是背叛爱情还是坚守爱情,那对她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事。对她来说,无论以什么方法,只要拿到圣经才是真理,或许她是卑鄙了点,但根据她以往的经验教训说明了一个道理,那便是不卑鄙是成不了大事的,因而卑鄙有理。
果然,都桓慌了神:“你胡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说过她会等我回去的……”
“是吗?怎么我知道的事实却是与都桓大哥的认为恰恰相反。至今我还记忆犹新,族长与圣女可是两情相悦的举行了大婚,那场面可真是瞩目……”
美仁话尚未说完,都桓的一只手便捂住自己的胸口,“哇”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颤着另一只手指着美仁道:“你……你胡说……”
这时,美仁的耳朵微动了动,远远地,便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勾了勾唇,心念:向昕的速度还真是快,眼神往那门处轻轻一瞥,却稍不留神,便被那都桓给扣住咽喉,整个人被拖至那神案前。
美仁并不慌张,依旧是扬着笑脸,戏道:“哥哥,下手轻点,小女子还在发育当中。”
都桓白了她一眼之后,一手扣着美仁的咽喉,一手轻拿起案上的那片玉叶,递给美仁,对她凶道:“拿着,走。”
美仁被都桓押着,两人转到那案台背后,竟是一块大石碑,借着月光,方瞧见那石碑上是一排怪异的是齿口。
“左边数,第四个,插进去。”都恒命令道。
美仁挑了挑眉,便将那片玉叶插进那个齿口,只见面前的两块石板动了,露出了一个石阶通向地底,深不见底。
“把这个再放回去。”
美仁按照都桓的指示将那片玉叶放回了木架之上,又被他押到了那石阶入口处。这时,蓝德宗的声音在明静堂外响起。
“下去。”都桓对她低声喝叱,扣着她的咽喉,押着她下了那石阶。
第十六章 明静堂内
冲出美仁所住的客房,向昕一直追着那蓝夫人到了中院的莲花池,那蓝夫人便直直地一头栽进那莲花池中。“哗”地溅起老高一阵水花,水面上,蓝夫人的衣摆随波漂浮。这时,守卫多时的马安亮和张、李等几名捕快从前院纷纷赶至。
“老大,要不要我们下去,捞她上来。”马安亮道。
“不用,去请蓝老爷。”向昕深锁着眉头,对着那正要去请蓝老爷的马安亮又道:“等下,我让你们带来的绳子呢?给我。”
“这。”
“去请蓝老爷。”向昕吩咐着,接过那十余米的粗麻绳,轻轻挥甩了几下,只见那麻绳强而有韧劲,直击那水面,穿过水层,瞬眼之间,那蓝夫人便被甩上了池岸。
看得张、李两名捕快心中暗暗直叫好身手。
那蓝夫人自被捞回上岸,却是一动不动,经向昕小心翼翼地探其鼻息之后,确认她只是昏迷。
未久,蓝德宗与第四房、五房夫人领着几名下人很快地出现了。
蓝德宗见着一身湿衣的二夫人谢小环被以绳索捆着,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顿时恼羞成怒:“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向昕,你带人夜闯我蓝府,还如此对待我妻室,简直是欺人太甚。来人,还不快去给二夫人松绑。
“慢着。贵夫人涉嫌与本县这两个多月,十几起孩童失踪案件,我们必须要带回衙门审讯。”向昕以剑拦住了两名下人,转身对那蓝德宗道:“至于蓝府,蓝老爷,便对不住了,我们也要好好地搜一搜。兄弟们,给我去搜。”
“是。”数名捕快蠢蠢欲动,在老大一声令下,便一个个兴奋地去办事了。
“都给我站住。向昕,你不要太过分,枉老夫我把你奉为上宾,你竟然抓凶手抓到老夫家人的头上。这里是我蓝家,我要去衙门告你三更半夜私闯民宅。”蓝德宗火冒三丈,一旁新纳的两房小妾不停地劝着,抚着其胸口。
冷哼了声,向昕走向蓝德宗,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在其眼前抖开,方道:“蓝老爷,虽然今夜的月色不错,可您也得看清楚了,这张是官府的搜查令。”
蓝德宗连看了几眼那盖着红色官印的搜查令,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咬牙切齿地道:“好,好,很好,我就等着向总捕能给老夫一个很好的解释。”
一心挂记着美仁,向昕交待了事之后,便飞快地往美仁的住处步去。
未料,人已不在。
该死的,怎么可能,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人就不见了,美仁不可能随意向外跑的。命人四处搜查,自己也在二夫人谢小环的屋内仔细地反复搜查了几次,结果仍是一无所获,弄得向昕懊恼地狠捶那桌子。
原本已经睡下的蓝希凌,在听到青红的述说之后,衣裳也顾不得披一件,只着了件中衣,便匆匆赶了过来。明景升穿戴整齐,慢悠悠地出现在众人集聚的地方,冷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蓝希凌满是不信,于是对向昕提出疑问:“向大哥,二娘怎么可能是害那些小孩失踪的凶手?你是不是弄错了……”
“是我亲眼见着她双手掐着美仁的脖子,难道是我眼花?我一路追着她到了中院的莲花池,众人都瞧见了,难道是我追错了人?”向昕一脸不悦,冰冷冷地回着,满脑子里想着究竟还有什么地方不对。
“我娘不可能是凶手。”蓝希群大声地冲着向昕吼着。
“不是凶手?不是凶手,她三更半夜地不睡觉跑到美仁房里做什么?若是谈心,需要以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死命地按在桌子上?若我进去晚一步,美仁便一命归天了。”向昕以唇反讥。
蓝德宗沉声道:“群儿,去守着你娘,别让那些不长眼的东西伤着你娘。凌儿,你看看你一个女儿家还知羞不知羞,穿成什么样,给我回房去。
蓝希群心不干情不愿地离开了,但蓝希凌却仍是守在一旁,咬着樱唇立在那一动不动。
一直静观的明景升,此时也不禁皱起眉头,那小孩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何自他来到蓝家之后,会搅出这么多事来?
一个多时辰之后,蓝府也搜过了,所有人也问话了,美仁依旧不见踪影。
她究竟上了哪去了?那蓝夫人是他一直跟着的,想要杀她的人,如今已经捉到,为何她还会在短短的时间内会失踪?除非……除非那蓝夫人只是一个障眼法,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是啊,他怎么给忘了,与他交手的是一位高手,但绝非是那蓝夫人,虽然有着同样的香气,但也可能是凶手用以迷惑他的。
“还有什么地方没搜到的?”向昕突然大声地对马安亮问道。
马安亮回道:“后院的明静堂。”
哼,明静堂,又是明静堂。今日若不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于法,他向昕便对天起誓永不当捕快。
“为何不搜?”向昕怒问。
“蓝老爷不允,那是蓝家祭祀的圣地。”
“不允?不允也得搜!走!”
向昕领着众捕快快步走向那后院的明静堂,蓝德宗正与两个捕头激烈地争吵着,口口声声说是他们揭了那封条,破坏了他蓝家的祖训,扬言要整死他们,而两个捕头却声称不曾动手,争吵的声音彻响着整个蓝府后院上空。
蓝德宗一见向昕带着人过来,便指着向昕的鼻子怒道:“向昕,事情别做得太过火了,即便是魏大人亲自出面也须让老夫几分薄面。”
“蓝老爷,这两个多月来,信阳县附近失踪的孩子还少吗?蓝夫人已经让向某当场捉住,但美仁仍是不见踪影,这事又如何说?”
“饭可以多吃,话可不能乱讲。小环当下还在昏迷当中,事情的来龙去脉老夫尚不清楚,不可能只凭你一面之词便认定小环是凶手。你那侄儿说不定是胆小怕了,许是躲在何处等着你去找他也有可能。”蓝德宗强忍着怒气。
“既然您认定令夫人是无辜的,那向某更应该搜一搜这里。”向昕坚持。
“向昕,我警告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堂堂蓝家在这信阳县内是有头有脸的,你们别太欺人太甚了。”蓝德宗怒道。
“爹……”蓝希凌两面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你给我走开,你的账我还没和你算。”蓝德宗一把推开这个不争气的女儿。
顿时,蓝希凌的眼眸里噙满了泪水,虽想离开,但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委屈地背过身去,偷偷地将眼泪抹去。
“何以您一直刻意地拦着不让搜?莫非这里面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是那十几条人命全数都葬在这祠堂内?”向昕反讥。
蓝德宗多番审视了向昕,许久,冷冷地开口道:“好,向昕,今日老夫就让你搜,但你可听清楚了,你今日弄得我蓝府颜面无存,若是待会进了这祠堂,搜不到你要的人或是什么证据,休怪老夫对你不客气。”
“谦让。”向昕下令:“进去搜。”
若大个祠堂,一下子涌进了这么多人,变得拥挤不堪。烛台被重新点亮,整个祠堂顿时变得明亮起来。一眼张望过去,除了那摆放着蓝家列主列宗的牌位和象征着茶神神位玉叶的神案之外,便什么都没有。
“向总捕,你可看清了。我能理解你们近日来为了那十几宗孩童失踪的案子费了不少神,但也不能冤枉我蓝府,冤枉老夫的妻室。”蓝德宗的声音一阶比一阶高。
向昕睇望了那蓝德宗一眼,并未答话,转首对马安亮几人吩咐:“敲敲有没有什么暗格或机关,给我查仔细了。”
“哼,老夫既然允许你们进来,那就搜吧。”蓝德宗甩了甩衣袖退居一旁。
一行人趴在墙上,地上细细地查探,每一块墙砖,地砖均仔细的敲着。又半个时辰过去,搜寻了一圈,甚至连那列祖列宗的牌位,在蓝德宗阴黑的脸庞下,都仔细地盘看过了,仍然一无所获。
眉头深蹙,向昕一颗心宛如被巨石压住一般,若是那凶手正如他所猜测并非那蓝夫人,而另有其人,他才更为担心。
美仁她究竟上哪里去了?她绝不可能是因为害怕而躲起来了,绝不可能。
她到底在哪?!
“向昕向总捕,若是再搜不到,就请给老夫滚出去。滚出这里,这笔账,老夫会慢慢地和你算。”蓝德宗厉声道。
“慢。”向昕不死心。
经过两个多月的追查,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弃。昨夜与那人在这里交手,绝非是他在做梦,今夜美仁出意外到眼下的失踪也绝非是偶然。他对美仁的承诺,即便美仁是睡着的,那也绝非只是说说而已。
对着那满脸黑气的蓝德宗,向昕坚持:“失礼了。”
顾不得蓝德宗的怒吼,向昕已然立于那神案前,一掌下去,将神案上的灵位全数拍起,眨眼之间,数个灵位又安安稳稳地落回了原位,纹丝不动的只有那片玉叶。
当向昕的手刚欲触碰,蓝德宗便叫了开来:“你给我住手。”
没理会蓝德宗,向昕很轻易的便拿起了那个玉叶,却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让向昕失望了。神案的背后除了一块残破的石碑,上面布满了凌乱的齿口,却并无异样。询问了那蓝德宗,得到的答复是这块碑乃他们祖辈用来晒茶的残石,摸索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明景升一直双手抱胸,默默地立在明静堂门之处静观着事情的进展,见着向昕毫无收获,与蓝德宗却僵在了那一动不动,不禁深吐了一口气,垂下了眼帘。
倏地,在那明亮的月光照耀之下,一个异样的光芒刺入他的眼眸之中。定睛一看,却见着门砍的缝隙里嵌着一个白色的东西,好奇地弯下身,他捡起了那个白色的东西,竟是一粒珍珠。
这不是一颗寻常的珍珠,这是一颗在不久之前他才见过的珍珠,一颗极为珍贵的南海珍珠。
捏着这颗珍珠,他回首望了望这间屋子,不禁深皱眉头。不论是被人绑来,还是自己走来,那个让人头痛又麻烦的小子一定有来过这里,否则这颗珍珠不会这么平白的落在这里,何以那向昕执意说这里有问题?还有那小子能以一粒珍珠击碎他的碗,武功定当不弱,而能让他丢了这南海珍珠的人武功只会在他在之上?
他望了望蓝叔,虽是满脸怒气,比起之前向昕要搜祠堂时的神情要理直气壮很多。沉思了片刻,他又看了眼蓝叔,心中判定蓝叔应该是撒了谎。这间屋子一定有暗阁或是密室,而那个地方却是蓝叔不愿示人的秘密地方,或许也是他要找的东西所藏之处。
虽说他不会喝下那碗药,但那小子以珍珠击碎了那碗药,定是知晓那药中有毒,算是想要救自己一命,即便是嘴巴上得理不饶人。那小子之前看似十分心疼这南海珍珠,而如今这珍珠却丢在这里,想来正如向昕所说,他是出了意外。
捏着手中的珍珠,明景升的心中有了决定。
自美仁失踪的那一刻起,向昕已经失出了平时的冷静。他不会放弃的,这里查不到,还有那蓝夫人,他一定会问出个所以然来。
向昕再度扫视了四周,最终攥紧着拳头,不甘心地咬着牙,低声道:“走。”
从明景升身边擦过的那一刹,一个细微的声音传进了向昕的耳中:“这间屋子尚有问题。”
这声音小到也只有向昕一人听见而已,向昕顿住脚步,疑惑地转身注视着身后的明景升,而他则是满脸微笑着对着自己,并不似曾开过口。
向昕深吸了一口气,再度转首扫视了四周,又开口对那几名捕快道:“最后一次,给我搜仔细了。”
第十七章 天一圣经
下了那石阶,不知都恒按动了什么机光,那两块砖头又自动合上了。原以为这里将会是一片漆黑,孰料,甬道的两壁之上点着以动物油脂所制的长明灯。
“走。”都桓仍旧以手锁住美仁的咽喉。
“大哥,都说了要手下留情的嘛。”美仁依然嘻皮笑脸。
甬道不是很长,尽头是一间密室,意料之外,美仁未曾想到这明静堂的玄机竟是这下面暗藏了一个宽敞的密室。
这间密室,说大不算大,说小不算小,却整齐的排列着几口木质的大箱子。美仁想努力地张望几眼,无奈脖子却被那都桓死死地卡住。
蓦地,某处异样灿烂夺目的光芒吸引了美仁的目光,在密室的最右侧摆放着一口敞开的箱子里竟堆满了金银珠宝。
哇,这蓝德宗还真是有钱,她知道卖茶叶可以很有钱,但没想到原来卖茶叶可以这么有钱,那她可以叫悦姨以后考虑不用开妓院,不用杀人越货,一样可以赚大钱,笑。
最意想不到的事,那箱子旁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幅画,眈了一眼,美仁忍不住地大笑出声,因为那幅画上是一幅非常香艳刺激的图,这东西当初美仁可是在倚笑楼内天天欣赏,天天观摩,孰料在这样的情形下,竟然能见着这久违的春宫图,真是倍感“亲切”。
美仁大笑出声,道:“意外,真是意外!没想到都大哥有如此特别的嗜好,早知小妹在来此之前一定多备几份‘厚礼’,这样交易起来也方便些。”
“这不是我弄来的。”都桓立即高声的反驳。
不是他,莫非是那蓝德宗?美仁在脑中快速搜寻着什么。突然忆起生辰宴上两名年轻貌美的女子,看她们对蓝德宗恭敬细心的样子,原以为是蓝希凌的两位姐妹,这么说来应是那蓝德宗的两名小妾了,这样想来,在密室里都要挂春宫图的特殊嗜好应是那好色的蓝德宗了,这真是人不可貌相。
美仁不禁又坏坏地笑了笑,都桓看在眼里却显厌恶,松了卡住她咽喉的手,转点了她的穴道。刹那间,美仁便软软地跌落在地,一动不动,所幸身后还能依着一口木箱,否则便是躺在地上了。
蓦地,美仁愕然地死盯着都桓身后的箱子隔档里,竟依着一具尸骸,依就那具尸骸的体型来看,是与美仁身型差不多大小的孩童,但他干瘪枯萎的面容以及空挂在尸身上的衣服,告诉她,那是一具被吸干了的干尸,旁边还躺着一个不知是死还是活的小孩,面容十分憔悴削瘦,仿佛大病了一场。
都桓抚着胸口,冷哼一声,见着美仁的眼神瞥向自己的身后,嘴角处便浮现一抹可怕的冷笑,猛地转过身,单掌运功将那小孩很轻易地抓在手中,擒至她的面前,咧着嘴,狂肆地笑着,那张狰狞的面孔变得更加扭曲。
那小孩不知在何时突然醒来,惊恐地望着眼前的都桓,拼命地放声尖叫,却只能微弱地发出嘶哑的声音。
“哈哈哈――”都桓幽黑的双眸在一瞬间变得殷红,整个人抑制不住地兴奋。
美仁料想不到都桓接下来会做什么,但整颗心都跟着悬了起来,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块铅似的。倏地,只见都桓双掌抓住那小孩,猛地在斜对面坐了下来,转瞬间,便再也听不见那孩子的声音,因为他也已经成了一具干尸……
动了动嘴唇,深深地闭了闭眼,美仁用力地咬着红唇。之前早已知道都桓有拿孩子来练功,明白那是多么极其残忍的一门邪功,但再怎样,绝比不上亲眼所见来得更为震惊与恶心。
事情还没有结束,都桓露出疯狂的笑意,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打开从中倒了些粉末,撒在那两具干尸上。美仁知道那是从十余种毒虫毒花中提取的毒液炼制而成的化尸粉,可能是两具干尸的缘故,尸身没有发出那种让人听着毛骨悚然的滋滋作响声,升起的淡淡烟雾以及流出的黄水也较少,但仍是有那种又酸又焦的臭气。未久,那两具干尸便化成一滩黄水,衣衫也消逝的无影无踪。
美仁自知自己虽不是什么好人,但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的孩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最后连尸首都被化了,心中一种说不出的抑郁。
喉咙微微动了动,她颤着声开口:“都大哥,把圣经交给我吧,别再练这么邪恶残忍的武功了,找个地方隐居,好好过下半辈子吧。”
倏地,都桓张开殷红的双眸,立起身,阴冷地道:“哼,把圣经交给你?哈哈哈,把圣经交给你?连你都能找到我,何况是他们?”
美仁难以忍受地叫出声:“你已经杀了那么多孩子,究竟要杀多少个孩子才能练成这种邪恶又残忍的邪功?就算他们不找你,官府也都在通缉追查你,向昕已经查到了蓝府,要不了多久,一定能查到秀姑的头上。你看看你这副模样,再练下去,你一定会走火入魔的。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何况还是一个不属于你的女人。”
“你闭嘴!值不值得用不着你来告诉我。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若不再练成这武功,怎么去将我的茹儿夺回来?怎么一雪前耻?茹儿,我的茹儿……唔……”都桓又吐了一口鲜血,抚着胸口,以手轻拭嘴角的血迹。
他不明白为何按着这圣经上修炼,吸的小孩精血越多,他便伤得越重。起初刚开始修炼的时候,功力明显大增,何以这几日不但没有效果,反而……再这样下去,怕是他能撑下去的时日不多了……昨日与那个该死的捕快交过手,今日伤得更重了,为什么会这样?
望着一脸迷茫的都桓,美仁不禁有些担忧,之前担心他会练到走火入魔,依眼前看来,情况不太乐观。
都桓强撑着虚弱的身子,跌坐在美仁的身旁,从怀中掏出一本经书,翻了又翻。蓦地,他将那本美仁找寻已久的天一圣经,递到她的面前,一页一页地翻着给她看,嘴中喃喃地念道:“你看看,这书中记载的有什么我没练到的地方?有什么地方是我练的不对的?”
他疯了?他怎么练得,哪里有练哪里没练,有没有练错,她怎么会知道?美仁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家伙已经是练得走火入魔,疯了。
面对眼前自动送上门的天一圣经,美仁不禁激动起来,她可不是什么救世主、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明亮的双眸露着狡黠的神情。
自美仁被点穴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暗自运功,穿经过穴,周天行走,封印内力,可闭穴,移穴换位,差不多就快要冲开穴道了,眼下就是要安稳住神志有点错乱的都桓:“你等一下,我来帮你看看,你一页一页地翻,嗯,就这样。”
美仁从未想过要看这种邪恶的武功秘笈,但是越往下看去,她的心便越寒。身体终于能动了,她一把夺过那本圣经仔细地翻看,却发现手中的这本圣经只是上卷,难道还有下卷?可悦姨从未和她说过圣经是分上下两卷啊。
快速翻到最终一页,但见上面的记载,美仁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她终于明白为何这本圣经只传给本族的圣女。
天一圣经,传女不传男,女子在修炼时一定要保持完璧之身,修炼当中的阻隔会所依每个人的体质不同而千变万化,代价便是全身流血汗,痛苦难忍,若是强行修炼会适得其反,而导致走火入魔,暴毙而亡。
全身流血汗,这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可怕武功?
因此,显少有女子能支撑的下去,若是想减轻身上的痛苦,唯一的法子便是与男子交欢,将一身的功力散去。然,与之交欢的男人也将会因此而功力大增,之后此女子便与常人无异,却永不能再修行旁派武功,若要强行扭转,便会不得善终……
原来,族内一直有选圣女的传统,缘由不为其他,而是为了历任族长挑选最优秀的获取绝世武功内力的工具……
难怪娘临终前让她对天起誓,虽然那个誓言她没发完。
最让她惊愕的倒不是这个,而是这种邪恶的武功根本就不是男子修炼的,若男子想要强行修行此邪功,唯一的法子便是自宫,但不一定会有所成,同样会适得其反……
必先自宫……
那……那么……木矅使者都桓若想修炼此门武功,也必须先走这一步?难怪她之前觉得他的声音有些不对。
喉咙咕喃着,美仁艰难地抬眸望着神情专注的都桓,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却分不清什么味是什么味,哑着嗓子,对都桓道:“宁茹将这本圣经交给你的时候,她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什么意思?”都桓愕然地望着美仁,那双眼眸不知在何时已变回了黑色。
“你……”那句话美仁始终问不出口,遂改口:“这本只是圣经的上卷,圣经的下卷在哪?
忽然间,都桓大喝一声:“我怎么会给看这本圣经的?你何时能动的?你们怡家的女儿果真够狡诈,把圣经还我。”
“都桓大哥,这种邪恶又残忍的武功,你不要再练了,再练下去,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若不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上,我不会对你一忍再忍。别逼我,信不信我马上就吸干你?”
“我此番前来信阳便是要收回这本圣经,既然圣经在手,我是断然不会再让你拿去。若不是为了任务,我一定会毁了它。”美仁收了手,将圣经塞进了怀中。
都桓的眼色又变了,变得比之前更为殷红,似要喷出火来,右手挟着一劲风,直袭美仁左肩的缺盆穴,这一招正是他的绝学“龙水凝天十三式”的拿云式。美仁见招,便灵敏地连连向后退去,无奈身后却是抵住了那几口木箱,心念:他已经走火入魔,若是与他硬拼,最多不会超过五招,必败,那样自己便是死路一条。
掏出怀中的那本圣经,用力地向身侧左方的一口木箱上抛去,迅速地便拔下头上的发簪一掷,将那本圣经稳稳地钉在了那靠墙的一口木箱之上。都桓见着,便急时收了手,转身去取那本圣经。
这时,美仁大声地说道:“当年的木矅使者,可是一位顶天立地的汉子,若是你最深爱的女人宁茹在泉下有知,知道你为了她成了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她长埋九泉之下的灵魂是永远得不到安息的。”
都桓的手刚触及那支簪子便顿住了,身子猛地一僵,许久,方缓缓地转过身,难以置信地问:“你方才说什么?”
“说什么?我说她死了。”美仁高声吼道。
那身影犹如疾风一样,骤然间,都桓已立于美仁的面前,他的眼色又恢复了正常,举手便单手掐住了美仁脖子,颤着声又问:“你……之前不是说她与阴豫成婚了……为何这会又说她死了?”
“之前……是骗你的……”美仁只感觉他的力道越来越大,深怕他一时激动真的掐死了她。
“你的话究竟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都桓又加重了力道。
“先放……手……我……才能……说……”美仁又在赌,赌他不会要掐死她。
话音刚毕,都桓真的松了手。
美仁咳了数声,深吸了几口气,道:“她在救出你的当晚,就被处以了血刑,祭祀台上流得到处都是她的血……”其实美仁并未亲眼见到宁茹被处以血刑,只是后来听悦姨说的,不过想象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挑断筋脉,直至血流尽为止,想必那祭祀台上也不会干净到哪去。
“你明明知道这是一本邪书,根本不适合男子修炼,却还执意要这么做。我想她在九泉之下不会愿意见着你这样遭遢自己的。都桓大哥,就让我把这本圣经带走吧,你找个隐蔽的地方隐居吧,就当我们从未见过,回去之后我自有办法交代……”美仁自顾着说话,一直未见着都桓开口,这时才发觉都桓有些异样。
“唔――噗——”他喷了一大口鲜血,身子便软软地倒向了美仁。
第十八章 都桓之死
该死的,美仁再次懊恼身型太过于矮小,费力地撑住了都桓倒下的身子,扶他依墙而坐,轻拍了拍他的面颊,方道:“都桓大哥,你还好吧。”
都桓面色煞白,人显得极为虚弱,神色极为痛苦,仍不忘追问:“她真的不在人世了?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没有骗我?”
美仁心中有些难过,吐了一口气答道:“嗯,没有。我方才说的是真话。”
倏地,都桓嘴角绽放了一抹苦笑,怪异地笑了开来。
“那是诅咒吗?为何老天要让我们相爱?为何又要选她做圣女?这是诅咒吗?是诅咒吗?难道生为天一族的女人,就不可以有爱?若是动了真情,必是以生命做为代价,这是什么荒谬的言辞?哈哈哈――”都桓口中嘟喃着,笑意极为苦涩。
美仁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悦姨说过,能教的全都教了她,唯一一样没有教她,那便如何爱一个人。悦姨说,她不会,亦无法教她,身为天一族的女人便是不能有爱,否则必以生命作为代价,娘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呵呵呵,我真是个傻子。她怎么可能还能活得下去?阴家的,还有宁家的那些老匹夫,都不是人,都是吃人的恶鬼,怎么可能还会让她再活下去……哈哈哈……”都桓一直在不停地大笑着,不知不觉中他眼角溢出了泪水。渐渐地,他便闭上了双眼伤心地痛哭起来。
第一次见着一个大男人流泪,美仁霎时手足顿措,难堪地咬着嘴唇。
为了要救心爱的人,而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如今得知心爱的人早已不在人世,自己不仅残了,就连究竟能活多久还是个未知,而且还被族人追杀,或许是没有比这个更为惨烈的了。
不知是不是自己有些过于冷血,本来不打算告诉他宁茹已死这件事的,却为了自保,不想莫明的做了一条冤死魂,她还是说了,或许她是有些卑鄙,但是始终认为卑鄙的有理。她是不太懂怎么安慰一个人,或许让他好好地痛哭一场,他就会好过一些。
站起身,美仁走向那口木箱,拔下那支发簪,取下那本经书,塞进了怀中,将之前散乱的头发顺了顺,挑了几缕发丝重新挽了个髻于头顶。
回过身,都桓已经止了哭声,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前方。
美仁走过去,轻声道:“都桓大哥,我还是那句话,好好地活着。”说完,便直了直身子往那甬道迈去。
刚迈数步,美仁便觉得身后有一股劲风跟过来,下意识地想闪躲,但速度不够快,还是被都桓给扣住了右肩。心中惨道:难道这个男人当真是练功练得走火入魔,宁茹的死还没能让他清醒?难道她赌错了?
穴道再次被点,让美仁惊愕的是,一股源源不断的内力注进了自己的丹田。未久,都桓便将他全身的功力全数给了她。
美仁震惊,他怎么会好端端地将他全部的功力全给了她?
“唔……”都桓又吐了一口鲜血,跌坐在一旁,仰首对美仁道:“丫头,今日算你命大,虽然你能说会道,鬼点子也比较多,但你要好自为之,他们让你出来寻圣经,便不是什么好差事。茹儿同我说过,圣经确实是分上下两卷,你拿的便是那上卷,下卷早在十八年前就失踪了……”
原来真是这样,原以为拿到这本就可以回倚笑楼交差了,看来还要再到处漂一段日子,难怪悦姨说给她两年的时间,原来她早就知道了,不愧是只又奸又诈又美艳的母狐狸。
圣经是悦姨叫她来寻的,至于族内的长老是怎么同悦姨说的,便与她无关,至少悦姨不会害她。
“十八年前就失踪了?那你可知下卷在何处?”美仁又开始运功移穴。
“不知道……”都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问道:“茹儿之后,新任圣女是哪家的女儿?”
“嗯?新任圣女?”美仁想了想道:“未曾听说。”
基本上,她是不怎么涉足族内的事,亦很少回去,谁当族长,谁当圣女,那些人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都不关她的事,只要她活的自在又舒适就好。不过,自接了悦姨的这桩活之后,整个日子就过得不太舒适。
蓦地,都桓轻笑了起来:“各家的人都抢着把自己的最优秀的女儿送去选做圣女,孰不知这背后是多么肮脏的一件事。”
是啊,都桓说得没错,只有被选为圣女之后,才有资格看到这本族内至宝。美仁皱着眉,望着面前一脸茫然的都桓,猜测着他究竟想做什么?心中忐忑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丫头,我时辰不多了。自从修炼了这门武功,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精神也一日比一日差,一到夜晚,便易变得神志不清,不敢出这密室,生怕自己见人便杀。想来离开天一谷,这世上唯一对我算好的也就是那谢小环,若不是她救了我,就算我活着离开天一谷,却依然无命活下去,只是可惜了她……”都桓的眼眸里呈现出了一丝丝愧疚之意,“咳咳咳,我也自知命不久矣,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能在有生之日可以再见茹儿。呵呵呵,岂知,她已不再人世,我一人拖着这副不男不女的残败之身,亦不想独活在这世上。丫头,若是你能寻着那下卷圣经,记得去天一石念给我听……”
天一石是天一谷中唯一一个美丽的传说,传说有情人在天一石下互诉衷情,便能长厢厮守,然后那块巨石对天一族的人来说只是一块废石,相传会去那里许愿的情人们几乎没有。
幽幽地说完,都桓便从怀中再度将之前装有化尸粉的瓷瓶掏了出来。
美仁瞠大了双目,难以置信地忘着眼前手执化尸粉的都桓,急道:“都桓大哥,你、你、你冷静些,俗话说的好,好死不如赖活着,蝼蚁尚且偷生……”
为何事情会变到这种地步,他莫不是想要自尽。
都桓微抬了抬手,打断了美仁的话:“丫头,虽做不成你的师傅,但我这一身好容易得来的内力却不能白白浪费了,所以将我一身的功力悉数传给你,也算了我一桩心愿。记住,阴豫与宁家绝不是什么好东西,也绝不会轻易地相信任何人,即便是你将圣经将交了回去,他们也不一定会放过你的,以后,你可就真的看造化了,别污了你娘的名号。来时的通道已经不能再出去了,那只是入口,开启出口的机关,在那副春宫图的后面。”
“都桓大哥……”
顿了顿,都桓又道:“找着了,记着一定要去天一石,无法烧给我看,就念给我听。丫头,你多保重。好了,时候差不多了,我要去找茹儿了……”说着,他便将那化尸体粉撒在自己的周身,接着,便举起自己的右手,用尽全身所余的力气,一掌击向自己的天灵盖……
再次踏入明静堂的向昕,并未即刻搜查,而是双手抱胸,目光盯着蓝德宗的脸看,一言不发。
蓝德宗瞟了一眼那神案上的玉叶,便转眸冲着向昕怒道:“三今半夜的,你查了又查,却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算你手中有官府的搜捕令,我依然可以告你扰民。”
狠瞪了蓝德宗一眼,向昕便往那神案走去,执起那个玉叶仔细琢磨,便听见蓝德宗冲过来对着他又大叫起来:“这是我蓝家祭祀茶神的神器,你竟然如此大不敬,你快放下。你给我放下,听见了没有?”
抬手挡住了蓝德宗欲伸来的胳膊,向昕以眼神示意马安亮几人,很快地,蓝德宗便被他们几个给架住。
“爹,向大哥……”蓝希凌焦急地不知如何是好。
蓝德宗怒吼道:“向昕,你太过份了,好歹我蓝家在信阳……”
不理会蓝德宗的大嚷大叫,向昕挑了挑眉,继续看着手中的玉叶。突然,脑中闪过什么,他连忙奔向那神案之后,凝视着那块残旧石碑上的齿口,将手中的玉叶竖侧过来,果然,正如他所想。
但碑上那些杂乱的齿口,看似并非那么简单,向昕暗想:不知是否有机关?一个个试下去或许会触动了什么机关。抬眸望了一眼一屋子的人,一个个都似期盼的望着他,这个险不能冒,目光正好扫到蓝德宗,他已微微变了脸色。
微抬了抬眼帘,向昕盯着面色已然变得煞白的蓝德宗,举起那绿叶,意欲将那玉叶插入那第一个齿口。
这时,蓝德宗及时地大声叫了一声:“住手!”
向昕本就没有把那片玉叶钥匙插入那第一个齿口的打算,他只是想逼蓝德宗说实话而已。
冷哼一声,向昕缓缓地起身,走向蓝德宗,冷嗤道:“何以蓝老爷这么紧张?这是什么?”向昕将那块玉叶递在蓝德宗的眼道,又道:“蓝老爷不是说这间祠堂没有暗阁或密室的?那这是什么?真的是你们蓝家祭祀的神器,还是那开启暗阁或密室的钥匙呢?”
蓝德宗始终不开口,额上已经微微湛汗。
“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蓝希凌不明所以地叫道。
“好,既然蓝老爷不愿做,那么我来,马安亮,将所有人都请出去。”向昕开口。
众人很快出了明静堂,唯有那蓝德宗还立在那一动不动。明景升皱着眉头,不免好奇起来,看来真相要水落石出了。
“慢着。”正当向昕大步再度迈向那石碑之后,蓝德宗大喝一声:“让他们都给我滚出去,离开我蓝府。“
微微眯了眯眼,向昕明白蓝德宗是要打开那间密室了,依言挥了挥手,命手下全部退出蓝府。一行人领命离开了蓝府,于大门之外守着。
蓝德宗也将蓝希凌及管家打发出去:“把门带好。”
在明景升正要退出去之时,蓝德宗又开口叫住了他:“景升,你留下。”
一时间,若大个祠堂只剩下了向昕,明景升,蓝德宗三人。
“说吧,蓝老爷,有何难言之瘾。”向昕道。
“的确,这下面是有密室,之所以我不愿示人,确实有难以启口的原因。事到如今,为了证明我蓝家的清白,老夫也不必再遮着藏着。下去可以,但你向昕要答应老夫一件事,只允许你一人随我下去,其他人只得留在上面。你向昕要对天起誓,若下去之后,没有你要找的人或证据,你向昕从此不得留在信阳城内,此生也不得再为捕快,还要从信阳城门一步一叩一直跪拜到我蓝府大门。怎么样?”蓝德宗道。
向昕冷眼望着咄咄逼人的蓝德宗,微抬了抬眉,启口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蓝德宗满脸煞气地从向昕的手中夺回那片玉叶,恶狠狠地又道:“我一直极力隐瞒,是因为我蓝家的所有贵重之物全在下面,没有人会愿意将自家的财物公众于世,那样做无疑是将自己的人头挂在外面。哼!”冷哼着说完,他便走向那石碑之后,将那片玉叶之匙缓缓地插入左上方第四个齿口。
一切都仿佛是那么的自然,从未见过一个人在自杀之前也会这么的从容。
美仁虽解了自身的穴道,却僵直着身子立在那一动不动,瞪大了双眸怔怔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都桓死前脸上一直都是带着微笑的,但头顶处不停地往外冒的鲜血,流过那被烧伤的半边脸,显得无比的恐怖诡异。他的尸身很快地便倒在了那些化尸粉末之中,顿时整个尸身变得血肉模糊起来,血水与那粉末相容后嗤嗤作响,很快地,尸体上升起了淡淡的烟雾。最先消失的便是都桓的头,颈项的伤口里不住地往外流出黄水,伤口也越烂越大,烟雾渐浓,黄水也越流越多,发出又酸又焦让人眩晕的恶臭。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身体虽能动,却不想动,美仁只有选择闭起双眸,紧紧地攥着拳头,静静地等着都桓的尸体化成一滩黄水。
蓦地,一阵沉闷的青石板砖移动的声音传来,随着便是一阵脚步。美仁猛地睁大双目,心中一阵惶恐,来者是何人?听那脚步声应是三人,这里除了那蓝德宗应该不会有人知道。
当下,她便往身后的木箱缩去,但是仍不及来人快,美仁只有瞪着那甬道口,在见着来人的一刹,不禁激动地动了动唇,是向昕。
甫入密室的向昕,第一眼便见着苦苦找寻了数个时辰的美仁正立于眼前,连忙唤道:“美仁。”
向昕能在短短的时间进入这里,找到她,她很欣慰,但不得不提醒他:“小心!地上有化尸粉!”
这一声叫唤,让三人脸色大变,方注意到地上一滩黄水中还剩下一条腿和一只手,那条腿和那只手仍在慢慢地消失,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望着眼前这副骇人的景象,蓝德宗先是惊愕,口中直嚷着不可能,接着便趴在墙边干呕。
第十九章 报复背后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向昕注意着脚下,迅速地奔到美仁的面前。
猛地扑向了向昕的怀里,美仁便依在了他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呜呜呜,大叔,我好怕,你要是不来,美仁只有死在这里了……呜呜呜……”
一直都很冷静的明景升却对那几口箱子异常好奇,忍不住揭开其中一口箱子,密密麻麻地排着几排瓷瓶,他拿起其中一瓶,细看了那瓷瓶,果然是那种东西。
“没事的,没事的。”向昕将美仁紧紧地揽在怀里,生怕她就这么地离开了,所幸,还是让他找到了她,她没事就好,以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脊梁,安抚她,哄着她。
依在向昕胸前的美仁并非是真哭,只不过是不想让他们查看出一丝异样而已,以衣袖拭了拭眼角挤出的泪水。唉,难怪悦姨说她不做戏子可惜了,真的,如今流泪已练就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收放自如。
握着手中的瓷瓶,明景升偏首望了望依在墙边干呕的蓝德宗,蹙起了眉头,放下那装着某物的瓷瓶,又看了看相互依偎的叔侄二人,道:“向兄,还是先离开这里,出去再说吧。”
“嗯,”向昕轻应,低首对美仁低语几句,让她先站着别动,他先搜查一下这密室还有其他什么线索,在揭开其中一口箱子,看着满排的瓷瓶,疑惑地拿起,打开,从中倒出些深褐色的药粉,放在鼻下闻了闻,却是无味,便问扶在墙边的蓝德宗:“蓝老爷,这是什么东西?”
蓝德宗的身体总算稍稍回复了适应,强忍着口中的酸味,一见着向昕拿着那药瓶,脸色大变,接着便急道:“快,快放下,这是我蓝家家传的烘焙茶叶的秘方。”
在听了蓝德宗的解释,明景升的眉心微蹙,若有所思。
“既然是烘焙茶叶的秘方,可否让向某带一瓶回衙门以做备案。”向昕问道。
“笑话,我蓝家的秘方怎么可能让你给带出去。”蓝德宗从向昕的手中一把夺过那装有秘方的瓷瓶,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板着脸放下狠话:“今日,令贤侄在这里出了事,我蓝德宗自认理亏。之前老夫一直有所隐瞒,便是为了藏在这里的珠宝和我蓝家的这些秘方。秘方一事,没得商量,若向总捕坚持要带走,可以,那便是从老夫的尸体上踏过去。”
这时,立在一旁的明景升轻咳了几声,适时地开了口:“向兄,这些烘焙茶叶的秘方,曾听家父提过。令贤侄他已受了惊,最重要的是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这里的气味……不太适宜久留。”
蓝德宗捂着鼻口,语气一转,急道:“对对对,赶紧出去,再不出去老夫的命便要去了一半。”
“嗯。”向昕轻应了一下,便将美仁抱起,往来时的甬道走去。
美仁意欲提醒向昕走错了,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蓝德宗能带向昕进来,亦可带他们出去,她决定等着看蓝德宗怎样去揭那春宫图。
蓝德宗抽了口气,道:“这边出不去,那边……画后面……”
三人齐刷刷地目光,顺着蓝德宗手所指的画的方向望过去,除了美仁,其余两位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皆满脸错愕,顿时羞红了脸。
什么叫画?明明就是一幅春宫图嘛。
不悦地皱了皱眉,向昕以手轻轻地拨回美仁看似好奇的小脑袋,羞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闭上眼睛,乖。”
偏过头,微抬星眸,美仁望着一脸绯红的向昕,这个男人真的好纯真,想笑又不敢笑,唯有强忍着笑意,打算将脸埋进向昕的怀里。巧得是,余光刚好瞥见到同样满脸潮红的明景升,哼,风流鬼生的儿子竟然看到春宫图也会脸红?真是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
一时间,蓝德宗也颇为尴尬,一步一挪地走向那春宫图,轻轻一拉,那画卷便缩了上去,露出一个方形的凹坑,里面是一个八边形的符石。蓝德宗轻轻转动了一下那个符石,只见另一侧的石墙动了,发出沉重的声音,石门之外,又露出一个长而幽黑的甬道。
四人一前一后,跟着出了那间满室异味的密室,沿着那长长的甬道,很快地便见着点点亮光,不一会便出来了。
此时,天已经是鸡鸣时分。
“爹,你们怎么会从这里出来?还有,美仁怎么会藏在这个洞里?”
听见蓝希凌婉转的声音,美仁探出头,发现出口竟是上次跃上假山之后的一个仅能容一人进出的洞口,而蓝希凌与仲叔两人正满脸焦虑地守在洞外。当美仁见到仲叔时,才忆起何以上次在山后有碰见他,原来他早已知这里有机关,当时应是防着她才对。
谁都没有接话,一行人直往美仁之前住的房中走去。
半躺在床上,美仁裹着被子,状似因恐惧而不停地发抖,对着坐在床沿的向昕不停地颤着声念道:“秀姑是个吃人狂魔!秀姑是个吃人狂魔!秀姑是个吃人狂魔!”
一屋子的人脸色黯然。
“来人,去请秀姑。”蓝德宗阴沉着脸对下人高声道。
向昕心疼地看着美仁这副模样,唯有轻拍她的手背,哄着她,柔声道:“美仁,现在没事了,不要怕,慢慢说。”
“你追那二夫人出屋之后,没多久秀姑就来了,她是二夫人的贴身婢女,因之前的事我心有余悸,岂料,她进了屋,便打晕了我。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就在那个装着好多箱子的石室。她是个吃人狂魔,她是个疯子,我亲眼看见她正在吸一个小孩的血,她还吃那个小孩的肉,她还说要扒了我的皮,吸干我的血,吃了我。大叔,美仁真的好害怕,呜呜呜……”说着,美仁又挤了几滴眼泪,扑向向昕惊恐地哭起来。
“不可能的,秀姑是又聋又哑,怎么可能会说话,而且还会说出那种话,她平日里待人和蔼可亲。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第一个叫出声的便是蓝希凌。
从向昕怀里抬起头,抖了抖睫毛上的一滴清泪,吸了吸鼻子,美仁又道:“姐姐,美仁没有撒谎,秀姑她既不聋也不哑,她是个疯子、恶鬼。她说她一看见我这么大的孩子就会全身都兴奋,说可以看到我们浑身的血在流动,那种童贞的血香在诱引着她……”
越说,美仁的声音就越大,屋子里所有人的脸色全都变了。
倏地,美仁一把抓住向昕的衣袖,颤着声问道:“大叔,这附近是不是曾经有十三个小孩失踪过?是不是?”
望着美仁梨花带泪的模样,向昕伸手抚过她脸颊上还挂着的一行清泪,想为她拭去满心的恐惧,却触手之际,感到心阵阵慌乱,她说的没错,当初会领她进蓝府,目的便是引出那真凶,于是冷静地开口问道:“是的,你怎么会知道的?你不是从未来过信阳城吗?”
“呜呜呜,是她说的,她说要让我成为那第十四个。后来她将吃剩下的小孩尸体先用化尸粉处理了,要打算吃我,幸好我极力反抗,她自己误撞到那未化完的小孩尸体上,我的命才得已保住,呜呜呜,我真的好害怕……”美仁不断地在重复着那密室里所经历的可怕遭遇。
“对不起,以后都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向昕轻搂着不停在哭泣的美仁,不在乎旁人以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这个做叔叔的是不是表现过于心疼了,“跟我回信阳府,好好地休息一下,待到升堂之时,魏大人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嗯。”美仁轻应。
这时,之前派出找秀姑的一名下人来报,说找遍了全府,也不秀姑的踪影。
向昕抱起美仁,对一旁沉寂了多时的蓝德宗道:“这两个多月来的十三起孩童失踪的案子,到了如今已水落石出。眼下府上找不着秀姑的踪影,与美仁方才所说她已死相吻合。秀姑身为贵夫人的贴身婢女,而向某亲眼目睹贵夫人意图掐死美仁,未遂,但她始终是秀姑的主人,即便不是幕后主使,那也是帮凶。换句话说,蓝老爷也脱不了干系,因此,很抱歉的要对您说,贵夫人我们一定要带走,若您有何不满,待天亮之后,请于公堂之上向信阳城的百姓说明。告辞。”
“慢着。”事实摆在眼前,让蓝德宗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始终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拦住了向昕,终于找着开口说话的机会,他轻咳了一声,盯着美仁问道:“向小兄弟,老夫一直不明白,你一直都在说抓你的人是秀姑,要吃你的人也是秀姑,也是她将你打晕的,若她真的死了,也是死无对证。那她有没有跟你说,究竟是为何贱内意图掐死你?还请向小兄弟道明,以还贱内一个清白。”
姜还是老的辣。
那蓝夫人中了都桓的“驱魂术”,加上之前被向昕所伤,这会就算醒来,多半也与那三夫人一样,是一个痴痴呆呆的疯子。如今都桓已死,唯一能救她让她变回清醒的就只有美仁。整件事来说,她不过是一个被人操控的棋子罢了。
如今蓝家被搅得一团乱,蓝夫人这件事上也得找个圆满的解释才行,那她究竟是救还是不救?
在心中略作思量,美仁樱唇轻启:“秀姑她……”话刚开了头,便被冲进来的一名丫环给打断了。
“回禀老爷……大事不好了……”小丫头战战兢兢地开口。
“有话快说。”蓝德宗怒吼。
“二夫人她……她也疯了。”
“你说什么?!”
“二夫人她一醒来,就哈哈地不停乱笑,一直拉扯着群少爷说……”
“说什么?有话就说快点。”
于是,小丫头语无伦次地回想着二夫人的那些个骇人的疯话:“夫人一醒来,口中不停地嚷着要找秀姑。一见着坐在床沿守着他的群少爷,神志就开始不太对劲,眼神恶狠狠地,之后死命地拉扯着群少爷,使命地打着他,口中还在不停地骂着少爷,说他这个疯流鬼,娶了一个又一个,骂少爷到底要娶多少个才甘心。还说什么,当年人约樱花树下的话都是骗人的吗?还说什么……她杀了那个小孽种,不停地在说,是她杀了他,她就是想要看着少爷和谁谁心痛的样子……”
蓝德宗听不下去了,握紧着拳头,怒叱一声:“住口!住口!给我滚下去!”
蓝希凌瞪了一双黑眸,难以置信地想都没想便冲出了屋子,提着裙摆,往海棠苑奔去。
抱着美仁,向昕冷哼一声,讽道:“看来蓝夫人牵涉的命案可不只一条啊。”
一个晚上,自家竟弄得一死一疯,一个老婆是疯子也就够了,居然还弄了两个老婆是疯子,蓝德宗只觉得自己都快要疯了,顾不上什么,他便快步往海棠苑步去。
“大叔,你放我下来,我能走的。”
在美仁的要求下,向昕放下她改牵着她的手,也同去了海棠苑,不管那蓝夫人是真疯还是假疯,这个她是一定要押回大牢,以待受审。
明景升对美仁的话始终是半信半疑,虽然在那密室里见到这小子第一眼时,他盯着那化尸的惊恐不似装出来的,但以他的身手,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被那个秀姑给抓住,除非那秀姑也是懂武之人。这莫明其妙诡计多端的小子真的是那向昕的侄子?
长舒了一口气,明景升也跟随着他们出了门,没料到前来贺寿也能遇上这种事,或许还是跟过去看看比较好。
蓝家的二夫人确实是疯了,不但把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蓝希群给挖伤了,还跑到柳丝苑去找那早已就疯了的三夫人杨青青,她站在那院子里一边大笑着一边骂着,说杨青青是狐狸精,抢了她的男人,所以是要遭报应的,不是不报,是时辰未到,很快就报在她杨青青的儿子身上,是她谢小环送给蓝希硕吃那些蜜饯的,那些蜜饯都是下了毒的,她就是要杨青青亲眼看着她的孽种是怎么死的,她谢小环不仅要她杨青青的孽种死,还要她杨青青死。
美仁望着面前虽是极度疯狂的谢小环,虽然她神志不清,但她知道她说的话全是真的。中了驱魂术的人若不及时解术,除了神志不清之外,还会将自己埋藏已久的怨气全部爆发出来,眼前的谢小环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一个男人若是变了心,无论怎么样,都难以挽回,而谢小环却选择了最极端的方法。女人的嫉妒,是最可怕的。
众人望着疯了的谢小环,所想到她为何会三更半夜冲进美仁的房里,要去掐死美仁,理由很简单,还是因为嫉妒,同样的,她也将美仁误当做了是蓝希硕,那么想杀美仁的动机自然解释的很清楚。
然而,事实的真相也只有美仁知道,不过她是不会说的,也不打算给那谢小环解驱魂术,或许她是有些卑鄙,但卑鄙的有理。
做为一个疯子,对谢小环来说,无疑比做一个神志清醒的人要来得幸福一些。
第二十章 聚散依依
蓝家二夫人贴身婢女秀姑是吃人狂魔一案,经升堂一审之后,弄得满城风雨,街头巷尾,家家户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蓝家二夫人,且不论她是否有伤害到美仁,但凭她自招毒害蓝家三少一案,便足以定她的罪,也依法被关进了信阳府的大牢里,三报朝庭,待最终定案。
一夜之间,整个蓝家风云色变。
在老百姓的眼里,他们是不管谁杀人凶手,而是只认蓝家说话,因而将怒气全部迁怒于蓝家,蓝府的大门也因此紧闭了好些天,不敢开门,蓝家的人也只能小心翼翼,足不出户。最严重的是,蓝家经营的“凝浉阁”茶庄遭到了冲砸,被迫停了业,损失惨重。自蓝家祖辈经营茶商近一百年来,是史无前例的事,而这事闹到最后,信阳府出了面,也是下了不少功夫才调停下来。
蓝德宗也因此气得一病不起,每日哀言忧怨:蓝家的百年基业全毁在了他的手里。
美仁随向昕回到信阳县衙也已过十余日,自从破了这宗案子,魏贞毅的心头总算是落了块大石,对美仁更是客气有佳。
圣经一拿到手,美仁便打算离开信阳县,再去寻找下卷的踪迹,同时,飞鸽传书告知悦姨圣经上卷已到手,希望她能提供一些下卷的线索。但近一个月来,向昕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让她有些困惑,在等悦姨回复的同时,在信阳也多待了些日子。
每日,向昕与衙内的捕快都很忙,而美仁无聊之时,总会跃上衙门内最高最大的一棵树上,躺在树叉上,晒着透过树叶星星点点的阳光,满足地眯着眼,耐心地等待着信鸽。
“扑扑扑――”
仍是眯着眼,倚在树叉上的美仁在听到这声音之后,嘴角轻勾,睁开眼,伸手捉过落在一旁树枝上的信鸽,取下字条。打开不过二寸长的字条,在看清字条上的字之后,美仁原本红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字条上只有四个字——紫玉山庄。
以往悦姨吩咐她去完成一件任务,都会写上人名与地点,而这次给她的只有“紫玉山庄”这四个字,这究竟是告诉她天一圣经的下卷是在紫玉山庄,还是指派她去杀紫玉山庄的人?
咬着唇,美仁用力地握起手掌,紧紧地攥着那张字条。
第一次,她不想接任务。
因为她不想去。
向昕进了院子,便见着美仁晃着两条腿躺在树上,仰首轻唤:“美仁。”
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忙于公事,无暇照顾她,而她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待在这棵树上。自他知晓她是女儿身之后,便不再与她同床,而是选择与牛勇他们挤一间屋。虽说她曾经一直是过惯了男孩子的生活,目前也只有他一人知晓她是女儿身,但作为一个女孩子家,看她总是这么爬上爬下,又是这么高的一棵树,向昕总是怕她会出什么意外。每天在她耳朵边唠叨,她总当他的话是耳旁风。
听闻向昕的叫唤,美仁一惊,惊慌之下,将手中揉成一团乱的字条随手一扔,方应道:“昕大哥,你忙完了?”
面对向昕,美仁不敢轻易凭借轻功或是直接跳下树,而是选择反过身趴在树上,打算慢慢地滑下树。
见了美仁那副笨拙的模样,向昕无奈地直摇了摇头,飞身向上,一把抱住她,两人稳妥地落地。
“谢谢。”美仁轻应。
察觉到美仁不开心,向昕困惑,昨日抱她下树的时候,也没见着她这般不开心,眉心深锁,脸色还有些微微泛白,不停地咬着嘴唇。
“怎么了?是不是哪不舒服?”向昕关心地问道。
美仁扬起俏脸,轻扯了一抹淡笑,应道:“没什么?昕大哥,今日这么早回来,找美仁有事?”
向昕淡淡一笑,道:“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有近日来有些忙,疏于对你的照料了。要不要去市集转转?”
“好。”
两人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美仁始终无法开心起来。那张写有“紫玉山庄”四个字的字条,无疑就是在为难她。
她不想去,不想在完成任务的期间,每天面对那个始乱终弃的伪君子。那八年里,她每日面对的都是郁郁寡欢的娘亲,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愿选择这样的男人做爹。
若她直接拒绝了悦姨,悦姨一定不会生气,反而是会笑得花枝乱颤,会笑自己无能,会笑自己并不是真的恨明经堂,而是太过于在乎他这个爹了。不,不是的,不是这样,为何什么事到了悦姨的口中就变得理所当然……
“这位小兄弟,是要买胭脂水粉送人吗?”一个突兀的男音响起。
“啊?!”
太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当美仁被这一声唤回神时,才发现自己正立于一个卖杂货的小贩跟前,手中正捏着一盒姑娘家用的胭脂。惊觉与自己的装扮着实不配,慌乱地松了手,连连摆手,道:“不是的,不是的。”
抬眸之际,正好撞上向昕一脸若有意味地探究。
向昕轻笑出声:“喜欢就买好了。”
唉,美仁深叹一口气,不停地在心中懊恼,念着自己不能想事情,一想事情,就过于沉浸。
“买回去你搽?”美仁挑了挑眉,戏谑。
“啊?”向昕听闻,一时间愣住了。
见向昕那副呆样,美仁翻了翻白眼,尔后不禁又轻笑出声,果然是根木头。虽然死命地在他面前不承认自己是女儿身,这根木头倒也实趣,自那次之后都未曾再提及过。
又看了他一眼,便径直地往前方走去。
一直没有听到那根木头的声音,美仁顿觉奇怪,转身却见他从那卖胭脂水粉的小贩处一路小跑过来。
待人到跟前,美仁开口道:“昕大哥,我饿了,请我去福忆祥吃一顿好吃的吧。”
向昕想都没想便应了美仁。
福忆祥是信阳县最大最好的一家酒楼。进了福忆祥,美仁与向昕选择了二楼拐角处临窗的位置。未久,店小二便上了几道招牌菜。
向昕一直为美仁夹菜,话不多。同样的,美仁也只是默默地吃着菜。
吃到一半,美仁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对向昕道:“昕大哥,明日我便打算离开信阳县。”
正欲夹菜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向昕惊愕地抬眸看着一脸平静的美仁,缓缓地,他放下手中的筷子,凝视着她,半晌才哑着声音开口问:“要去哪里?”
“紫玉山庄。” 美仁平静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起伏。
向昕微愣,未待他开口,美仁接着又说:“明经堂是我爹,我是他的……私生女。之所以我会来到信阳县,是因为知道他会来贺寿,而我是特地来找他的,我是来寻亲的。之前说的话都是骗你的,因为我在来信阳的路上用光了盘缠,不得不一路行乞而来,而骗你,目的是为想有个住的地方。没想到真的进了蓝府,也找着机会相认了。他让我回紫玉山庄认祖归宗,所以……”见向昕的脸色有些不对,美仁便停住了没再说。
紧抿着唇,向昕一直不语,半晌,方开口接道:“所以,你打算明日动身去紫玉山庄找你爹?”
“嗯。”美仁轻应。
蓦地,向昕的声音变得很大:“好,明日一早,我会安排马车送你上京城。”
怔然,美仁听闻连连摆手,急道:“不用了,昕大哥,真的不用了,我会随……会随……会随我二哥一同上京。” 美仁咬着嘴唇,憋了好久,才说了“二哥”两字,而那“二哥”偏偏不凑巧刚好就是与她八字不和的痨病鬼明景升。昨日,她就打听好了,这些天蓝家的事也稍稍冷了些,终于有了个了结,而明景升也准备明天动身回京。
“你二哥?”向昕惊诧地问道。
“嗯,对,就是明景升。”美仁干笑几声应道。
“好。路上有人照顾,我也就放心了。”向昕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太自然。
“昕大哥,你别难过,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其实我也很舍不得你。到了京城,我一定会给你报平安的,还有,你想我的话,若是方便,也可以上京城去看我啊,汴京离信阳也不是很远啊。”美仁用筷子轻敲着盘子,对一脸落漠的向昕道。
脸色微窘了窘,向昕的耳朵又憋红了,口吃道:“我……我……哪有象你说得那样……”
“呵呵呵,那好吧,那是我想你,好不好?”美仁揶揄。
这一下,向昕的整张俊脸全变红了,美仁见着,捂着嘴笑个不停。
美仁也弄不明白,为何要告诉向昕自己的行踪,若是按着以往,她会直接在拿到圣经后,想办法直接走人,她可以很卑鄙,很不负责的,因为她一直都认为卑鄙的有理,而这一次却是破天荒了,不但话说的是真假掺半,就连她的行踪也告诉了他。
次日,应美仁的要求,向昕答应她,不去送她出城,却在临行前,交给了她一个布袋,嘱咐她只许出了城才可以看。
在离开衙门,美仁便打开了那个布袋,掏出里面的东西,不禁微微一愣。
竟她昨日错拿在手中的一盒胭脂……
【第二卷 京城风云】
起
天空又飘起了片片雪花,不一会便是漫天飞舞,空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清新舒爽。
粉琢的女娃儿一点也不畏寒,立在洞外,以一双粉白的小手接那片片六角状的雪瓣,盯着它在掌中慢慢化成一滴水珠,开心地甩掉水珠,再重新去接雪瓣,傻笑的声音穿透着整个山洞。
洞内,那白衣男子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走到床沿,将药放下,动作轻柔地扶起沉睡中的妻子,揽在怀中,然后一手端起药碗,一手执着小勺舀了一勺汤药放在唇边轻轻地吹动,慢慢一点一点喂给她。
沉睡中的她根本不会张口,当小勺拿出来时,那棕褐色的药汁都尽数顺着她的嘴角不停地往外流。白衣男子早已做好了准备,迅速地以软布轻拭着她嘴角处的点点药汁。
反反复复,他虽是始终沉着耐心地喂着妻子喝着药,但那药能够喂进她口中的却连一小勺都不到,若是药再这么浪费下去,等了这么多年才好容易等到开花的七色雪莲,便是白费了。
他放下药碗,抱着她,细细地看着她的睡容,那精致无瑕的面容,曾经是多么爱笑的一张面容。
他浅浅一笑:“符衣,这是第二朵莲花了。来吧,把它喝下去。”
又一小勺汤药喂进她的口中,那汤药依旧是顺着她的嘴角不停地往外流。他被迫再次放下药碗,为她再次细心地拭净药汁。深叹了一口气后,他勾了勾唇,口气却变得更为欢愉,戏谑道:“好吧,我知道你在等什么,那就还象上一次喂你喝第一朵莲花那样好了。”
说着,他便喝了一口那汤药,低下头,覆上她的樱唇,慢慢地将含在口中药汁一点一点地送进她的嘴里。同时,双掌抚向她的背后,以源源不断地内力输进她的体内,就这样一口一口,直至整碗药都喂进了她的腹中,唇方依依不舍地离开。
“嘻嘻嘻。”女娃儿立在洞口羞笑着父亲。
白衣男子轻轻地将妻子放下平躺好,偏首望着自己的女儿,轻挑了挑眉,道:“美人,你不冷吗?”
女娃儿拍了拍手上的水滴,一蹦一跳地跑至父亲跟前,撒着娇:“爹,你每天不是逼着美人习字之外,就是让美人去外面捉鸟,可是这雪山上根本就看不见几只鸟嘛,要捉活的话,都要到山那边去。而今日天又下大雪,美人不想出去捉鸟,也不想习字……”
白衣男子眉头舒展,很自然地应道:“那你还有琴棋和画可以练。”
“不要。”女娃儿噘着嘴回道。
“那还有晚膳你可以做。”白衣男子又道。
“爹,你说这天下间怎么会有你这样狠心的爹?若是娘亲醒着,一定不会允许你这样劳役我。”女娃儿嗲声嗲气地叫着抗议。
“若是你娘亲醒着,估计除了我们一家大小的膳食将会全是由你做之外,还包括我们的衣衫你全都得洗了。”白衣男子俊朗的面容满是笑意,以手轻刮了下女儿的俏鼻。
“爹——”女娃儿很快地贴过身倚在他的身上撒娇:“上次在梅树林,那个故事你还没说完,那个和美人名字很象的姐姐后来怎么样了?她真的会去京城那个什么紫玉山庄吗?”
“姐姐?!乱叫!”白衣男子轻捏下女儿的粉颊,佯装怒道:“以她如今的年纪可是能当你的娘。”
“好嘛,好嘛,爹你快接着说啦。”
白衣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抱起女儿坐在床边,望着沉睡中深爱的妻子,执起她白晳的纤手,握在掌中,方缓缓开口。
第一章 劫中无间
“嘶——”一阵啼叫,声音划破长空,车被迫停下了。
坐在马车中,一直闭目养神的明景升听着这一声马声嘶叫,眉心微蹙,随着马车的晃动,身体也微微向前倾了倾,始终闭着眼,对着车前驾车的明飞沉声道:“明飞,你驾车的技艺越来越弱了。”
“少主,马儿刚才受了惊吓,这就走。”明飞回头对着帘子后的主子回道。
明飞执着马鞭,刚要挥下去,便被眼前凭空冒出来的人给惊呆住了。
“小哥,下手可不能太重了,否则马儿可又要受惊了。”立在马旁,只能摸着马鬃末梢的美仁巧笑着。
想了很久,她才想通,决定去紫玉山庄,但去了之后,要怎么进入紫玉山庄却是个难题。转思,便想到明经堂临走之前对她所说的话,因而,不得不猛追这个痨病鬼。孰料这家伙跑得还真快,出了信阳城,便没了踪影,逼的她只得使出“飞花逐月”的轻功猛追。一路北上,总算在城外的七里坡给追上了。
既然追上了,当然是要想法子让那跑得飞快的马车给停下,于是,她便以一粒石子,用不大不小的力道击中了那马腹,让马惊而不狂。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一直闭着眼的明景升缓缓睁开双眸,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的车帘。
“少主,是向总捕的侄子。”明飞回头禀告。
“让他上车。”明景升低声道。
不一会,车帘便被掀开了,微抬了抬眼帘,一张嘻皮笑脸出现在了明景升的眼前。
美仁一双灵动的黑眸扫视了一下车厢内,车尾正中靠内侧钉着一个小方桌,明景升右手撑着额头,依在那小方桌上,漆黑的幽眸正瞅着她。
这辆马车还算宽敞,望了望他右手的空位,那是这车内仅余的唯一空位,看来只有坐在他身旁了。
美仁轻笑:“能坐吗?”
放下支撑额头的手,明景升眼睛缓缓地轻眨了一下,示意她坐下。
猫着腰,美仁便钻入了车厢内。
明飞见她上了车,便挥动马鞭。
刚走到明景升面前,正欲在那方桌旁坐下,马车起步,脚下一个不稳,美仁失了重心,便往明景升的胸膛之上撞去,整张脸不偏不倚地正好撞在了明景升的胸前,撞得美仁痛的整张脸都揪了起来,轻哼一声,便急急地想离开。岂知,猛地起身,头顶刚好又撞了一下明景升的下颌,身体还是卡在他胸前。
明景升吃痛,闷哼了一声,便将那小子从胸前迅速拉离。
双眸相触,两人皆是愕然。
摸了摸被撞疼的鼻梁,美仁毫不吝啬地对着明景升绽放了一抹甜美的笑容,哂道:“明哥哥的胸堂可比那信城县衙大门要硬得多。”
“谬赞!你的铁头功也不弱。”凝视着眼前这个难缠的小鬼,明景升冷嗤一声,对着帘外的明飞高声道:“明飞,回京城的路还远着,小心驾车。”
转身,美仁便背着他三翻了个白眼,拍了拍膝上的灰尘,在一旁坐了下来,阴阳怪气地说:“明哥哥似乎言而无信。”
紧抿着唇,盯着这个不简单的小子,半晌,明景升启口:“有话请讲。”
“明庄主临行前的话,明哥哥都忘之脑后了吗?”美仁道。
“蓝府一事之后,你便同你叔叔一起回了县衙,我以为你不会想着要去紫玉山庄。”明景升应道。
美仁摆了摆手,回道:“那日情形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我一直惊魂未定,之后,蓝府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而我又是那唯一的证人,我不可能还留在蓝府,自然要随我叔叔一起回县衙。”
明景升沉默,半晌方开口,便是一句惊人:“他真的是你叔叔?”
“有异义?”美仁抬了抬眉,反问。
近距离的凝视眼前这个小子,明景升从他弯弯的月眉开始细看,一双如秋水般的翦瞳,到挺直的俏鼻,再到那一张红唇,整个就是一张让人很困惑的面容。许久,他才又道:“没。去京城的路还远着,你好好保存精力吧。”说完,他便回转过头,继续他的闭目养神。
以这辆马车的速度,差不多要一天一夜的路程,美仁两眼望着窗外,沿途欣赏着青山绿水好生惬意的风光,不知不觉中,竟莫明地也犯起了困,头偏向车窗,眯起了眼。
过了不知多久,马车又是“咯噔”一下,一个大颠,将在车内沉睡的两人猛地颠醒,美仁的头从右边又撞到了左边的明景升。
“明飞,是不是要换你坐在车内,我去驾车?”明景升沉着声对着帘外的明飞低吼。
明飞尚未开口,便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跳了出来:“此……此此路……是……是是我开,此……此此树是我……我我栽,要要……要想此路……路路过,留留留下……买买路财。”
坐在马车里,原本一脸惊愕的美仁,再听见这一句打劫口号,没由地喷笑出声,偏过头,对着一脸阴郁的明景升,连连哂笑:“哈哈哈,有人打劫,有人打劫,哈哈哈!”
嘴角微微抽搐,明景升弄不懂遇上劫匪他怎么会这么兴奋。
“正好无聊着呢。”美仁说着,便起身,揭开那车帘,望了一眼还坐在车前一脸鄙夷样的明飞,冲着他一笑,便跳下了车。
美仁望着车前立着三个粗布衣衫农夫扮相的劫匪,手中各握着一把摇摇晃晃破破烂烂的大刀,其中一个还是拿着把菜刀。回头瞥了一眼左边的车轮,正陷在了一个不算太深的坑里,想来是这三个劫匪的杰作。
“小小……小子,打打……打劫。”立在最右边一个偏胖的劫匪甲挥着菜刀,口吃着高声叫道。
“劫财还是劫色?”美仁立在面前,一副嘻皮笑脸。
美仁此话一出口,在场的所有人全部惊住。
坐在车前的明飞皱着眉头直盯着这位向少公子,在心中疑惑,他怎么会有此等闲情,还问那三个弱不禁风的农夫劫财还是劫色?
车内,明景升一直坐着不动,听见美仁这一声“劫财还是劫色”,嘴角处缓缓地绽开一抹浅浅的笑意。
而口吃劫匪甲颤抖着手中的菜刀,他身旁的两位咿咿呀呀地不知对他说了什么,他又高喊着口吃道:“臭臭……臭小子,毛毛……毛病,劫劫……劫财劫什什……什么色?”
原来劫匪乙与劫匪丙都是哑子,难怪要由这的劫匪甲传话。
“哦,原来是劫财不劫色,那么这边请。”美仁笑着,做了个请上马车的姿势。
这下,不仅是那劫匪一脸惊愕地僵立在那一动不动,连车上的明飞先是一惊,随后反映过来,便跳下了车,脸色很不好的将美仁一把推开了,双手抱胸,立在了马车前。
三名劫匪面面相觑,忽然,三人同时点了一下头,声嘶力竭地大叫着举着刀往明飞身上砍来。明飞见着,直摇着头,三两下就将这三个“劫匪”给解决了。美仁是想让这三个这家伙冲进那马车内,想看看怎么逼那明景升出手,岂料,这三个家伙当是纸老虎,明飞毫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了他们,看来是她对这三人的期望太高了,失策,失策。
三人一齐跪在明飞脚前,不停地磕头求饶,那口吃劫匪甲说着:“大大……大侠,饶饶……饶命,小的们,上上……上有八八……八十老母,下下……下有……”
“等等……等一下,哈哈哈,”美仁学着了那人的口气,只说了一句,便大声笑开了,接着又道:“你是不是想说,你上有八十老母,下有黄口小儿,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美丽绝伦尚未出阁的妹子?”
“你你……你怎么知道?”劫匪甲傻气地接口。
眼前这个 “劫匪甲”傻里傻气地反问,一张淳朴善良的面孔,让美仁倏地收了笑意。
幽蓟之地,理应收取,何者;燕地不收,河北不固;河北不固,河南可危,山河险关陷于敌国。契丹人屡屡南下侵犯,咸平四年,西北战场局势恶化,宋辽长城口之战,宋虽大败辽军,但长年征战,百姓无法过上安定的日子,挺而走险也数正常。身强力壮者皆被征去拼杀战场,而病老体弱者也只有到了逼不得已,才会做出此等事情。
这五年来,遇到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了,自己也同样干这些勾当,但比起他们手段高明的多,可是她,却不是为了糊口讨生活……
突然想到这些,一时兴起的玩笑之意全无,美仁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便甩甩手,跳回了车上。钻进车内,正捕捉到明景升脸上那一丝浅浅笑容。
很快地,明景升便恢复了常色,道:“明飞,赏他们些银两,启程。”
明飞领命,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钱袋,里面还有不少碎银,直接抛给了那劫匪甲,道:“看你们也不像是专做打家劫舍勾当之人,这里有些碎银,还有这些干粮,拿回去好好过日子,别再出来干这些事了。”
“谢谢……谢恩人,谢谢……谢恩人。”
三名“劫匪”连磕了几个响头,连忙起身,饶至车身后,三人合力将那车子推出了他们之前挖的坑里。
车子又重新上路了。
自方才那三个“劫匪”一事,她回到车上就一直沉默着,脑中一直在盘旋着一个问题。曾经她也杀人越货,也看着别人杀人越货,也有象今日这三人一样的可怜人被逼上绝路,可她却从未有出手相助过,就象方才一样,宁可选择无情地离开,可是明景升施恩的举动却让她想了很久,很久。
若是昕大哥,他也一定会这么做的吧。
“若刚才那个人,是要劫色,你打算怎么做?”沉默了很久之后,明景升望着窗外,却突然开了口,话却是对美仁说的。
“嗯?”美仁一直沉思着,被这一问怔住了,怔怔地抬眸望着明景升,却发现这家伙明明是在和她说话,脸却是朝向那窗外。
无礼的家伙。
明景升回过头,一脸严肃的又问了一次:“那个人,若是要劫色,你会怎么做?”
渐渐地,一抹诡笑爬上了美仁的嘴角。
“还是那句话。”
“哪句?”
“就是那句。”
这时,坐在车前的明飞却很奇怪地突然插了嘴:“劫财不劫色,那么这边请?是这句吗?”
车内,美仁的笑意在脸上渲染开来,想来这明飞一直有在竖着耳朵在偷听他们说些什么,他说的没错,就是这句,不过换成劫色就是“劫色不劫财”,同样要劫的色还是车中的明景升。
这小子的一张嘴真是能掰,明景升凝视着在不停大笑的美仁,心中想着这小子到了紫玉山庄,和那三弟景承若是碰到一起,有得让人头疼。扯了扯嘴角,对着车外的明飞道:“看着路,小心驾车,天黑之前找不到客栈唯你试问。”
“驾——”明飞听少主这么一说,毫不敢松懈,挥动着长鞭,马车飞快奔走。
第二章 自强不息
一路上山路崎岖,中间只停留歇息了一次,无论怎么赶,真让明景升那个乌鸦嘴给说中了,天黑之前果真没有找着驿站或是客栈,甚至连一个小村庄都没有见着,唯一落脚的地方,又是一片树林,与之前被拦劫的地方差不多。
正所谓夜黑风高,露宿这荒郊野岭,原本是件美事,可让美仁碰见了明景升,却非如此。
早已饥肠辘辘的美仁,满眼期待地望着正在啃着馒头喝着水的明景升,以为他会怜香惜玉,不对,以为他会照顾弱小,分她一点食物,结果所有期望全部落空。
那明家主仆二人只顾自己吃喝,根本就懒得看她一眼。悔恨自己急着追这个痨病鬼,忘了储备干粮。
忍了很久,只听“叭”的一声,美仁折断手中捏着很久想要用来抽打明景升的树枝条,迅速站起身,离开了正在大吃大喝的痨病鬼主仆二人。
吃完最后一口馒头,明景升抬眸望着美仁消失在树林之中的背影,对明飞说道:“跟着他。”
“少主,自己多加小心。”明飞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很快追着美仁的身影而去。
未久,一直坐在火堆旁的明景升见着美仁扛了什么东西回来,走近了方看清原来是只山鸡。心中暗赞,这小子果真有一手,野外生存的能力很强。
之前看着他施舍别人,相较于自己的冷漠,心中还有些愧疚,而不肯分给同行之人食物,美仁算是看透了这个家伙。
狠瞪了他一眼,美仁一言不发地从靴子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匕首,不一会,便在地上挖了个深洞, 把那只刚猎回来的山鸡埋进洞中,从旁边的火堆里挑了些火种,加了些柴,在埋着山鸡的洞之上又架起了火堆。
过了许久,这周遭飘起了浓郁的鸡肉之香。
自始至终,明景升都是保持着一脸淡然,默默地看着美仁做着这一切,一双巧手熟练操动着,有条不紊,再一次让人迷惑,一个十余岁的孩子,他有着怎样的经历?
追着美仁而去的明飞在找了一大圈之后,未见着人影,便回了头,老远地就闻着一股浓郁的香气,自他们休息的地方传来。待走近了一看,却见美仁安然地坐在火堆之旁啃着刚烤熟的山鸡,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明飞疑惑地指着正在啃着鸡腿的美仁问道:“他他……他……少主,你猎的?”
美仁抬了抬眼眸,给了明飞一个鄙夷的眼神,继续啃着鸡腿。
明景升微微摇头,眼神往美仁的身上瞟过。
“那……那……是他?”明飞憋了半天才说出口,因为他无法相信是那只山鸡是眼前这个小孩自己猎的。
明景升很快地轻点了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测是对的。
“天啦。”明飞怪叫了一声,难以置信地抓了抓头,在火堆前坐了下来。闻着眼前奇香的山鸡味,明飞觉得自己又饿了,之前主子将那些干粮给了那三个“劫匪”,留下的只有七个馒头而已,一人两个,真的是一点也吃不饱。忍不住嘴馋,时不时偷偷瞥了美仁——口中的鸡腿好几眼。
面对明飞这种极度“猥琐”的目光,美仁嗤笑几声,以树枝叉起另半只鸡,递至他的面前,鄙夷道:“喏,你们不仁,但我不会不义。给你!”
面对突然伸过来的半只鸡,明飞尴尬地看着美仁,又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语的少主,怔了半晌也不敢接过那半只鸡。
“呵,”美仁轻嗤了一声,讥讽道:“怎么?不好意思接?那好吧,以货易货。”
“啥?”明飞愣愣地回道。
“半只鸡,南海珍珠一颗。”美仁悠然开价,目光却是落在了明景升不停拨着火的那只手上,就是那只贼手,害她失了一粒南海珍珠。
那些个南海珍珠是她辛辛苦苦好不容易从一个又肥又老又色的贱男人手里捞回来的,这一等一的珍珠不多,一共就只有八颗,原本想给悦姨做一条珍珠手链,如今却平白地丢了两颗,一颗是那晚与都桓纠缠时不小心失落的,连落在哪都不知道,另一颗就是被眼前这只贼手给打掉的。
“南……南海珍珠一颗?我哪有那么珍贵的东西。”明飞难以理解地低咕。
“你没有,不代表你家少主没有。”
“啊?”
“既然你想吃鸡,你跟他讨好了。”美仁坏心眼将那只鸡在明飞面前绕上一大圈之后,仍是举在明飞的面前,让他看得到吃不到。
蓦地,沉默了半晌的明景升淡然一笑,道:“南海珍珠……既然已经送了人,就没有理由再要回去。”
某人终于开口了,一开口还是如此的理直气壮。
忍了半天的美仁,举起手中剩下的鸡腿,狠咬几口鸡肉,咽下,调了调气息,偏过头,对着一直盯着火看的明景升嗤道:“呵,明哥哥,我说的可是以货易货。”
“只要有一方不是出于自身意愿,便不存在以货易货。”明景升回应着,却不曾看向隐忍着怒气的美仁。
“假仁假义,道貌岸然,虚伪至极。”美仁扯了一抹冷笑,讥讽道。
“错!”明景升骤然打断。
“错?难道不是吗?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舞勺之年的孩子,也好意思?”
“唔,眼下你吃的不是挺好,哪里象是被人欺负了?”明景升一脸不以为然,左手不停地在拨着火。
美仁气愤地站起身,举起手中提着已久的半只鸡,指着明景升道:“是吗?堂堂两个七尺男儿,当着一个饥肠辘辘小孩的面,在这里又吃又喝,对他却不闻不问,此举当为天下人所不耻。”
终于,丢下手中烧焦的树枝,明景升眉心深锁,抬首望着美仁,淡淡地回道:“我只记得,那个饥肠辘辘的小孩与两个同伴同坐一辆车,当遇上强盗时,那个饥肠辘辘的小孩却指引强盗对自己的同伴劫财又劫色。”说完,明景升便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马车走去。
守在一旁看着主子与这小子一来一回地不知在吵些什么,似乎是鸡,似乎又非是鸡,明飞只觉得都怪自己多事,从方才少主起身的地方拿起了一个油纸包,递给面前这个气呼呼的小子,道:“你误会少主了,喏,这是给你留的。一共只剩下七个馒头,我和少主一人两个,给你留了三个。拿着。”
惊愕地看着硬塞过来的一个油纸包,美仁下意识地咬了咬唇。
“哎哟,你那是什么表情?谁让你叫那三个人打劫少主的?”明飞用手扒了扒头,不好意思地又开口道:“以货易货,那半只鸡是我的了。”说着,便叉起了那半只鸡坐在火堆旁,喜滋滋地啃了起来。
这一夜,明景升与明飞都是在车上睡的,而美仁独自一人守着那火堆,望着昕大哥送她的一盒胭脂发着呆。就在迷迷茫茫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间,听见远远地传来一阵低沉而奇异的笛声,让美仁浑身猛地一震,防御之心徒然提高。
这笛音是他们族内特有的,用来互传讯息的暗号之音,天一族的人这么快就查到她的头上了?
望了一眼倚在车门的明飞,看似还在沉睡之中,她弄熄了面前的火堆,迅速起身,使展轻功往那笛音的方向飞去。
那阵笛音,明飞与在车中的明景升都听到了。在见着美仁匆匆离去之后,异常惊诧,但很快回复了神色,问道:“少主,要我跟去吗?”
车内,明景升依旧闭着眼,道:“不必,睡你的觉。”
离那笛声越来越近,美仁停下站立,双耳微动,看来来了不只一两个人啊。勾了勾唇,双手抱胸面朝南方站立,等待她们主动现身。瞬时间,笛声停止,四道白色身影飘然跃于眼前。
“怡符衣,既然东西到手了,怎么还不送回去?”为首的美人儿隔着面纱对美仁喝道。
天一族无丑女,就算丑的,到了窑子里也绝对是上等货色。
扯了址嘴角,美仁戏道:“咦,这位妹妹,好大的火气。气多了可不太好,小心伤了身子,人也不美了。”
那美人儿听闻一愣,随即冷道:“妹妹?你这丫头乱叫什么?看在你怡家的面子上,快把东西交出来,便不与你为难。”
“丫头?呵呵,妹妹说话好呛啊。我差点都给忘了,论辈份你得称我声姐姐还是姑姑的。”美仁戏笑着。如果她没弄错,这位应该是麻家的女儿,名唤麻香凝,依美仁看来,她叫麻花或是麻绳更为贴切,因为她的头发总是喜欢编成一股一股的。
“嗤,就凭你也配?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一旁另一个美人儿叫道。
这位是连家的,名唤连碧容,平日里比美仁还要嚣张几分,动不动便是恶言相向。
“是吗?”美仁一脸惊讶地在身上摸索了好一会,从腰间拔出一枚小巧精致,只有巴掌大的雕花铜面镜,拈起兰花纤指,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对着镜子左顾右盼地照了好几下,疑道:“咦?今晚月光是暗了些,但我怎么看那镜中之人都是个美人啊,比起某些不要脸的,没脸见人的,不得不用面纱遮羞的,要好了千倍百倍都不是止啊。”
在场的除了美仁之外,都有戴面纱,她这话一出口,无疑是将四个人都给骂了。
“你?”最右边一直未曾开口的美人儿也气得身子发抖,对着她急道:“怡符衣,知道你能言善辩,我们不想与你多废唇舌,快把圣经交出来。”
美仁若是没记错,这位与那木矅使者都桓都是都家的,名唤都若莹。都家的人没因都桓一事而受到牵连,着实令人意外。
收好了铜镜,美仁又嘲弄:“这话说来真是奇怪,你们都家的人拿走的东西,族长与各氏长老们不找你们都家要,反到找上我这个不涉事的怡家弃女,真是让人匪夷所思啊。怎么?你们都家要将功赎罪了?怕是要失算了。”
“你?”都若莹气得又说不出话。
“咦,都说了女人生气容易老的快,还气?”美仁讪道。
“怡家的死丫头,果真个个牙尖嘴利。若莹姐姐不必气恼,让我先教训这个贱丫头再说。”连碧容正欲拔出剑,一直未曾开口的宁念竹做了手势,示意她别那么冲动。
虽然对怡家没什么感情,但听见她叫自己怡家的死丫头,便是将娘和悦姨全都骂上了,这可就让美仁没了什么好脾气,刹时拉下了脸:“你算老几?宁家的都不说话,你连家的叫什么叫?本姑娘今夜心情不好,趁我还不想大开杀戒的时候,实相的就给我快点滚!”
“你?怡符衣,看我连碧容不撕了你这一张烂嘴。”说着,寒气森森,连碧容的长剑便斩向美仁的左肩,剑尖方触及美仁的衣裳,只见那剑尖莫明地一滑,偏向一旁,整个剑刃竟无法受力,宛若刺上了什么又韧又滑之物。
连碧容惊愕,美仁的身形迅如电闪,从腰间拔出之前的那枚铜镜,劈向那剑刃,猛地将连碧容手中的剑震弹开来。连碧容整个右臂被震得痛的抬不起来,恍惚之间,只觉眼前寒光一闪,那面铜镜诡异地却成了一柄锋利短小的弯刀,刀尖直指自己的眉心,她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美仁是在何时出的手,颤着声道:“幻镜……”
美仁的手微微一偏,连碧容脸上的面纱便在那柄弯刀之下,化成两瓣,露出了一张美丽精致的粉脸,很快,那刀尖又滑向了连碧容的脸颊之上。
这正是所谓一寸短,一寸险。
连碧容大惊,一双美目当中充满了恐惧的神情,她知道,美仁只要稍稍用力,她最为珍惜的的粉脸便将毁为一旦。她瞠大了双目,颤着声道:“你要是敢毁了我的脸,我们整个连家都不会放过你的。”
话音刚落,脸上便觉得冰凉,以为自己的脸被划了一刀,连碧容吓得高声尖叫,顿时珠泪盈眶。
只不过将弯刀贴在她脸上而已,有必要这么嘶声力竭吗?
满意地凝神看了连碧容许久,美仁才露出一个舒心而妖冶的笑容,嗤道:“这才是真正的下手。”说完,手中那柄弯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划开了连碧容胸前的衣襟,连碧容雪白的胸脯便全然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罗衫轻解粉香酥,
香浮欲软初寒露,
似蕊花边谁消受,
两点风姿最迷人。”
美仁顺手以刀刃顺着连碧容酥软的胸前,轻轻滑下,连声高笑着作了一首淫靡的华辞艳句,“哈哈哈——”
宁麻都三人一直静静地看着两人从舌战到交手,美仁的身手让她们三人各自暗惊,未曾料想她的武功竟然在短短地数年内如此高深莫测,就算是四人联手,也未必有胜算,而方才吟诗一幕更是让人面红耳赤,虽说本族女子多为豪放之人,但似她这般肆无忌惮地以一个女子对另一个女子动手又动口,相信在族内绝找不出第二人。
“啊——”连碧容无法忍受美仁出言调戏她,甚至以刀滑过她的胸部,身为天一族的女儿虽然会遭族人鄙夷,但若是被同身为女人的怡家女儿,触碰了自己的胸部,还作了一首淫靡的诗,让连碧容羞愤到了极点,弃了剑,双手抓着被美仁划开破了的衣襟,尖叫地跳回同伴之间,指着美仁破口大骂:“你是个疯子,你这个贱人,只有怡家才能生出养出你这种贱种,一辈子都只配待在妓院里的贱种。侏儒,贱人,贱人,你娘是,你姨娘是,你也是,你——”
连碧容尚未说出口的“你妹妹也是”,已被封了喉。
第三章 杀人如麻
连碧容在临死之前,瞠大了一双满是惊恐的双目,依稀看见了一双殷红的眼眸。她竟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嘴唇微微掀了掀,身体便应声而倒,其余三个姐妹却无一人伸手扶住她,她们不会扶她,亦不想扶她。她仅余的意念,全部给了宁念竹,可是她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身体微颤了几下,便永远不再动了。
自都桓将全数的内力输给了美仁之后,美仁依法驱入自己的奇经八脉以供己用。她知道,她的武功修为如今上了一层,整个族内,想要抓到她的怕是除了族长和几大家族的那些个老匹夫,很难再有人了。不知为何,自受了都桓一身内力之后,她整个人有时会变得莫明的狂暴。
任凭别人怎么辱骂她,她可以不动声色,她可以笑逐颜开,但那个人却绝不可以侮辱她的娘亲或是悦姨。当连碧容一连串极奇侮辱的字眼一出口,美仁突然变得狂戾,熊熊怒火瞬间爆发,狂炽焚燃而起,唯一支配她的意念只有一个。
侮辱者,杀。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把她当好人看,那真是太抬举她了。
而眼前的人更不是好人,更不配她把她们当好人看。
收起回到手中的弯刀,上面未曾沾有一滴不干净的血迹,美仁轻抚了抚这件既惹眼却又同样是件兵器的铜镜,缓缓地收起弯刀,它又成了一面精致的美人镜。冷着一张脸,扯了扯嘴角,美仁抬眸睇望了立在眼前的三人,无须再多废什么唇舌,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提醒着眼前这三人不要试图去惹怒她。
此时此刻,她的心情比之前要平静了许多,甚至还有些舒坦。当下,平时那种笑容又回到了她的脸上,仿佛之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眼睁睁看着连碧容死在自己的脚下,一直沉默了很久的宁念竹始终面无表情,抑或许是那面纱的相隔,看不出她是何情绪。她望了望嘴角噙着笑的美仁,又望了一眼连碧容那睁大着双眼倒在僵硬泥土之上的尸体,一双美目还来不及合上,却已经断了气。连碧容临死前的目光始终盯在宁念竹的身上,她是在责怪她吗?
收回了落在连碧容尸体上的视线,宁念竹终于开了口,语气却听不出任何情绪:“怡符衣,你不曾参与圣女一争,却杀了连家的女儿,连家不会放过你的。”
“那又怎样?要怪就怪她学艺不精,说出去只会给她连家的人蒙羞。”对着铜镜,借着朦胧不清的月光,美仁又照了几下,顺了顺自己贴在脸颊上,因动武之后而有些凌乱的发丝,瞟了一眼依然很沉着的宁念竹。
宁家不愧是宁家,培育出来的女儿都很优秀,不过和她怡符衣比起来,要逊色很多。宁念竹是那宁茹的妹妹,姐姐死了,按理来说,那些宁家的老匹夫,无论怎么样,也会把这位优秀的女儿给捧上圣女的位置。
想至此,美仁收起了铜镜,嫣然一笑,戏道:“宁家妹妹,其实我杀了连家的女儿,对你来说算是件好事。”
宁念竹,麻香凝,都若莹三人听闻一阵惊愕,她们都明白美仁的话中之意。宁茹死了,族内定当会挑选新一任的圣女,而争夺圣女一位,最终只有一个胜者,而失败者不死,活得也将会很痛苦。
“宁家妹妹,要不要我帮你杀了她们两个?你一人回去,相信他们不会责怪于你,说不定还会奉你为新一任的圣女。否则的话,以后你们还是会免不了一战,届时谁生谁死,都很难说。怎么样?我平时接一票,一条人命,可是黄金百两,这么说来,你是赚了。怎么样?”美仁双手抱胸,微笑着看着眼前三个面纱,在猜哪个会浮动的最厉害。
又一次她猜对了。
在见了美仁毫不动声色地杀了连碧容之后,都若莹明显胆怯了很多,言辞也不敢象之前一样过于放肆,但听美仁诱引宁念竹而说的那些话,心中没由地一阵恐慌,忍不住地拉扯着宁念竹的衣袖,急道:“念竹姐姐,别听她胡说,我从未想过当什么圣女。她……她……她……一定是想我们自乱阵脚……”
麻香凝浑身也不住地跟着颤抖起来。
“呵呵呵。”美仁不禁地笑了开来,曾经听悦姨说那些圣女的侯选人如何如何,原来就是这样的窝囊废。
蓦地,远处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美仁止了笑声,挑了挑眉,噘起了小嘴,看来又要没的玩了。
同样,宁念竹也听见了,抬眸看见不远处的身影之后,又沉着地对美仁开口:“今夜作罢,但圣经依旧会和你讨,怡家的,先行了。”说罢,对麻香凝使了个眼色,两人托起连碧容的尸体很快地便消失在夜空之中。
都若莹在对美仁狠瞪了一眼之后,也跟着离开了。
自打美仁离开之后,明景升一直双眸紧闭,依着车厢安然地睡着。反倒是坐在车外的明飞不停地东张西望,留意着那小子。可过了许久,一直未见那小子身影,便忍不住地对着车内的少主开口道:“少主,那小子离开那么久,到现在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虽紧闭眼眸,其实明景升早已无了睡意,实则在等着那小子回来。缓缓睁开如星光的眼眸,他起身,揭开车帘,跃下马车,淡淡地道:“你留在这守着,我去去就回。”
“少主,还是让明飞去吧。”明飞立在一旁道。
抬手示意,止住了明飞的话,他已径自举步往美仁先前离去的方向走去。
远远地便见着他与三名拿着剑蒙着面纱的女子交谈着什么,地上还躺一个,心中有些疑惑,也有些不快,但见那小子没什么事,明景升之前为之担扰的一颗心也总算落下了。
隐隐约约,其间一名女子尖叫的声音让明景升不禁深蹙起双眉,止了步子,犹豫是否要过去。似乎那三名女子也望见了他,接着,三人便匆匆忙忙地离去。
林间,朦胧的月光映照下,只剩下明景升和美仁两人的身影。
缓缓转过身,美仁神泰自若地看着立在身后数十步之遥的明景升,之前杀了同族人一事仿佛就象这天空中的月亮,从新月到满月,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慢慢地走近他,她嘻笑着道:“怎么?明哥哥怕美仁被人劫了?”
“你与人结怨?”明景升问。
“非也!为何明哥哥不认为是美仁在幽会情人?”似乎什么正常的事情一经美仁的口中,总是会变得十分轻佻。
“你若认为幽会情人比去紫玉山庄重要,那你可以留下继续。”明景升面无表情地说完,便转身往来时路步去。
美仁耸了耸肩,迈着轻快的步伐,跟在他的身后。
“你小子跑哪去了?半夜在这里弄得不见人影?害我们担心死了。”明飞一见着美仁便嚷开了。
挑了挑眉,美仁望了一眼明景升,心中疑惑,那人会担心她?除非是中邪了。她对着明飞咧嘴一笑,嘻笑道:“会情人。”
看着明景升又上了马车,美仁也跟着钻进了车内,留下满脸惊诧的明飞一人在车下。
一路上,美仁见着明景升最多的姿势,便是双眸紧闭一言不发的养精神,见怪不怪,她重新坐下了之后,也觉得自己有些疲惫,以手用力地搓了几下面庞之后,遂依着车窗瞌上了眼,甚至在何时变换了姿势,趴在那茶几之上,一双手死命地拽着明景升的衣袖睡着了都不知道。直至醒来之时,已是午时,而他们已到了东京城南四十里外的朱仙驿附近。
以往,美仁即便是睡着了,警觉性依然很高,而自中了嗜心花毒,每当一睡着之后便会睡得很沉,除非有什么大事,否则她很难醒过来。那两晚为了追查都桓的藏身之处,她甚至不敢熟睡,而在事情办妥之后,也只有在向昕的陪同之下,她才会睡得那么没有防备。
这一次,居然在明家人的面前却没有一点防备,这种情形不禁让美仁感到坐立不安。到了京城的紫玉山庄之后,她一定得先去找一处温泉,把身上的嗜心花毒解了再说。
走在朱仙驿赋具特色的市集街上,美仁尽显小孩的顽皮本性,每经过一个店铺,都要进去转悠个一圈,方肯罢休。并非是自己身上没有银两,只是觉得好玩,美仁使诈诱引明飞掏了铜钱帮她买了此处最有名的木版年画。盯着手中的细条粗犷,粗细相间的木版画,她想起小时候,娘喜欢买这种木版年画贴在屋门之上,再次见着,便是对此更加而爱不释手。
约莫午时三刻,找了一家名为“仙人庄”酒楼落了脚,三人上了二楼,找了个依窗的桌子坐了下来,叫了一桌的菜。
吃着当地最有名的菜色,指着窗外贾鲁河上来回穿梭的船只,明飞便开始唾沫星子乱溅,滔滔不绝地说起当地的趣闻。什么“纵横三里许,周长十里余;自淮而南,邦国之所仰,百姓之所需,金谷财帛,岁时常调,舳舻相衔,千里不绝;白日舟楫如林穿,夜幕火光似银舞”,指得便是那贾鲁河水穿此朱仙驿而过繁荣景象。
美仁一边听着,一边品尝着当地最有名的豆腐干,咬在口中,多汁而味甘醇,忍不住地在心中暗赞,打算再压榨明飞多买些带回紫玉山庄。
临窗跳望远处一叶叶的轻舟,明景升只觉得离家更近了一些,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舒服。虽嫌明飞有些聒噪,却是浅笑而之,偶尔偏头望向身旁嘻笑的两人。无意之间,他瞥见雅阁内步出一名锦衣男子,身后跟随着两名携刀的随从,还有一名走路扭扭捏捏的布衣男子在前面领着路,一行人看似着急赶路。
明景升微抬了抬眉,以他所见,这人周身所散出的气息与这种市井之地显然格格不入。
虽与明飞嘻笑着,同样,美仁也注意到那个气宇轩昂的锦衣男子,约莫三十岁出头,怎么看都是招女人喜爱的那种,有身份有地位的官宦子弟。夹了一口菜,美仁轻睨了一眼正啜着茶的明景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隔了不远的一桌,正坐着一名穿着粗布灰衣的男子,似乎他对自己盘中的菜不感兴趣,反倒是对那名已经下了楼锦衣男子的兴致更浓一些,看来此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那人在那锦衣男子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之后,便提起随身携带的剑,丢下一锭银子,也跟着下了楼。
出手真是大方,连找的银子都不要了,太奢侈了,要知道浪费钱财是多么可耻的一件事,悦姨可是告诉过她,这天下间最好的,最妙的,最有用的便是银子,男人也没它靠得的住。
看来又有好戏看了。
嘴角噙着笑,收回目光,却刚好对上明景升一双漆黑如星光的眸子。
“吃好了?”明景升微启了唇。
“嗯?”美仁不明所以。
“我们家少主的意思是,吃好了就可以上路了。”明飞插话道。
“那就先送你上路好了。”美仁奸笑着硬塞了一个馒头进明飞的嘴里。这家伙真是狗嘴角里吐不出象牙,什么叫吃好了就可以上路了?他们可是去京城,又不是去阴曹地府。
看到明飞那窘样,明景升也忍不住低声浅笑:“那就走吧。”说着便起身离开了桌子,美仁与明飞两人斗着眼也跟着离开。
第四章 分赃不均
离开仙人庄酒楼,未行多远,三人便听见前方不远之处传来打斗声。
明飞停下了车,转首对车内的少主道:“少主,前方是回京城的必经之路,但是似乎有些麻烦,若要绕行的话,怕是到了戌时也未必能回到府上,要绕行吗?”
揭开车帘,美仁好奇地张望着,难得碰上有人打斗滋事,思虑着要不要从中捞一把,抢在明景升没开口之前便说道:“为何要绕行?人家打人家的架,我们走我们的路,有何相干?凭什么我们要给他们绕道,难不成我们还要露宿郊外,委屈自己赶夜路?继续前行。”
明飞只觉得嘴角微微抽搐,翻了翻白眼,无奈地看向少主,等待少主的指示。
“看什么看?你家少主的想法会和我一致的,你不驾车,那我来好了。一个大男人做事婆婆妈妈的。”美仁一把夺过明飞手中的鞭子,不理会明飞的惊愕,挥起手中的马鞭:“马儿,我们走!驾!”
那马儿长嘶一声,猛地往前迈蹄,待马车驶进,美仁方看清了打斗滋事之人,正是在酒楼内所遇到的那名身着锦衣官家子弟与那阔气的粗布灰衣男子。
那粗布灰男子似要置那锦衣男子于死地,看现场恶斗的痕迹,那粗布灰衣男子应是与那锦衣男子身边的两名手下恶战了很久。粗布灰衣男子的剑法更为精湛,这时,锦衣男子的两名手下终不敌,相继倒在了那粗布灰衣男子的剑下。那锦衣男子根本就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剩下的那个扭扭捏捏的男人同样无能,但还算是名忠心耿耿,始终护着主人,口中不停地嚷着:“公子,快跑。”
要不要救?看那锦衣男子的模样,非富则贵,若是救了他,说不定能掏到不少好处,将来在京城开个倚笑楼的分店也是大有可能。
“驾!前面的大神快快让道,撞伤了概不付药钱。”美仁大力地挥下手中的长鞭,驾着马车,在那粗布灰衣男子一剑方要刺向那锦衣男子时,冲了过去,迫使那粗布灰男子收回手中的剑向后滑出数步。
那名锦衣男子与其随从吓得跌坐在一旁,美仁笑着勒住缰绳,马车倏然停止。
一直坐在车内沉默不语的明景升,被猛然停止的马车震得很不舒服,恼怒地揭开车帘,冲着美仁与明飞吼道:“你们两个又在做什么?!”
“都是你。”明飞狠瞪了美仁一眼。
那粗布灰衣男子一见是美仁坏了事,愤怒地横屑出一剑,向美仁猛地刺来,美仁笑着,并不闪躲。明景升眼明手快,迅速地将美仁护在身后,夺过马鞭,甩向那人,长鞭不偏不倚紧紧地缠上了那急速刺过来的剑。那人只觉自己的手臂一阵微麻,握住剑的手不知不觉间松了,手中的剑被明景升挥舞的长鞭一缠一收,随着他力道的一颤一掷,直直地甩向了一旁的一棵树上,稳稳地插在那树干之上。
说来也怪,那粗布灰衣男子在看清了眼前挥鞭之人是明景升之后,并未恋战,眼光复杂地望了他几眼,勿勿离去。
“你是嫌活得太腻了吗?”明景升对着美仁怒吼一声,扔下手中的长鞭,跳下了马车。
美仁对明景升的愤怒不以为然,捡起了那马鞭,勾了勾唇,意外,真是意外,竟然在这种情形下逼这个痨病鬼出手了,果然他也是装的,好奇的目光在明景升的身上未多逗留,便追随着那粗布灰衣男子而去,直至他的身影消失。那人好像认识明景升。
锦衣公子在自家扭扭捏捏的仆人搀扶之下起了身,微红着脸,目光却是望着前方,口中喃喃地念着:“为何他还是不愿见我?那人是他派来的吗?我不信。”
那看似很扭捏的仆人面色煞白,小心翼翼地为主人扑了扑身上的尘土,问道:“主人,您有没有伤着?”
“并无大碍。”锦衣公子回过神,满脸失望地轻应。
“主人,大公子他……请恕小的失言,主人,别追了,我们还是回京吧。”扭捏仆人尖细着嗓子,在得了主人的首肯之后,便转首对明景升作揖,谢道:“多谢公子相救。”
对眼前人的身份也约莫明了了几分,既然对方不愿示明身份,自己便当作不知,明景升回礼:“客气。”
这时,一名高壮的汉子驾着一辆马车驶近,他迅速地跳下马车,单膝着地,对着那锦衣男子,愧道:“主人,请恕属下来迟。”
那锦衣男子挥了挥衣袖,示意那壮汉起身,无力地往马车步去。
话说美仁辛苦地忙活了一场,而这只“肥羊”不但不留点好处,甚至连一声道谢的言语都不曾有,这样亏的买卖,她可是从来没有做过。眼看着“肥羊”就要走了,一直守在一旁观测不语的她,猛地蹿到“肥羊”面前,手中的马鞭轻轻一挥,拦下了那只“肥羊”,朗声一笑:“这位大哥哥,请留步。”
“大胆。”那白面扭捏男与那壮汉,一人尖叫,一人粗吼,拦在了锦衣男子身前。
美仁微微眯了眯眼,呵呵呵,看来这只“肥羊”还真不是一般的肥,怕是这天下间最肥的一只。
明景升大惊,快步上前,拉住了美仁,却被美仁不着痕迹地甩开。
美仁望着眼前这个丰神俊秀,浑身散发着“贵气”的锦衣男子,弯了弯了好看的眼眉,笑道:“这位大哥哥,我与我家哥哥救了大哥哥一命,大哥哥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何况方才,我还差点被那人给伤着。”
“你这无礼的小子——”那面白扭捏男与那壮汉方要出口喝叱,便被那锦衣男子拦住了,双双退向那锦衣男子的身后。
“小兄弟,失礼了,多谢之前舍命相救。不知小兄弟有何愿望?” 那锦衣男子低沉一笑,说不出的儒雅风流。
“主人……”
这还差不多,贵为人上之人又怎样,该说声谢谢还是要说的。
摆了摆手,美仁又笑道:“这位大哥哥说笑了,其实美仁没别的意思,只不过想回到京城之后,邀大哥哥品茶而已。”
“美人?品茶?”那锦衣男子眯了眯眼,诧异地抬眸了望眼前一脸愠色的明景升。
转了转清澈的明眸,美仁嫣然浅笑,解释道:“呵呵,看来大哥哥对美仁的名字也有所误解,美仁全名是向美仁,向若而叹的向,仁义君子的仁,那美自然是美妙人生的美,连起来便是向美仁。”
“哈哈哈,向美仁,像美人,十分美妙有趣的名字。” 锦衣男子的笑声清润悦耳。身后的白面扭捏男与那壮汉在听闻美仁的名字之后,也跟着一阵低笑。锦衣男子抬眸看向明景升,问道:“这位兄台不知如何称呼?”
所谓不知者无罪,明景升仅以平常礼数回应:“在下姓明,名景升。”
锦衣男子面露惊颜:“兄台姓明?可是那位于东京城西名满天下的明家?”
“承蒙夸奖,正是明家。”明景升道。
“明经堂是你何人?”
“正是家父。”
“果然虎父无犬子。”那锦衣男子朗笑,不住地轻点了点头,又望了望美仁,疑道:“那你们……”
“明哥哥是美仁的二表哥。”美仁甜甜一笑。
表哥?这小子整天满口胡言,何时他又成了他的表哥?一想到在蓝府,与之称兄道弟的向昕是他叔叔,明景升顿时满脸阴郁。
“原来如此。”
“那不知大哥哥如何称呼?”美仁笑问。
“大……”那白面扭捏男又要尖叫一声大胆,又被主人及时制止。
“韩襄。”锦衣男子给了简单的两个字。
韩襄?韩王?襄王?呵呵,人上之人。
韩襄解下腰间一块通透碧绿的玉佩递与美仁,道:“向小兄弟,这块玉佩送予你,若是日后有什么难处,这块玉佩定能有所帮助。明兄,韩某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后会有期。”说完,韩襄在那白面扭捏男的搀扶之下,风姿卓越地登上了那马车。
未久,马车轮轴与道路地面磨擦的声音响起,车子在扬起的灰尘中渐渐消失。
望着手中那块上上等的雕龙玉佩,足足让美仁愣了好久。
什么叫这玉佩定能有所帮助?怕是这玉佩一出,她打劫那开封府尹,那开封府尹也会笑着对她说打劫的好,打劫的妙,打劫的呱呱叫。
嘴巴咧了好大一口子,美仁笑眯眯地刚想将那块玉佩塞好,孰料被人给抢了去,而那人正是她看见就讨厌的明景升。
“明景升,你什么意思?”美仁执起手中的马鞭,指着他的鼻子喝道。
明景升轻轻拨开眼前的马鞭,道:“你就这样直呼舍身救你的表哥名讳?”
“什么表哥?你乱讲什么?笑话?我要你救?我何时要你救了?玉佩还我。”美仁怒道。
挑了挑眉,明景升将那块玉佩收好,道:“是吗?方才不知是谁信誓旦旦地喊我表哥。”
美仁一时哑口,想了想,又叫道:“那又怎样?东西是他送我的,又不是送你的,你抢什么抢?”
“人是我救的。”明景升言简意赅。
“笑死人了。早知有好处,你之前坐在车内干什么的?若不是我驾着马车冲过去,能轮着你出手?现在看见人家送东西给我了,你就眼红了,你这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之所为?东西还我。”
“我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与此事无关,总而言之,这玉佩不适合你。”
“你怎么就知道不适合我?之前抢我的南海珍珠,还没还我,现在又抢我的玉佩,你们明家的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错,那南海珍珠不是我抢的,而是某人送的,那个某人曾口口声声说那珍珠是我的药方。你终于肯承认那颗珍珠是你的了?东西既然送予了人,就没有道理再要回去。那么,你打碎我汤药一事,我也便不多计较,那颗南海珍珠正好用来支付药钱也差不多,若是日后你表哥我的身体还有何不适,药费依旧会和表弟你讨。”扬了扬眉,明景升便径直上了马车,临入车厢之前,不忘回首,道:“关于明家男人是不是好东西,在此,表哥我多谢表弟你的谬赞了。”
该死的?说着说着,又被这个痨病鬼给套了。不知为何,悦姨曾经教诲于她的良好修养,在遇着明家的人之后,通通抛向了九霄云外。这种哑巴亏,她不会就这么算了。
“明景升,你这个小人,等到了紫玉山庄,咱们走着瞧。”对着车帘,美仁怒吼。
“拭目以待。”车内声音朗晰。
明景升依在桌旁,手指轻敲着桌面,心道:这小子什么事都知道,不但知道他的药中有毒,还能进入蓝府的密室,蓝家被他搅得一团乱,行事比狐狸还要狡猾,爹又那么看中他,他到要看看,他混进明家究竟是所谓何事。
这算是什么?分赃不均?
明飞望着争执的一大一小,也惊讶一向沉默不多言,算是好脾气的少主竟会为了一块玉佩,与这小子争成这样,摇了摇头,跳上马车,对美仁呶了呶嘴,讥笑道:“表少爷,您不是急着回京城吗?还是您想自个走回去?”
自从遇见明家的人,美仁从未有过如此失态,原本叉着腰的她,在听见明飞的讥笑之后,更加恼怒,连他们明家的仆人都如此欺人。扬起手中的马鞭欲挥向那匹马,但思及拿一畜牲出气,实则丢人,皓腕微转,便重重地笞在了明飞身旁约莫一寸之离的木板之上,落下了警告性的一条鞭痕。
明飞在见着那道鞭痕,不禁在心中惊叹:无论那小心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若是那一鞭落在他的身上,怕是他要在床上躺上大半个月,难怪少主提醒他处处要堤防着这小子,他算是看走眼了,能半夜三更抓山鸡的一个小子,岂是寻常人家的小孩那么简单。
看到那明飞满脸防备,美仁才咬着牙一声不吭地飞身跃上马车,坐在车前,驾起了车。
美仁将所有的愤怒全数化在这驾车之上,以致于这车在回明府的路上,始终都是跑得东倒西歪,哪里有坑往哪里走,哪里有水往哪里踏,哪里路不平偏往哪赶。
车内的明景升并无异样,反倒是让坐在车前的明飞在停了车之后,倚在明府的院墙上干呕了好久。
从此,明飞在心中暗自发誓,以后无事绝不会招惹这个小魔头。
第五章 紫玉山庄(上)
夕阳西下,他们终于抵达了紫玉山庄,车停在了门前两棵大榆树下。
紫玉山庄位于东京城城西,而天下闻名的紫玉山庄并非如世人所传那样,门前的匾额挂得也并非是那“紫玉山庄”四个大字,相反那烫金的匾额之上只是题着“明府”二字。
轻跳下车,抬首望着眼前悬着的烫金匾额,之上题着的“明府”二字,以及门两边新贴的一幅淡红硃砂字的门对,两行字英秀瘦削,历落倾斜,美仁的喉咙不禁微微牵动,胸口处宛如压了一块千斤巨石一般。
十八年来第一次,她终于站在了这个在脑中幻想了十八年,琢磨了十八年,矛盾了十八年的地方。
娘,符儿要进去吗?符儿该进去吗?
悦姨,你为何一定要符儿来到此地?
迈进朱漆的大门,明景升缓缓转身,望向自从下了马车之后就一直望着那个匾额发呆的美仁,眉心微蹙,嘴唇微启:“发什么呆?打算在这里站一夜?”
咬了咬唇,美仁松开了紧攥着的拳头,直了直身子,调了调气息,迈进了朱漆的大门,走近了明景升的身旁,道:“事先跟你说明,既然你自认是我表哥,可别想我这个娇贵的表弟住下人房,我可是要住上等的厢房。”
“是否还要找两个丫头日夜伺候着你?”明景升反唇相讥。
“求之不得。”美仁轻嗤一声,并轻推了下挡着路的明景升,大步迈入园中。
守门的小厮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个俊俏的小哥,对少主如此无礼,而少主非但不气,反而气定神闲,这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明飞则是耸了耸肩,将手中的马鞭扔给了守门的小厮,示意他有活可以做了。
明府之所以会称为名震江湖的紫玉山庄,是因为明经堂年轻时有一个优雅的称号名唤“紫玉公子”,相貌、才识、武功在江湖上都是一等一的上乘,无论是那名门闺秀、小家碧玉,还是那江湖侠女、青楼艺妓,但凡与之见过一面的女子都会被这位文武双全、相貎出尘的紫玉公子所深深吸引,愿以身相许,追随其身后一生一世。世人都喜欢以“紫玉山庄”来称呼明府,以显世人对这位风流倜傥的紫玉公子的景仰与爱慕。
自二十年前,明经堂突然退隐江湖金盆洗手之后,出乎天下人的意料,改行从商,短短的几年内凭其惊人的实力成为了京城的首富,其产业涉及各行各业,遍及大江南北,成就了另一段神话,这样一来,紫玉山庄的美名更是四海远播。
可想而知,明府的奢华更甚于信阳的蓝府。
进门数十步之遥,便是一座风格独特的屏障式假山,绕假山东行,山后是一个方方的广庭,庭中满地都是合抱粗的奇松怪柏,龙干撑云,翠涛泻玉。夕阳西下的余辉,透过叶空,漏下的霞光,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金绿色。
一时间,美仁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足下的步子微微顿了顿,抬首盯着那金绿色的天空发呆。
“哥。”蓦地,一个突兀的女声自前方传来。
美仁定睛一看,正前方飘来一抹粉色倩影,猛地扑进明景升的怀中,只听那身影的主人从明景升的怀中抬起娇颜,清喉娇啭:“哥,你终于回来了。以为你午时便会到,等了好久。我让膳房给你熬了银耳莲子羹,正好趁热着吃。”
摸了摸鼻子,美仁审视着这个唤了明景升一声“哥”的女子,一头乌黑柔滑的青丝,一张明艳动人的面庞,一袭华贵的粉色罗衫,好一个上等的货色,不过从很多些方面来说,这个小丫头还不及蓝希凌,所以比起自己来,更加逊色很多。
这小丫头是这个痨病鬼的妹子?
依眼前的情形看来,却是好一个“兄妹情深”啊。
明景升将妹妹明景璇轻轻地从身前拉离,柔声道:“璇儿,咳咳咳,二哥还有事要先去见爹,待会空闲下来,二哥去找你。咳咳咳……”
眼见明景升又开始咳嗽,美仁翻了翻白眼,心中暗嗤,这痨病鬼有必要咳成这样吗?在她面前,和她说话,可是言辞激昂,看不出半分身体哪里不舒服了。
“咦,看你又咳了,才刚回来又要去见爹,你就不能歇一会吗?”明景璇嘟喃着小嘴娇嗔。
“乖,听话,回房去。”明景升道。
“哥……”明景璇绞着手绢不大乐意,余光终于瞥见了美仁,疑惑地指着美仁,问道:“咦,哥,这个小孩是谁?”
“爹的故友之子,咳咳咳……”明景升应道。
“真的吗?”明景璇一脸鄙夷,低声啐了一句:小家伙一点礼貌都不懂。
说实在的,之前听这兄妹两人叙旧,美仁觉得很无聊很无趣,基本上属于忽略不计,但听见有人说她坏话,她的耳朵可比那猫的耳朵还要灵。微蹙了蹙眉,美仁斜眸睨了明景璇一眼,居然敢说她没礼貌?笑话,难不成见着谁她都要喊姐姐。讨厌的女人,和眼前这个男人一样,令人生厌。
来日方长,今日是进府的第一日,她就先放过她,不多计较,日后若是敢再出言不逊,就休怪她了,她可不是什么好人。
明景升道:“璇儿,你这说的什么傻话,快先回房去吧。”
明景璇轻点了点头,领着自己的丫环终于离开了。
明景升对着明飞交待了几句,两人分别往两个方向走开了,将美仁一人晾在一旁。对突如其来的情形,美仁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这个主人竟然将她这个客人一人丢在这里就这么不管了,之前还口口声声说他是她表哥,哈,这真是个笑话。
站在这园中,美仁双手抱胸,竟赌气式的一动不动。
这时,来了两名长相秀美的丫环,对着美仁欠了欠身,说是请她回厢房的。
明家的待客之道,真是让人大开眼见。
美仁一声不吭地随着两个小丫头离开。
松林尽处,一带粉垣,天然界限,恰把全园遮断。穿过中间一个秋叶式的洞门,洞门内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落,庭前一架紫藤,满架的紫藤花,与那绿叶森森,相间映衬。满院种着的是垂丝海棠,红艳娇酣,正是花开时节,让人忍不住地驻足流连。
朝北的方向是三间厢房,沿着回廊步入厢房内,如美仁所愿,明景升给她准备的是上好的厢房,还有两位长相秀美的丫头伺候着,一个名唤侍书,一个名唤奉剑。
用完晚膳,望着眼前不停忙碌着的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脑子里盘旋的却是想将这两个丫头拉入倚笑楼,定能脂粉飘香杭州城数月。刚想出言调顿下气氛,逗逗眼前这两位美人儿,这时门外又来了一名美人前来传话:“向少公子,老爷书房有请。”
原本以为今晚不用见明经堂,却未料到,这么晚了,他竟然还是来找她了。
冲着那丫头甜甜一笑,美仁道:“劳烦姐姐前面带路。”
“向公子说笑了,迎春不敢当。”小丫头爽朗笑应,毫不见蓝府丫头的羞赧之颜。
随着迎春绕过几转回廊,穿过一个大大的月洞门,进入了另一个方庭,眼前通火辉煌的屋子,不用说也知道是那书房了。
书房外立着的两名青衫仆人,在见着美仁之后,便为其开了屋门。
迈入那间书房,美仁不意外,这间书房比她之间见过的屋子要考究许多。进了里间,便见着一袭华衣的明经堂端坐在书案之前。靠窗朝南的一张长桌之上,点着一对斤通的大红烛,火光照得满室通明,将明经堂脸庞线条分明地照应在美仁的眼前。
“能再次见着向小兄弟,老夫深感欣慰。向小兄弟,快请坐。”明经堂示意美仁坐在左侧的一对红木太师椅上。
怔了怔,美仁方瞧见那一对红木太师椅上,其一已坐了一人,那人正是她的冤家。
冤家?呸,美仁在心中暗啐。
明景升抬眸轻瞟了一眼她之后,便低首继续看着手中的账册。
在明景升身旁的太师椅坐下,美仁强扯了扯嘴角,启口问道:“不知前辈深夜召见美仁有何急事?”
明经堂微抬了抬眉,道:“唔,若向小兄弟不见外,老夫唤你一声美仁,可否?而你也不必如此多礼,唤老夫一声叔叔更为亲切一些。”
美仁面部的表情稍稍僵了僵,很快地又恢复正常,应道:“前辈您太客气了。”
明经堂笑道:“美仁似乎还是有些见外。”
咬了咬唇,再次抬眸,美仁换了张笑脸:“明叔叔多虑了。”
“哈哈哈,好,好,老夫多虑了。今夜召美仁前来,只是闲聊几句罢了,并未有何要紧的事,只是想问问你对住处是否满意,有何不适之处?”
“美仁还要多谢明叔叔盛情款待,多有叨扰,还请见谅。”
“哪里的话。”明经堂满意地看着眼前乖巧的美仁,突然问了一句:“美仁可是家中独子?”
“呃?”对这突然一句问话,美仁一时之间竟然愣住了。何以明经堂会问起这个来?
一直埋首于账册之间的明景升,惊诧地望了父亲一眼,又偏首望了望美仁。
她的嘴角微微牵扯,低着头,两手搁在腿上,微微弯曲,紧抓了衣摆一下之后又缓缓松开,抬首道:“何以明叔叔会关心这个?”
无论是娘还是悦姨,都没有告诉过她,她出生时的情形。曾经,她一度地迫切地想知道她的身世究竟为何,但在一想到娘曾经要她发过的誓,她便放弃了。即便是在行走江湖时,听闻明家的一些事情,她总是刻意地去忽略,不去听,但无论怎样,还是会知道在她之前,明经堂已有了三个儿子。但今日所见的那个明景璇,从外表看上去应是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小些年岁。一想到在娘之后,他又和其他的女人又生了女儿,美仁心中更加反感。
明经堂的表情略微有些失望,原本以为美仁来到明府,或多或少,会放下心中的不快,却没想到,小孩子还是不大愿意提及,又道:“唔,没什么。其实,只是想了解一些有关你娘与你爹的事罢了,毕竟是多年不见的故友,若是你不想提及有关你的家世就算了。”
“没有。美仁是独子。”美仁很快地接了口。
这下,换明经堂沉默了。
半晌,明经堂才开口同她有些没些的说了些关于明家的事。闲聊之下,美仁大致有所了解,明经堂仅有三子一女。这出乎她的意料,她很难相信这个风流成性的男人,竟然会只育有三子一女,真是个奇迹。
长子明景轩是当朝参知政事王钦若的门生,很得王钦若的信任,年纪轻轻,便已是军器监丞,不知是否该用“天妒英才”来形容这位 “长兄”,于三年前夏末便病逝了,所以无缘一见。
次子明景升,想来她也不用多了解,巴不得能不用见就不用见。
相反,她对那位三子明景承很感兴趣,之前有听侍书奉剑两个小丫头偷偷地说这位很“异才”的三子。据说,这位三公子风流成性,整天只知道流连于勾栏院,与那里的姑娘们厮混,一个月里有大半个月都会是在那里度过的。所以说呢,想会会这个男人,到成了美仁进这紫玉山庄第一件感兴趣的事,了解纨绔子弟的需求,或许对将来帮助悦姨在京城开倚笑楼的分店会有很大的帮助。
约莫半个时辰下来,明经堂都是在以旁敲侧击的方式问美仁她娘怡惜身前的一些琐事,这让美仁很反感,就算是不用顾忌自己的儿子,也不用这么急切切地询问旧情人的事吧。
正当找不着理由脱身之时,屋外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第六章 紫玉山庄(下)
清楚地听见屋外一个男音高声的叫唤着:“还我的奉剑,还我的奉剑,谁让你们把我的奉剑给支走的?”隐隐约约,还听见几个下人拉劝的声音。
一直和颜悦色的明经堂在听见这个叫声之后,顿时脸色变得阴霾起来,面部的肌肉微微抽搐着。蓦地,他怒拍了一掌桌案,愤然起身步向屋外,口中还不停地怒斥:“这个逆子,这个混账东西。”
这个逆子?老大明景轩已不可能出现在明府,而老二就在她身边,那么能让明经堂火冒三丈的那个“逆子”也就剩下那个未曾谋面的三子明景承了。
美仁挑了挑眉,瞟了瞟身旁骤然合起账册的明景升,他的剑眉又深锁了起来,嘴角微动,起身快步出了屋。
又有一场好戏上场了,看来这紫玉山庄一行,也不是这般让人为难。
从椅中跳起,美仁快步冲出了屋子,便听见明经堂对着一人大声怒吼:“你这个混账东西,你还跑回来做什么?丢人现眼的。”
借着火光,美仁看清了那人一手搭在青衫下人的肩上,整个身子都挂在那下人身上,但依旧可见其身材挺拔。
空气中,随着夜风阵阵吹来,美仁轻挑着眉,浅嗅了几下,闻到了丝丝酒气。
眼前年轻俊颜之上布满了红潮,一双狭长勾人的黑眸充满了挑衅之味,凌乱的发丝随意的披落肩上,这种闲适自在,别有一番风流脱俗的不羁气息。
想来这位就是那她有些期待一见的老三明景承了。
以手风骚地捋了捋额前的落发,明景承踉跄着步子,挨近了明经堂,一只手轻轻勾上了明经堂的肩膀,对着他嘻皮笑脸地道:“明庄主,听方才您话的意思,是要我天天待在万花楼里,不用回来了?呀,您早说啊,怎么今晨还有人一早守在万花楼外打扰本公子的清梦?”
明经堂恼怒地抚开明景承的手臂,大喝:“你……你这个混账东西,拿开你的脏手。”
收回被拍得有些微痛的手臂,明景承不以为然,朗笑:“哈哈哈!生气了?好好好,和您说正经的。听说明庄主把我心爱的奉剑送去伺候一个毛都未长齐的小子,可有此事?我只不过才几宿没回这里,明庄主就这么不待见,急着把我的奉剑送人?那以后谁来伺候我?”
明经堂咆哮:“我真是想不明白,我明经堂怎么会生出你这种逆子,还不快给我滚回屋里待着去,尽在这丢人现眼的。”
竖起右手食指,轻轻地在明经堂眼前摇晃,明景承轻勾了勾唇,戏谑:“明庄主,瞧你这话说的,你这不是自己骂自己吗?俗话说的好,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只不过学你明庄主的一点皮毛而已,和你明大庄主比起来,我还差太远了。二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抑着怒气许久的明经堂正要发作,这时,“扑哧”一声,很不适宜的一声嗤笑响起,众人的目光全落在了身体微颤的美仁身上。
明经堂的脸色本就阴沉,此时变得黑煞起来,双拳紧握,幽静的气氛下很清晰地听见那“咯嚓”作响的指关节响声。
暗叹一声,生怕父亲一时怒下对三弟动武,明景升皱着眉头,上前扶住有些醉意的三弟,低声道:“三弟,你喝多了,先回房去休息。”
伸手改搭在二哥的肩上,明景承笑道:“二哥,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可你知道我是千杯不醉的。”
余光瞥见一个身影,明景承微转头,嘴角轻抬,一双勾魂醉眼细眯,凝视着眼前方才嗤笑出声之人,一个粉妆玉琢面带微笑的少年,面不粉而白,唇不点而朱,媚眼横波,一袭月牙色绣花锦衫,映着月光淡影,让人突觉眼前一片惊艳。
不知不觉中松了手,明景承迈向那般般入画的少年面前站定,戏道:“就是你这小子抢了我的奉剑?你小子可是那老鬼在外面风流快活散下的种?嗯,这眉目长得还真有几分相似。”
眼前这个明家三公子一出现就让她欣赏,尤其是那句上梁不正下梁歪,最迎合她的心意,原来这明家也有算和她同一阵线的。说话直接明了,对她的脾性。突闻他说她长得象明经堂,她一点也不慌张,抬眸含笑以对,笑而不答。
“你这个混账东西。”愤怒至极的明经堂怒斥着,出手便单扣逆子的左肩,明景承狡猾地一缩,避让开来,转身却将美仁搂在怀中。
朦胧月色与屋子里透出的烛光交辉下闪动着,是两张互视的面孔,灼灼燃动的漆黑星眸。
景承轻轻摇晃着头,啧啧低喃:“是个男孩,可惜了。”
景升及时地拉住了气极败坏的父亲。隔着景升,明经堂怒气不但没消,反而渐涨:“你给我放开他,你这混账东西。”
“三弟,别再玩了,早些回房歇息吧。明德,明心,快扶三公子回房去。”景升沉声示意两名下人去扶景承。
放开美仁,景承一掌挥开明德明心的伸过来的手,改搭上景升的左肩,不正经地道:“二哥,你可要小心了,你在家明家的地位岌岌可危了。”
“嗯,要我扶你回房?”景升顾左右而言他。
“好!”景承大声应和,转首却对立在一旁的美仁,戏道:“小子,今夜暂且先休战,改日我再好好的调教调教你。”
说罢,大笑着与景升相扶而去,隐隐约约,却能听见什么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之类的言辞。
明经堂早已气得不轻,对美仁说了几句早些回房休息,一脸愠色地踱回书房。
美仁笑了笑,一身轻松地回到自己厢房,却见一直守在屋外的奉剑满面绯红。消息传得还真快,美仁轻睨了几眼,戏笑一声:“去三公子屋里伺候着吧。”
小丫头红着一张俏脸,行了礼,道了谢,退下了。
就这样,进入明家的第一夜,啼笑皆非而过。
之后,美仁就没见着那个成迷酒色的景承,连讨厌的景升也很少见,偶尔会碰上那个互看不顺眼的明景璇。
她也从各处打探了不少消息,长子明景轩与次子明景升皆由明经堂的正室所出,这位正室夫人曾是明经堂的师妹,在生下明景升没多久之后,便因产后身体虚弱,一直拖到景升九岁不到那年,去了;三子明景承的娘亲,是明经堂年轻时所结识的一位红颜知己所生,后成为了明经堂的第二房夫人,因为救明经堂而中剑身亡,这也是为何明经堂一直对明景承荒唐的行为多次忍让的原因;三房四房皆无所出,四女明景璇是五房所生,也是明家唯一的女儿,所以深得明经堂的庞爱。
种种原因,似乎跟在明经堂身后的女人都没什么好下场,不是死了,就是病着,如今五房夫人只有一房三夫人还留在他的身边,但听说身体不是很好,大多时间都在诵佛念经。出奇的是,明经堂没再纳第六房小妾。
呵呵,美仁自嘲,那她算什么,算明家老几?她娘又算什么?
自那夜之后的次日,明经堂便将她丢给了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大叔,名唤鱼海浪,说是让她跟着鱼海浪好生学武。本想找个籍口推辞了,但一想到这样就可以避免天天见着明经堂,她便点头答应了。
不过半个时辰,美仁就探得这个严厉的鱼海浪在明府是个能说上话的角,与明经堂是师兄弟,深得明经堂的信任,其为人性格爽朗,不拘小节,有时甚至会与她称兄道弟,若不是她的身子骨比较强壮,她还真怕她的肩头,会在鱼海浪“热情友好”的海浪式习惯性招呼下,被他的大掌给拍散了。
自美仁随鱼海浪习武之后,每日都要想尽法子应对他,以防他觉察到自己会武功,封印内力是她每日必修的课程。当初应付昕大哥,只是一时之际,而今长期与这鱼海浪交手,若想让这位顶尖的高手都毫无察觉,她还需多下一番苦功。
除了习武之外,明经堂还将她送进了京城最大最有名的三学书院。一时之间,让美仁很不能适应。她不明白明经堂究竟何所为,甚至担心他知道她的身世,但见明府的人都当她是少公子,疑心才略减了些。
面对那据说是才高八斗的木先生,美仁便忍不住地想捉弄他,人如其名,他比昕大哥还要木,除了死教书,还是死教书,很难相信这位木先生年轻时曾任翰林侍书,如今年事已高,担任三学书院最炙热可得的先生。
可惜了,若是换成悦姨来教,相信这些学生会学得更好。不是美仁不虚心求学,而是她觉得真的没这个必要浪费时间,浪费精力。
第一日,书院外,一个农夫背了一口袋不明之物来到书院,说是有人让送的大礼给木先生。次日,便传木先生因受惊吓过度而报恙家中,之后整个学院休学几日。
明经堂常常忙得很晚才回到府中,但都有听管家回报府中情况,某日终究忍不住问闲晃了数日的美仁,为何不去学堂,答曰:学院内菜花蛇成灾。
木先生的身体刚恢复元气未久,某日,又发生意外。据传,木先生的书卷里爬出五毒之虫,木先生再次因惊吓过度而再度抱恙在身,整个学院再休学数日……
难得有闲人。
自进了明府,每日都要应付不同类型事件的发生,让她很头痛,而唯一能缓解她这种间歇头痛的只有那盒胭脂。
为何她总会在独自一人时常常盯着那盒胭脂发呆?为何?
每当她想深究这个问题,会发现这个问题比应付那些烦人的事情更让人头痛。
时间说快也很快,说不快就这样一个多月匆匆而过,经过一个多月的探查,她始终毫无头绪,始终不明白悦姨让她进“紫玉山庄”究竟为何?
私下里,也有飞鸽传书详问过,但回复只有两个字:时机。
时机,时机……时机指的是什么?
虽然悦姨所说的时机未到,却让她在明府发现了一个让她极度兴奋极度想要尖叫的地方。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明府奢华她知道,但在府内建有一处温泉池,却是意料之外。
嗜心花毒可以解了,她不用分出精力来再去寻找京城周边是否有温泉。
但无意中得知,明景升因自幼体弱多病,每逢初五,十五,二十五的戌时,都会去飞云别苑的温泉池泡上半个时辰。为保险起见,因而这几日,美仁都会等到亥时三刻过后,约莫子时才会摸进那别苑的温泉池内。
见鬼,那痨病鬼分明是装的,哪里象看上去的那么迎风弱柳的样子。
他是知道自己的药中有毒,还是不知道自己的药中有毒?不知道何以要去泡温泉?
见鬼,今晚来泡温泉为何会想到那个扫兴的痨病鬼?
望着这白茫茫雾气缭绕一片的别苑飞云池,美仁就很享爱的开始褪下衣衫。当解开最里一层衣襟,盯着胸口前颜色已变得很淡的花形印记,心情就变得很舒畅,一个多月的温泉没白泡,没想到皮肤越泡越白晳滑嫩。
随着目光再往下移去,美仁便猛地将衣襟合上。
话说,这一个月多来,她的身形长得奇快,单从身长来看,再长一点点就快要达到正常姑娘家及笄的模样,之前的衣服全都被她给撑破了。当侍书与奉剑捧着那几套惨不忍睹的衣裳,都怀疑是不是这位少公子对这些新做的衣服有所不满,所以故意将衣服全扯坏了。
不过对她来说最直观的便是胸前那两个馒头,不,错了,比起倚笑楼大部分姑娘胸前那两个又白又嫩的大馒头,眼前她的只能算是两个正在发酵中的小面团……
她一直在期待长春功修炼完毕之后,自己会成什么样,却没想到这两个月来她的身体变化奇大,可以说是一天一变。
唉,她平胸平了近十八年,突然胸前多出两团肉,一时间还真有点不太习惯,考虑是否要找个好日子,去买一两件也想了很久的绣花肚兜,而且那些式样、花色、绣工一定要赛过倚笑楼内所有的姑娘,唔,包括悦姨。
迅速地褪了衣服,不过她倒是留着一条亵裤,防止有人突然闯进,她跑进来也快一些。打开随身携带的银针包,抽出银针,分别扎在膻中、内关、三阴交、巨阙、心平等几处穴位,连叹了几口气后,便缓缓地滑入温热的泉水之中。
第七章 肌肤之亲
将整个身体都没在温热的泉水之中,闭上双眼便开始运功驱毒,不一会整个飞云别苑里飘满了淡淡的那种诱人的嗜心花香。再坚持个几日,她的嗜心花毒就可以全部解了。
随着体内的毒被逼出,所需泡的温泉时间也越来越短,长吐了口气,美仁以手捏了几瓣池中的鲜花瓣搓洗起身子。
倏地,双眸紧盯着手中的花瓣,她怔住了。
怎么会有花瓣的?
抬起惊愕的黑眸望向池面,那悠悠飘浮于水面的花瓣,朵朵艳红,竟飘得满池面都是……
怎么会有花瓣的?
明景升泡温泉从不用花瓣。美仁的目光又落在池边左侧摆放的一个茶壶和两个茶盅之上,今夜,有两个人在这里曾品茶、沐浴温泉……
好容易反应过来,这时,飞云苑外传来了一男一女调笑的声音。这样的语调,这样的说话方式,她在倚笑楼里天天耳闻目染。
该死的明景升,原以为还是个正人君子,却没料到和明经堂一样,也是风流鬼一个,竟然带女人上这飞云池,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可恶!
纤掌一收,用力紧握,便将手中的花瓣紧紧地握在手中,手掌再张开时,那把花瓣便再无之前的鲜艳玉滴。美仁甩手便将那把残花瓣弃之,猛地从池中站起身,爬上池岸,迅速地拔掉身上的银针。这时,屋外的声音越来越近,她没有时间再穿衣服了,拾起地上的衣衫随手将其中一件往身上一裹,四下张望,除了右侧有一面绿玉屏风之外,这飞云池内就再也找不着可以藏身之处了。
想都没想,美仁便足下轻点,踏着水面飞身躲至那屏风之后。
门被推开了,一男一女的笑声更加清晰。
“三公子,你真坏,这么晚将云婵带到这里,只为这事,云婵不应。”那女人的声音娇而柔媚,一听便知这女人就是花楼里的姑娘。
三公子?老三明景承?原来是这个男人三更半夜带着女人到这里寻欢作乐,难怪了!
明景承不知对那花楼的姑娘云婵说了些什么,便听那云婵媚笑连连,清喉娇啭:“三公子,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许抵赖哦。”
接下来,便听见很大的水声,以及那个云婵微微的喘息、轻轻的娇吟之声,一声高过一声,那哗哗的水声也一浪高过一浪,断断续续的还有一些什么……总之就是夜晚她在倚笑楼里听到最多的声音,有时候会让她热血沸腾……
明景承优雅地坐在池边,勾人的双眸虽似在看云婵独自一人在池中奋力地表演,手中玩转着空空的茶盅,思绪却飘得不知何处。
明明刚刚人还在的,怎么去万花楼叫个姑娘就离开了?
目光刚好瞟至那绿玉屏风之后,瞥见了一处衣角,明景承勾了勾唇,对着池中正在娇吟的云婵邪侫地笑道:“嗯嗯,我的好婵儿,我就喜欢你这副娇艳的模样,再用力些。”
云婵抛了个媚眼给他,池中的声音与动作徒然更欢了。
眼前的这道屏风遮得严严实实,美仁不敢轻易地探出头去看,也不敢轻易乱动,生怕惊扰了“性”致浓浓的明景承,弄得节外生枝。
此时,她能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澎湃,不行,她要定。
孔子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深吸了一口气,怨念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见自己的衣衫还有一处衣角正落在屏风之外,便一点一点缓缓地将衣服拉回,身体也往后挪了挪,打算将散乱的衣服解下重新穿上。
熟料,身体猛地一僵,她被包进了一个滚热的怀抱之中。之前裹在胸上的衣衫不知在何时全数跑至身前,整个后背都是裸露着的,身后之人同样赤裸的胸膛,那滚烫的肌肤正紧贴着她。那人的手臂从她的腰后穿过,正缠在她的腹部,而且手劲越缠越紧,灼热潮湿的呼气直吹在她的耳际,麻麻的,痒痒的……
霎时之间,美仁的大脑一片空白,顿觉之前澎湃的血液全数涌上了脑袋,整张脸犹如火烧一般。
一只手正缓缓地沿着她的腰际正向上探去,美仁猛地回过神,抓住那只贼手,死命地按住。该死的,是哪个不要脸的登徒子竟然守在这屏风之后。来不急回转头看清,那人发烫的面颊已经贴了上来,他的长发将美仁的整张脸都盖住了,他的脸不停地磨蹭着她的颈窝,紧接着唇竟然放肆地顺着她的耳后,她的颈窝,她的肩头一一轻吮,而她的身体竟然会忍不住地阵阵轻颤……
之前面颊上羞愤的红潮还未褪去,这一连串的细碎之吻让美仁的一张俏脸红透了。在倚笑楼里虽然见的多听的多,那又怎样,那毕竟都不是她的亲身感受,而眼下,最可恨的是,她竟然正被他抱坐在他身体最坚挺的部位上……
啊——
美仁在心中无声地拼命尖叫。
该死的,这个杀千刀的登徒子竟然敢这样轻薄她,不想活命了。
美仁以手肘狠命地击向那人的腰际,那人闷哼一声,死缠着的手臂不但没有松开,反而越缠越紧,细碎地轻吻没了,换来右肩恶狠狠的一咬。痛得美仁滋牙咧嘴,又不能叫出声。屏风之后若大的空间,刚好够两个人藏身,害得她无法大动作,该死的,只能再给了他重重的一击。
若不是不想节外生枝,她现在一定会跳起来宰了他。混账东西,等那两人缠绵完,她非杀了他不可。好,要缠就缠,美仁死扣住他的手腕,让他不能乱动。但他粗喘的气息越来越重,额上渗出的汗水顺着美仁光滑的肌肤一滴一滴的缓缓滑落。
啊――可恶,这个死男人究竟是谁?脉象这么稳乱,竟服了催情药,真是龌龊至极,恶心至极!
倏地,他又狠狠地咬向了美仁右肩,这一次的力量也越来越重,痛得美仁恨不得撞翻面前的屏风。
这个混账东西,似乎跟她是没完没了了。
紧咬着唇,美仁的额上也开始出汗,若是再撑下去,她相信她肩上的肉一定会被那个死男人给咬下来的,她已经感觉到她的肩在流血。
王八蛋,竟然敢咬到她流血,待会她一定非将他千刀万剐,生吞活剥不可,一定要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终于,听到那个云婵再度开口:“冤家,这么无情。办完事了就要赶奴家走,不行,你得送我回去,不,我要去你房里。”
“好,都依你,你说怎么就怎么。”明景承拉起浑身湿湿的云婵,一把楼过她的纤腰,狂肆地笑着将她带出了这里。
终于,在那池中折腾了半天的两人离开了。
美仁反手扣住身后臭男人的手臂,以一招云拿式将他摔出数步之遥。拾起地上的衣衫重新披上系好,细看了自己右肩上两排深深的牙印和渗出的血迹,美仁便猛地一掌击倒那看着就愤恨就碍事的屏风。
那人躺在地上轻咳几声,长发散乱地盖满了他的脸,依旧看不清他是谁。他费力地刚想支撑起身子,被冲过来的美仁又给扔进了温泉池中。
“王八蛋,你竟然敢咬我,还咬到流血,看我不宰了你,该死的混账东西。”美仁跳进池水,拉起水中之人便是一巴掌挥了上去。
“啪”的一声,清脆而响亮。
正当她想再挥第二巴掌时,不知是因为动作太大,拉扯到肩部疼痛的伤口,还是因为看清了眼前的这张脸,而住了手。
眼前这张俊美非凡的脸宛如雕琢过一般,布满着异样的潮红,湿湿的黑发凌乱地紧贴着脸颊之上,一双幽似深潭般的黑眸此时却蒙上了一层雾。俊秀的眉骨,挺拔的鼻梁,完美的薄唇……这是一张足以让任何女人失去呼吸,超凡绝尘的俊美容颜。那份楚楚可怜异常虚弱的表情,刹那间,美仁只觉得心口一阵猛烈的收缩,不禁再次紧紧地拉好自己胸前的衣襟,掩饰着怦动而狂跳不休的心……
“滴嗒——滴嗒——”
四下静得只能听到水滴敲打水面的声音,那水滴正从他额前发梢轻轻的滑落。
依着池边,他支撑着身子,望着盛怒中的美仁,同样一头如墨的长发凌乱而肆意的紧贴在脸上,望进那燃着熊熊火焰的怒目,隐忍了很久的他轻轻地勾唇一笑,明明是苦涩的笑容,在美仁看来却带着几分邪媚。
正是这一笑,让失神已久的美仁终于回过神,以手紧扣他的下颌,怒吼:“明景升,竟然是你这个龌龊的混蛋。你洗完了不回房里,还待这里做什么?笑什么笑?信不信我杀了你?!该死的,尽然敢咬我,叫你咬,看我不杀了你。你这个服媚药的下流家伙,下作人渣!”
含怒的双眸渐红,抬起手,美仁又狠狠地给了景升一记耳光。这一巴掌打得又重又狠,顿时他白晢的脸颊处呈现了一个鲜红的五指印,慢慢地他的嘴角开始渗出了血。微动了动喉咙,景升依然不语,侧着脸,依然还是挂着之前的那抹苦涩笑容。
该死的,他还在笑。
左手猛地扣住他的咽喉,美仁攥紧了右拳,正想再挥下去,却在见着那一丝触目的血迹后,僵在了半空中一动不动。
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只要她一发怒情绪就很难控制,就象上次一样,动怒之后,她便毫不犹豫地杀了连碧容。她知道,眼前这个该死的臭男人应该被千刀万剐,但她却不能杀,一旦杀了他,她便前功尽弃,这几个月来努力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她便会让悦姨很失望。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碰到这个该死的男人。
偏偏姓明,偏偏又救过她。
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狠掐了他的脖子一下,但很快地她又松了手,站直了身体,愤恨地盯着在不停喘息的他,垂下紧捏着双拳,指甲都快要嵌进手掌心之中。
怒红的双眸渐渐地又恢复了正常,美仁冷冷地道:“很好,你算准了我不敢杀你,你行,那我就让你尝尝什么叫做以牙还牙。”说完,美仁便扑了上去,张口就往他的左肩狠咬下去。
他咬到她出血,她一定会咬到他也出血才会罢休,可恶的家伙!
那种内心狂燥不安的感觉愈来愈烈,在这温泉池内,温热的泉水加速了他的体温升高,灼痛的欲望烧痛了他全身的每一根神经,他已经强忍着撑了很久,真的很痛苦,眼前早已白茫茫一片。之前在屏风之后,他情不自禁地抱住他,亲吻他,正是因他身上那阵阵传入鼻翼的柔媚幽香让他无法自控。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直至意识到他还是个孩子,还是与他同性的孩子,他才忍不住地以咬他来缓解自己体内难隐的欲望之痛。
他就知道他们一离开,他一定会动怒,原以为他会将他暴打一顿,却没想到他竟然又扑了过来。他身上散发的柔媚幽香再次侵袭他的神经,紧密相贴的身躯令他再一次承受不住,灼热的肌肤火烫得仿佛快要燃烧起来一样。虽然他死咬着他左肩的那种疼痛能让他的意识保持着清醒,但那根本比不上那更难煎熬的下体痛楚。
“你……”他想告诉他,离他远一点,怎奈犹想发声,但灼痛的喉间一时间嘶哑地挤不出声音。
极力地克制着,景升缓缓地抬起他的双臂,试图将死咬着他肩部的美仁拉离开,手掌在触碰到美仁身子的那一霎,却变成了反手又将美仁揽进了自己的怀里。那股淡淡的幽香,让景升变得更加骚动不安,他的手劲越来越大,将美仁紧紧地箍在怀中,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体内,头埋在她的发间,不停地磨蹭着。
被这一抱,美仁倏地松了口,猛地撑脱他的怀抱,大吼一声:“明景升,你这个混蛋。你、你、你……”
这个男人又抱她,算起来还是她同父异母的二哥,一想到这个便让美仁更觉得恶心。
气得说不出话,美仁只得甩手又给了他一记耳光,在他结实的胸膛之上猛踹了一脚。跃上池岸,美仁怒声警告:“明景升,你最好时刻小心着你这条狗命。”
说完,便重新理了一下衣衫,走向门处。
第八章 断袖之祸(上)
“等一下……帮我……”景升费力地挤出了几个字。不行了,他再也熬不住了,眼下能够救他的只有这小子了。
刚欲拉开门,美仁听见这虚弱的一声召唤,便怒不可遏,回身狂吼:“你这个混蛋,竟还有脸开口叫我帮你,我今夜没杀你,你就应该求神拜佛了。你这条狗命,死一百次都难消我心头之恨。”
“看在之前,我曾救过你的份上,就当帮我,帮我运功驱除这药力……”景升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眉头越蹙越紧。
“救我?谁希罕你救我?!谁要你救?!多事!我们两不相欠,那日你所救我一命,在蓝府我早就还你了。”懒得理这个混蛋,美仁的手再次伸向门扣。
“珍珠……”
珍珠?
摸着门的手又停住了,美仁骤然转过身,愠道:“你不提我倒忘了,我为了救你,以那么珍贵的南海珠珍珠击碎你的碗,还好意思据人财物。那颗珍珠呢?还我!”
“帮我,就还你……”景升抬起迷离的双眸盯着眼前越看越觉得奇怪的美仁,哪里奇怪他一时间说不出来,嘴角轻扯了一抹浅笑,一抹十足野性却又迷人到骨子里去的笑。
该死的,他又笑。
她很讨厌他的笑,笑得淫邪至极。
来到这里近两个月了,什么线索都没有,每天还要面对最憎恨的人,还有那个烦人无比的鱼海浪,唯一能够享受的就是夜晚这么一会泡温泉的时间,可是今夜,明明来得已经很晚了,还是惹上了这么一通麻烦。这个色胚子的臭男人,真想一刀宰了他,竟然还敢拿那颗珍珠做交易。
帮还是不帮?救还是不救?他明明知道那药里有毒,其实根本不用她多事的,他也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死掉,所以他救她一命的恩情更大,但是之前这个该死的男人……
一想到这个是她二哥的男人,轻薄同性小孩的那种龌龊行径,那个“小孩”还是她,她就忍不住想……
美仁想了又想,以手按了按不停跳动的太阳穴,这些日子让人头痛的事情真是数不甚数。
算了,这次算她倒霉,做一次好人,反正还能拿回那颗珍珠。
她咬了咬牙,于是大声叫道:“除了我的珍珠之外,外加黄金百两。”
“好……”景升笑着轻应。
“那还不快滚上来,难不成还要我下去扶你?!”叉着腰,美仁又吼了一声。这个死男人的笑容越看越下作。
“我真的没有多余的力气,否则,我自己可以将这药力逼出体外……”景升苦笑了几声,费力地又道:“这药有些古怪……”
美仁看了看满面红潮全身酥软的明景升,不似在撒谎,想到以他的身手,即便是中了催情药,也不至于被她打的不还手,看来他中了一种极为厉害的媚药。是什么人对他下这种下作的媚药?明景承?方才在这里寻欢作乐的他,似乎也不太象。嗤,她管这么多干嘛?什么人想要害他关她是什么事?
对他狠瞪了几眼,美仁慢步踱至池边,把手伸向他,道:“喏,我警告你,别耍花样,小心我阉了你。”
将他拉上岸之后,美仁正打算就地帮他运功驱除药力。
蓦地,景升虚弱地又再度开口:“去我房里……”
“去你房里?干嘛要去你房里?在这里还不是一样?”美仁立刻大声反对。
干涩的喉头逸出似有若无的轻吟,景升痛楚地真的不想再说话,但仍费力地挤了两个字:“有人……”
美仁顿时恍然大悟,那下药之人应还在这附近守着,若是在这里为他驱除药力,对她来说便是一大冒险,冷言冷语地讽刺他:“你好事做的太多了,才会鬼上身。”
咬了咬唇,她刚想去扶起他,指尖尚未触及到,一想到之前他灼热的肌肤烫得她很不舒服,她的脸便微微红了红,轻咬了咬唇,走到之前被她一掌击倒的屏风之处,捡起他散落的衣服,将他赤裸的上身一包,遮住了他灼热的肌肤以及那紧着一条湿透了亵裤的羞人下身,方扶着他出了飞云别苑。
正如景升所料,那守在苑外之人,立在暗处,惊愕地看着相挟的二人一路摇摇晃晃地离开。
就在快要到景升所住的水竹苑,美仁狠瞪了一眼依在她身上的景升,吼道:“别按着我的伤口!还有啊,别靠的这么紧!”
这个该死的混蛋真是重死了,那只贼手还死命地抓着她肩上的伤口,这笔账之后她一定会跟他算的。即便是这样想,她仍恶毒地不放过他,以指甲狠掐了一下他左肩的伤口。
她很卑鄙,但卑鄙的有理。
肩上的疼痛只让景升微微蹙了蹙眉,未曾开口,只盼快点回到房中,尽快驱除体内的催情药。
终于,两个人艰难地迈进了屋子。将浑身虚软的景升丢向床上,美仁揉了揉疼痛的伤口四周,愠道:“你苑里的丫头小厮呢?真不知你这明家二少主是怎么当的。”
有些事,景升不想多说,他泡温泉的日子里不习惯有人伺候着。没有理会美仁的冷嘲热讽,他颤着声低语:“谢谢你,左边第一个抽屉里有金创药,你先上药吧……”
“得了吧,瞧你那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我一时间还死不了,你想再等下去,等着暴血而亡我没意见,但别浪费我的时间,滚到床正中坐好。”美仁没好气骂道。
跳上了床,美仁将他扶正,解了那湿漉漉地外衣,开使为他先进行施针。
瞪着眼前赤裸裸的胸膛,美仁的嘴角微微抽搐。没料到这个痨病鬼有这么副好身材,尤其是那几块腹肌强壮而硬朗,坚实而漂亮。之前过于愤怒并未留意,而这会却要以手扒在他的身上慢慢施针,虽感觉他的肌肤灼烫吓人,但手摸在上面,那种手感真的挺舒服的。
两侧脸颊又开始发热,甚至耳根都在发热,她在胡思乱想什么?男人的身体又不是没见过,倚笑楼里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还有春宫图上,多了去。
狠咬了一下樱唇,暗念:她要定。
咦?他的心房之上竟没有那花印,她又用力地擦了擦,按了按,真的没有。怎么可能,他竟然没有中嗜心花毒?
又一次这么亲密的相触,鼻下那阵阵幽香,景升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这个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在挑战他的极限吗?
突然,她的纤手被景升的大掌紧紧地包住。这家伙说自己浑身无力,根本就是浑话,握她的手劲这么大,让她费了好大的力才抽出手。
“你干什么?你抓我手做什么?”美仁抬眸怒斥,竟撞进一潭深幽的黑眸里。
景升的面孔离美仁只有寸许,蕴满辉采双眸正射出对猎物十足的侵略,哑着嗓子低吟:“我本身没有龙阳之好,若你再这样摸下去,我也不介意为你破例一次……”
他的声音低低的,浅浅的,这声邪侫的警告似在耳旁轻喃,让美仁的心猛地怦然一跳,脸颊一红,随即吼道:“你有病!离我远一点,再靠这么近,小心我一针扎死你。”
说着,美仁又继续施针。景升只是无奈的浅笑,望着美仁专心致志的侧面,目光又变得迷离起来。
施完针,美仁便开始为他运功驱除药性,双掌带气而出,输入景升的体内。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 美仁早已大汗淋漓,总算是帮这个家伙将体内的催情药全数驱除体外,深深地吐纳几次,气沉丹田,方收了功。
刹时,景升的身体便软软地向她的身上倒来,下意识里便将他托住,他真的好沉。刚欲发火,却听见他剑眉紧蹙,面色惨白,紧闭着双眸,那不似之前艳红的嘴唇微启,一声轻语逸出:“谢谢……”
挑了挑眉,美仁轻咬了一下樱唇,便将极度虚弱的他缓缓放至床上躺好,尔后便追问:“我的珍珠呢?”
但过了许久却没有等到他的回复,美仁将他有些苍白有些微肿且带着五条指印的脸庞拨了过来,他已经昏睡了过去。
美仁在他赤裸的胸膛之上以指戳了数下,咬牙切齿地道:“该死的,明晨你醒来要是敢给我赖账,我一定生吞活剥了你。”
手指无意间碰到他的左胸,美仁这次再次确认,他的胸前真的没有中嗜心花毒之后才会出现的那种花印。奇怪了,按他所说,倘若他一直服用那含有嗜心花毒的药,然后再反复泡温泉,这样非但不能解嗜心花毒,反而会加快毒性的发作,很快就一命呜呼。
算了,算了,她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像他这种混蛋根本不值得人为他担忧,若不是为了那颗珍珠和黄金百两,真想一刀宰了他。
美仁拉过一旁的被子盖在他身上,因为他那副不错的身材看得她有些扎眼。
她也真的好累,不过因帮他驱除催情药,耗了她不少真气,她必须即刻进行打坐调息。
清晨,透过窗棂的阳光映照在屋内,这时屋门被人轻轻推开。
“哥,你真懒耶,都日上三竿了,你竟然还不起床。”景璇端着刚从丫环知秋手中抢过的面盆,兴高采烈地进了里屋,在看清床上沉睡的两人之后,便放声尖叫了起来:“啊——”
紧接着,“哐啷”作响,连盆带水打翻在地,那声音震耳欲聋。
美仁从沉睡中惊醒,猛地睁开眼,支起身体望着立在床前满脸难以置信及更多惊恐的景璇,还有她身后追着她一起进来满脸慌张的知秋,一时间怔住了。
这女人怎么跑她房里来了?
“你们……你们怎么会睡在一起?”景璇颤抖着声音指着衣衫不整、共宿一床的美仁与景升两人再次尖叫。
美仁的背部顿时僵直了,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睡在外侧,刚撑起身的明景升,他的语气很不好:“景璇,你很不懂礼数,门都不知道敲一下,就这么闯进来了。”
“哥……你和他……”
“出去!”
“哥……”
“叫你出去,听见没有?!”
景璇愤恨跺着脚,掩面哭着跑出了屋子。
这时,美仁才算彻底反应过来,昨夜,她在明景升的房里,在他的床上过了一夜。天啦,明明是打坐调息的,什么时候睡着的?还有,昨夜,她明明是坐在外侧的,这会怎么跑到床里侧了?
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明景升,他正也盯着她,但渐渐地,他的目光又往下移了移。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方觉自己的衣襟早已松开,露出了光滑圆润的肩头。
“看什么看?还不都一样是平的。”猛推了他一下,美仁拉拢了衣襟,飞快地跳下了床。
“既然都一样平的,你认为我在看什么?”景升幽幽地回道。
听闻,美仁捏了捏拳头,指光节叭叭作响,又道:“懒得跟你废话?我的珍珠呢?”
“你回房都不知道该锁门扣的吗?”景升答非所问。
“废话,光是扶你这头重的象猪一样的混蛋,就够折腾的,哪有第三只手?废话少说!我的珍珠呢?还有黄金百两。”美仁不耐烦地道。
“等我穿完衣服再说。”景升慢慢地从床上起身,走向红木衣橱,望着美仁还立在房内,盯着赤着上身的他看,挑了挑眉,讥道:“怎么?还不出去?你当真有龙阳之好,喜欢看男人赤身更衣?”
“你有病!”美仁骂了一声,整了整衣衫,便出了屋子。
混蛋!一有力气了就原形毕露,此仇不报,非……
她从此便不姓怡。
第九章 断袖之祸(下)
“向美仁,你昨夜和我哥究竟做了些什么?”
一出屋门,迎头便遇上了那个所谓的妹妹明景璇,面对她的指责,美仁白了她一眼,反讥:“我觉得你很有问题,身为明家的大小姐,一个大家闺秀,不敲门就私闯男人的屋子,很不合礼数。”
“你……”
美仁挥开她挡在眼前的手指,飞快地断了她的话:“更可笑的是,还抢着下人所应做的事,端水进去伺候自己的哥哥,还反问我和你哥昨夜究竟做了什么?笑话!”
“你……”
“你哥残了吗?需要你这么伺候?”这一句,美仁故意声音说得很大。
“你……”
昨夜纠缠了一夜,还在明景升的床上过了一夜,她觉得自己身上脏死了,要尽快先回去沐浴泡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等一切稳当了,她便再来收账。这一次要不回珍珠,收不回黄金,她便一把火烧了他的水竹苑。
“事有急之不白者,缓之或自明,急以速其戾。”说完,她看了一眼立在明景璇身后,满脸惊恐的丫头知秋,便大力地推开了气得说不出话的景璇:“让开,好狗不挡路!”
“你……”
“你你个头!”美仁懒得多看她一眼,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景璇受了气,没地方撒气,便回首冲着知秋怒骂:“你这个做下人的,是怎么伺候主人的?”
远远地,都能听到明景璇的责骂之声,之后又隐约地听到明景升的声音,美仁只觉得心头烦燥不安。抬头望了望灰暗的天空,摸了摸脸上莫明的一滴水,原来是雨滴,好端端地竟下起来雨来。唉,真是什么事都烦人,连老天也烦人。
快步回到屋中,美仁招了侍书打水给她沐浴净身,却换来了她异样的眼光。最后,美仁忍不住问:“怎么了?”
侍书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口:“少公子,昨夜……您没有回房?”
“嗯?”美仁尴尬地点了点头,道:“嗯,帮我去打水吧。”
“是。”
沐浴完之后,美仁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浑身轻松。披撒着头发,坐在窗前,摸出昕大哥送的胭脂盒,怔怔地盯着胭脂盒发起了呆。为何她又开始想他了呢?那个动不动耳朵就会红的木头。从开始跟踪他,到与他相处,不过才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为何现在她总是会想着他?是因为这盒胭脂吗?为何要送她这盒胭脂,让她无端多了这么多困扰?
快两个月没有见到他了,临走时的欢颜笑语她依然记忆犹新,但他却没来看她,也不曾寄过一份书信……
望着雨幕下垂败的海棠花,美仁幽幽地叹了口气,轻吟:
“海棠花谢春寂长,
思切情殇寄何方?
待到雨晴花半坼,
簌簌西风未觉凉。”
望了望手中的胭脂,美仁又叹了口气,日子过的真快。这时,奉剑进了屋,行了礼,道:“少公子……”
美仁纤掌一握,将手中的胭脂收进怀中,问道:“什么事?”
奉剑的脸色一黯,跟在后面的侍书领着前来传话的迎春也一同进了屋,两人在背后推了推僵立的奉剑,示意她回话,奉剑咬着红唇,望向美仁的目光繁杂而怪异,扭捏了半天,不见开口。
见此情形,美仁当下疑惑,蹙了蹙眉,便问迎春:“迎春,你说吧,究意什么事?”
“回少公子,老爷祠堂有请……”一向不拘小节的迎春声音也越说越小。
祠堂?那应该是他明家祭祖和放牌位的地方吧,没事召她去祠堂做什么?她问道:“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让我祠堂?”
“因为……因为……”迎春吱吱唔唔。
“侍书。”美仁点名。
“少公子,您去了就知道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方便多嚼舌根……”侍书道。
美仁起身,不再多问,便大步出了屋子。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天空更加灰暗阴沉,穿过白花花的雨幕,侍书、奉剑与迎春三人打着伞追着美仁一路小跑。
待到了后院祠堂,未踏入门内,美仁便听着明经堂暴怒的声音传来:“你这个混账东西,我没想到连你也做出这种事。”
明景璇急道:“爹,这事没有弄清楚,你不能责罚二哥,错就错在那向美仁。”
明经堂说:“你不用护着他,事事替他说好话。”
呵,原来是为今天早上的事情,明府的耳目可真是多,这么快就传到明经堂的耳朵里。
美仁微抚了抚衣摆,神泰自若,微笑着迈进祠堂内,身后两名仆人便实趣的将祠堂的门给带上了。美仁怔了怔,回首方看清楚了在场的所有人。
最引她注目的,就是背对着她的明景升脆在明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前,同样明景璇也跪着,死命抱着已气得不轻的明经堂的双腿,看情形,明经堂是想要好好教训明景升了。明景升的左侧还跪着他的丫头知秋,满脸惊恐地不敢抬起头。两旁的椅子上分别坐着紧闭着眼在不停诵经的三夫人杜冰飞和一脸狂燥的鱼海浪。
鱼海浪的身旁则是一个坐在轮椅上她不曾见过的中年男子,满面胡渣,头发乱糟糟的,目光痴呆地不知道在看什么,傻笑着口中还流着口水,他的身后还立着一个年纪不算轻的妇人,美仁记得这位妇人大家都管她叫如妈。管家明叔站在一侧目不斜视。
一干人等见着头发还很湿的美仁出现,全数住了嘴,整个祠堂变得安静下来。
“爹,他来了,他可以还二哥清白的。”景璇见着美仁急忙站起身,奔向她,将她拉至景升的面前,急道:“昨夜你只是睡在二哥的房里,什么事都没做,对不对?”
这个丫头还是这么笨,连问话都不会问。
美仁抬起睛亮的眸子,冲着景璇淡淡一笑,却不答话,绕过她,走向怒不可遏的明经堂,方道:“明叔叔,不知您召美仁前来所谓何事?”
面对美仁那浅浅一笑,明经堂直觉自己是眼花了,他披散着湿发微笑的模样真是象极了怡惜,真的是太象了……
“明叔叔?”美仁又是一声称呼。
回过神,明经堂轻咳了数声,怒目瞪视了一直跪着的明景升,道:“这个逆子昨夜……唉,真是家门不幸,老夫都羞于启齿。”
蓦地,坐在一旁的鱼海浪沉不住气,站起身,大着嗓门道:“大哥,你瞧你文绉绉的,光发火有个屁用。二小子不肯说,既然美仁来了,不如我来问吧,老子就不信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知秋丫头,我先问你,你今晨在二公子房里都看到了些什么?要实话实说,若有半句虚言,你以后就不用再待在明家了,老子非将你卖进万花楼不可。”
美仁愣愣地望了一眼鱼海浪,实着没料着他脾气不好归不好,但也不至于说出这等话,同情地摸了摸鼻子,以余光瞥了瞥跪着的知秋,她的身体已在不停地打着颤,吓得哭出了声。
鱼海浪又是一声狮吼:“哭什么哭?又不是死人,快点说。”
知秋抹了抹泪,坑着头,诚惶诚恐地颤着声回答:“今晨,四小姐……四小姐她……”知秋惊恐地抬眸望了一脸四小姐,吱吱唔唔地不敢开口。
鱼海浪粗言吼着:“有话就给老子快点说,妈的个娘们说话真是急死老子。”
知秋再不敢遮掩,急道:“今儿一早,四小姐从奴婢手中抢过了要给二公子梳洗的面盆,要自己端进去叫二公子起床梳洗,奴婢不敢劳累着四小姐,便紧跟着后面劝阻,进了屋之后……之后……”
“之后什么?”
“之后便看见二公子裸着身子,与向少公子衣衫不整的共睡在一张床之上。当时两人还未睡醒,四小姐尖叫着打翻了面盆,这才惊醒了二公子与向少公子,二公子醒了之后很不高兴,说小姐没礼数,没敲门就进了屋子,将小姐和奴婢赶出了屋子……”知秋说完了之后深吸了一口气,不敢看跪在前面的公子,只觉自己对不住他,心中为他祈祷希望没事,接着又小声地啜泣起来。
不停地以手按着太阳穴的美仁,听完之后嘴角轻抬,又是浅浅一笑,这个丫头说的确是事实。
明经堂怒吼一声:“畜生!”
鱼海浪及时拦住了他,转问美仁:“美仁,师傅问你,昨夜,二小子他有没有欺负你?”鱼海浪的声音让在场的人全都屏住了气。
“嗯?”美仁瞪着双眼愣了愣,未急着回答,只是向跪在眼前的景升望去,他微肿的右颊之上还很明显地见着那五条手印,昨天那巴掌打得她的手也很痛。
“看什么看?你快回答啊,快还我哥清白。”景璇拦在了景升面前,挡去了美仁的目光。
美仁抬眸望着这个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景璇,嘴角微动,蔑视一眼,便转首对着鱼海浪道:“是。”
这一声“是”,让在场的所有人哗然,明经堂颤抖着身子,对着管家明叔道:“去,给我拿家法来。”
“爹,他胡说,二哥才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景璇第一个叫了起来,拉着美仁尖声说着:“你今晨出他房门的时候,不是这么和我说的,你说,事有急之不白者,缓之或自明,急以速其戾。”
轻轻拿开景璇死拉着她衣服的手,美仁轻掸了掸衣服,对着她嫣然一笑:“是吗?哦,记不清了,只记得昨晚他死命抱着我,咬着我的肩很痛,很痛很痛很痛……”美仁连说了很多声很痛很痛,含笑的声音十分暧昧。
她说得可全部都是事实,他昨夜本来就欺负了她,而且他咬得她很痛很痛,方才沐浴时她仔细看过伤口,那两排牙印可真深,说不定日后都难去了。不过她这么说,别人怎么想,便与她无关了,她只是说出事实而已,虽然这个事实很易让人歪曲事实的真相。
景璇大叫:“你胡说。”
美仁轻嗤一声,不以为然。
“二小子,美仁说的是不是真的?”鱼海浪跳到景升的面前气急败坏地叫着:“你再什么都不说,鱼三叔我可什么都帮不了你了。”
景璇扑在景升的面前,急道:“哥,你说话啊。他说的都不是真的。”
一直跪着的景升双肩微动,低着头,轻轻扬了扬嘴角,美仁的回答与他的猜测是一样。微微抬头,余光瞥了一眼轮椅之上的人,苦涩一笑,仍是双唇紧闭。
“好,不说话便是认了。”明经堂接过那根约摸两寸粗细的“家法”,便是狠狠地打在了景升的背上。那一棍下去,景升身子骤然地往下倾,嘴角再次逸出一丝血迹,他以手撑着地,准备着接受下一棍。
“爹。”景璇拦着。
一时间,这祠堂之内,什么样的声音都有。三夫人念经的声音徒然变高了且频繁;鱼海浪则是气得坐在椅子不停地叹气;知秋的哭声隐了,身子下意地往后缩了缩;那坐在轮椅上的痴呆男人,依旧傻笑着;明叔与如妈很识趣地别过脸。
美仁怔了怔,望着仍是沉默不语的景升忍痛承受那重重落下的一棍,原先嘴角噙着的一丝笑意,瞬间僵住了。心中的怨气出了,为何没有大仇即报的那份愉悦?
“你让开,做出这种下丧尽天良的事,我非不打死这个畜生。”明经堂用力地将景璇挥开,景璇不甚,跌坐一旁。
接着又是两棍打在了景升的背上,他仍旧不吭声,即使嘴角的血越溢越多。景璇见着,尖叫起来,毫不犹豫地从地上爬起护在了景升的身上,替他挡下了即而落下的又一棍。明经堂在见着她扑过来身影的那一刹,强收回了力量,但那一棍仍是打在了她的背上。一个娇弱的女孩子如何受得了这一棍,哼了一声便昏了过去。
“璇儿!”景升终于有了反应,将趴在他身上的景璇抱在怀里。
下意识里,美仁便脱口而出:“明叔叔,对不起,您在处理您的家事,美仁还是先行离开为好。”
说完,她行了礼,不顾众人愕然的目光转身便离开。手在触及到门的那一刹,听见经堂扔了棍子,大喝一声:“你这个逆子,给我滚出去跪着,就算雨停了,你也得给我跪着。明华,给我传话下去,谁要敢去护着他,就立刻收拾包袱给我滚出明府。来人,把小姐扶回房里,好好的给我看着,不许她出房。”
美仁没有犹豫,面无表情地出了祠堂,瞧见祠堂外围着好些下人,她扯了扯嘴角,孰不知自己的笑容有多么难看,多么勉强。
第十章 是非对错
出了祠堂,冒着雨,美仁漫无目的地在整个明府瞎走,侍书与奉剑撑着伞想要跟随其后,她却接过伞屏退了二人。
心中的怨气出了,可是她却一点也不开心,完全没有报复之后的那种兴奋而愉悦的感觉,甚至有种强烈的罪恶感。
是的,就是她有心陷害他,让别人都误解,那又怎样,她素来就是很卑鄙的,既然明经堂给了她机会,她怎么可能让这个可以报复可以出怨气的机会就这么轻易溜走。不要以为她不杀他,救了他,就可以当作昨晚轻薄她咬她的事都不存在。
在看到他被打的那一瞬间,她一点都不开心,甚至有些难过,是因为看不下去了,她才选择离开的吗?是吗?这样的她,根本不是她,她变了,变得心慈手软了,曾经的她杀人可以不眨眼,再卑鄙的手段她也使的出……
呵呵,她也知道什么是知恩图报了吗?知道什么是怜悯了吗?知道什么是内疚了吗?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怎么可能?天一族的人自古来都是冷血、无情、自私。嗤,只不过换种方式让他得到教训而已,她有什么好内疚好难过的?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转了一大圈,美仁顶着一头湿发,一身湿衣,终于回到了房内。
侍书与奉剑见着连忙上前用干布将她一头湿发擦干,要帮她换身干衣服的时候,被她拦住了。将两人打发出去,默默地换着衣服。
这时,屋外一阵喧闹,门“嘭”的一声,被人一脚给踢开了。
美仁转过身看向来人,是明景承,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侍书与奉剑为难地跟在后面,美仁对她们挥了挥手,示意她们把门带上在外守着。
美仁扬起笑脸对着景承开口:“三公子似乎很不懂礼数,连门都不知道敲,未经屋主的同意,自己就闯进来。”
明景承一张英俊的脸上,满是怒气,浑身湿透了,发梢在不停地滴着雨滴。
原本在万花楼里睡得好好的,就听老鸨子来敲门,说是明飞十万火急地来找他,说是二哥出了事。在赶回来的路上,听明飞说了大概,他便知道一切皆因他昨夜戏弄而起。因鱼三叔守在祠堂院外,即便是他有再大的本事,仍旧见不到二哥的面,他便想到了向美仁这个罪魁祸首。
“没闲功夫和你讨论礼数的问题。我问你,昨夜躲在屏风后的除了二哥之外,你是不是也躲在那?你早就躲在那了,是不是?
听闻,美仁先是一愣,然后一张笑脸便拉了下来,若不是昨夜他与那云婵荒唐至极,她何需忍受那份屈辱,于是怒应:“是又怎么样?”
“那二哥服了媚药的事,你也应该知道的?是不是?”
“那药是你下的?!”美仁顿时气不打一出来,这老三真是够荒唐,自己风流不说,还给自己的二哥下媚药,既而连累了她。
“你别管药是谁下的。既然你知道他中了催情药,还心甘情愿地扶着他回房,守着他和他共度一宿,你为何还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被老头子打成那样,罚在雨里跪了那么久?”景承的声音似要将美仁的耳膜给震破了。
“谁说我心甘情愿的?!”美仁对吼。
“不是心甘情愿的,那你和他待了一夜,还赤身裸体的共睡一床?!”景承吼了回去。
“我……”为何事情传到他耳里就变样?美仁一时语塞,突觉与他无法沟通,也懒得争辩,于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下了逐客令:“算了,算了,不想跟你吵,我很累了,我想休息,若是三公子没事,便请出吧。”
“你跟我来。”景承不吃她那一套,猛地拽过她的胳膊,拉扯着她就往屋外走。
“喂,你干什么?给我放手!”美仁挣扎了半天,才挣开景承的一双魔爪,跳离他,隔了一张圆桌。
“既然有胆子喜欢我二哥,没胆子承认自己有龙阳之好,还把一切罪过全推到我二哥头上,你真太阴险了。”
“喂!你乱说什么啊?谁喜欢你二哥?谁有龙阳之好?你简直莫明其妙!”居然说她喜欢明景升,还有龙阳之好?从哪看出她有喜欢明景升了?何况那人还是他同父异母的二哥。简直荒谬至极!
“那晚,我就觉得你很有问题,二哥还死命地护着你。却没料着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人,你给我过来,既然敢做,就要承认,一定是你勾引我二哥的。你给我过来。”景承不依不饶,上前又拉扯美仁。
“你……你瞎说什么?什么我勾引他?要不是你给他下药,他会变成那种样子?最重要的是,还连累了我被他咬伤,这口怨气我找谁去出?找你?你天天躲在万花楼里。活该他倒霉!” 美仁真是要被气死了,为何明家的人都这么难缠又不讲理?坐在桌旁,气得她倒水的手都在抖。
“臭小子终于你承认了?终于承认你是有心害我二哥的?”隔着桌子,明景承指着美仁的鼻子斥责。
“什么我有心害他?说起来,有心害他的罪魁祸首,是你明景承。他跪在祠堂里什么都不肯说,是为了谁?你自己心知肚明,跑来找我出气。简直有病!”一想到这个她就有气,原以为她终于报复了,可笑的是她反成了景升隐瞒事实真相的障眼法。
“我会给他下药,还不都因为你。”
“笑话,怎么又关我的事?是你自己龌龊,还赖在别人头上。”
“你这个臭小子,你给我过来,去跟我爹解释清楚,去给我二哥道歉。”
“不去。有什么好解释的,更不可能去道歉。”
“臭小子!”景承掀了桌子,出手极快,再度擒着美仁,在美仁怔住的那一刹,他便以手扣住她的脉门,让她动弹不得。
美仁大惊,看来这个整天混万花楼的纨绔子弟,绝非像表面上这么简单。他与明景升不同,脾气比明景升要火爆的多,动不动拆桌子拆板凳的,整个明家甚至明经堂他都不放在眼里,若是把他惹毛了,她在这明家肯定就别想安生的待下去。
所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想至此,她立即换了一张楚楚可怜的嘴脸,委屈道:“承哥哥,你的手劲很大,捏得我的手很痛,你松手好了,我知道错了,我随你去就是了。”
望了一眼眼前楚楚可怜的一张悄脸,还有那温言软语,景承莫明地心软了,改轻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带出屋子。
握着美仁的手腕,景承轻轻地摩挲了几下,这小子的手,腕白肌红,细圆无节,比起万花楼的姑娘,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有那一张明艳动人的面容,怎么看都比女人还女人,难怪二哥会着了这小子的道。
出了屋子,侍书与奉剑两人惊愕地看着两位难伺候的少主出来,尤其是那向少主的手还被三公子给牵着,二人不敢多想,便实相地垂着头。
从奉剑手中接过递上来的伞,景承拽着美仁,撑着伞,便往祠堂大步迈去。
在未到达祠堂之前,景承对二哥身上所中的媚药是怎么解的很困惑。二哥所中的媚药,是他从百花楼里得到的合欢散,除了催情之外,还会让人四肢发软,任由人摆布,多为江湖上一些下三烂用于对付会武功的人,而他明景承,因为一个玩笑,也做了回下三烂。
对于这种媚药,除了男女交合或是服用解药之外可解,便是以内力驱除。他看了看身旁这个身无几两肉的小子,怎么也不像是能以内力为二哥驱除媚药之人。据下人回复,二哥除了受罚之外,没什么异常,想来那药是昨夜解了。那么会不会是这小子真的和二哥……
终于,他忍不住地问了美仁:“小子,昨夜,你真的与我二哥上了床?”
美仁骤然愣住了,翻了翻白眼,既而怪叫:“你到底在想什么?真是龌龊。”
景承也没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你们俩没做过那种事,他体内的催情药怎么可能解了?”
这一问,让美仁哑口无言,若她说了是她帮景升以内力驱除的,定会惹来他的怀疑,想了半天才反讥一句:“关你什么事?你有病的才给他下药。”
“还不都因为你。”
“怎么又扯到我头上?”
之后,景承啐啐念念地说起他为何会对景升下媚药。
原来,那晚景承怀疑美仁是明经堂的私生子,而直觉美仁的存在会对景升不利,在景升的劝抚之下回了房,两人聊了很多。景升叫他没事不要去招惹美仁,并劝他以后不要再流涟青楼,便是对他最大的帮助。不知怎的,景承就开起了玩笑,嘲笑景升清心寡欲,既而打起了赌,若是他景承能让女人上了景升的床,他便从此不再踏入青楼半步,也不去招惹美仁,若是景升输了,以后都不要再提让他老老实实地听从明经堂教诲之事,至于他想怎么对付美仁,景升也不得插手。而景升只当他是酒喝多了,酒后胡言乱语,也就随口应了景承。
那日正逢二十五,景承带着一壶刚泡好的上好毛尖,去飞云别苑找景升,他知道景升最喜喝茶,其实这一切都是景承事先安排好的陷阱,他早在茶水之中下了无色无味的合欢散,而景升只当他来共同泡温泉叙旧的,未曾多心,便喝了。
一直待到那药力发作,景升四肢无力地倚在温泉池边,景承笑着说他输定了,这才反应过来那晚景承并非是酒后乱言。景承将景升一人留在温泉池内,便去接云婵。当景承带着云婵回到飞云别苑之后,景升人不见了。当景承注意到屏风之后的衣角,以为躲在后面的是景升,便和云婵卖力地演了那么一出戏,为得就是戏弄他闷骚的二哥景升。等玩够了,景承打发了云婵,带着解药回头,想让景升服下,孰知却看到了美仁扶着二哥景升离开了的一幕。
想起之前种种,景承有些怀疑美仁与二哥景升的关系,他顿住不敢贸然前往,因为这些涉及到二哥景升的个人隐私,最终满脑子乱乱的,满腹疑惑地又折回了万花楼,继续他的花天酒地。
孰知,只不过一夜之间,只不过是一个玩笑而已,竟然给二哥景升带了这么大一件灾祸,让他何以安心?
美仁一边听着,一边嘴角不停地在抽搐,心中将这个老三景承唾弃又唾弃。
“说吧,这关系到我二哥的清誉,我要弄清楚你们到底有没有……”
“没有!”美仁及时截了他的下句问话:“要想知道怎么解的,去问你二哥就行了。还有,你的魔爪能否放开了?”
脚下步子顿了顿,景承举起牵着美仁手腕的右手,凝视着她,阴冷的目光似要射穿她。以二哥那种身子骨,受了爹的几棍,在雨中又跪了那么久,加上他的性子,若是爹不开口让他起来,他是绝不会起身的,再这么跪下去,命就要去了,能让爹松口的就是眼前这个混小子。
景承邪侫地冷笑一声:“你学我二哥那套,很象!但是你,我不得不防,走快点吧,我二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小子这辈子都别想活着离开我明家。”
美仁嘴角微微牵扯,不情愿地被他拉着跑。
算了,反正现在心里也没那么多怨气了,就当勉为其难地跑一趟算了,她也不是真的想要他死。
第十一章 魔由心生
到了思怀阁之后,见了明经堂,美仁犹豫着就是不开口。
景承狠瞪了她几眼,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开口说了她与景升哥哥之间什么事都不曾发生,昨夜她正好也去飞云别苑泡温泉,正好见着景升哥哥也在飞云别苑内,他泡的时间太久,有些不舒服,她才会扶他回房,自己累了,也就在他房里歇下了。至于说景升哥哥咬他,那都是她在撒谎,因为在回明府的路上,与景升哥哥有些不快,因而借此机会小小报复他而已……
明经堂始终面无波澜,听完之后不责怪美仁,反倒是斥责起景承:“是你逼他这么说的?”
景承刚欲反驳,便被美仁拦下了,美仁不想这事再这么闹下去,再度恳求了明经堂:“之前确实是美仁的错,若是明叔叔还不愿信美仁的话,美仁愿陪景升哥哥一同跪在雨中受罚。”
美仁虽然口中这么说着,但她绝不会去这么做,她赌的是明经堂的那颗心。自来了这里之后,日常的点点滴滴,她能够看出明经堂对她是不一样的,那种对她事事都宠溺的感觉,让她有时也会茫然,他好像将她真的当做是他的儿子了……
最终,明经堂的面容松了松,应了她,让明叔随同传话。得到了应允,景承拉着她,撑着伞,飞快地往祠堂步去。
再度回到了祠堂的院落内,月洞门前守着两名家丁,拦住了他们,说是老爷吩咐,任何人都不得入内。依景承火爆脾气,便要往里冲,待明叔赶上之后,两人方得入内。
“等一下,我有两句话要与景升哥哥说,你先别过来。”美仁夺过了景承手中的伞,率先进了那月洞门。
透过那一帘雨幕,她见到了景升孤独的身影,依照明经堂的训斥,跪在那里一动不动。景承说得没错,以她近两个月的观察,以明经堂的狠心,他是说的出做的出,即便是雨停了,只要他不开口,依旧不会让景升起身的。
不知是否感应来人灼热的视线,景升抬起眼眸,凝视着雨幕下撑着伞的美仁。景升愕然,没想到她会来。
她举着伞,一步一步缓缓走近他,立在他的跟前,她将伞微微往他的身上遮去,虽小的一柄伞,却也能为他暂时地遮住了雨。美仁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声音冷淡地道:“祠堂内,你为何不辩解?”
“你和知秋说的都是事实。”景升抬首轻应。
美仁逼问:“撒谎!你是为了包庇下药之人,是不是?!”
景升不语。
“为了隐瞒你被人下药的真相,你利用我,是不是?”
景升不语。
“就算不明不白,蒙上了这种断袖之耻,你依然还是要护着那个下药之人,是不是?”
景升还是不语。
“你早就预料到结果,明知我是什么样的人,仍以皮肉之苦逼着我帮你,逼着我隐瞒,逼着我内疚,逼着我痛悔!明景升,你赢了。珍珠与黄金,我依旧会和你讨。但,关于命,从今往后我们两不相欠。”将伞扔在了明景升的面前,美仁愤然转身。
雨水肆意地击打着景升英俊的脸庞,击打着他的身体,他抬眸望着美仁的背影,冲着那背景苦涩一笑。若如她说的,仅仅只是为了替景承隐瞒,那么这二十多年来,他也不必活的这么辛苦了。
在雨中跪了几个时辰的景升,被下人架回了水竹苑,当晚便高热不退,连着两日昏迷不醒,整个明府的下人都忙坏了,大夫的药方换过了几贴,却仍不见他醒来。
第三日,明经堂接了封信后,声称生意上有些要事要尽快处理,命鱼海浪同自己离府出远门一趟,临行前,将所有事交待了景承打理。
景承因接手了原本应是二哥景升所做的事,由明叔、明飞领着整日奔波,而无暇待在府中留心景升的病情,照顾景升的事便落在了三夫人与景璇的身上。景璇自替景升挡了一棍之后,身体一直都很虚弱,但是坚持着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景升。有几次晚归,景承实在是看不下去,强行将她拉回了房里去休息,换自己照顾。
而这几日,一直不屑去三学院的美仁,“很乖巧的”日日去学院听课,不到华灯初上是不会回到明府,即便是回到府上,她也是选择闭门独处。
侍书与奉剑也平白的受了许多委屈,其他苑子里的妈妈丫头见了她们两都窃窃私语,有时还会假以脸色,回到屋里,面对着整日不说话的美仁,心中不免也有些埋怨这位冷血无情的少公子,但是做为一名下人,却不便多嘴,也只能默默地受着。
这日黄昏,美仁提早回到了明府,或许是一回到府中便待在房里,郁结了很久的心闷了更慌了,她终于没再待在屋子里,而是选择在自己住的苑内慢步。园内的每一朵花,每一丛绿叶,原本是那样的生机勃勃,在她的眼中看来,全然毫无生气。目光一一扫过,最后定在了那雅致的秋千上,她轻抚着,缓缓地坐了下来。
她轻轻荡着,思绪逐渐轻扬……
何以她现在习惯将自己困在这苑内?何以她没有心思去寻找圣经的下卷?何以事过几日,她开始无法象以往一般心情舒畅?何以无由地感到低落愁郁?这一次,不过是与曾经一样,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报复而已,难道她错了吗……
渐渐地,秋千停止了摆荡。
掏出怀中的胭脂盒,她苦涩一笑,轻喃:“若是你在身边,或许就没这么多事了,或许,我可以装作小孩的天真无邪,做好孩子的本份,直到任务完成,我就可以离开了,永永远远的不用再和明家有任何牵扯。可是……”
“叭”的一声,手中的胭脂盒被人一掌挥下,撞在了一旁的青石之上,碎了,其中艳红的胭脂粉跌落出来,落在了青石旁,碎成了几瓣。
“向美仁,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竟然还有闲情在这里欣赏女儿家送的胭脂水粉,你可知我哥就要被你害死了。”景璇沙哑的声音虽听上去无力,但她激动的情绪显示她是多么的愤怒。
美仁望着跌碎的胭脂粉,它刚才还握在自己的手中,艳红欲滴,眼下却被毁了。
抬起愤怒的双眸,美仁憎恨地盯着眼前一脸苍白的景璇,倏地站起身,右手猛地扣住了她的咽喉,用力地捏了下去。
之前一个多月的日子里,对他们明家的人她已经一让再让,一忍再忍,若不是为了当初的誓言,她会毁了整个紫玉山庄。
那是昕大哥送给她的胭脂,是他送给她唯一的礼物,也是这么多年来她得到的最珍贵最珍惜的东西,而这个丫头竟然毁了它,她竟然敢毁了它,她毁了它,她就要毁了她。
“你……你……”景璇瞠大了双目,难以置信地望着美仁,双手用力地想掰开美仁的那只右手,可是原本身体就很虚弱的她力量哪里及得上美仁,全身的血液全数涌向脸上,胀得她开始发慌,只能以指甲不停地去挖美仁的手,希望她能松开。
手背及手腕上的疼痛如何及的上瞬间的愤怒,愤怒让她的手劲越来越大,渐渐地,她的双目变得殷红起来,艳红似血。
景璇挣扎着,惊恐地看着美仁露着杀气的双目,狂戾而暴怒,除了那种想要置她于死地的杀气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了。美仁变得好可怕,就像邪魔一样,浑身上下都散着魔气,让她越见心越寒,她无法呼吸了,她就要死在美仁的手中了,可是二哥……两行清泪不知不觉中顺着她的粉颊盈盈滑落。她不甘心啊,究竟是为了什么眼前的人要杀她……她没力气了,两支手渐渐地停止了抠挖,缓缓地垂下。
端着晚膳的侍书与奉剑在见着眼前这骇人的一幕,吓得将手中的盘子都打翻了,连忙奔了过去,去拉那位疯狂的少公子。
“少公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少公子,您松手啊!”
“少公子,你松手啊!您这样会掐死四小姐的。”
奉剑极度慌张地看着似失去了理智的美仁,咬了咬牙,抬起右手,“叭”的一声,狠狠地打在了她的右颊之上。
这一巴掌也将狂戾愤怒中的美仁打醒了,死掐着景璇脖子的右手也松了,她怔怔地望着狠扇了她一记耳光的奉剑,殷红的眸子渐渐地褪了色。
奉剑红唇微启,惊愕地看着美仁双眸中的奇异变化,直觉浑身一凉,怯懦地回避,不敢再看向美仁,与侍书扶着四小姐坐在那秋千上,探了探她的鼻息,还有气在,只是昏了过去。
美仁立在一旁,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的三人,若不是奉剑狠狠地打了她一记耳光,或许景璇已经死在她的手中了。深深地闭了闭眼,吐了一口气,平复了情绪,她别过脸,又望见了地上碎了的胭脂,心中好难过。她撕了袖摆,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碎了的胭脂捡起,还有摔裂的胭脂木盒,包进了布内,收在了怀中。
面对侍书与奉剑,她突然觉得难以启口:“那个……”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她现在竟然可以为了一盒胭脂而草菅人命,虽然她们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估计已经当她很噬血。
奉剑望着盯着她的美仁,深吸了一口气,回道:“奴婢们这就送四小姐回房。请少公子放心,奴婢们绝对不会多嘴的。少公子的晚膳奴婢会重新给少公子准备一份,奴婢告退。”
“嗯。”美仁尴尬地轻应。
侍书与奉剑欠了欠身,扶起景璇便离开了。
美仁望着那空荡荡的秋千,不停地在眼前摆荡,痴愣了许久,直到天完全黑了,侍书她们重新端着晚膳过来,她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屋中,一口没一口地扒着饭。
侍书与奉剑明显地与她生疏了许多,再无平日里的说说笑笑,只是说了一句四小姐已经睡下了,便勿忙地带上了门离开了。
呵呵,她是鬼吗?让人见了吓得就想逃。
坐在桌前,美仁有种寝食难安的烦燥感,自己在做什么在想什么,已经完全弄不明白了。
这时,门“嘭”的一声被人大力地推开了。
初夏的季节还不见闷热,伴着夜风,倒是一阵凉爽。美仁抬起头望向空空毫无一人的门扉之处,眉头微蹙,于是便轻唤了一声:“侍书?奉剑?”
久久未得应声,美仁当下便起疑,站起身,很小心地步出屋外,在门廊前吊着两盏灯的映照下,苑内仍是空无一人。
第十二章 噬骨疑心(上)
全身都处于戒备之状,美仁四下张望。
“侍书?!”美仁惊愕地见着侍书倚在门左侧的墙边,应是被人给点了睡穴,正当想为她解开穴道,刹时间,她全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这周遭的气息不对,有人,还是一个武功定在她之上的人。这气息,她好像从未在明家感受过。
收回了手,美仁迅速地站起身,四下张望着,对着夜空大喝一声:“是谁?”
倏地,只见一个身影从眼前飞过,美仁来不及看清,那身影便失了踪影。美仁追了几步,突然身后飞来一件暗器,那暗器来之迅猛,直向她的面庞逼来,她无法避开,直觉反应以手遮住她的脸面。
“嘶”的一声,那暗器刬开了她的袖口,划破了她的左手腕,隐隐地开始渗出血。美仁吃痛,伤她的竟是一片树叶,这人手下留情了,否则她的左手便废了。暗啐一声,撕了那破了的袖口,迅速地包住伤口。
看来这人是冲着她来的。
前两日好不容易解了嗜心花毒,今日却遭人暗算。
对着夜空,她轻笑出声,镇定道:“阁下可以现身了,究竟所谓何事,还请赐教。”
周遭的气流又开始变化,美仁追寻那气息方想转身,却迟了一步,穴道被那人以一粒石子给封住了。
“阁下就这么见不得人吗?”美仁冷笑一声。
蓦地,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她的后方响起,她的耳朵微动,那人应是在屋顶之上。背对着屋子,她就无法看清是何许人,这也正是那人的目的。
“从今夜起,伺候景升的事全由你来做,不论是他的药还是他的食膳,你要一一亲自试尝。”
“慢,我为何要听你的?为何要去伺候他?你究竟是何人?我——”美仁的话未说完,便被那人断了去。
“三日之后,他若再醒不过来,你就等着陪葬。去吧,给我好生地伺候他。”
“哼,不可能。”美仁啐了一口,当下便运功移穴换位。
“拭目以待吧!小子,给我记住,好生地给我伺候他。”那人沙哑着声音,说完,便以石击解了美仁的穴道,又道:“哦,对了,那片树叶是在噬骨水里浸泡过的。小子,但愿三日之后见到的不是你的尸体。”
美仁能够动弹便猛地转身,那屋顶上空无一人。拆开渗着血的衣布,左手腕被那片树叶所伤之处,火辣辣的灼痛,细看之下还有些红肿。
那叶子上有噬骨水……
美仁连忙奔进屋里,找出自己随身所带的解毒药粉,刚欲撒上,孰知,那药瓶被东西给击碎了,继而屋外又传来了那人的声音:“不想你的左手就这么废了,就别乱敷药,想拿到解药,你最好期待他能醒来,否则你就等着陪葬。”
这个莫明其妙的人究竟是谁?除了凭他的声音之外,连他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不知道,甚至连他的影子都捕追不到。究竟是何人?为何这样护着明景升,还要她去伺候他?
“我跟你有仇吗?是他叫你来的吗?既然他能叫你来,还要装死做什么?!”美仁怒吼。
卑鄙,太卑鄙了。要是不想三日之后毒发化成一副白骨,她就要去求上天保佑他早日醒来。该怎么办?难道真要去伺候他?
屋外再无了动静,美仁气得浑身发抖,发疯地将整个桌子推翻了,桌上的茶壶茶盅碎的满地都是。
她走到门外,凝视着倚在墙边的侍书一眼,攥紧着拳头,便急匆匆地奔往水竹苑。
立在景升的卧房之外,美仁咬了咬牙,深吸了几口气,方抬起右手轻扣门扉。
“是你?”开门的是明飞,似乎对美仁的到来有些意外,冷冷地道:“你来做什么?!”
美仁吱唔了半天,方艰难地开了口:“我……是来看看……来看看他病情的……”
“猫哭耗子假慈悲。小人,你这个小人,走走走!我家少主不需要你的虚情假意。”明飞冷嗤,“碰”的一声,将门给关上了。
望着门前紧闭的雕花木门,美仁真恨不能一脚踹飞了它。忍,她能忍的,抬手又二度敲门。门又开了,这次不是明飞,怔怔地望着开门的景承,美仁竟不知要怎么开口。
景承寒着一张俊脸,冷冷地道:“你来做什么?”
又是这一句。
“承哥哥……我……我知道错了……你让我进去看看景升哥哥吧!”狠攥着拳头,美仁低声哀求。为何在明家,求人让她觉得这么难?而且还是装作求人……
景承不答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垂下头,美仁默默地盯着门槛,一言不发,与景承对立了很久。
半晌,景承面部表情松了松,望着她,方道:“算了,进来吧。”
长舒一口气,美仁迈进了卧房,明飞一见着她就赌气地别过脸。守在床侧的还有一名小丫头,是景璇的贴身婢女怀冬。自那件事后,因侍主不当,知秋便被罚去杂役房做最粗重的活,景璇则将自己的贴身婢女怀冬留了下来,只留司棋在身边侍候着。
立在床前,美仁望着床上一脸苍白的景升,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眼下,看他的样子,不像是醒过而且叫人来逼她的,难道又是她多想了?咬了咬唇,她低声问道:“承哥哥,景升哥哥他……三天来真的都未曾没醒过吗?”
“你还好意思问的出口?”明飞一听就火大,恨不能冲上来将美仁狠揍一顿。
那就是真的不曾醒过,不是他指使的,那么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蓦地,美仁急道:“承哥哥,我想留下来照顾景升哥哥。”
景承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道:“你还嫌你不够添乱的,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是的,那日她的确欠考虑了些,以为景升深得明经堂的宠爱,最多骂他两句打他两下而已,没想事情会闹成这样,现下反过来她还得求他们,真是应了那句偷鸡不成倒失一把米。
这时,丫环典琴端着刚熬好的药进来了,美仁扫了一眼,未待景承作出反应,便连忙抢着上前,端起那碗药,道:“我来吧,你们都忙了一天,都挺累的。”背过身子,挡住了那三人的视线,迅速地以手中早已备好的银针试了药,药中没毒,她才放心地坐在床沿,示意一脸惊愕的怀冬过来扶起景升。
明飞出言反对,美仁便道:“要说我的不是,先等景升哥哥喝完药再说。”说罢,执起汤勺,递至唇边轻吹了几口,喂向景升的口中。这碗药几乎是用灌的,虽然景升还在昏迷当中,勉强还能咽下这些药。喂他喝完药之后,美仁细心地为他擦净嘴角溢出的药汁,轻轻地将他的身体放平。
景承惊诧地凝视着美仁熟练地做着这些事,虽疑惑但也放了心。眼下,爹与鱼三叔在外,明家在京城的生意全要他一人担着,虽有明叔与明飞在,每天仍是弄得他头昏沉沉的,一想到那些密密麻麻的账册,他的太阳穴就开始抽痛,他真的太怀念万花楼里那些个又温柔又体贴的姑娘们。如今,这小子能放下身段照顾二哥,他也省心了。算了,算了,男的就男的吧,只要二哥喜欢就好,说不定这小子一来,二哥真能奇迹般的醒了呢。于是,他对明飞挥了挥手,示意可以去休息了,留美仁在这就行了。
明飞万般不情愿,却扭不过景承,念念叨叨地出了屋。
待景承离开之后,美仁顺便花言巧语地打发了怀冬与典琴,毕竟景璇那也需要人照顾。当屋子里只剩下她与景升,她第一件事便是将门栓给栓上了,这个是景升教她的。
“从认识你以来,几乎我都被你给踩在头上,就连昏迷不醒,还有人敢为你打抱不平,你真是厉害。”美仁狠瞪了一眼昏迷之中的景升,便在整个屋子里翻找那个噬骨水的解药。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美仁便放弃了,别说噬骨水,就连她的南海珍珠和那块玉佩,甚至金银珠宝一样都未曾发现,最多摸着了几两碎银。低咒了几声,又望了望床上的景升,美仁思量着要不要搜他的身。想想还是算了,指望能在他身上搜到那东西,似乎不太可能。
坐在床边,美仁凝视着面色苍白仍在昏迷之中的景升,十分气恼,怒道:“解药到底在哪?你到底藏在什么地方了?那人究竟是你什么人?为何偏偏选中我?就因为我害你受罚?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我本来就是个心胸狭窄的人,事事都喜欢斤斤计较,你为何总要与我过不去?你不招惹我不就行了吗?你不招惹不就不会躺在这里像个死人一样?明景升,我告诉你,你死我都不会死的,我就不信我找不到解药!”
说着美仁便在他的身上摸索了个遍,包括整张床,她也仔仔细细地翻过了,还是什么都没找到,气得美仁一拳狠捶在景升的枕边,无奈他还是紧闭双眼。
忿忿不平地下了床,美仁往外屋走去,打算一走了之,想想又忍着折回了头。折腾了半天,美仁沮丧地坐回他的身旁,指着他的鼻子怨道:“一个大男人,只不过被打了几棍,淋了一点雨,就跟个病西施一样,半死不活的。真不知道你是中邪了还是鬼上身?”
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若是她受了那几棍也不至于像他这种样子。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她蹙起眉头,执起他的手,探了探他的脉象。
半晌,美仁方颤着松开了手,难以置信地望着景升。
为何会这样?为何他全身的脉象都乱为一团,好端端地他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内伤?难怪一直昏迷不醒。以他的武功,不可能有人这么轻易地能伤他这么重,自那晚之后,伤他的也就是明经堂,难道是被明经堂那几棍打的?怎么可能?若真的是这样,那岂不是说明经堂想要置他于死地?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所谓虎毒不食子,何况他是明经堂特别器重的儿子,不可能的。
美仁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在屋子里来回地不停乱走。若是再这么任由下去,他真的是必死无疑,他若死了,她岂不是要成了一堆白骨,真的要陪葬了。还有那些个庸医,不知是怎么看病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倒出一粒雪莲丹,塞进了他的口中,这千金难求的雪莲丹可以护住他的心脉。
将他扶起,美仁喃喃低语:“就算你真的成鬼了,我也会下地府找你追回这颗雪莲丹的钱。”双掌抚上他的背心,两股真气缓缓带出,输进他的体内。许久之后,美仁又探了一下他的脉象,较之前稍平稳一些,她也放心了许多。
不知是无聊,还是怎么的,她对着景升一个人自言自语:
“哎,不知道是不是我上辈子欠你的,你只不过救了我一次命,我却要还你这么多。当年,我伺候我娘也最多是熬几碗药,你可真是比我娘还要金贵。你究竟是得罪了何人?怎么会伤的这么重?你可不要告诉我你是被你爹给打的,若真是这样,你妹妹应该死在你前头。”
“你真是个小人,珍珠、玉佩都藏的滴水不漏。那个究竟是你什么人?为何会这么在乎你生死?他很卑鄙,比我还要卑鄙,不过最卑鄙的就是你,半死不活的还能指使人。算了,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我就不多计较,等你身子好了之后,我再慢慢和你算账。那,我在你身上可是下了血本了,今晚你好好的睡一觉,明日天一亮,你就乖乖的给我睁开眼来,听到没有?”美仁趁机揪了一下景升的耳朵,也就这种时候她才能欺负他了,只要他一醒来,那张毒嘴,又会说些令人生厌的话。
这一夜,美仁没有糊涂的再倒在他身旁睡下,而是选择趴在床沿,守着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十三章 噬骨疑心(中)
天朦朦亮,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美仁,随后就是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她看了床上的景升一眼,失望地咬起了唇,他还是没有醒来。
理了理衣衫,打开门,便见着景承拉着脸色惨白的景璇立在门外,景璇口中喃喃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见着美仁,便惊恐地躲在了景承的身后,三夫人深皱着眉头同样盯着美仁,奉剑始终垂着头立在不起眼的地方,还有几名下人则是一脸的莫明其妙。
“景璇,你冷静一些。”景承轻拍了几下景璇不停在颤抖的手。
“三哥,就是他,昨天就是他要掐死我的,他要杀了我,他要杀了我,他根本就不是人,他是魔。你竟然还让他照顾二哥,你是想二哥真的死在他手上吗?”景璇不敢看美仁,唯有躲在景承的身后恐慌地拉着他的衣袖说了好多,蓦地,她又拉着三夫人的胳膊,颤着声道:“三娘,把他赶出去,好不好?景璇真的好害怕。不,我进去要看二哥,二哥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美仁很惊愕地看着眼前惊吓过度的景璇,昨日她莫明的发狂,竟让景璇如此惧怕她,当下给景璇让了一条道,景璇闭着眼不敢看美仁,急忙奔进了屋内。三夫人摇了摇头未多说什么,也进了屋。
景承似有疑惑地也看着她,只道了一句“过会再说”也跟进了屋内。
大夫来了之后,给众人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说是再服几贴药,不出三日,景升一定能醒过来。
不出三日,说的真是个屁话,她要的是两日之内他得醒来。不过,美仁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还好,总算昨夜她没白费力气。
依在外屋的门上,望了一眼缠着纱布的左手,昨夜她看过伤口,什么药都不能上,只能以清水清洗,周边的肉都红肿异常,为了他忙前忙后的,动不动就碰到伤口,血渗不止。
还有两天,他要再醒不过来,她的左手便会废了,接着全身溃烂,再下去,就是一具白骨了。
自嘲的一笑,在抬眸之际,她正好撞见景承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她立刻换了一副姿态,佯装很乖的垂下了头。
景承道:“景璇的事,奉剑和我说了。”
美仁瞪大了双眸死盯着景承的一双靴子,在心中冷笑,说什么不会说出去,都是骗人的,她是白痴才应该相信这些人。看来这明家她要待不下去了,或许拿到解药她便可以走了,她要向悦姨说声抱歉了,悦姨对她的期望过高了。
“景璇这几日身子不是很好,精神也有些恍惚,加上二哥的事,对你芥蒂很深,你也不要往心里去。”景承又道。
“嗯?”听见景承的话,美仁惊愕地抬起面庞,正好望见他身后刚走出来的奉剑,却见奉剑在触碰到她眼神的那一刹,急忙瞥向别处。
原来,是她小人了,她错怪奉剑了……
低着头,美仁咬了咬唇,苦笑一声,道:“在景升哥哥没醒来之前,我想,还是由我来照顾他吧。”
景承轻应,这小子只照顾了一晚,二哥的病便有了起色,他也放心了,还有事要先行一步,临行前对美仁说了一句很意外的话:“若是景璇不愿休息,吵着闹着非要守在二哥身边,你就打昏了她,让下人送她回房,有什么事,我替你担待。嗯嗯,总之,只要二哥能醒过来就好。”
说着,眼神还很怪异地扫视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七分鄙夷三分无奈,连拍了几下美仁的肩头,他不知怪异地笑着什么,迈出了屋子。
眼下,只剩下美仁与奉剑,奉剑匆忙地看了她一眼,垂着头低声说了句:“少公子,奴婢先去忙了。”说完,欠了欠身,便急匆匆地夺门而出。
卡在喉间想说的一句“谢谢”却始终说不出口,美仁从未与人真心诚意地有道过歉或是道声谢,或许这就是她的本质吧。
接下来的情形,也正如美仁所料,景璇就跟母鸡护小鸡一样,基本上她是别想接近景升,这样也好,省得她总是守在床边,看着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不过,景升的药和膳食她还是会亲自查看,既然那人说了,她就不得不防。
到了上灯时分,她便由不得景璇,依照景承的吩咐,直接点了她的睡穴,安排人送她回房。
平平安安的又过了两天两夜,连着三个夜晚,美仁为他耗了不少真气,也奉献了三颗珍贵的雪莲丹。依那大夫的“金言”,说是景升应该快要醒了,但是到目前他的双眸仍是瞌得死紧。
今夜已是那个莫明其妙的人所定的最后期限了,虽然他的面色已逐渐变得红润起来,不似前几日那样惨白,明家的人都很欣慰,但美仁无法开心得起来。若是今晚他再不醒过来,过了今夜,明日她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左手开始溃烂,直至全身一块块的肉烂掉,到最终变成一具白骨。
她不想这样,她还不想死,她不想象娘那样,正当风华月貌之际,却要落得那种悲惨下场。
面对床上一动不动的景升,异常焦虑的她忍不住地抓住他的双肩死命地摇晃起来,大声吼着:“明景升,你给我醒过来!你给我醒过来!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耗了多少真气,浪费了多少精力,还有我的三颗千金难求的雪莲丹。我不管明日还是后日你能不能醒,我只要你今夜即刻就给我醒过来,你给我醒过来。”
没用的,他的睫毛都不曾动一下,美仁沮丧地松了手。
面对眼前俊朗的面容,她第一次感到无奈,深深地闭起了眼,再度睁开之后,红唇方启:“今夜是最后的期限了,你是想看着我变成白骨吗?你也是在报复我,是吗?对,我承认,是我存心报复你,因为我要一雪那日的耻辱,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也不敢拿你怎么样,所以明经堂他给了我这个报复的机会,我不能错过。”
“你知不知道,我是个女儿家,一个十八岁的女儿家,不是什么十三四岁的少年。即便是我从小在声色浮华的勾栏院里长大,并非就可以接受……可以接受你那样的轻薄!你那样抱着我,算什么?!当时我怎么知道你是自己服药还是被人下药?你是我的二哥,我应该叫你一声二哥的,试问一个妹妹被自己的亲哥哥那样亲密地抱着,还有那种举动谁能够接受,这是乱伦!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就算以后不嫁人,也不是可以任凭你摸来摸去的……”美仁说到最后,不只是声音在颤抖了,就连全身都在发抖。
许久,她才觉察到手背上已被自己慌乱的泪水打湿了,她竟然无缘无故地落泪了。迅速地以手拭干了眼泪,再度看了一眼景升,她咬着牙,恶狠狠地道:“好,你不醒,可以。既然横竖都是一死,我也不必再妄想了,但我告诉你,不是你拉我陪葬,而是我拉你陪葬。”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胭脂盒,这个胭脂盒是在昕大哥送她的那个摔碎之后,她跑遍了整个京城都找不到一模一样的胭脂,无奈之下,买了一个最相似的替代品。
她打开胭脂盒,以手指蘸了一些胭脂膏,便在景升的脸颊上开始涂抹起来,一边抹着一边哽咽着声音,忿恨地说着:“明景升,我要你下辈子当女人,要你夜夜睡青楼,要你在我开的倚笑楼里做姑娘,夜夜接客,夜夜受尽折磨。我心狠吗,都是被你逼的。呜呜呜……你这个混蛋,枉我费了那么多神,你居然还敢这样对我。我要你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做女人,呜呜呜……做女人……”
以手指用力地在他的唇上抹着胭脂膏,望着他艳红欲滴地红唇,美仁狰狞地怪笑了起来。
渐渐地,她分不清自己是在笑,还是在哭,滚热的泪水一滴一滴坠落在景升艳红的唇上,渗进了他的口中。
眼前的人始终一动不动,她绝望了,彻底的绝望了,索性趴在他身上痛哭了起来。
尝着口中咸中带涩的泪水,景升微蹙了蹙眉,有些恼怒,想睡个觉都这么不得安宁,张开嘴便用力地一口咬住那个还停在他唇上却已经折腾了很久的纤指。
“唔……”止了哭声,美仁抬起头,望着自己正被人咬着的食指怔怔地出了神,一时间忘了痛。
倏地,她突然反应过来,狠捏了一下他的下颌,强行掰开了他的嘴,抽出自己被咬得很痛的手指,又见几个牙印,大声地叫道:“醒了还装死。你属狗的?动不动就咬人。”
微微抖了抖浓密的睫毛,景升缓缓地睁开了眼,便瞧见美仁虽一副梨花带泪的模样,但那双美目正怒气凶凶地瞪着他。
景升喉咙微动,声音有些嘶哑:“你……哭了?”
“看什么看?是人都会哭,哭有什么好奇怪的?”美仁别过脸胡乱地抹干了眼泪。该醒不醒,偏偏在她哭得最伤心的时候醒来,存心同她过不去。
“你在我唇上抹了什么东西?”他费力地抬起手,轻抹了一下唇,细看了一眼手指上红红的一片,换了一只手,在脸上又抹了几下,仍是红红的一片,他抬眸望着美仁,皱着眉道:“胭脂?你真的在我脸上抹这些东西。”
“抹了又怎样,很配你。别管这些东西,我问你,噬骨水的解药在哪?”美仁一掌挥开景长伸在她眼前的手掌。
“噬骨水的解药?你在说什么?”景升一脸不解的望着美仁。
“你还装?!他给了我三天期限,今晚就是大限,你要是醒不来,我就会变成一具白骨,为你陪葬。他说了解药在你这的,解药呢?”
“他?解药?”景升的双眸一下子变得迷离起来,不能确信美仁所说的是不是他心中所想。
情急之下,美仁不得已将左手的绷带解开,将受伤的左手腕伸到他的眼前,道:“这是被他伤的。他用来伤我的树叶是在噬骨水里泡过的,他威胁我来伺候你,说解药在你这,若今夜你还不醒,明日我就得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变成一具白骨。不然你以为我发神经,每晚三更半夜的守在你床边。”
费力地支起身,景升握住美仁的手腕,仔细地查看伤口,加上美仁的述说,证实了他的想法,“他”终于肯出现了。未作多虑,他将美仁的伤口放在鼻下轻闻,美仁见了猛地抽回了手,不巧又弄开了伤口,痛得她嗞牙咧嘴:“你想干什么?快点把解药交出来,不然我杀了你。”
勾了勾唇,景升邪侫地一笑,哑着声音轻道:“嗯,我若真死了,你就算哭死了也没用。”
咬着牙,美仁恨不能掐死这个又在乱笑的男人。
又在笑,最讨厌他的笑。
“不许笑。难看死了,笑得就跟鬼一样。快给我解药!”
“可以,先帮我把脸擦净。”
“……”
“那好吧,那就等明日清晨他们进屋帮我再擦,我没意见。”
“……”
虽然百般不情愿,美仁还是乖乖地将他的脸还有唇擦净了,但擦到他的红唇时,几乎以手在蹂躏,景升不以为然,也不觉得痛,始终淡笑。
瞪着双眸,美仁又问:“解药呢?”
“左边第一个抽屉里。”
“左边第一个抽屉里?你耍我,那里除了金创药,什么都没有。”
他的屋子,美仁已经搜过很多次了,基本上能摸到的全摸了一遍,还包括他的身上。
“你找过了?那就去拿来。”景升笑道。
美仁僵坐在床沿一动不动,景升又忍不住地轻扯了扯嘴角,道:“你很聪明的,那片树叶有没有浸过噬骨水,你怎么会觉察不到?若我没猜错,那叶子浸得不是噬骨水,而是辣椒水。你的伤口能变成这样,是你受伤之后没有及时处理才会造成的,并非是噬骨水。”
“他”最喜辣,曾经也用辣椒水这么吓过他。
辣椒水?难怪她觉得那晚那味道怎么那么怪?原来是辣椒的味道……
以她的机伶,她竟然被人给耍了,还傻傻地伺候了人家三天三夜,以为自己就快要死了,哭得伤心欲绝。
这种有失常理的判断失误,若是让悦姨知道,她还有脸了吗……
美仁顿觉浑身的血液直冲向头顶,胀红了一张俏脸,整个人窘在那半天不说话,半晌,才木木地起身去那个抽屉找出金创药,仔细地清理了伤口,上药……
第十四章 噬骨疑心(下)
惊于美仁的反应,景升挪了挪很虚弱的身体,倚在床边,冲着她的背影,轻问:“我想知道,除了他让你照顾我之外,他还有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
“没有。你当我和他没事叙旧吗?他差点要了我的命。”专心于包扎伤口,美仁背对着他,没好气地说着。包好伤口,美仁突然转过身,又道:“有的,他要我小心你的药与膳食,这次的都没有毒。他究竟是你什么人?要这么帮你?是你师傅?”
话说回来,上次在蓝家她发现了那药里有嗜心花毒,他似乎都不怎么在意,而且胸前也没有花形印记,这点让她有点困惑,想直接挑明了问他,美仁想想还是放弃了,毕竟知道这种毒的人并不多,会解的人更不多,若是意外的让人知道她的来历,会惹下麻烦的。
景升不答,目光落在桌上正在跳动的烛火之上,喃喃地念着:“师傅?是,亦不是。”
他说的美仁有些听不明白,是就是,不是便不是,哪有什么是亦不是?骤然想起之前他是何时醒的?一醒来就咬她的手指,那么之前她说的话,他究竟听了多少去?
向他走去,立在他的面前,遮住了那烛光,遂问:“明景升,你何时醒来的?”
回过神,景升略带沙哑地道:“叫景哥哥。”
景哥哥?明家三个都可以叫景哥哥呢?
美仁白了他一眼,轻嗤一声。
轻咳了几声,景升又道:“不知道,当时只有璇儿在,但她好像倚在床边睡着了,我也只看了一眼,然后就继续睡了。”景升是刻意不想去惊醒景璇的,他宁可选择在夜深人静时睁开眼,这样就不会有太多的人让他觉得很困扰,意外地,夜间却是美仁守在他的床边。
“什么?申时过后你就已经醒了,醒了之后还又睡了?你不知道明府上下有多少人为你担心吗?你怎么能睡得着的?”一想到他早就醒了,美仁气不打一处来,若是他早点知会一声,她何须要像方才那样很丢人的哭得死去活来。
“我知道,最担心的就是你。”
呸!美仁在心中暗啐,若不是误以为中了噬骨水,鬼才担心他。还有,她要知道之前,她对着他说的那些话他又偷听了多少进去,咬着牙,又道:“你又睡了?好,那之前,你究竟是何时醒的?”
景升挑了挑眉,嘴角轻抬,浅浅一笑:“你的声音真的很吵,让人想好好的睡一觉都难。那样大力地摇我,就算是死人,也能被你给摇活过来。”
美仁只觉自己的太阳穴在拼命地抽动,他居然早就醒了,醒了还竟然一直闭着眼装死?那她之前所说的话他是全听了去了,也就是说他知道她是女儿身了,还有也知道她是明经堂女儿了……
“你……你都知道了?”美仁低声轻问。
借着烛光,景升蹙了蹙眉,从头到脚仔细地审视了美仁一番,目光最终定在她平坦的胸前,微微眯了眯眼。
她即刻双手抱胸,愠道:“喂,你往哪里看?”明知道是妹妹,目光还这么放肆。
景升的目光又落回了她的脸上,一脸正色道:“嗯,个头是较前阵子高了些许,还像个样子。明日吩咐膳房给你多加一些菜,多炖些药膳,你要好好的补一补。”
“呃?”美仁惊愕,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话,一时间语塞,半晌,咬了咬唇,嗤之以鼻:“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轻笑了一声,景升请求:“我想喝水。”
美仁轻点一下头,即刻给他倒一了盅茶水。
“这么久了,你为何一直不曾开口?如此辛苦地追到蓝家,一路追着我跟着我到这里,不就是为了认祖归宗吗?何以迟迟不开口?”景升想不通。在蓝家,他就已经略有怀疑,之后她不惜追着他,要随他回京城,她对爹的态度还有对他对景璇的态度,让他确定了她与明家确实有渊源。不过最让他意外的是,她竟是女儿身,难怪那夜他总觉得有种怪异的感觉说不上来,原来是这样。
挑了挑眉,美仁一脸傲然,鄙夷道:“认祖归宗?嗤!为何要认祖归宗?我觉得这样待在明家,挺好的,吃穿不愁,还有下人伺候着,比你妹妹哪点差了?不见得做了明家的女儿,就意味着事事顺心。若是哪天,我想离开了,可以随心所欲,不必背着明家人这块烙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若是这样,你就不该来。”景升接道。
“你不会明白的。”美仁嘴角微微抽搐。
她一直坚持自己是为了圣经而来,一直不屑做明家的女儿,孰不知她有多么妒嫉景璇,每逢看到明经堂对景璇宠爱极至,她便恨得牙痒痒的。说实话,当她看到景璇为景升挨了那一棍,她一点也不觉得惭愧,反而觉得很舒心。
或许她是有些卑鄙,但她一直认为自己卑鄙的有理。
反正也就这样了,他已经醒了,她也没必要再自责了,该是去找寻圣经了,找到了,该走的时候她便会离开,离开了便会毫不念情,明家对她来说根本就毫无意义。
蓦地,景升吐了两个字:“真名?”
“什么?”美仁疑惑地皱起眉头。
“你的真名。既然你亲口承认你是明家人,向昕又岂会是你叔叔?向美仁,我知道你像美人。”景升嘴角微抬,似在取笑地凝视着美仁。
“就算向昕不是我叔叔,难道我就不可以叫向美仁了吗?你的废话真的很多,受这么重的内伤,当真睡多了,眼下都不觉得累吗?”美仁白了他一眼,想想自己为何要在这里和他废话这么久,红唇微启:“你已经没事了,我想我今夜也不必要留在这里了。我去叫下人进来。”
“不用了,今夜就这样吧。”
美仁疑惑地看了他几眼,含糊一声:“嗯,那我就先回房了。你再有事可别赖在我头上。”
景升倚在那,望着那抹瘦弱的倩影离开,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嘴角处的一抹浅笑在不知不觉中正渐渐地漾开。
回到房中,美仁毫无睡意,坐在桌前一想到这几日来发生的事,她便懊恼无比,真是太丢人了。慌张的竟然连噬骨水与辣椒水都没分清,还放任自己的伤口恶化,还好是三天,那人只说了三天,若是日子再久,只怕她的左手便真的要废了。
唉,这真是好大一个哑巴亏哦。想要报仇还有点难度,唉,真是郁卒。
看了看包扎好的左手,瞥见指腹上还有残留地点点胭脂,便想起是之前硬抹在景升脸上所留下的。从怀中掏出那盒胭脂,打开,那盒胭脂在她激动的情绪下消耗了一大半,想了想,从枕下又摸出了一个绣包,那里装的才是昕大哥送的,只可惜已经碎了。
望着那碎掉的胭脂,美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苦涩一笑,正打算收起,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两盒胭脂,急匆匆地跑到书案前,铺起了画纸,将手中碎了的胭脂以及那盒还剩余的,代作水粉,以指代笔,轻轻地在纸上淡淡匀开,再以笔墨勾勒。
许久,胭脂用尽,勾勒完最后一笔,美仁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画着垂丝海棠的云母熟宣轻拈起,对着烛火细细看了又看。
她不仅将海棠花在雨中洗涤之后,半坼半闭娇神韵描绘地十分完美,连画工也精致得无可挑剔。
只可惜海棠花谢了,胭脂也碎了,人又在何方?如今唯一能她能够留下地也只有这幅画了。
一阵夜风从半敞的窗户中透过,吹动着手中的画纸,烛火也随着轻轻摇曳。
美仁放下画,又提笔在之上提了几句:
“多情思,无情丝。
点点胭脂,碎梦,情缘叹平生。
花落花开辗落尘,声声化伤心,海棠谢。”
直到点完最后一笔,她又一声长叹,以镇纸镇住,重新收好那裂了的胭脂盒,方依依不舍地回到床上躺下,脑海浮现的却是昕大哥那张极易脸红的俊容。
浅浅一笑,美仁将那胭脂盒紧紧地攥在手中,闭上双眼,许久,方沉静地睡着了。
次日一早,美仁便起了,想先去探探景升的身体是否较昨夜更好些了,尔后准备将那副画送去小甜水巷的点墨轩裱上。
这时,侍书与奉剑将一顿奇特的早膳端至她的面前,让她惊诧了很久,之前的早膳都比较丰盛,而今日却只有一样。
她摸了摸鼻子,尚未询问,奉剑已经开口:“今晨二公子醒了,可是你知道吗?二公子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吩咐膳房给少公子准备早膳,还嘱咐奴婢一定要看着少公子全部喝完。”
“嗯?”
昨夜,她只当他随口说说,没料到,他今晨一醒,还真的吩咐下去了。
她怔怔地回过神,方点了点头,僵硬地在桌前坐了下来。
她倒要看看他让膳房都做了些什么。
侍书很小心地揭开盅盖,给盛了一碗粥,美仁看见了那些个又黄又绿的果肉,觉得很奇怪,便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南瓜粥?”
侍书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回少公子,不是,听师傅说是青木瓜粥。”
“青木瓜粥?青木瓜粥?”美仁难以置信地连问了两遍。
这青木瓜粥很补吗?所谓的补品就是这个?还当他真的那么好心呢,会给她炖些什么燕窝鲍鱼翅呢。美仁撇了撇嘴,郁闷地一勺勺吃了起来,不曾想味道还不错,一口气连着吃了两碗,直到实在是撑不下了,方罢休。
自她细心照顾景升以来,侍书与奉剑对她的态度虽不似从前,但也不似前几日那般冷漠。
奉剑见着,连忙递上一块湿巾。
抹净了嘴,美仁很满足地问道:“二公子身子还好吗?今晨有没有什么不适?”
若是没什么不适,她就不去了,省得碰见那个让她很心烦的景璇,看见她叽叽喳喳,心疼景升的模样便让人受不了。嗯,要是真那样,一天的心情都会很糟。
奉剑回应:“回少公子,今晨大夫已经来过了,说二公子的身子已无大碍,再休息个几日,便又可以像以前一样生龙活虎。”
“生龙活虎?”美仁在心中暗嗤,从她见到他的第一面起,除了欺负她,就没见过他有生龙活虎的时候。她讪笑几声,方道:“今日不去二公子那了,替我往他房里回个话,谢谢他的青木瓜粥。我去书院了。”
“是。”
美仁回转身,小心翼翼地卷起昨夜挑灯所作的画,扬着笑脸,称赞了侍书与奉剑两人今日很漂亮,便心情很舒畅地离开了明府。
第十五章 灭门之误(上)
美仁并没有去书院,而是直接将那副画送到了小甜水巷的点墨轩。
离开点墨轩之后,思忖要去哪里为好,因为圣经下卷的下落一直未明,前两天又为景升病倒所累,之前给悦姨又飞鸽传书一次,这次得到的字条却是“万花楼”三个字。
她真的是越来越糊涂了,那万花楼是勾栏院,悦姨要她上勾栏院做什么?莫不是悦姨想将京城的将万花楼给吞了,让她先来摸底的。
所以,今日得以抽身,自然是要先上这万花楼走一趟,但一想到这青楼大白天是不迎客的,姑娘们多在歇息,这会跑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倒是可以去万花楼的附近转转,或许还有些收获。
点墨轩离万花楼很近,从南大门街穿过录事巷拐个弯就到了。南大门街是汴京最繁华的一条道,一路上,美仁走走看看,心情舒畅。
路经一家绣纺,美仁突然想起她好像要买几件亵衣来玩玩的,正打算进入店铺时,余光正好捕捉到身后竟有人跟踪。
当下便改变了去路,往得胜桥的方向步去,依旧是走走停停,四处张望,似在闲逛。待下了桥,她脚下的步调越行越快,穿过杨楼街,她迅速闪进了一条隐蔽的巷内。
在那人跟着拐入巷口之时,她抡起方才从地上捡的木棍便往那人的要害刺去,内力连生变化,招式阴狠毒辣。
正所谓来者不善,就不要怪她太卑鄙了。
那人身手相当敏捷,以剑鞘迅速地挡住了刺过来的木棍,惊呼一声:“美仁,是我。”
听着这熟悉的呼唤之声,美仁紧握着木棍的双手顿住了,僵在了半空中,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张面庞,慌忙地收回手,惊喜地叫出口:“昕大哥,怎么会是你?”
莞尔轻笑,向昕柔声道:“是我,跟我来,这里说话不方便。走!”
美仁虽有些疑惑,轻点了点头,便随着他离开。
昨夜还想着他呢,却没料着今日就能够见着,走在他的身旁,美仁竟发觉自己有些莫明地紧张。
穿过几条街,是往东水门的方向,那一片荒弃的屋舍比较多。
蓦地,向昕顿了顿步调,睇望了一眼美仁,皱了皱眉,道:“看来你在明家学了不少东西,但方才那一招有些过于毒辣了,谁教你的?”
“啊?”美仁一直沉静在自己的思绪里,突然听到向昕这句问话,怔然,尔后急忙摆了摆手,连着干笑两声,方道:“没有,没有,昕大哥你误会了。虽然明庄主有帮美仁请了师傅,但美仁也只是依葫芦画瓢而已,都不知道自己乱使的是什么呢,哪里谈什么招式啊。”
不知道昕大哥是否信她所说的,不过,她怎么也没有料着那跟踪的人会是他嘛。正如昕大哥所说,这一招阴狠毒辣,一出手,便是要置对方非死即伤。幸好那一招没伤着他,否则她便经悔死了。
有些不解,向昕疑惑地问道:“明庄主?你不是说他是你爹吗?”
“啊!那个……那个……”美仁有些懊悔,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连忙改口:“啊,都怪承哥哥啦。”
“承哥哥?”向昕更加疑惑。
美仁撇了撇嘴,答道:“唉,都怪他,他是美仁的三哥,名唤明景承。他整天没个正经,大多都是在万花楼里和姑娘们待着,偶尔回府上一趟,总是与爹闹得不愉快,他都会叫爹明庄主。起先,我以为他是明家的客人,后来才知道他竟是明家的三公子,也就是美仁的三哥。他说‘明庄主’这个称呼叫起来别有一番风情,还让美仁也跟着这么叫。美仁也知道这样称呼爹不太好,但是私下里还是要巴结哥哥他们的。”
向昕听闻她还要用巴结自家的哥哥,心下便觉得不舒服,剑眉深蹙,疼惜道:“巴结?你在明家过得不好吗?他们有欺负你?”
“啊?没有,昕大哥怎么会这么想?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这样是在增进兄妹之间的感情嘛。如今能够待在明家,美仁真的很开心,爹和哥哥们对我都很好,尤其是二哥,还有三哥。哎呀,他们对我都很好啦。”说完,美仁在心中暗暗紧张,她说谎真是登峰造极了。
“嗯,你开心就好。”向昕浅浅一笑,望着美仁长高的个头,很是欣慰,两个月没见,小丫头竟长这么快,唯一不曾变的还是那副笑容。
望着美仁灵动的面容,不经意之间,向昕的耳根又微微红了红,憋了半天,方道:“看来你在明家过得真的很好,个头高了不少,像个大姑娘的样子了。”
大姑娘的样子?
眼前,这身衣衫却还是男儿的,她怎么就看不出来哪里有姑娘的样子?
抬眸便撞见向昕幽深如潭的双眸,还有那习惯性会因害羞而泛红的耳朵,美仁在心中窃笑,以手抚了抚额前的碎发,以掩眸中的笑意,嗔道:“哪有,昕大哥取笑了。”
“嗯。”向昕语塞。
美仁忍不住地扑哧笑出声,向昕的耳朵更红了。
为了不再让他再窘下去,美仁叉开话题,问道:“对了,昕大哥,你怎么会突然来京城的?而且还偷偷跟在我的身后,要找我,直接上明府不就可以了吗?”
向昕直视着美仁的面庞,心中觉得十分困扰。
美仁追问:“昕大哥,告诉我,究竟出了何事?为何你突然来到京城?我走了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嗯,一边走一边和你说。”向昕回过神,声音听似平静,心底间却是波涛汹涌,道:“蓝家惨遭灭门。”
刹时间,美仁的身体僵住了,难以置信地望着向昕。
“遭灭门?!多久的事了?”
“就是在你走后不久,大约是一个多月之前。你还记得么,你被秀姑抓去的那间密室吗?突然一夜之间,那间祠堂被烧成一片废墟,那间密室也不复存在。那夜,我与两个弟兄巡城,正巧碰上凌儿被人追杀,将她给救下了,可是却让那凶手给逃了。她全身是血,满脸恐惧,口中含糊不清,只知道重复地说着一句话,就是‘不要杀我’。”
说到这,向昕顿了顿,一脸阴郁地望着美仁。
凌儿?
这一声亲昵的称呼让美仁的心一下子变得空空的,甚至还有些悲伤,宛若失去了什么一般。
只不过短短地两个月,昕大哥已经称蓝希凌为凌儿,那种在乎与紧张的神情,只有在那密室里才有见到过的啊,但那时的人是她啊。
回复了神色,向昕又接着道:“安抚了她点了她的睡穴之后,我便与几个兄弟即刻去了蓝家,希望还有活口。但是,我们见着的却是蓝希群与蓝德宗几位夫人的尸首,他们全是被人用乱刀砍死的。”
美仁静静地听着,昕大哥所说的还存在好些漏洞,其他人是被乱刀砍死的,那么蓝德宗呢?他的尸首呢?
她不敢问,亦不会问,她在等向昕接着说。
“自秀姑一案之后,蓝家是败了, 所幸大部分下人都遣散了,蓝家的加上留下来的下人共是一十三口。我在蓝家找到十二具尸首,凌儿是唯一的活口,其中十具尸首我仔细查过,是死于乱刀之下,有的还被砍得面目全非。你很奇怪另两具尸首?”向昕冷哼了两声,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可怕,冷冷地道:“我有近十多年没见过这种武功了,裂石碎心拳,只有蓝德宗与蓝仲两人是死于这种拳法之下。”
裂石碎心拳?
正所谓石裂心碎,这种拳法乃是天一族最普通的拳掌,修习到高深境界,亦能成为最厉害的武功。按向昕的说来,杀蓝家的人就只有是天一族的人了。
难道是因为她带走了天一圣经的上卷,蓝家才会惨遭灭门?
向昕见着美仁的脸色异样,紧张道:“你怎么了?美仁,又哪里不舒服?”
“啊?昕大哥,我没事的,听到你说的这些,我只是觉得心中有些难过罢了。”
“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向昕自责。
“我没事的,昕大哥,说起来,蓝姐姐对我真的很好,听到这些事,一时间我可能无法接受。”
“嗯,我知道。”
“那如今你可曾有什么头绪?那晚你和他交过手,可有看清的相貎?是男还是女?”
“只打了个照面,她是个女人。”
“女人?”
真的是族人下的手……
“蓝德宗与蓝仲死后,尸体胸前现出拳印的大小也能证明她是个女人。还有杀蓝家另十口的凶手我也可以确定,绝非是这个女人,而是另有其人。”
“何以见得?”
“那十具尸首身上除了很多大小不一的刀伤之外,我没有见着其他致死的原因,换句话说,那十具尸体身上的刀伤,并非是有武功之人所造成的。”说到这,向昕的声音更加消沉。
“不是那个女人,还会有谁?”美仁疑惑。
既然是族人出手,就没有理由只杀蓝德宗与蓝仲两人,于理不合。难道是蓝希凌?驱魂术?如今唯一能够解释的就只有蓝希凌中了驱魂术。
“我不知道凌儿是怎么逃出来的,以那女人的身手,想要置凌儿于死地简直是易如反掌,但依那夜的情形,她却一直当凌儿是玩物,就好比猫抓耗子。”向昕顿了顿,望向美仁的神情有些复杂,未久又道:“凌儿醒来之后,对那人要杀她之前的事一概记不清了,只记得蓝德宗在得知祠堂被烧的那一刹,他并不急着救火,而是让她和希群带几位夫人先行逃命。”
“也就是说蓝德宗知道有人要对蓝家不利,还有他也知道凶手是谁?”
“美仁很聪明。我问了凌儿,她从未听蓝德宗说过与任何人结怨。最妙的是,你可知信阳县衙的大牢内也发生了件怪事。”向昕嘲道。
“谢小环?”美仁即刻接道。
“美仁真的很聪明。案发第二日,谢小环便死于县衙大牢内。”
“怎么死的?”
“一头撞死在墙上,头盖骨全碎。”
“昕大哥,是同一人所为吗?”
向昕回以一抹无奈的笑容,道:“不知道。但我知道谢小环绝非是自杀身亡,而是他杀,也一定与蓝府一十二条人命有关。祠堂内的那场大火也绝非单纯的失火,而是有人想毁灭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
越说美仁越觉得事情不似那么简单,若是族人所为,那祠堂内根本就没有她们所要的什么证据,据她所知,除了都桓藏身在蓝府之外,本身天一族人与蓝家是毫无瓜葛的,而都桓的尸体早就化为一滩脓水,天一圣经的上卷也在她的手中,宁麻都连四家女儿知道圣经上卷在她手中,也找上了她,没理由她们会再去灭了蓝家,这无非是多此一举,为自己惹祸上身。
究竟是谁?天一族的人怎么会与蓝家结怨?
这一切都说不通的……
第十六章 灭门之误(下)
“那昕大哥查到了吗?”美仁问道。其实她最关心的事,为何他会与蓝希凌关系突然变得那么密切。
“你可知魏大人被罢了官?”
“为何?”在美仁看来,那魏贞毅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确实为百姓做过不少事。
“呵呵,管辖之地,出了这么多事,他的乌纱何以能保?信阳城的老百姓并不知事实的真相,官府对外宣称是三夫人疯病发作,放火烧了蓝家,蓝家一十三口全丧生于火海。新官上任之后,阻止这件案子再继续查下去,就以此结案,上报了朝庭……而我辞去了总捕一职。”向昕的脸上满是无奈,想要破这蓝府灭门一案,如今官府是靠不住的,如今唯有能靠自己。
好些话哽在喉间,美仁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又问了一次:“那昕大哥何以会来到京城?”
向昕直视着美仁,道:“越是接近事实的真相,我的心就越寒。是我害了蓝家,从凌儿满身是血的遇到了我,我便不能置之不理。”
美仁道:“你的意思是说,凶手在京城?”
向昕的脸色没由地一黯,轻点了点头。
蓦地,他从身上掏出三枚银针,递至美仁的面前,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定睛一看,美仁便知道那是用来封住人风池、百会、风门三个穴道,以施驱魂术所用的三根银针。
她撇了撇嘴,道:“不知道。”
“这是我在谢小环的尸体上所发现的,依据当日的情形,谢小环应是被人以巫术操纵了,而我所说的那个不会武功的凶手,极有可能是凌儿,或许凌儿也中了那种巫术。”
美仁睇望了向昕一眼,他想的与她的不谋而合,双眉轻皱,淡道:“昕大哥,你说的都是真的吗?那么,蓝姐姐她知道吗?”
向昕摇了摇头,望着眼前一排简陋废弃的房舍,沉声道:“先进屋再说吧。”
突觉向昕的异样,美仁心中更为困惑,究竟是怎么了,昕大哥的言语之中总是隐瞒着什么,不愿对她说明吗?
迈入其中一间,向昕直往里屋去,似在找寻什么人,直到整个屋子都找遍了,也不见那人影,僵立在那,脸色煞白如纸。
见状,美仁不禁问道:“昕大哥,怎么了?你在找何人呢?”
“走。”向昕不由分说地拉起美仁便要往屋外去,一边走着一边说着:“凌儿不见了,一定要在他们找到她之前先找到她。”
又是凌儿?原来与他来到京城的还有蓝希凌。
挣脱了向昕的手,她顿住脚步,喉间微动了动,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昕大哥,不用太担心,蓝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没事的。”
“我知道,一定要找到她,若是她又出了意外,或许这一生我都将在在自责中度过,无法原谅自己。走!”
“嗯……”
东水门附近,几乎被找遍了,但向昕始终相信蓝希凌没有走远。
那一声声急切地呼唤,每听到一声“凌儿”,美仁都觉得自己的心被利刃深刺着,好痛……
终于,在那附近的一堆乱草堆里,他们看到了蓝希凌的身影,她蜷缩在那不停地颤着身子。
向昕轻唤一声:“凌儿!”
蓝希凌听见向昕的声音,猛地抬起头,便激动地高呼:“向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面对蓝希凌突然扑过来的身体,向昕的身子一时间僵在那,尴尬地动都不敢动,很快地将她稍稍拉离,透过那说不清的眼神睇望了美仁一眼。
找到蓝希凌,见她安全无事,美仁的脸上现出一丝庆幸的笑意。此时,见着两人亲密的模样,那笑容却僵在了嘴角处,幽怨地连看都不看向昕一眼,目光转落在一旁的乱草堆上。
蓝希凌在见着美仁的那一刹,双眸里满是惊恐,抱着头尖叫了开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这样的情形让美仁骤然怔住了。
蓝希凌这般模样算什么?无疑是在向别人宣告,凶手是她向美仁?这真是太好笑了,这天下间竟还有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不是她杀的人,也能栽脏到她的头上?
倏地,她凝视向昕,愠道:“你怀疑我?你竟然怀疑我?”
难怪她总是觉得这一次见着他,他的言辞闪烁不定,原来他怀疑她是杀人凶手,之前与她说了那么多案情,也是想套她的话吗?蓝希凌说她是凶手难道她就是了吗?
“我没有。”向昕即刻回道。
“没有?可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就是这么想的。你暗示我凶手在京城,你到了京城,可你并没有上明家找过我,反而是偷偷地跟踪我。若你不是怀疑我,为何要跟踪我?若不是被我发现,你还要一直跟踪下去,是吗?”第一次,美仁没有装,而是完完全全地在向昕面前展露了自己愤怒的情绪。
蓝希凌突然又高声尖叫,一直不停地在念着:“不要杀我!”
迫于无奈,向昕只得出手点了蓝希凌的睡穴,托住了她往下滑的身体,对着盛怒中的美仁急道:“你真的误会了,绝非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那是怎样?你带着她上京城,不就是为了确认我是不是凶手吗?还有,你跟踪我一事又做何解释?” 望着窝在他怀里的蓝希凌,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走,我们回去再说。”他伸手牵住美仁的手腕。
“不要碰我!”美仁愤怒地甩开手。
“美仁,你冷静些,听我把话说完。”
“我不要听!”
之前,为何对她那么好?为何送她胭脂?
为何胭脂偏偏在这种时候碎了,它不会无缘无故碎的……
她一直以为他与倚笑楼内的那些个男人是不一样的,对她的好都是来自真心的,孰知在扰乱了她的一切之后,却让她发现原来他也会骗她……
在她的眼里,她可以对别人撒谎,她可以利用别人,她可以对不起别人,但绝不允许别人骗她,利用她,背叛她;她可以负人十分,绝不允许别人负她一分,绝不允许!
美仁只觉得自己的心真像是被人狠狠地剜了一刀,紧捏着双拳,双手背上青筋暴露。
只不过是一盒胭脂而已,她竟然寄托了太多的东西在那盒胭脂之上。
悦姨说的没错,男人是永远不可靠的。
强抑着胸中那股熊熊怒火,生怕自己失了控,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她失望地冷道:“原来我在你的眼中就是这么的不堪。向昕,算我错看了你。”说完,她转身便往回去的路步去。
这时,身后沉寂了许久的向昕,终于将心中的话憋了出来,对着她的背影激动地大声解释道:“若是未与那凶手交过手,仅凭凌儿的话还有反应,都会误认为你就是凶手。但我与她交过手,她虽与你长得一模一样,从她的眼神我便可以认出,拥有那种眼神的绝不是你。还有你的身形,你的气息,与她是绝然不同的。”
“噫……”脚子的步子微微顿了顿,美仁怒嗔一声,仍是未回头,便快步跑开。
“美仁……”
因托着蓝希凌的身体,向昕无法追过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越跑越远。
万花楼她没有去,明府也没有回,而是选择去了明家的教武场。
从午时过后,直到黄昏,她就这么坐在石阶上,两眼直直地望着鱼海浪的那些徒弟们,一个个一招一式,很认真地与另一位师傅学着武。
她的容貌遗传自娘,而娘只有她一个女儿,为了她,娘吃尽了苦头,究竟是哪个卑鄙小人敢易成她的模样,杀了人栽脏在她的头上?
指甲猛地掐入自己的手心。
天一谷,她会回去的,她非得将那个女人揪出来,毁了她的脸不可。
望着那些在不停地练剑,算是她的“师兄弟”们,蓦地,她立起身,挑了一把长剑便冲到他们的中间,冲着他们便使出了鱼海浪的绝学飞龙在天十式中的龙水纷飞。
衣袂飘扬,她的剑招凌厉之极,白芒忽闪,剑锋所到之处,便听见那清脆地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她手中的剑宛若磁石一般,不过数招,“师兄弟”们手中的长剑,一一全被她缴了去。
“哐啷”一声,十余把剑被她狠狠地甩在了地上,而那些个“师兄弟”们一个个抚着痛麻的右臂,躺在地上鬼哭狼号,全被她方才的剑气给冲撞上了,就连教他们的那个师傅都在僵立在那,一动不动,目瞪口呆的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手持着剑,美仁立在武场正中央,眼神迷离,似在看他们,又非在看他们。
刚迈进门的景承便瞧见这一幕,望着神色异常的美仁,微微惊诧。
之前他去了几家铺子核账,无意之中看见美仁在巷口与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在一起,两人有说有笑,而美仁脸上的神情如女儿般娇羞,脸上所现的笑容也是从他认识开始就不曾见过的,甚至连对二哥也不曾有过这样的笑容。
这小子脚踏两条船?!
原先,他真的不信二哥对这小子会有情,以为二哥只是为了袒护他才会胡乱承认的,但今晨一起床便听见奉剑说,二哥一醒来就吩咐膳房给这小子另外准备了很多膳食,这让他不愿相信都不行。
其实,他一直都想着只要二哥喜欢就好,他也不便多管些什么,但让他碰上这小子和别的男人又勾搭在了一起,他心中的无名之火便熊熊燃起。
这小子究竟把二哥放在何处了?
眼看着他们两人急匆匆地往东水门的方向走去,他正打算追过去,这时,却被明叔拉住了,要往下一家铺子去,无奈之余,只得作罢。
眼下,只不过是不情愿地顺道来武场,替鱼三叔看看这些新招的弟子们的情况,意料之外,竟会碰到这小子撒气似的使出了飞龙在天十式剑法。那一招龙水纷飞,与鱼三叔所使的有些异同,少了一份霸气,却多了一份阴狠。
愕然之余,她的剑再次举起,这一次却是直接向离她最近一名弟子的脸上刺去。
这一招不是鱼三叔的剑招,却是阴毒无比,这小子是想毁了人家的脸?
景承见情况不妙,足下轻点,便飞身而至,足尖以刚好的力道踢向她手腕的穴道之处。
美仁吃痛,只听“哐啷”一声,手中的剑应声而落。
抬头惊见景承,满眼惊慌,她的心也跟着然慌张起来,方才她好像又失去了理智。
这是第二次,她又为了昕大哥失去了理智,差点又要伤了人。
不要,不要,她不要这样……
她惊慌地一把推开景承,奔出了武场,弄得景承莫明其妙,跟着追了出去。
第十七章 魔血初湛
美仁一路狂奔回了明府,第一件事便是上水竹苑找景升。
“明景升。”刚进入屋内,美仁便高声叫道。
坐在桌前的景升,望着一脸神色慌张的她,有些愕然,那原本灵动的面庞之上却毫无生气。
他放下手中的汤药,对怀冬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将门带上。
“明景升……”美仁又唤了一声。
凝视着有异于平常的美仁,景升轻道:“叫景哥哥。”
美仁往前又迈了一步,离景升更近了,颤声问道:“你打算何时迎娶蓝家小姐?”
怔然,景升轻咳了一声,垂下了眼帘,端起药碗,一口仰尽碗中的药。未久,放下空碗,他反问:“你何以突然问起这事?”
“告诉我,你会不会娶她?何时娶她?”
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这么关心他的婚事,景升蹙了蹙眉,道:“婚姻大事,乃媒妁之言,父母做主,不是我们做儿女说了算的。所以,我不知道。”
一个多月前,他便知蓝家遭人灭了门,也心知这场婚事就此作罢,故且不论如今蓝希凌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就算是找到了她,他相信爹也不会再提这桩婚事。
他的存在,只是为了给明家带来更多的利益罢了。
如今,蓝家对他们明家来说,已经没了可利用之处。
“不知道?为何会不知道?难道那晚你们两人在那假山之前说的都是假的吗?”美仁追问。
她不相信,以他的行事作风,精明如狐,他不会不知道蓝家遭人灭了门。他这么顾左右而言他,一定是知道的。
她一定要查出是谁故意栽脏她的。
“我真的不知道。”
“怎么可能?那晚之后,我也明明有听到你爹与蓝德宗商量你们的婚事,不是说好了,一回到明府,你就会迎娶她的吗?不是让你娶她的吗?”
景升挑了挑眉,道:“孔子有云:非礼勿听。”
美仁愠道:“噫,都叫你娶她了,你为何不去?!”早点娶了她,不就没事了。
面对美仁这种极力让他娶蓝家小姐的态度,让景升心中甚为郁结,喉咙微动,沉声道:“你……很想我娶她?”
“呃?”
美仁怔了怔,心问:是啊,她为何那么想他娶蓝希凌?难道希望他娶了蓝希凌之后,蓝希凌就不会缠着昕大哥了吗?是这样吗?是这样吗?不,才不是这样的……
咬了咬了唇,她轻道:“才没有。”
面对美仁这种言不由衷的反应,景升困惑,正色道:“那你究竟是想我娶她?还是不想我娶她?”
撇了撇嘴,美仁语塞:“我……”
景色轻笑:“说要娶的也是你,说没有的也是你,我真的被你弄糊涂了。”
倏地,美仁猛地捶了一拳眼前的桌子,愠道:“噫!”
总之,一想到昕大哥对蓝希凌那么在意,她便气不打一处来,枉费她天天惦着他。什么有情思,无情丝,唉,她没事作那首词做什么。
“你究竟是怎么了?为何对这事这么上心?你这样的言辞,很容易让人误会。”景升凝视着苦着一张脸的美仁,浅浅一笑。
蓦地,那笑容僵在了他的脸上,他紧张地立起身,一把将美仁拉进怀中。
“明景升,你在做什么?”美仁回过神,恼羞地想要推开他,孰知双手被他抓住了,反扣在身后。
这个痨病鬼明明还病着,力气却这么大,真是亏了她那三颗雪莲丹。
她怒瞪着双目,挣扎着吼道:“明景升,你这个混蛋,放开你的手。”
景升怒瞪了她一眼,厉声警告着她:“别动!让我看看!”
好像她脸上有什么东西?美仁怔然,于是停止了挣扎,跟着也好奇了起来。
景升以手轻抚开她额头的碎发,指尖轻拭了她额上的一点血迹,血迹之下并无伤口。他疑惑地凝神望着她额上微微湛出的点点血迹,在想着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
两人近身不过寸许,男子的阳刚气息混着淡淡的药香,肆意地侵入美仁的鼻翼,她偷偷地抬眸,景升那张俊朗的面容就在眼前放大,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莫明地,她的脸颊出奇的发烫。
唉,为何她这个同父异母的二哥总是与她过不去?她的额上究竟有什么东西?这么让人好奇?
“二哥,你看好了吗?这下可以放开我了吗?你这样似乎很不合礼数。”美仁干笑几声。
“叫景哥哥。”对着美仁,这次景升的语气少了一份戏谑,却多了一份焦虑。缓缓地松了手,他将沾有血迹的手指伸到了她的眼前,沉声问道:“你今日伤人了?”
“什么?”美仁望着他手指上的血迹,怔然,问道:“这是我的血?”
“难道是我的血?”景升反讥,接着又道:“似乎不是你的血,你额上没有伤。你连你是否有伤了人,都不记得?”
“你凭什么认定就是我伤人,而不是人伤我?”美仁轻嗤。
脑中不由地想起方才在教武场,她气恼昕大哥,无缘无故地将那些弟子全部挫败了,即便是后来景承及时拦住了她,她可以确信她绝没有伤人,更不会有血迹。
以前接了任务,杀了人,她也不喜欢自己的身上沾着别人的血迹,除非是很小的时候悦姨叫她去杀鸡,弄得满头满脸的鸡血与鸡毛,所以她最讨厌杀鸡了。
那……这血是从哪里来的……
轻弹了一下美仁的额头,景升轻笑:“就目前为止,除了‘他’以树叶伤过你之外,我看谁也不能伤得了你。”
捂着额头,美仁怨道:“唔,你怎么这么不知道怜香惜玉?我真的没有伤人。”
“说吧,你今日究竟是怎么了?”景升问道。
一提到这个,美仁的脸色就没由地一黯,她要将蓝家的事与他说开吗?但一想到他是哪种什么事就算是烂在肚里也不会明说的人就作罢。
他对她不说实话,何须她要吐真言?
来得时候,她只觉得气得浑身血都在沸腾,与他拌了几句嘴之后,心情也舒畅了许多,不似之前那般难受,看来有个哥哥还不是件很糟糕的事。
她挑了挑眉,扬起笑脸,道:“哪有什么事?只不过是关心你的终身大事而已,你都安排下人给我熬粥了,我又岂能不有所表示?”
“嗯,那粥好吃吗?”景升嘴角轻抬,忍着笑意。
“蛮好吃的。膳房师傅的手艺真的很不错。”
“嗯,你喜欢就好!我会吩咐让师傅给你多做些。”景升的眉梢、眼角、嘴角,处处含着笑。
怎么突然对她这么好起来?
美仁见着那笑容,便觉得浑身不自在,一脸防备之色。
这时,门扉之上响起了敲门之声。
接着,便是景璇的声音:“哥,是我,可以进来吗?”
“喏,你那又亲又乖又光明正大的妹妹来了,我这个又邪又恶又见不得光的妹妹可以退场了。”美仁哂道,说着便往门外步去。
景升嘴角微微抽搐,朗声对着门外道:“璇儿,进来吧。”
门开的那一刹,美仁与景璇相视,景璇仿佛像是见着鬼一般,尖声叫着:“你为何又在我哥的房里?”
“你能来,为何我不能来?嗤!”美仁白了她一眼,鄙夷地轻哼了一声,抬头挺胸,大步地迈出了屋子。
望着美仁这种幼稚,像是小孩子在争抢着一块糖吃的情形,景升不禁轻笑。
往自己的苑里步去,一路上美仁都在想着蓝家遭人灭门的事。
要想查出是谁易成她的模样,似乎她得要上信阳蓝家去一趟,虽然那些个什么所谓的证据被毁了,但她相信一定还留有什么蛛丝马迹。可眼下却不适宜去,最重要的,她还得去一趟万花楼。
等这桩事完了之后,她会请求悦姨,以后这种事,能别丢给她就别丢给她,劳命又伤财,如今还被人陷害惹了一桩灭门案。
话说回来,当时蓝家那密室里,除了金银珠宝之外,就是那些个装着蓝家烘焙茶叶密方的箱子,还有一幅春宫图,其余就不再有什么特别的了。
证据?秘密?究竟是什么?
那里能让蓝德宗闻之色变的就是那些箱子里装的秘方,只不过烘焙茶用的,也没什么特别的,而且当时景升也说了他见过这东西。
那还会有什么呢?
看过凶案现场的以及了解凶手情形的,也只有向昕,可悲的是他却当她是凶手,虽然他嘴上不承认。最后他对她说的那些话,她该信吗?
说了不想的,她又忍不住地去想。
蓦地,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下意识地,她便反手扣住那人的脉门,想将那人摔出去,却被那人化开,整个肩都被那人给揽住了。
“小子,今日心情很不好?有人得罪你了?”
偏过头,美仁瞧见了那只贼手的主人是景承,虽然方才他那一脚踢得她很痛,不过看在他阻止她失控的份上,原谅他一次好了。
瞥了瞥那还搁在她肩上贼手,她仰起笑脸,道:“之前是有些不开心,不过发泄过后,眼下倒是很舒坦。承哥哥,你找我有事?”
景承邪侫地勾了勾唇,道:“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想问问,有没有兴趣陪哥哥我去喝两杯花酒?”
“花酒?”美仁挑了挑眉。
“怎么?没去过?也难怪。”景承鄙夷了她一眼,不由分说,强行揽着她边走边道:“走!今日跟哥哥我去见见世面,环肥燕瘦,随便你挑,让那些姑娘们好好的伺候你,哥哥我作东。”
“等一下,承哥哥,你不怕明叔叔回来后知道了,也会家法伺候你?”
“怕?这有什么好怕的,我会的这些都是和他学来的。怎么?你在担心?是真的担心我,还是怕了?我看是你怕了吧,怕被那里的姑娘们给吃了吧。”景承嘲弄。
嗤,她在倚笑楼里混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呢,她可以怕猫怕狗,就是不怕花楼里的姑娘。
“呵呵,怎么会呢?不过,话说回来,那些个姑娘们美不美?若是没有奉剑和侍书俊俏的话,那还不如留在府里守着她们呢。”美仁哂笑着,双眸瞅着远处盈盈步来的侍书与奉剑。
“前阵子万花楼里来了位苏素姑娘,绝色姿容、气质非凡、文采出众、内外兼修,她的出现,让京城中其余楼里的什么牡丹胭脂、四大美人,皆为之失色。今日是初五,也是她广邀天下才子比试的日子,若是赢了她,可与其共度春宵。能否细赏这位花魁,就得看你的本事。如何?”
嗤?花魁?她要是换了女装,站在倚笑楼里招招手,那也是花魁。等等,万花楼?她正好要去万花楼,这倒是个绝妙的时机。
美仁刚欲开口,侍书与奉剑已至跟前。
“三公子,少公子。”两位可人儿齐齐欠身。
趁机,美仁拍掉了景承的贼手,改揽住两位可人儿,揶揄道:“什么事?我的两位可人儿。”顿时,侍书与奉剑羞红了脸。
奉剑道:“回少公子,奉剑与侍书没等着少公子回府用午膳,心中甚为担忧。”
侍书道:“二公子让膳房备的膳食也早已凉了,奴婢们自责有负于二公子的嘱咐。少公子,晚膳也不在府里用吗?”
美仁惊愕,痨病鬼又为她准备了午膳?为何突然对她这么好……
怪笑一声,景升一把拽过愣愣的美仁,对着侍书笑道:“给二公子回话,就说这小子从今日起由我照看着,让他好好的养身体,别太劳神了。”
说着,不等美仁反应,便强揽着她离开了,留下侍书与奉剑二人傻傻地立在原处,瞠大了双眸目送两位公子潇洒的身影离去。
第十八章 万花一笑
出了明府的大门,景承便松开了揽着美仁的手,顿住脚步,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嘴角微扯,鄙夷地轻哼一声,牵起她的手腕便往西行。
美仁总觉得这个景承有点阴晴不定,整天满脑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凶起来凶的要死,好起来又好的要死。
单从表面看上去,是个只知道流连花楼里的纨绔子弟,与他接触过几次之后,美仁便觉得他不似表面上那么简单。
看上去,他似乎很恨明经堂,从不叫爹,习惯称呼明庄主,经常出言不逊,对明家的事也漠不关心。孰知,明经堂与鱼海浪离开京城,景升病倒了,对明家大大小小的事从不过问的他,却在第一时间内挺身而出。
看似粗枝大叶的他,其实是个很细心的人,无论是对待景升、景璇,抑或是奉剑,还是其他的下人。唯独就是那别扭的脾气,有时候让人难以招架,总之是个很难琢磨的人。
今晚又不知为了什么要拉着她上万花楼。
蓦地,她想到明家与蓝家结亲家一事,或许可以从他的口中得知一些什么珠丝马迹,于是抬首问道:“承哥哥,你可知景升哥哥何时迎娶蓝家小姐?”
闻言,景承顿住脚步,讥道:“怎么?开始知道担心了?”
“担心?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只不过好奇罢了,问问而已。”美仁道。
大掌紧握了一下美仁的手腕,景承阴沉着一张脸,道:“不论你与我二哥曾经怎样,我二哥终究是要娶亲的,我劝你趁早还是断了那些念头,别再存什么非份之想。你想另找什么人欢好,我们也不会多加阻拦,但也请记住,若是你胆敢伤害了我二哥,我定饶不得你。”
说穿了,他拉着这小子上万花楼,就想断绝让这小子对二哥的非份之想。
原先他是不想插手二哥的私事,但自白日里让他撞见这小子与那名男子在一起之后,他便不能任由这小子伤害二哥。这小子有龙阳之好,他就找花楼里经验丰富的姑娘们治治这小子的“怪癖”,让万花楼里的姑娘们好好“调教”这小子,或许二哥便能解脱了。
当然,他脑里盘算的这些个事,美仁自是不知。
“呃?”美仁一时间愣住了,方才还琢磨着他阴睛不定,眼下他便发作了。清了清嗓音,美仁方道:“承哥哥,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当初在蓝府,美仁只不过听着明叔叔提及明蓝两家结亲之事,如今事隔了这么久,突然想起这事,只是好奇而已。”
景承望着一脸不似在撒谎的美仁,皱了皱眉,道:“这门亲事已经做罢。”
景升死守着不肯说的事,而对府上事情漠不关心的景承竟然知道?!
“作罢?为何?”美仁佯装不解。
景承怔了怔,反问:“为何?难道明庄主与二哥没同你说,一个多月之前,蓝家出了事?”
好个明景升,嘴巴可真是紧啊。明明早就知道蓝家遭人灭了门,还与她装死。
“出了事?出了何事?”美仁追问。
侧着身子,景承瞅着眼前个头离他颌下只有寸许的美仁,蓦地,一把将她揽进胸前,两人的面庞只离寸许,这情形说有多暧昧就有多暧昧,更何况在别人看来还是两名男子。
所幸这是夜晚,且临近烟花之地,来往最多的也是些浪荡之人,见怪不怪。
不明所以的美仁有些惊疑,这家伙一惊一诈的,都不知道想要做些什么,但这种当街不宜的举动一定有目的,方想开口,却被景承点住了唇,只见他邪侫地一笑,轻道:“你竟然不知?既然不知,就无须知晓。”
这样的神情真是有些过于暧昧,与平常的他很不相符。
略皱了皱眉,美仁白了他一眼,方想推开他,余光瞥见了身右侧数十步之遥的一个酒肆旁,立着一个青衫人影。
是昕大哥?
他又在跟踪她?
难怪景承会有这种怪异的举动,想必是早就发现了昕大哥在跟踪他们,但就算发现了有人跟踪,也没必要做这么亲密的举动吧……
想了想,美仁偏过头对着景承妩媚一笑,清喉娇啭:“承哥哥,你真小气。但愿待会进了万花楼里,承哥哥可别舍不得银子。”
这一笑,美仁她可是下了九成的功力,明眸善睐,夺人心魂,含娇细语,吐气如兰,周身都散发着慵懒妩媚的气息。
凝视着美仁微微上卷的睫毛,星眸微嗔,嘴角噙着微笑,两颊笑涡在眼前霞光荡漾,景承竟一时间失了神。
“承哥哥?”美仁轻笑,以指轻点了点他的胸。
垂眼正好瞥见纤纤手指正搁在自己的胸前,景承方回过神,猛得将她从身上推开,理了理有些绉乱的衣衫,轻吐一口气,鄙夷了她一眼,道:“向美仁,收起你的笑,待会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应付万花楼里的姑娘吧。”
万花楼已然在前,景承愤愤地丢下美仁,径自向前走去。
美仁收起了那种虚伪的令她自己都作恶的笑容,双眸迷离地望着景承前行的身影,立在那一动不动。方才她那一笑,显然是将景承给迷惑住了,她的目的不是要迷惑景承,而是作戏给身后那人瞧的。
虽然她不知道身后那人的心痛不痛,她只知道自己的心从再次遇到他那一刻起,直至眼下,都一直在痛。
抿了抿唇,美仁挺直了身体,冲着景承的背影咧开了个灿烂的笑容,飞快地奔向他,一边跑着一边高声叫着:“承哥哥,慢点走啊,等等我。”
抬眸望着那娇小的身影迈进了万花楼,向昕苦涩一笑,左手紧捏的拳头,隐约听见指关节的响动声。
面对他,虽然她每次都在笑,但他不能确定,那笑容里究竟包含了多少情愫是他期望的。方才见着她脸上现出的那种笑容,他只觉得,这样的她,好熟悉,又好陌生。
她应该是瞧见他了吧,在内心深处,他希望她是瞧见他了,才会露出那样的笑容。
太多想说的话,他都无法说出口,因为他不想伤害她……
最终,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日,明家与他,她究竟会选择谁,他不敢去想……
为何她偏偏是明家的人呢……
蓦地,小贩不友善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这位客倌,您究竟是买还是不买?若是不买的话,劳烦您别挡着我做生意。”
“对不起。”向昕丢下手中已经抓了很久的酒坛,失魂落魄地回应。
往前迈了几步,他又折回头,掏出钱袋,丢下几枚铜子,买了之前在手上抓了很久的一坛酒,大步往万花楼的方向迈去。
在美仁眼里看来,全天下的青楼都是一个样,而这有着“京城第一楼”之称的万花楼,不愧是全京城的第一青楼,高大的群楼式建筑都是用的上等的楠木,华丽的装饰比起官家的毫不逊色。
她以为她会见着几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鸨姐儿,浑身散着浓香的脂粉味,兰花指巧捏着红绢子,招揽着更多浪荡子。
实则,非也。
匾额之下,只有两名龟奴。
方入万花楼主楼内,迎面却是一架花开富贵的四扇绢绣屏风,正是这一架屏风,将整个万花楼门内门外隔了开来,引人更多的遐想。
屏风之后,便是万花楼的正堂。
透过屏风,人影攒动,人声鼎沸。
越过屏风,眼前豁然开朗,万花楼果然并非是浪得虚名,无论是外观内饰,比倚笑楼要更为精致。
顶高数丈,白纱飞舞,香气宜人,数十盏宫灯映照之下,霞光满堂,正所谓销金更销魂。
左右两座雕栏朱漆楼梯上铺着大红的地毯,一直通向大堂正中央的一个三阶高台。高台之上,四名罗衫美人出色的献艺,乃“万花楼四绝”,琴如流水,铮如幽泉,歌声甜美,舞姿曼妙。
四人之后,却是一张长案,长案之上空空如也,显得突兀,与整个大堂的风格迥异。
美仁不禁好奇,这个长案究竟是作何用。
高台下,数十张圆桌上坐满了前来寻欢的客人,黑鸦鸦的一片,座无虚席。那些个急色男人们与身边衣着暴露的姑娘们调着情,两眼除了时不时地瞟向台上的“四绝美人”,还不忘留意眼前那左右两座的楼梯入口处,期待着花魁苏素姑娘的出现。
发自内心的笑,美仁的双眸早已眯成两弯月牙。
倚笑楼要想成为江南第一楼,看来悦姨是得要下血本了。
本来她只打算借机来万花楼探探,以最快的速度给悦姨一个交待,她便打算动身去信阳,不过在见着这个排场之后,不禁对这位花魁苏素姑娘,由衷起了兴致。
方才进来之前,她也见识到了,那些客人除了每人付有银子之外,必须凭一块木牌才可以进入这里,那些个木牌之上皆涂了色,似乎每块颜色各异。
而未持木牌者,有银子也不得入内。
当然也有个异类,就是景承,他带她进入万花楼却是不曾持有任何色牌,两人便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乍见这种木牌,让美仁愕然,这种花样对她来说,太熟悉不过了。
曾经在倚笑楼里,根据不同层次的客人,悦姨就是凭这种色牌将倚笑楼里的姑娘做了不同层次的划分。色牌之上涂有七种颜色:赤橙黄绿靛蓝紫,每种颜色,代表了一种价格,客人买到了什么样的颜色,就代表他选择了什么样的姑娘。价格最高的便是红色木牌,相应的姑娘也是等级最高的。若手中没有红色木牌,就算有再多的银子,仍是见不到这位姑娘。红色木牌只有一块,想得到这块木牌,除了银子,就得凭本事。
她记得她所修行的长春功及一些旁门左道的技艺,都是那些客人用来换红色木牌的。
不知道在这万花楼里,这种木牌是不是也象倚笑楼里那么用的?
美仁对这位苏素姑娘的好奇心越来越重,难道她来自倚笑楼?这就是悦姨让她来的目的?
轻拉一下立在门口发愣的美仁,景承讥笑:“怎么?不会是见着这种情形害怕了吧?”
回过神,美仁扬起笑脸,哂道:“很新鲜,很吸引人。”
“更吸引人的还在后头。走!”
“咦?承哥哥为何不用凭那木牌便可进入这万花楼?”
景承邪气地勾唇一笑,道:“木牌?呵呵,那些个木牌只不过是用来招揽生意的一种手段,我明景承,就凭这三个字,对于整个京城的青楼来说,已经不需要再用这种东西来招揽了。走吧,小子!”
不愧是兄弟,这说话的口气真是与那痨病鬼象极了。
嗤!美仁白了他一眼,跟在他的身后。
这时,一名浓妆艳抹的老鸨即刻迎了上来,扯着一张血盆大口,激动地叫着:“号钟,绕梁,绿绮,焦尾,三公子来了,快给三公子领路,去二楼的上厢。”
听闻这声叫唤,美仁便忍不住地轻笑出声,好个绝妙的花名,四大名琴!
老鸨在见着美仁之后,盯着这位俊美非凡的少公子哥,立即眉开眼笑,便对着景承讪笑:“三公子,这位是……”
景承扫了美仁一眼,对着前来的两名姑娘吩咐着:“绕梁绿绮,你们两个好好的给我伺候这位向公子,我重重有赏。”
“是,三公子。”难得在这烟花之地遇上着美仁这等俊雅的公子哥,两名衣着暴露的姑娘如追花扑蝶一般,整个人扑向了美仁。
自迈入万花楼里,景承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正如美仁在倚笑楼里常常见到的那些个急色鬼一样,左右拥抱地搂着另外两把“名琴”,从另一座楼梯往二楼迈去。
“向公子,是吗?”
“奴家绕梁。”
“奴家绿绮”。
“向公子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吗?”
“向公子今年年方几何?”
“……”
很久没有欣赏到花楼的这种“热情”了,美仁勾了勾唇,一手一个,揽着两把“名琴”美人,尔后大声地笑开,跟着景承的步调,迈上了二楼的楼梯。
第十九章 苏素姑娘
景承告诉她今晚是最后一决,由于慕名而来的客人实在是太多了,万花楼不得不想出了采用色牌的这种绝招。除了红色之外,持有其他色牌的客人都是前两轮败在苏素姑娘手下的客人。第二轮胜出者共有三名,所持色牌的颜色便是红色,而他便是其一,若是今晚最终的胜出者是他,那么便可以与那花魁共度春宵。
其实说白了,就是换个花样为姑娘开苞罢了。
不过,能引出这样的场面,还是得要这位花魁才貌双全才行。
自进入二楼的雅室,美仁便开始佯装一名风流倜傥的浪荡子,不停地占着两把“名琴”的便宜,引得两把“名琴”轮流尖叫着跳到景承的怀里,对着景承娇嗔:“三公子坏死了,带来的向公子更坏。”
美仁望着绕梁绿绮两把“名琴”,目光在两人胸前那被她弄开的衣襟之处来回逗留,一边坏坏地笑着,一边轻啜着口中的好茶。
收回了目光,透过雅室的窗栏,她又瞟了一眼对面楼梯的出口处,那位苏素姑娘应该会是从那里出来。
这回,换了号钟与焦尾坐在了她的左右侧,她在两把 “名琴”的盛情邀请下又开始了行酒令。几番下来,却一直是两把“名琴”在罚酒,两位美人儿的脸颊微微泛着红,煞是好看。
算了,两位美人陪玩了半天,也挺辛苦的,当是给她们面子,她输一次好了,微笑着端起面前的酒盅轻啜了一小口后,分别在两个美人的脸颊之上轻啄了一口,引得两位美人娇嗔不已。
从一进这雅室之内,景承便一直盯着美仁与四位姑娘嬉戏,眼前的情形让他困惑,微微眯了眯眼,一边啜着茶,一边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美仁在对上他疑惑的目光之后,回以他灿烂无比的笑容。
这时,楼下嘈杂的淫糜调笑声嘎然停止,突然人群中又暴出了一声:“快看!苏素姑娘出来了!苏素姑娘终于出来了!”
紧接着,人群之中传来了异样的惊呼声。
抬眸,美仁望向了对面楼梯上正缓缓走下去的女子。在看清了她的容貌之后,骤然间,美仁握着酒盅的手微颤,笑容僵在了脸上,面色黯了下来。
怎么会是她?!
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
似乎再找不到比这更好的词语来赞许眼下的她了。
一张妩媚精致的脸庞艳若桃李,十分诱人,发髻高耸,露出雪白细致的脖子,嫩滑的肌肤白里透红。一袭月牙白的衣装,将曼妙的身姿展露无余,胸前如兀峰耸立,细腰盈盈,不堪一握。
一阵轻盈悦耳的铃铛声随着她的莲步轻盈,悠悠荡荡,听起来,出奇的美妙和魅惑。皓腕轻摇着绸扇,带出的阵阵馨香袭人,让人迷醉。淡觑众人一眼,那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风情一笑,要将在场所有男人的魂魄都给摄了去。
只见她缓缓欠身,向众客作了揖,红唇轻启,含娇细语:“苏素让各位久等了。”
众客犹如失去心智一般,脸上满是倾慕之色,争先恐后地嚷着:“无碍,无碍。”
“苏素愿为各位轻弹一曲以表歉意。”说罢,她便坐于之前四绝美人之一所奏的琴前,皓腕微动,手指轻抚,琴声缓缓流动。初始如潺湲滴沥,继而如幽泉出山,琴音高处清冷如冰雪凝漳,低回却含瑟瑟情伤。
起身走向二楼雅室面对大堂的窗栏前,美仁聆听着那悦耳怡人的曲子,凝视着楼下大堂中央那位在不停微笑人称绝色的花魁“苏素”姑娘,美仁抿了抿唇,便一口仰尽杯中酒,垂手之际,恨不能将手中的杯盏捏碎。
再见到她,美仁仿佛又见着十年前初见时的悦姨,那个妖艳绝伦的悦姨。
“三公子,你看向少公子,苏素姑娘一出现,他便忘了我们姐妹几个的存在,真是让人好生心寒哪。”绿绮的声间柔媚酥骨。
听闻回转身,美仁走至绿绮的身旁,轻捏了她的下颌,笑道:“这么快就吃醋了?难怪你要被人抢了招牌,花魁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乖,我的美人,来喝一口酒,解解气。”
美仁顺手倒了一杯酒,揽过绿绮,便要喂她。绿绮不依,推开美仁的手,娇嗔:“噫,向少公子最坏了,又欺负人家。”
没由地打了个冷颤,美仁只觉得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全都起来了,曾经在倚笑楼里待了那么多年,她也从未觉得这么汗毛竖立。
“那,绿绮姐姐想怎么样?莫非是想我下去赢了那个花魁,替你出一口气?”美仁诱引地问着绿绮。
在见到她的那一刹,美仁便明白悦姨何以给了她万花楼三个字。她一直困惑,何以悦姨不在的地方,却总是先她一步知道某些事情的前因后果,让她总是依赖她。
要想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看来她今晚必须使出浑身解数,会一会她,若是让其他男人胜出,无疑扇了她一记耳光,有负于悦姨的重托。
怡素,悦姨唯一的女儿。
要说她怡符衣是怡家一个异类,那么怡素便是怡家的另一个异类。
“噫,向公子这么说,还不是垂涎苏素姑娘的美貌。”绿绮不依。
美仁调笑着回应:“哪有?”
这一句“哪有”,却引来了其他三把“名琴”同时责怪的娇嗔。
蓦地,许久未曾开口说话的景承从怀中掏出一面红色的木牌放在桌上,对着美仁邪侫地一笑,道:“你喜欢她?好,那我成全你,不过能不能与她共度春宵,就得要看你的本事了。也让我开开眼界,你究竟有何本事。”
他对这小子也开始好奇起来了。
论武功,这小子的武功,不弱;论调戏女人的本领,这小子的手段很高明。
号钟与焦尾在行酒令上鲜少有输给客人的,今晚两人竟连着输给这小子,被灌到开始有醉意。一连串的举动,让景承越来越注目,这小子不似那种第一次进入青楼的客人,反倒是象久经烟花之地的浪荡子。
那位苏素姑娘的确是人间不可多得的绝色,之前他不费吹灰之力胜了前两轮,得以进入这最终一决,无疑也是想征服这位高傲的花魁。
不过,眼下他对这小子的兴趣却更甚那苏素姑娘。既然这小子对她有兴趣,他可以割爱,能带这小子来这里,就是为了让这小子将视线从二哥身上转移,割一次爱又何妨。
从桌上拿起那面木牌,美仁细看了一下,那红色印记之下刻着一个“素”字,和倚笑楼的色牌一样,不过倚笑楼的色牌之上会刻一个“笑”字。
这时,刚巧苏素姑娘一曲奏罢,楼下众人的掌声、赞叹之声彻响整个大堂上空。
苏素姑娘又是向众人缓缓一欠身,便退至那长案之旁。接着那老鸨金妈妈便双掌相击,高声宣布,今夜最终一决开始,台下的众客人眼巴巴看着两名持有红色木牌的男子慢步登上高台。
景承轻瞟了楼下一眼,目光便又落回看似在犹豫的美仁身上,道:“怎么?不敢?下面的人可都在等着呢,若你不去,这机会便要失去了。”
握紧手中的木牌,美仁笑道:“呵呵呵,承哥哥可真是大方,若我真的赢了,你可不要后悔哦。”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景承轻松笑应。
“好。记着千万别当小人。”
说罢,美仁倏然转身,快步走向窗栏,翻身越过那窗栏,施展了“飞花逐月”的轻功,双足轻点,便从二楼雅室飞身飘然跃向那高台正中,身子平平飞渡,宛如蜻蜓点水一般。在要接近高台之际,轻踏一位客人肩头,顺手从其身旁花娘的手中夺走了一只牡丹含在口中,衣袂飘扬,双袖轻抚,无声无息,人已然站定在苏素姑娘的身前。
一直守着门的龟奴正欲关起雕花大门,面对最后进来的一位客人哑然,这人竟是那让各商家闻之色变的明家二公子。
景升立在那屏风之侧,进来之时正好瞥见美仁身如行云,从二楼飞身而下的一幕。
当众人的目光全数落在那高台之上,那龟奴却不敢多耽待,见着明家二公子眉头轻皱,连忙恭敬地道了一声:“二公子,请。”,领着他由侧楼梯上了那二楼的雅室。
一直微笑着盯着楼下的景承,在见到景升的那一刹,愕然。
与此同时,万花楼里,最不起的眼角落之处的圆桌旁,向昕正捏着手中的蓝色木牌,痴痴地望着高台之上的美仁。
为了她,为了进入这声色之地,他击晕了前来此地的一位嫖客,夺了人家的木牌,方混进了这里。自见到她之后,他的一切都乱了,当初忍着不愿与她联络,就是因为人命关天,他不能感情用事,误了自己所有的判断。
这一见,他还是乱了。
另一侧圆桌之旁,同样坐着两位来历不寻常的客人,嘴角噙着丝丝笑意,品着杯中茗茶,注目着高台之上的美仁与苏素。
两位别样的怡家姑娘,对决于这万花楼的高台之上,谁输谁赢,他们很翘首以待。
美仁过于招眼的举动,引起大堂之中众人声声哗然。
那位被踏之人方欲发作,待看清高台之上美仁的容貌之后,一时之间,所有怒言皆化在嘴边,目瞪口呆,如众客一般,只道这位俊美的少年公子从何而来。
面对眼前一身锦衣男装的美仁,苏素的嘴角微微上扬,媚眼如丝,正思忖着那位出色的明家三公子何以迟迟不出现,却没料着她期待了已久的人却出现在了大堂之上。
手指轻捻,美仁取下口中所含的牡丹,递到苏素的面前,沉着笑道:“苏素姑娘果然国色天香,名不虚传,久闻不如一见。正所谓鲜花赠美人,还请苏素姑娘笑纳。”
娇颜上浮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苏素接过那一支牡丹,颌首应道:“谢谢,公子缪赞了。”
蓦地,安静的大厅之上,不知谁高叫一声:“他是谁?这个毛头小子是谁?怎么可以不按规矩,擅自登台。”
在这一声怒吼之下,众客顿时清醒过来,声声抗议,不依不饶。
老鸨金妈妈眼见场下众客愤然而起,心中惨道:哎哟,我的亲爹哟,这三公子带来的俊美少年,怎生就这么不守规矩呢?这位是爷,场下个个也都是爷,个个她都得罪不起,这叫她如何是好?
面带忧色,金妈妈莲步轻挪,走至美仁跟前,在美仁耳边轻道:“向少公子,您就别为难老奴我了,若您喜欢苏素,改明你来我这万花楼,我让苏素单独伺候您,今儿您就别凑这热闹了。”
美仁轻睨了那老鸨子金妈妈一眼,轻哼:“谁说我凑热闹了?我是来参与这最后一决的。”
说罢,美仁便对着场下的所有人扬了扬手中的那块红色木牌,尔后便放在那长案上。
老鸨子金妈妈见了那木牌,口顿舌结:“天啦,你怎么会有这木牌的?这块木牌不应是在那三公子手中吗?”
这下子,场下众客们便嚷开了,一个个叫嚣着万花楼作假,有人冒名顶替。
若不是那些个龟奴们维持着场面,怕是有些个存心闹事的客人已经冲上了台子。
金妈妈不得已,扬着手中的绸绢,扯着嗓子高声道:“请各位爷静一静!静一静!今晚就当卖我金万花一个面子,关于这块木牌何以会在这位公子手中,不妨听他说一说。我金万花以神明起誓,我万花楼绝不会作假,也不会包庇任何人。”
说到这,金万花顿了顿,睇望了美仁一眼,又往楼上的雅室跳望,咬了咬牙,又高声道:“若是有人存心捣乱,让我万花楼难看,我万花楼也绝不是好惹的,今夜的所有损失不但要他赔偿,我还要送他去见官。”
“好!”众人在见金万花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后,终于安静了下来。
场下的客人们总算是摆平了,金万花以绸绢轻抚了抚额上微渗的汗,转过身对美仁颤着声,轻道:“向少公子,你可得给我有个合理的解释啊。”
不然她这条老命可就折腾了。
第二十章 一较高下
一直与苏素相视而笑的美仁,抬眼望了望那二楼,心中暗道,那景承不是个省油的灯,早已料着会出现这样的局面,明摆着就是让她来难看的,不过,她早已想好了拆招,否则也不会贸然接了那块木牌。
美仁拿起案上的那块木牌,对着金万花道:“金妈妈,当初设下高台时,万花楼可曾对外宣称持有这红色木牌之人,便是可参与这最终一决之人?”
“正是。”金妈妈应道。
“那你们万花楼又可曾对外宣称,这木牌不得转予给他人,必须由赢得前两场之人来争夺这最后一决?”美仁又问。
“那到不曾。”
望着怔住的金万花,美仁满意一笑,将手中的木牌递至她眼前,又道:“金妈妈,您可看清楚了,这木牌可是出自你们万花楼,而绝非我作假?”
接过那木牌,金成花仔细辨认,方道:“这木牌确实是出自我万花楼。”
“那就好,”美仁收回那块木牌,高举起,对着场下众客高声道:“当初比试的规则当中,既然没说这木牌不能转予他人,也没说不能由他人来争这最后一试,只是说了持有这块红色印记木牌的人方可进入这最后一决,金妈妈也说了,我手中的这块木牌乃出自他们万花楼,而非作假,那么我又为何不可以站在这里?”美仁笑着。
“这……”金妈妈语塞。
场下的众客愤愤不已,认为美仁偷了明家三公子的牌子,钻了这场争夺花魁规矩的空子。说白了,他们为台上另两名嫖客打抱不平,都是一些作贱的心态,自己输了,无缘与花魁共度春宵,却仍见不得别人占了好处去,对于美仁这种半路杀出来的自是心有不甘。
美仁却不以为然,反到是镇定地看着苏素,道:“苏素姑娘以为呢?”
苏素始终摇着绸扇凝笑望着美仁。
蓦地,她转过身,皓腕轻动,纤手一扬,场下即刻静了下来,只听她朗声道:“苏素在此多谢各位恩公垂怜。我们万楼花不知这位少公子是如何得到这块木牌,但依万花楼之前所定的比试规矩,确实没错,这位公子有权与苏素对决,苏素也应接受这一战。但为使平息各恩公心中所不平,给各恩公一个满意的答复,在此苏素对这位少公子提出一个条件,那便是他若是赢了,该我苏素做的一样都不会少,他若是输了,今夜在场各位恩公的所有花销由他付,若是银子付不出,那他便要脱光了衣服,立在这高台之上,向众恩公磕头谢罪。众恩公觉得这样可好?”
好个歹毒的条件。
让场下的众客们顿时宣扬了起来,一个个高声叫着好。
二楼雅室内,立在窗栏前的景升在听到这样的条件之后,双眉深蹙,对身后的景承沉声道:“你不该如此戏弄她的。”
自景升来了之后,景承便屏退了“四琴”,面对二哥的这声责难,心下有些懊悔。他在心中低咒,不但惊忧了身有不适的二哥,自己还不能香玉在怀,如今还要为这场闹事失了大把银子。
向昕在听到苏素这一要求之后,“咯嚓”一声,一直捏在手中的木牌当下变成两半,正欲起身,想冲上去带美仁离开,却听见美仁胸有成竹地高声回道:“好,既然苏素姑娘都开金口了,我向某又岂能做一只缩头乌龟,请苏素姑娘出题。”
向某?
苏素在心中冷笑一声,竟然连姓都变了。
转过身,她便对着众人高声又道:“相信在座的各位,都知道茶一可解毒,二可健体,三可养生,四能清心,五能修身。那么,今晚这最后一题便是‘茗战’。”
说罢,她双掌轻击,四名红衫小丫头分别端着摆放着二十杯茶盅的茶盘上来了。
指着那八十杯茶,她再度开口:“四种十服是最常斗的,而今晚苏素要换种斗法,这里共有八十杯刚以优质山泉水所泡好的茶。这八十杯茶,杯杯不同,杯底分别写有茶名与出处,每人二十杯,谁说出的茶名与出处最多,谁便是今晚的胜者。为了防止有人说我万花楼又作弊,那么,就请三位公子在这八十杯茶当中先各自挑选二十杯,剩下的二十杯便是我苏素的。”
苏素姑娘的话音方落,场下一片惊叹不已。
除了美仁仍是保持着笑意,另两位竞争者一位姓庄,一位姓吴,二人皆是一脸菜色。正如苏素所说,以往斗茗,要么是品茶的本非,要么是品茶的水品,要么是看汤色或汤花,而这连喝二十杯茶,还要说出茶的出处,这就太为难了。
“请。”美仁有礼地做了一个手势,请那二位先挑。
庄吴二人盯着那密密麻麻的八十杯茶,当下心一横,各自挑了二十杯。
美仁不挑也不拣,以手划了一下,道:“就要这一半。”
“好,那么由我苏素先来,请。”苏素作了揖,优雅地轻啜一口,轻咂,捏着手中的茶盅,便高声道:“西湖宝云茶。”说完,便一口仰尽那杯中茶,将杯底现于众人眼前,果然杯底赫然写着西湖宝云茶几个字。
接下来便是那庄姓公子,轻啜了一口,皱了皱眉,便道:“抚州修水双井茶。”说罢,也将杯底展现于众,确实是抚州修水双井茶。
再接着便是吴公子,只见他同样是轻咂一口,方道:“绍兴会稽山日铸雪芽。”
轮到美仁了,她嘴角轻抬,挑了一杯离得最近的茶盅,耽了一眼那汤色,将茶盅放在鼻下轻闻,茶香宜人,并未啜尝,便开口道:“洞庭山水月茶。”
场下众客又是一片嘘唏不已,都鄙夷这小子连尝都不曾尝,凭什么判定茶名。
扬了扬眉,美仁一口饮尽水月茶,将杯底展献于众,当真是那洞庭山水月茶。
场下的众客又是一片惊呼。
向昕坐立不安,整个心都跟着悬了起来,当杯底答案揭晓后证实了美仁所猜无异,才惊觉自己竟然不是很了解她,迷一样的她,这一面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淡淡的眉毛,弯弯的宛如远山黛青浮光掠影,晶莹的眸子流转出聪颖的淘气,饱满而自信的双唇,不曾着色,却红艳欲滴,真个天然偶成,不可仿之。
二楼一直立于扶栏之前的景升,嘴角微扯,轻喃一声:“只喝白水?原来是个茶中高手。”
苏素姑娘再次举起一杯,道:“庐山云雾茶。”
庄公子道:“北苑龙茶。”
吴公子道:“西湖香林茶。”
这一次,美仁举起一杯,轻尝,朗声道:“南郑汉水银梭。”
又轮着苏素姑娘:“抚州兴国岩銙。”
……
几轮下来,到了第八杯,庄公子首先战败下来。到了第九杯,吴公子的味蕾也已辨别不出口中的茶味,手微颤,吱唔了半天方道:“巴……巴……巴岳玉露。”
吴公子却迟迟未将杯底现于人前,这时,便听美仁朗声笑道:“呵呵,吴公子,客气了,我这杯才是恭州铜梁巴岳山的巴岳玉露。”说着,便将自己手中的杯底展现给他看,且眼明手快的将他手中的杯盅夺了过来,反过来一看,大声道了茶名:“原来是盘毫。”
当下吴公子的脸色便是青一阵紫一阵。
庄吴两人在京城算是一等一斗茗高手,这厢被美仁一阵奚落,心虽有不甘,但仍不得不愤恨地甩了甩衣袖,下了高台。
“看不出来这位向公子,年纪轻轻却有这等魄力,苏素佩服。”苏素一声媚笑。
美仁轻睨了她一眼,淡淡回应:“过谦了,苏素姑娘,还是请吧,茶凉了便不好喝了。”
嘴角的笑容微敛,苏素眸中精芒闪过,端起临近的一杯,一口仰尽,冷道:“南山应瑞。”
美仁看都不看她一眼,挑了一杯,悠然开口:“大理苍山雪绿。”杯底一现,苍山雪绿几个字赫然于上。
……
一番恶战之后,双方都是最后一杯了,谁胜谁赢就看这最后一杯了。
在场所有客人的情绪全都被调动起来了,之前每次轮着美仁,众人的目光都由幸灾乐祸慢慢转为失望,而这一次希望再度燃起,一个个瞪大了双目,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高台之上,时不时地还传出阵阵呼声:“快点喝吧。”
从刚开始地担扰,到眼下的放心,向昕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眸中神情更多了几分惊艳与赞许,聪颖如她,他不应该怀疑她的能力的。
一直坐着的景承终究也忍不住地起身,缓缓地走向那窗栏,憋了许久,方喃喃地开口:“二哥,若是换你与他对决,你能胜他吗?”
凝视着自信满满的美仁,景升轻吐了一口气,淡道:“不一定。”
不一定?对茶很有研究的二哥竟然说不一定?
摸着下颌,景承一直思索着: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一直待在暗处的另两位男子幽幽地轻啜着茶,只听其中一人问道:“煞,你觉得她们两人谁会胜出?”
另一人漠不关心,但仍是回应:“主人希望谁胜出?”
那人轻笑,一语双关:“唔,我在等。”
端着手中最后一杯茶,苏素扬起一抹阴邪的笑容,高声道:“西湖白云茶。”
最后一杯,若美仁回答不出那是什么茶,便要输了。
对视苏素,美仁回以淡淡一笑,举起手中这最后一杯,正欲递至嘴边,只听“叭”的一声,手中的杯盅应声而碎,杯中的茶水溅了她胸前及手上全是,在众人的眼里看来,显得极其狼狈。
这时,沉寂已久的场下顿时沸腾起来,很快地便听见有人高叫起声:“他输了。”
“臭小子,快点脱衣服,给你大爷我磕头。”
“脱衣服,磕头。”
“……”
顷刻之间,场下的呼声一声高过一声。
向昕手中断成两片的木牌化成碎末,当下起身,孰知抬眸之际,不想正望见二楼之上立着两人,顿住了,强抑下心中的一团火,狠捏了掌中的木屑,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又缓缓地坐了回去。
景承懊恼地吐了一口气,道:“该死的,改日我要这些龟孙子们,把银子全给我吐出来。”
双手撑着栏杆,景升跳望着一身狼狈的美仁,不语。
那两名来历不寻常的客人又是一问一答。
“煞,你赌大的输?还是赌小的输?”
“当然是大的,茶都没了,她拿什么赌。主人以为呢?”
“杯虽破,茶虽洒,却未必会输。”
老鸨金万花在心中惊呼:哎哟,我的亲爹哟,这怎么得了。三公子这位大神,她可是得罪不起,这位向少公子不仅是随他而来,还能拿到原本属于他的木牌,再笨的人也知道他们关系非浅。这会子,这位向公子当从遭人暗算,她万花楼怎么也脱不了干系,这不明摆着是要她金万花的老命嘛。
扭着碎步,金万花连忙上前,扬起手中的绸绢,欲替这位不好惹也不能惹的向少公子擦净身上及手上的水。
倏地,美仁抬起的左手拦住了金万花的双手,一双如黑般的眸子透着冰冷的寒意,迸射出的寒光直射那一直在妖冶笑着的苏素。
刹那间,整个万花楼里的空气都变得萧杀起来。
苏素优雅一笑,道:“怎么?向少公子不肯服输吗?你的这最后一杯茶可是没得喝了。”
死丫头,竟然摆她一道。
以为她怡符衣在倚笑楼里白混了十年么。
死瞪着苏素的那一刹,她看清了苏素身后立起又缓缓坐下的青衫之影,愕然。
收回目光,美仁嘴角扯了一抹冷笑,再度望向苏素,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事不到最终,妄下定论,有些过早了。”
说罢,美仁抬起右手,轻舔了舔手背上还在不断往下滴的些许茶渍,未久,声音不卑不亢,大声说道:“岩岩有茶,非岩不茶。崇安武夷大红袍。”
这一声,将在场所有人都给震住了。
这时,金万花咽了咽口水,疑惑地望了望眼前这位少年,又偷偷瞟了一眼楼上的二位,缓缓地蹲下身,将碎成几片的茶盅碎片一一捡起,拼凑起来。当杯底几个字现于眼前之时,她张大了嘴,望着美仁,一时间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场下的所有人一个个嚷着要金万花说答案。
憋了许久,金万花才转向众人轻道了一句:“大红袍……”
不可能!!
苏素在心中大叫着不可能,大步冲至金万花的跟前,夺过那个破碎的茶盅,在看清那拼凑好的茶盅之底,手指微颤,之前一直胜利在望的笑容挂了下来。
那破碎的茶盅之底正写着“武夷大红袍”几字。
无疑,美仁技高一筹,赢了这场对决。
苏素愤恨地瞪着美仁,咬紧了牙,为何她又输给了她?她不甘心,为何从小到大她都会输给她,她不甘心。
望着苏素怨毒的眼神,美仁知道她在想什么。
为何你会输?因为一直以来,你都太急于求成。
美仁在心中回道。
美仁眈了一眼僵立在那的苏素,对着金万花傲然道:“金妈妈,苏素姑娘的厢房在何处,有劳您带路了。”
说罢,轻蔑一笑,衣袂飘然,她挺直着身子随着一名红衫小丫头迈下了战台。
怡素永远都是悦姨心中的痛,因为这个女儿,坚强的悦姨居然也会暗自伤心,也会暗自流泪。因为怡素从来不懂得悦姨的一片苦心,从来就不明白悦姨有多么爱她,或许只有等到失去的那一天,她才会明白。
愚昧,无知,不听话的丫头。
从再见到怡素的这一刻开始,美仁就知道,逍遥的日子再一次离她远去了。
第二十一章 何惧追杀
厢房内,一旁的熏香炉内燃着檀香木,缕缕香烟袅袅升起,满屋的香气徐徐不散。
美仁静坐在桌前,等待着怡素进屋。
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太多了,除了方才的茗战,她都觉得自己整个人是乱七八糟的。最让她感到心烦的是,她万万没想到那根万年朽木也会进这万花楼。
是为了跟踪她而进来还是跑来斗花魁的?跟进来做什么?
死木头,烂木头,臭木头。
气死她了。
正咒着向昕,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接着便听见金万花那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乖女儿啊,今夜你可要好好地伺候好这位向公子,知道吗?乖,进去吧。”
门开了,金万花一脸献媚样第一个冲了进来,眉开眼笑:“向少公子,苏素就交给您了,今夜便是您的人了,您可是要好好地对待我们家苏素啊,姑娘家第一次……”
不想耳朵受折磨,美仁迅速地截了金万花的话,冷淡地道:“金妈妈,没你的事,你和这些个丫头们都可以出去了。给我把门带好了,要是有人来闹事,我唯你是问。出去吧。”
“是是是。”金万花陪笑了几声,点头哈腰逃似地出了厢房。
若大个屋子内,只剩下美仁与苏素。
眼前的苏素只着一袭轻薄的红纱,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随意地绾在左耳后,正别着那朵美仁送她的牡丹花。透过那层薄纱现出的曼妙的胴体,不难想象出那杨柳枝条一样的柔软胳膊,修长匀称的玉腿,会是多么迷人。
然而这一切对美仁来说,都毫无意义,只不过是一场作戏给别人看的笑话罢了。
苏素微笑着缓缓地走向她,绕至她的身后,蓦地,一双玉手搭在了她的肩上,自身后缠上了她,并且放肆地意图摸向了她“平坦”的胸部。
在苏素没有得逞之前,美仁已经及时地扣住了她手腕,蔑视道:“至于要穿成这样吗?”
“呵呵呵,怎么?你是嫉妒了吗?”苏素也不恼,凭由美仁紧扣着她手腕处的脉门,硬是挤坐在了美仁的腿上。
嫉妒?呸!她嫉妒个屁?不就是胸比她大了点吗?有什么可神气的,她又不是不会长。这几日,若不是已经开始用布缠着胸前,想必她是女儿身的事早就露了马脚。
“你知不知道你很重?至少比十年前重了很多。”美仁讥道。
脸色微微变了变,苏素起了身,反唇相讥:“是吗?那也总比一个甘愿做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都长不大的小孩强上百倍。”
美仁白了她一眼,没接话,起身一把拽过她,扯开了她身上那件薄纱,露出了她雪白的臂膀,待看清了她右臂上的守宫砂还完好的点在臂上,便松了一口气,蹙了蹙眉,道:“你何时来京城的?你可知悦姨很担心你,自那日你离开倚笑楼之后……”
“今晚我很开心,不想提一些不开心的事。”一提到悦姨,苏素便翻了脸。
美仁咬了咬唇,沉声道:“那好吧,你想聊些什么开心的事?比如说你很想我在那些男人面前脱光了衣服?”
苏素虚伪地笑着:“怎么?生气了?我记得以前你就算有再多委屈再生气,也不会和我计较的,是不是?姐姐?”
姐姐?嗤,这一声叫的多么言不由衷。
美仁默默地凝视着眼前的怡素,她知道,怡素比连碧容更加可恶,她可以眼眨都不眨得一刀杀了连碧容,但是她不能把她怎么样,因为她是悦姨的女儿,悦姨唯一的女儿,而她就是算准了这点。
“嗯,我想我们之间就别这么多‘客套话’了。我问你,你为何来到京城,还偏偏选择了待在这万花楼?别告诉我你这么做只想全京城的男人为你疯狂,这不是个好籍口。”
“当然是为了寻你而来,若不设下这场比试,你怎么会出现?不过,你出现的可真是慢,我一度以为你不会来了。”苏素笑着。
为了寻她而来?反过来,而悦姨却又要她来找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美仁疑惑,双眉深蹙,半晌,方道:“说吧,找我何事?”
“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有点想你罢了。”
又跟她装。
美仁冷笑一声:“是吗?你还真是有闲情,不知是谁在一年多前当着倚笑楼所有人的面,说过再也不想见着我,这会倒是来寻我了?”
“既然你不信就算了,不管以前怎样,终究姐妹一场,我还是要告诉你两件事……”苏素顿了顿,将脸凑近到美仁的眼前,吐气如兰。
毫不留情,美仁一把推开她凑过来的脸,淡淡地道:“一个是好事,一个是坏事,不知我想先听哪个?是吧?那就先说坏的吧。”
“哼,你还是像以前一样令人生厌。”苏素鄙夷地轻哼。
“你不也一样?”美仁反讥。
红唇轻启,苏素对着她一脸嘲弄:“坏的就是连家已经对你下了追杀令,但凡连家的人日后只要见到你,杀。”
杀?那么蓝家的灭门就是来提醒她的吗?
到是很符合族人一惯卑鄙的手段。
来就来吧,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回头再去“求”怡家那些老东西,几家争了这么多年,怡家总是被他们给压着,不管怎么说她也是给那几个老东西争了脸面。
美仁手指轻敲桌面,云淡风清地又道:“嗯,那好的那一个呢?”
“你很厉害,一出手就让阴豫开金口了,他说了,若是你在没有被连家的人杀死之前,便将圣经的上下两卷弄到手,他就娶你做他的族长夫人。”
咋听之下,美仁便深蹙起眉头,轻敲桌面的手指也跟着僵住了。
呵,果然是“好”事。
圣女之争的人选,一直以来都要经过各大家族长老的精心挑选,她算什么,不过是怡家的弃女罢了,呵呵,眼下居然引得族长大人阴豫亲自开金口了。
一直以来,她本就不羡慕那圣女之位,如今在得知了天一圣经的秘密,圣女不过是成为别人修炼成绝世神功的工具,若她还觉得这是好事,那她便是个疯子。若相信阴豫当真会娶她,放过她这个看过天一圣经的,那她便是个是痴儿。
阴豫这金口一开,比那连家的追杀令可要厉害的多了。
看来,她的日子要很难熬了。
她越来越不懂,不懂悦姨为何让她插手这件事。
或许这样的结果,是悦姨早已料到,即便是她曾经向娘起誓,可是她还是选择让她去做。
她真的越来越不懂悦姨了,若说悦姨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她决计不信。
蓦地,她笑了开来,笑得很大声,弄得苏素很是莫明其妙。
双手抱胸,她定定地看着苏素,嫣然一笑,言语中满是嘲弄:“原来我已经轮落到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了。不过,没关系,就算是全族的人都出动了,说是要杀了我,我也不会放弃天一圣经的。”
望着美仁,苏素嘴角微微抽搐,她难以相信有人在知道自己被人追杀还会笑得这么开心。
“对了,你这么费力气地来寻我,不会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两件事的吧?显然很无聊。”
“当然不是。”
“那是为了圣经而来?”隐了笑容,美仁声音徒然提高许多,逼近苏素,大声说道:“怡素,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我族圣女并非是族人想象中的那么简单的,不要让自己陷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哈哈哈——”一阵讪笑,苏素缓缓走向床沿,轻抚那垂下的幔帐,对着美仁轻嘲:“狂妄自大的丫头,你以为你是谁?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今后不但要应付连家的人,还要花心思去解开你那个总捕情哥哥的心结。啧啧啧,没想到不过一年多不见,你不但身形终于变成了人样,也学会勾引男人了,不但将那总捕迷得神魂颠倒,就连自己的二哥三哥也为之动容,她可真是把你调教的好啊。”
她在说什么?
美仁凝视着眼前那张张狂的容颜,僵住了身体,整个人仿佛掉进一团黑色的旋涡之中,一时间难以拔出来,直到心中浮起那抹青色的身影和那声声解释,突觉惊醒,一股愤怒之火当下自胸中熊熊燃起,只见她皓腕倏翻,直袭苏素的肩胛穴。
“你?”苏素大惊,斜身相避。
忽见美仁招数一变,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弯刀,寒光忽闪,直削苏素面际。
避过这一刀,苏素看清那柄弯刀之后,当下尖叫出声:“这柄弯刀竟然在你手中?”当下心中便觉气愤不已,皓腕双挥,薄纱轻卷,桌上的茶壶、茶盅及那装满水果的果碟一一袭向美仁,却无一击中,撞在墙壁之上,跌落至地,片片粉碎。
愤怒中的美仁不理会她,手中的弯刀犹如狂风骤雨,将苏素逼得连连相退。
空手难挡,苏素只能侧身相避,闪避不及,一缕青丝应刀而断,苏素那别于耳际的牡丹花在那柄弯刀所带出劲风之下,已然而落。
寒光一闪,美仁便将她压在桌上,以弯刀抵着她的脖子,只需稍稍用力,她那细嫩的脖子便会断在那柄弯刀之下。
“蓝家是你灭的门?”美仁怒道。
“无凭无据,你凭什么断定是我做的?”在那柄弯刀的威胁之下,苏素不敢有所动作,说话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美仁强忍着心中的愤怒,厉声斥责:“你少跟我装算,若不是你做的,我与向昕的事,你怎会知道?你留蓝希凌一条活命,不是你不想杀她,而是要她引向昕见着那凶手的相貌,是不是?你与我相识八年之久,朝夕相处,易成我的模样易如反掌,去灭了那蓝家还有谁比你更适合?世人都知道那时的向美仁不过是一个小孩罢了,而那凶手却以一个身形已成人的向美仁出现,若不是你早知我体格有变,还会有谁?反正蓝家的人都死了,你的目的不过是要向昕在见了我之后,认定我便是那凶手,是也不是?”言辞激励之下,美仁手中的弯刀忍不住向下施了一分力道,顿时苏素那细白的肌肤之上现出了一条血痕。
苏素咬紧了牙,忍着痛,愤恨地瞪着美仁,死不开口。
“说!是谁派你去做的?还是你只是因为恨我?”
“哈哈哈,恨你?!怡符衣,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如今你被连家的人追杀,还得了族长的‘金言’,要杀你的人多了去,何需我动手?天一族人的秉性你比谁都清楚,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什么都不会说的。我劝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若再不离开,你那位总捕情哥哥的命可就不保了,到时别怪我没提醒你。”
美仁皓腕倏转,手中的弯刀离开苏素的脖子,改指向她的眉心,厉声道:“你说什么?”
“灭蓝家之人同样不会放你那总捕情哥哥,方才在那高台之上,你不也看到他了吗?他已经追到京城了。你有这闲情逸致在这与我纠缠,倒不如去替他收尸。”
离开床沿,美仁连忙收起弯刀,快步走向门处,顿了顿,又折了回来,对着从桌上起身正在理着薄纱和发丝的苏素,又道:“蓝家的事我不会轻易作罢,最好不是你做的,若是让我查出是你做的,我决不会饶过你,到时,我也不会因为你是悦姨的女儿而再对你手下留情。”
总算得以安全,苏素懊恼地以手抹了抹颈间的血丝,回瞪着美仁,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那柄怡家弯刀“封魂镜”,那柄她想了很久的怡家弯刀,竟然在这个死丫头的手中。为何什么好处都让这个死丫头给占了去?
美仁大步迈向临街那扇窗户,用力的推开,一阵夜风伺机钻入。
跃上那窗台,她回过头又是一声警告:“你最好给我离开京城,只要你一日待在这万花楼里,我便一日来翻你的牌子。你好自为之!”
说罢,她便飘然跃入黑暗之中。
望着美仁离去的身影,苏素便抓起一旁的圆凳狠狠地砸向那窗际,大吼着:“死丫头,这一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第二十二章 一吻定情
夜幕之下,美仁心急如焚,快步行走于房舍的砖瓦之上,时不时地四下张望,耳听八方。可这花巷附近,除了那些酒醉淫糜之音外,她根本感受不到何杀戮的气息。
昕大哥既然跟来了,不会那么快离开这里。
在明家的两个月里,不知不觉中,她竟习惯于那种安逸而无忧的生活,她承认,她疏忽了好些事情。
究竟蓝家与昕大哥惹上什么仇家了?何以让天一族的人会插手这事的?
这万花楼的附近,她几乎已经探遍了,还是找不到昕大哥的身影,忧心如焚。
再不行,她就要上东水门外的民舍去寻他了。这么想着,一个跃身,立于地面,往东水门的方向快步奔去。
“美仁。”
蓦地,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美仁顿住脚步,骤然转身,向昕高大的身影就立在眼前。
因内心的担忧与紧张,美仁面色有些苍白,在见着向昕,见着他没事,心情因激动而起伏不已,往前迈了一小步,却又顿住了。
怡素那个死丫头,竟然敢骗她。
调了调气息,向昕走近,方道:“那个……你与那位苏素姑娘的茗战,我有看。”
美仁气道:“你跟着我做什么?官与贼,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已不是捕快,你也不是那贼人。我承认,在看清那凶手的相貎那一刹,我有怀疑过是你,否则,凭她的身手,决不会就那么轻易地让她从我眼前逃走。”向昕的表情很是无奈。
“既然知道我不是凶手,你没事跟着我做什么?不回去守着你的凌儿,跟着我做什么?”一想到白日里的事,美仁就有怨气,心口不一,声音越说越大。
向昕愣愣地看着美仁半晌,渐渐地,嘴角上扬,往前又迈了一步,轻笑几声:“你……你吃醋了?”
“见鬼了你,我怎么可能为你吃醋?!”美仁尖叫着,狠踢了向昕一脚,转身就跑。
那一脚踢得不痛不痒,向昕笑着追上前,拦住了她,柔声解释道:“凌儿与我只是结拜兄妹,并非你想象中的那样。如今害得她家破人亡,我难责其咎。与她结拜为异姓兄妹,除了在这段时日里照顾她之外,也是想尽力找出灭门的凶手罢了。”
原来是结拜兄妹,这倒是她未曾想到的。不过以白日那副姿态,任凭谁看了都会误会。
撇了撇嘴,美仁仍是赌气似的回道:“就算是结拜兄妹,那也没必要叫的那么亲热。”
“亲热?”向昕再次疑惑,遂问:“那该叫她叫什么?况且她开口让我这么叫了,我只是觉得做大哥的这么叫妹妹也没什么不妥,所以……”
他还真是个万年朽木,人家叫怎么做,他就怎么做了,真是气死她了。
美仁冲着向昕吼道:“噫,她若是叫你去娶她,你怎么不娶她的?”
这一声质问,让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之中。
未久,便听见一阵闷闷的笑声传来,美仁咬了咬唇,有些懊恼。
这时,压抑了很久的向昕,忍不住将美仁轻轻揽在怀中,以下颌轻抵着她的前额,柔声道:“美仁,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我与她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她对我的心思我也了解,若是我有可能喜欢上她,应该早在认识你之前,就应该已经喜欢上她了。可是,我没有。曾经当她是妹妹,如今还是一样。你生气,我觉得很欣慰,因为你会为了我生气。”
伏在向昕胸前,听着他这样说,美仁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甜,嘴角忍不住地上扬,可是心里作祟,猛地推开他,嘴巴依旧不饶人,道:“那我问你,若是我与她同时有了性命之忧,那你会先救谁?”
向昕有些讶然。
“这种事情还要想的吗?”
“不是,”向昕吐了一口气,双眉深蹙,正色应道:“若是蓝家没有遭人灭门,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你,我会先救你,但是经过那件事之后,我难责其咎,蓝家那么多条人命都是我向昕欠下的,所以我要先救她。”。
向昕的语气里满是无奈,面对这样的答复,美仁难以置信,以指指着向昕,想骂却又骂不出声:“你……”
倏地,美仁的纤指被向昕紧紧地握住,只听他幽幽吐了一口气,坚定地又道:“若注定要踏上那奈何桥,黄泉路上我决不会让你一人太孤单。”
这是他在表白着自己的心吗?
一时间失了神,美仁双颊不由地微微发热,喉咙微动,她轻咬着唇,别扭道:“我是九命猫妖,没那么容易死的。”
轻笑,向昕深情地凝视着美仁,同样问了一句:“假若有一天,我与你爹或者明家的任何一个人,注定要死一个,你会选择救谁?”
美仁嘴快地回道:“当然是救明家,难不成救你,你又不是我的谁?”其实美仁就是死鸭子嘴硬,心里想的与嘴上说的,总是相违。
得到答案,向昕并不知道美仁心中所想,脸色有些难看,勉强挤了个笑容,声音略带沙哑,道:“好,应该的,他毕竟是你爹,做个孝顺的女儿是应该的。”
美仁察觉到他的异样,心中莫明地隐隐作痛,不禁懊悔,为何嘴那么快。想着如何打破这僵局,想到他不是应在那万花楼里的吗,怎么又会追着她,便道:“对了,你不是应该待在万花楼里的吗?怎么会知晓我离开了呢?”
向昕道:“本来我是想守着你离开万花楼的,无意中听见一个小丫头同那老鸨说,那位苏素姑娘一个人在房里不知为了何事,大发着脾气,我便知道你离开了,因此我也离开了万花楼。我不能确定你去了哪,只能在附近试着找寻你的身影……”
“噢……”
“美仁……”
“嗯?”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美仁垂着头,脚下不停地乱踩着一粒石子,就是别扭着不应向昕。
倏地,身体忽然一暖,她被包进一个结实而温暖的怀抱,只听向昕话语之中带着好些无奈,道:“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了我和我爹,她走之后,爹便自尽了。我一人在这世上,孤独地活了十多年,性格或许有些淡漠,有些不近人情,因此才会造成蓝家一十二口遭人杀害。我也知道,我天生口舌愚笨,不太会哄姑娘家开心,但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埋首在向昕胸前的美仁,只觉脸颊微微发烫,所幸是在夜晚,他也不会看到她红脸模样的窘态,缓缓抬起晶亮的眸子,傻傻地望着向昕。
情不自禁,向昕俯下头,在美仁的额上浅浅一吻,哑着声音,道:“我会等着你长大的那一天,也希望你能给我等待的时日。”
这温柔的浅浅一吻,让美仁惊讶地张开了小嘴,朵朵红晕再度在她双颊上绽放。
紧紧地拥着她,向昕只想这一刻永远这么下去。
美仁闭着眼睛,舒服地依在他的胸前,嘴角挂着甜蜜的微笑。
蓦地,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向昕,问道:“咦?昕大哥,为何我没有听到你的心跳声?”
向昕好笑地回道:“傻瓜,哪有人心不跳动的?”
她想再仔细听一听,却被他拉开了,只见他正色道:“美仁,我可能将有很长一段时日,不能再见你,你要多多保重。”
双眉微蹙,美仁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于是问道:“昕大哥是不是已经查出凶手是谁了?”
“还没有。”向昕应道。
“好,我也正想揪出这个凶手,我不能就这么白白的让人栽赃,背上这么个杀人的罪名。”这一句是实话,若是不找出那个凶手,将她给千刀万剐了,真的很难消她心头之恨。
“不,这事你别插手,交由我去解决。”向昕急忙断了美仁的念头,虽然事情很多未曾明朗,但他不能冒险,否则将万劫不复。他再度抚住美仁的双肩,深吐了口气,很认真地道:“我只要你记着,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不愿你受到伤害。”
“昕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向昕爱怜地顺了顺她有些微乱的发丝,道:“没事的。很晚了,你早些回去吧,以后深夜一个姑娘家别乱跑出来,即便是呕气也不可再去那种地方。好了,我要走了,出来的时辰太久了,不能多作逗留,恕我无法送你回去,保重。”
他又要回去陪蓝希凌了……
咬着唇,美仁依依不舍的目光追着向昕的身影很远,直至那抹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为何昕大哥不让她插手这件事?
在表面上看来,这次蓝家遭人灭门,似乎是族人为了她手中的圣经,但今日两次见着昕大哥,一提到这事,他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他却不愿对她说实情?
美仁的脑中始终盘旋着这个问题,想要找到这件事的突破口,看来她要再一次跟踪昕大哥了。
蓦地,她整个人变得别扭起来。
正所谓人有三急:洞房,生子与如厕。
之前茶水喝多了,若不是昕大哥断了她的思绪,怕是早就要寻那茅房了。怡素那个死丫头,没事搞什么茗战,这三更半夜的,上哪去找茅房……
再憋下去怕是要憋出人命了。
四下张望着,倒是有几间民舍。
所幸豁出去了。
咬了咬牙,美仁纵身一跃,便翻进其中一间人家的院墙内,很快的找到了茅房。
岂料,她方想冲进去,里面刚巧走出来一个男人,见着美仁,一阵惊吓,便颤着声:“你……你……打劫啊……”
劫你个头,要劫也是劫你家茅厕。
美仁白了他一眼,迅速一掌便劈晕了他。
不知是不是方才这家主人的叫声惊动了养的狗,身后突然冲过来一条影子,美仁微微斜身,便见那狗冲着自己狂吠不止。
情急之下,迅速以脚踢起一粒石子,击向那条狗,点中了穴道,便见那条狗呜咽一声,倒下了。
话说,她这点穴手法还是第一次用在畜生身上,没想到居然也这么管用。
解决了那“一急”,美仁眈了一眼地上的一人一狗,不敢多作逗留,便急急地跃下墙头,拔腿就跑。估计活了这么大,她还没做过这么丢人的事。
未跑几步,忽然间,美仁觉得身后有人跟踪,于是顿下步子迅速转身,对着那空空如也的夜巷大喝一声:“是谁?出来!”
黑暗之中走出来一个人,在看清那人之后,美仁惊诧不已,怎么会是他?
定了定神,她以手扒了扒发丝,道:“堂堂的明家二公子何时喜欢三更半夜跟踪人?”
“那也没规定我不可以。”景升语气显得很是冷淡。
之前,怡素那死丫头说他也跟去万花楼,眼下却出现在这里,绝非巧合。
那方才她与昕大哥情意绵绵岂不是全被他偷看了去?还有她急着找寻茅房,以及上茅房的窘样难不成也全被他看了去……
顿时,美仁便觉得热血上涌,羞愤难当,愠道:“你……你……你不在家好好的待着养病,跟踪我做什么?!”
一言不发,寒着一张俊脸,景升大步走近她,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拽过便往前走。
“喂喂喂,你到底想做什么?要带我去哪里?”美仁想挣开景升的手掌,无奈他的手劲真的很大,越是挣扎他便握得越紧,挣了几下没挣开,反倒是将自己的手腕弄得疼死了,有些恼怒地叫道:“明景升,你三更半夜的发什么神经,你知不知道你的手劲很大,拽得我很痛。”
蓦地,景升顿住了脚步,美仁没留意,便一头撞在他的身上,撞得鼻子生疼。
这个痨病鬼究竟在发什么神经呢?
摸着被撞得很疼的鼻子,她抬起头刚欲发怒,不料却对上一双深沉含怒的幽眸,其间燃起的两簇黯火,隐隐闪动。
刹时间,美仁觉得这样的景升竟有些陌生,话到嘴边,便硬生生咽回了肚里,别开了目光。
收回了目光,景升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第二十三章 情惑之怒
一路上,美仁几乎是被景升或拖或拽地走着。
望着右前侧那个修长的身影,美仁只觉得他今夜有些怪怪的,换句话来说,简直就是莫明其妙。
难不成他今晚忘记吃药了,还是药吃多了?
“你究竟要拉我上哪去?”美仁忍不住地开口。
景升仍是默默地牵着她,一言不发。
等不到回应,美仁大步上前与景升并行,嘻笑着道:“景哥哥,其实你也知道的,美仁已经不是什么小孩子了,你还怕我丢了不成?这样牵着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景升仍是一言不发。
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看来撒娇这招不管用。
美仁的眼珠转了又转,佯装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哀声道:“景哥哥,所谓人有三急:洞房,生子与如厕,你当行行好,让我先解决了那第三急,好不好?”
终于,他的脚步顿住了,偏过头,冷冷地应道:“你不是已经方便过了吗?还点了人家一人一狗。”
啊!这人果真龌龊至极,连她如厕也要偷窥。
美仁火冒三丈:“你……你……你真是下流,竟然偷窥一个姑娘家如厕,你真不知羞耻。”
“我才没那种闲情逸致欣赏你如厕,伤了人都不自知,”景升狠瞪了美仁一眼,冷冷地高声训斥:“羞耻?你还知道羞耻?!你还知道你是个姑娘家?一个姑娘家会三更半夜跑去花街柳巷那种地方,学一群男人为了争一个女人像一个丑角一样遭人耻笑?你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哪里还能找出一个姑娘家应有的风范?!”
景升那股咄咄逼人的语调让美仁的心宛如被猛地扎了几刀,很不舒服。这个痨病鬼竟然敢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教训起她?
抑制不住心头的怒火,美仁扬起脸,愠道:“花街柳巷怎么了?我从小就是在窑子里长大的,我就是老鸨子带大的。我就是喜欢逛窑子,不服气吗?我就是喜欢与那些男人争一个女人,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臭男人,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很了不起,明明有了老婆还喜欢在外面拈花惹草。既然你那么鄙夷那种地方,你还跑去做什么?一副病歪歪的样子不在家养伤,跑去万花楼做什么?难道你不是和那些个龌龊男人一样?你以为你是谁啊?一副地藏菩萨的神圣模样。”
再度顿住脚步,景升回首沉默地凝视着她,眉头越蹙越紧,抓着她的手也越抓越紧,那力道仿佛要将她的手腕给捏断了。
“你……”因为手腕处的疼痛,使得美仁的一张俏脸都憋红了。
这个痨病鬼扣着她的脉门,害她不能随意动弹,想想她的那三颗雪莲丹真是喂狗吃了。
微微松了松手,景升根本就不搭理她,一个劲地拉着她回去。
“你究竟想怎样?”
“跟我回去。”
“你简直是莫明其妙,不可理喻。你凭什么管着我?凭什么?!”
沉默了半晌,喉咙艰难地动了动,他淡淡地应道:“凭你是明家人……”
“明家人?笑话,只要我一日不承认,我就不是。放手!”
“不管你认不认,既然待在明家就要守明家的家规。”
“我呸!拉我去万花楼的是你弟弟,还跟我说什么明家家规。快点放手,再不放手,别怪我不客气了。”
景升依然没有搭理她。
倏地,她抬起自己的右腕,对着景升死命抓着她的手背狠狠地咬了下去。
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景升任由她死命地咬着,拖拽着她的力道仍是不减一分。
未久,美仁都觉得自己咬得嘴都酸了,于是便松了口,狠瞪了着身旁这个男人,渐渐地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双眸在一瞬间变得殷红如血,左手即出,一柄弯刀直向景升划去。
景升的手似乎比她更快,一掌直接击晕了她,随即她的身体便软软地倒在了他的怀中,手中即将滑落的弯刀被稳稳地接住。眈了一眼手中这柄奇特的弯刀,他的嘴角微微牵动,原来是一面铜镜,铜镜上的图腾倒是有些特别。
收好弯刀,俯首望向怀中美仁安稳的睡颜,之前那含怒的双眸此刻紧闭,也只有这一刻的她,才会收起那锋利的猫爪,显得越发的甜美安然。
苦涩一笑,他便一把横抱起她,往明府的方向步去。
回到府中,他没有惊动任何下人,一路抱着美仁,回到了她的屋中,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执起那被他捏红的手腕,从怀中摸出药膏,仔细地为她上着药。一切安好之后,为她盖上了薄被,并未离开,而是在床侧坐了下来,凝视着她的睡容。
腮晕潮红,肌若凝脂,气若幽兰,此刻的她犹若一朵睡莲。
以手轻轻拨开了她那紧贴在脸颊上的丝发,看着看着,景升情不自禁地抚上了那盈盈的粉颊,透过指尖传来的热度,让他好像着了魔一般,指尖顺着她的眉毛,她的眼帘,她的鼻尖,再到她那更甚桃花微启的红唇之上,来回轻轻地縻挲。
渐渐地,他迷惑了,今夜那万花楼高台上的那个她,让他迷惑了……
他缓缓地俯下身子,当唇正欲贴近那张睡颜,这时,昏睡中的美仁嘤咛一声,正是这一声将他的神志拉回,方惊觉自己是在做什么。连忙坐直了身子,别过目光,他尴尬地深吐了一口气,所幸她并未醒来。
许久,只听他幽幽地叹了一句:“你与他……并不适合……”
次日已是日上三竿,美仁缓缓地睁开眼,直觉头很痛,尤其是颈后,真的很痛。她苦皱着眉头,轻捶了两下,待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顿时,整个人变得清醒了。
她什么时候回到房内的?还躺在床上?昨夜明明……
对了,她想起来了,昨夜痨病鬼不知发什么神经,死拖着要她回来,然后两人争吵不休,逼得她亮出了弯刀,然后……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啊,那个要死的痨病鬼,竟敢一掌打晕了她。
还有她的弯刀,她的弯刀呢?她在身上摸了一气,没有,可恶,又被他给抢走了!
想着,美仁便迅速地跳下床,急忙冲向外屋。这时,奉剑与侍书一人端着梳洗的面盆,一人端着食膳进了屋,阻止了她出门的步子。
“少公子,您醒了。”侍书说着便伺候着美仁梳洗。
“侍书,现在是什么时辰?”美仁急急地问着。
“午时三刻刚过。”侍书道。
竟糊里糊涂地睡了这么久,死家伙下手真够重的。
梳洗完毕之后,美仁便道:“嗯,我还有事,先出去了。”
步子尚未迈开,便听奉剑急道:“少公子,先别急着出去,都已经是日中了,先用午膳吧。这是二公子吩咐膳房为您准备的,您还是先趁热吃了吧。”
这个痨病鬼还好意思假惺惺的为她准备吃的,她正准备找他去夺回她的弯刀呢。
眈了一眼那些装着美味佳肴的盘碟,美仁轻哼一声,淡淡地道:“不用了,全都给我扔了。”
奉剑与侍书怔然。
“那个……”奉剑将那些菜肴一一摆放好,上前拉过美仁,柔声道:“少公子,您就吃点吧,千万别辜负了二公子的一片心意。”
心意?这痨病鬼会有什么心意。
美仁平静地道:“我不想吃,要么全都给我倒了,要么就拿去喂狗。”
这时,侍书听着便轻笑出声,道:“二公子当真是料事如神,就知道少公子您会这么说。他对奴婢说,若是你不肯乖乖的吃饭,您就不用去求他送你那把弯刀了。少公很想得到那柄弯刀是吧?那就要乖乖的吃饭了。”
“你说什么?!”
求他送她那把弯刀?那明明是她的东西啊。这个痨病鬼,恶霸,土匪,之前强占了她的珍珠,如今又夺了她的弯刀,真是欺人太甚了。
美仁咬着牙,恨不能将桌上的菜全给砸了。
忍,为了弯刀,她再一次忍。
侍书扶她坐下,为她盛好了饭菜,道:“二公子还说了,让您吃完了就去水竹苑找他,他在水竹苑等着您。少公子,快点吃吧,都饿了一晌午了。”
“唉!”
真是气死人了,那痨病鬼还是闭着眼的好。
美仁忿恨地在桌前坐了下来,从昨夜到现在,她除了喝了二十杯茶,还未曾进食,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她要化悲愤为食量,死命地吃。
但看到那些个菜色之后,她便愣住了,一个桌子上白花花的一片,竟然有四个汤和一个菜。她就知道那痨病鬼没安什么好心,皱了皱眉,讪笑了几声,问侍书:“这都是些什么菜?膳房师傅的厨艺真是越来越精湛了。”
“回少公子,奴婢也不清楚,都是二公子吩咐的,说是少公子最爱吃的。这道是花生卤猪蹄,这道是青木瓜炖鱼,这道是青木瓜炖排骨,这道归耆鸡汤,这道是青木瓜猪脚汤。”
又是青木瓜?还猪脚猪蹄?还归耆鸡汤?
加上上次早膳用的青木瓜粥,等等,这几样菜似乎都是一个功效。
丰胸健乳!
轰地,美仁顿觉全身的血液直冲向头顶,一张俏脸顿时满面通红。
他……那晚痨病鬼盯着她的胸看,还有昨日提及那粥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以及说是她喜欢便好,原来都是他邪恶的念头用以给她丰胸的。
太丢人了,她又不是没胸,不过是为了方便行事用布给缠上了而已。
啊,美仁只觉得自己都要抓狂了,她怎么会摊上这么一个邪魔一样的哥哥?
“少公子,您怎么了?呀,脸这么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奉剑紧张道。
尴尬地回过神,美仁轻咳了几声,以作掩饰,道:“没事的,只是有些高兴罢了,能吃到自己最喜的菜色。”
侍书与奉剑瞧着美仁那副痴痴呆呆的模样,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掩着嘴角,身体稍稍起伏。
美仁闷着头尝了几口之后,发现这些食物真的很可口,一想到昨晚怡素那种风情的装扮,将曼妙的身段展露无遗,她真的很羡慕,死丫头真是会卖弄。还有扫过她胸前那种的鄙夷眼神,便让人有些懊恼,死丫头有什么可傲气的。
没想到知她者,莫若痨病鬼也。
嗯,她要多吃一些,不然太对不起自己了。
平胸了近十年,让她几度要崩溃,若不是她的意志力够坚强,怎么能忍受的下来。当年怡素就是受不了那花花世俗的引诱,才放弃修炼长春功的,而她不一样,她的目光才没那么短浅,人生数十年又怎样,她就是要她一生一世都是个美人,就算是到老到死,也要是个美人。
所以她无论如何不能让那死丫头给瞧扁了,如今她已经苦尽甘来了。
对,就是这样的。
她一边愤愤地咬着嘴中的猪蹄,一边在心中咒着景升,这痨病鬼也就干对了这么一件事,虽然目的是邪恶的。
第二十四章 情人茶浓
用完午膳,美仁便慢悠悠地晃到水竹苑,她要沉住气,不能每次都对着那痨病鬼又吵又闹,总是适得其反,结果不但得不到半丁点好处,还很伤神。
是的,很伤神,她现在头疼次数越来越多,想着昕大哥也没什么用。
水竹苑之所以取名水竹苑,也正是应了这名字。要想步入园中的屋子,必经两旁的茂竹夹道。一路走来,竹叶轻轻拂面,万般温柔,尽显宁静与幽雅,透过那成方成阵的竹林,犹如身置万倾碧波的竹海。
水竹苑主屋已然立于眼前,远远的,便瞧见那痨病鬼身着一袭月牙白的长衫立于一株苍翠挺拔的老竹前,对着那片竹林,不知发什么呆。
这一次,美仁打算心平气和地与他解决弯刀之事。
未走近跟前,便听他对着那片竹林道:“你可知为何我不种其他花草树木,偏偏选择了种竹子?”
是在跟她说话吗?
美仁皱着眉头,缓缓走近,又听他道:“四季常青,轻盈细巧,虽有百般柔情,却从不哗众取宠,更不盛气凌人,虚心劲节,朴实而无华。原本应心无杂念,甘于孤寂,不求闻达于莽林,不慕热闹于山岭,只可惜如今一切都变了……”
他究竟在说什么?这一片竹林不依然苍翠挺拔吗,哪里变了?
冲着他,她朗声高唤:“景哥哥!”
缓缓地转过身,他轻应:“嗯,你来了……”
他这一转身,刹那间,让美仁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从第一次见到他,若排除因他是明家人的偏见,倒觉得他是个很奇特的男子,眉宇之间的英气,顾盼之间的傲气及举止之间的大气,都给人留下极为深刻的映像。俊朗刚毅的五官刻画的却是那种温文儒雅的气质,病弱之气形容他更为贴切,熟悉了之后,却发现那样的外表不过是一种假相。他有着冷静沉着的头脑,一双太过精明而深沉的眼眸,还有一副壮硕结实的好身材,好一个力与柔兼具的矛盾体,让人捉摸不透。
方才他眉宇之间却透出了太多的忧伤,是她曾未见的,之前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梗在嘴边,变成了轻轻的一声低语:“景哥哥,弯刀可以还给我了吗?”
走近美仁,景升抬手捏起一片粘在她发间的竹叶,勾了勾唇,道:“午膳可吃好了?”
这一声问候,让美仁的脸颊又微微泛热。
忍,她忍,为了弯刀,她无论如何都会忍。
她点了点头,咧开了嘴,扯了个笑脸,道:“嗯,多谢景哥哥的美意。”
景升淡淡地笑着,道:“你知不知道,此刻你脸上的笑容很虚假,很违心。”
什么?很虚假很违心?对,为了弯刀,她是虚以委蛇。
一瞬间,讨好献媚的笑容差点就僵在了脸上,垂首整理了情绪,再度抬首,她笑得更加灿烂,故作不明所以地问着:“景哥哥,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只不过……”
美仁的话尚未说完,景升已欺近身前,以手单扣住她的下颌。
那目光就像见着一个完美的玉器之上突然出现了瑕疵与裂痕,满是失望。他的手指顺着她的眉,滑向她的耳根,仿佛在摩挲什么东西。
景升的这一举动,让美仁完全怔住了,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样的举动有何不妥,接下来想说的话全数堵在嘴中,抬眸愣愣地看着脸上表情很复杂的他。
她不敢动,倒不是因为怕了他,只是他过于狡猾,不想如之前丢了南海珍珠一样,又拿不回弯刀,更重要的是她想听听他倒底要说什么。
景升嘲弄地笑着,幽幽地开口:“很精致很完美的一张面容,让人很难相信这么美的面容之上竟是带了一张面具,这张面具已经与肌肤完美地贴合在了一起,千变万化,以假乱真,似乎再也无法分离了,只可惜,是这双明眸出卖了这张面具,那目光过于老沉,太世故,太镇定,太圆滑……真的让人忍不住想撕开这张面具,看看那面具之后的真面目究竟是怎样的……”
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了一起,美仁整个人一颤,身子不禁向后微晃了晃,被景升及时地拉住。
景升的话语完全击中了她的内心深处。
为何?她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为何他就这么容易看穿了她?她怎么可能让悦姨多年来的心血全付诸流水了,白费了……
松开了手,景升又道:“你是来讨回弯刀的,是吧?”
回过神,美仁收回之前失态的神情,直了直身子,轻点了点头,声音前所未有的楚楚可怜,垂着头低语:“嗯,昨夜的事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提,珍珠我可以不讨了,但请景哥哥将弯刀还给我,那柄弯刀是我娘的遗物,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薄唇微抿,蹙着眉,景升凝视着她许久。
说了半天,她那张面具终究还是不曾摘下。
在心中无奈地苦笑着,他方启口:“陪我去一个地方,去了定当双手奉还,走。”不由分说,他拉着美仁的手腕往外走去。
明景升可以说是美仁命中的克星,美仁在心中念着,她迟早要被她这个哥哥给逼死。
对人软硬兼施,却是软硬都不吃。
好吧,忍,她再忍。
就如他所说的,她贴了一张完美的面具,那么完美的面具永远是坚韧不可摧的。
他拉着她去的地方,是明家的别苑竹芙园,其实两处相隔并不是很远,不过美仁倒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经常听下人提及,他会常常到这别苑里来,当时与他算是水火不相容,为了避免碰面,这别苑她未曾探过,不过眼下,表面上看来风平浪静,其实她认为还是水火不容。
虽叫竹芙园,却没见着预期像水竹苑内那成片的竹林。
进入园内,眼前一片豁然开朗,一池碧水跃入眼帘,朵朵清莲浮于水面,翠绿的垂柳静静地伫立池畔,凉风拂过,千丝万缕的枝条轻轻荡漾开来。
远远地,便望见曲迴的长廊连着弯弯曲曲的竹桥,一直通向湖中心一座竹建亭台,这园内最独特的也就是建在这一池碧水之上的亭台。
曲廊的另一头连着的是一座竹屋,看似应是这园子的主屋了。
这别苑幽静宜人,倒是很适合修身养性,不知痨病鬼带她来这里有何要事。
这时,正巧见着一名妇人从主屋中出来,见着他二人,连忙迎上前有礼地欠了欠身,恭道:“二公子,您来了。”
这妇人,前几日在祠堂美仁见过,当时景升受罚,祠堂内的几位明家人当中便有她,叫如妈。
景升问:“嗯,如妈,二叔今日可好?”
“呵呵,还是与以前一样。”如妈恭敬地回道。
二叔?
奇了,来了明家这么久,她却从未听明家的下人提过一次这位“二叔”?难道是那位坐在轮椅之上,满面胡渣,头发乱糟糟,目光痴呆只知道乱流口水的中年男子?
“好,我自己进去看看。”说着,景升便往主屋步去。
其实她很好奇,景升带她来这里,莫不是就是要见这位二叔?忍不住地跟着,往通向主屋的竹阶上迈去,立在竹门外,在闻到那清新淡雅的竹香中混杂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她止了步。
那药味,让她很不舒服。
见美仁立在竹门外一动不动,如妈对着她又是一躬,礼道:“少公子不随二公子进屋吗?”
“呃,不了,我还是在外面等景哥哥好了,我想他与明二叔应该有些话要单独说说吧。”听景升叫那痴痴的中年男子一声二叔,她叫一声明二叔也不失礼。
如妈微微怔然,很快的又道:“好的,那少公子请便,老奴还有好些杂事,先退下了。”又是恭敬地行了礼。
美仁轻点了点头,又迈下了竹阶。
踏上竹桥,她踩着舒缓的步调,听着那竹桥咯吱咯吱响声,慢慢地走向那亭台。
竹的屋子,竹的曲廊,竹的弯桥,竹的亭台,竹的圆桌,竹的圆凳……满眼都是竹。
红的莲,白的莲,粉的莲,一朵莲,两朵莲,三朵莲……满眼都是莲。
竹香混着莲香。
竹芙园,有竹有芙,名符其实。
眺望池畔,眼前的美景却让美仁不禁皱了皱眉,这里的景色很美,但一想到那位痴痴的“二叔”,冷淡的如妈,景升的神态……这里的气息,那混着浓重药味的气息……她不是很喜欢,反倒失了先前那种宜然之感。
最怪异的是,她总觉得这里并非如表面上看来这么平静,给人一种莫明的压抑,就象是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给监视了一样,猛地回过身,身后除了美景,依旧是美景。
正想着,便听见景升优雅轻柔的说笑声音传来。
她回过头,望着他推着一个竹制的轮椅,轮椅之上,正坐着那位痴痴的“二叔”。如妈搬了一把靠椅放在美仁的对面,景升抱起那位“二叔”往着竹亭步来,将那位“二叔”轻轻放置在竹椅上坐好。
这一次,这位二叔再无上次的邋遢之相,他换了一身清爽干净的灰色布衣,头发齐齐梳在脑后,束在头顶,原先那满脸的胡渣也被刮得干干净净,也不再流口水,若不是那眼神依旧如上次见到一般,还是那样的痴痴呆呆,倒不失为一个俊朗的中年大叔。
在美仁对面的竹凳之上坐了下来,景升便缓缓开口,道:“他是叶二叔,名唤声泉,那日在祠堂之内你也见过的,与我爹、鱼三叔同为师兄弟。嗯,大约是在十多年前吧,从马上摔下,跌成了这副模样。”
原来不是明,姓叶。
美仁睇望了叶声泉一眼,看他那痴呆的模样,想必与他招呼,也是多余,只有轻应了景升一声:“哦,原来是叶二叔。”
“陪我下一盘棋吧。”景升说罢,便让如妈端来了棋盘。
美仁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黑白子,眈了景升一眼,挑了挑眉,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下棋?”
“只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能对得起你这像美人三个字。请!”景升淡淡地笑着,将白子递向美仁。
美仁翻了翻白眼,嘴中嘟喃着,虽有不甘,但为了弯刀,她忍了。
执起一子,摆入棋盘之上。
美仁执白,景升执黑,所谓棋逢对手,两人渐入佳境,正当激战正酣,这时,如妈端了一壶茶及三个茶盅过来,打断了二人的兴致。
“二公子,您要的樱桃茶。”如妈将茶壶与茶盅放在一旁,又退于叶声泉的身旁守着。
“樱桃茶?”美仁不禁好奇地望着那茶盅,她品过那么多茶,这樱桃茶到是第一次听闻。
浅浅笑着,景升斟了一杯樱桃茶,递给如妈,如妈接过茶盅,慢慢地喂给叶声泉,满满的一杯茶,叶声泉喝的一滴不剩。
这使美仁不禁好奇,这茶当真如此好喝。
景升又斟了一杯,递至美仁的面前。
美仁见着那血红的茶水,愕然,不解地深皱起眉头,许久未曾饮下。
并未劝美仁饮茶,景升最后为自己斟上一杯,轻啜一口,朗朗有声:“如今正是樱桃上市时节,樱桃可入酒,可作茶,无论是酒或茶,都掺杂了樱桃之味,”顿了顿,他又睇望了一眼还在发愣的美仁,眸中神情复杂,又接着道:“甜中带酸,酸中含涩,犹如男女之情,此茶亦称情人茶。”
景升的话在美仁的心底泛起了涟漪,让她不禁想到她与昕大哥之间那种微妙的情份,忍不住地端起眼前那血红的樱桃茶,缓缓倾入口中。
茶刚入口,美仁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好酸好涩。
握着手中还余下的半盏茶,他问道:“可品出了甜?”
嫣然一笑,美仁以笑回应。
的确,此茶初入口中,仅有酸涩之味,待入腹中,正当弃啜,又有一种甘甜之味,甜中带酸,酸中含涩。正如他所说,这正是她刚刚尝到的男女之情的滋味。
好一个情人茶。
好一个绝妙的茶名。
第二十五章 情人茶毒
“没想到这樱桃泡的茶有如此绝妙的滋味,这种喝法,是你想出来的?”这一次,未待景升为她斟茶,美仁便主动地提起茶壶,为自己又添上了一杯。
唇畔略带苦涩,景升一口倾尽杯中之茶,方道:“不是,这是我娘最擅长泡的樱桃茶。”
这是第一次从景升的口中提到他的娘。
呵呵,他的娘亲,曾经明家的当家主母,如今她这个别的女人所生的私生女却与他喝着他娘留下来的樱桃茶。
品着口中的樱桃茶,美仁却觉得更加酸涩。
景升执起手中的黑子,继续了之前的残局。
一时之间,两人莫明地沉默了下来,只有手中的棋还在下着。
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
自喝了那杯茶之后,美仁竟连着输了三局给景升。这一局,激起了她的争强好胜之心,定当不可以再输。
当一阵清风拂过,池水中倒影的夕阳之光随波荡漾,正好刺入她的眼眸,抬首方惊觉在这竹芙园里已耗了半天,而自己的弯刀仍是未见踪影,况且今夜还打算去那东水门跟着昕大哥,看看究竟有何隐情。
思及,她便放下手中的白子,抬眸对景升道:“景哥哥,今日天色已晚,我也很累了,想早些回去歇息。”
景升专注着棋盘,连头都未曾抬,沉声道:“下完这盘。”
二话不说,美仁又落了一子。
未久,景升忽然将手中的黑子随意地丢入棋盒内,一脸失望地凝视着美仁,淡淡地道:“下棋原是养性之趣,贵在玩中取趣。若失了其趣,这盘棋不下也罢。”
说罢,起身,他抱起早已倒在竹椅上睡着了的叶声泉,踏着竹桥,缓缓地步向主屋。
从一个人的棋路便可以看出下棋之人的心态,之前她急于求胜,专以制人棋路为招,招招必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杀招,尽显张扬乖戾之气,若是达到攻城掠地的目的,必要浪费精力,而在意识到天色已晚及自己前来的目的后,便急于落败,早早结束这棋局。
美仁长舒了一口气,想想从昨日起,他便莫明其妙,今日依旧那么恶劣地逼着她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便有些不满,将手中的棋子丢进了棋盒,起身,大步追至主屋。
刚欲迈进屋内,便与景升撞了个满怀。
错过身,景升未看她,便往园外迈去,美仁追了过去,好言道:“我的弯刀……可以还我了吗?”
顿住脚步,景升薄唇紧抿,淡淡地道:“从今日起,你不用再去三学院了,以你的学识,那里的先生也没什么可教的。教武场那也不用去了,日后习武,便在这竹芙园内即可。再过些日子,爹与鱼三叔便要回来了,他们自会教导你更多的东西。”
“什么意思?”美仁不明所以。
景升继续说道:“根据明家的家规第七条戒训,凡明家子孙,如流连青楼者,当禁足一个月;重则,当逐出家门。由于你昨夜犯了家规,理当受罚,从今日起一个月内,不得迈出这竹芙园半步。”
美仁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痨病鬼二哥,根本就不适宜什么先礼后兵,应该直接兵临城下才对。
是的,对他这种人,完全就是要以恶制恶,以暴制暴。
她叫开:“什么狗屁家规?”
景升浅浅一笑,讽道:“猫爪还是终究忍不住露出来了,原本还想看着你要忍到何时。”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整天拿明家家规来压我,家规家规,怎么就不规那整夜住在万花楼里,你们明家的三公子明景承?最可笑的是,我并未承认是你们明家人,你们倒是整天往自己脸上贴金。”
“景承是万花楼的老板,他住在万花楼也没什么不对。根据明家家规,爹已经逐他出家门。至于你是不是明家人,等爹回来了,自会有定夺,也算给你和你娘一个交待。”
莫怪金万花那个老鸨对她客客气气,甚至还有些畏惧,原来景承是万花楼的老板,与她之前猜测他与那万楼关系非一般的想法不谋而合了,否则,单凭银子怎能在怡素广邀比试的情形下,何以独上那二楼雅室,那当真是神奇了。
“交待?交待什么?我娘都死了十年了,难道就稀罕明家女儿这么个称呼?”
“我说过不论你是什么理由,既然待在了明家,就要受明家的家规,若是不情愿,那么就请离开明家,今后是生是死,也与明家无关。”
“你……”美仁紧咬着牙,攥起着拳头,恨不能狠狠地揍景升一顿。
“屋子已为你备好,若是累了,就去休息吧。”说完,景升头也不回,便离开了竹芙园。
美仁正要追出门,这时,忽然闪出两名高壮的青衣男子,目不斜视,对着美仁恭道:“少公子,请回。”
美仁惊愕不已,从迈入这竹芙园开始,除了叶声泉与如妈之外,她就不曾见过第三人,原来之前她的警觉没错。
呵呵,原来早就有预谋,什么让她陪他来这里坐坐,原来是要她困在这里。
她忍了那么久,眼下,已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美仁冷笑着:“呵呵,看这情形是要将我给软禁起来了?那么就先试试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吧。”
说罢,以脚勾起地上的断竹,指向两人。
没了弯刀,这根断竹依然可以杀人。
“少公子误会了,属下不敢,少公子请回。”两名青衣守卫依旧是恭恭敬敬地立着。
“挡着我的去路,就废话少说吧,看招!”扬手挥出那截断竹,蓦地,美仁便觉得胸口一阵闷痛,浑身四肢无力,不由地手一软,反手以那截断竹支撑着发软地身体,另一只手捂着胸口,轻逸出口:“怎么……会这样……唔……”
为何她使不出力?她竟然虚脱地无法运功,只要她一动用真气,奇经八脉就好像堵住了一样,疼痛难当,为何会这样?
“少公子,还是请回吧。”只听那两人又道。
“他竟然敢在茶里下药?!”美仁咬牙切齿。
明景升,这个混账东西,知道困不住她,竟然在茶里给她下药。
那两名青衣守卫,依旧面无表情地回应:“少公子请回。”
美仁咬着牙,强忍着想要站起身,这时,身后有两名丫头及时地扶住她。她挥手推开,大吼一声:“滚开。”
愤恨地扔了手中的断竹,捂着胸口,挪着步子,往主屋走去。
如妈恭敬地迎上前,便领着她去准备好的客房。
月华初上,朦胧如雾,氤氲着整个竹芙园。
竹芙园的客房里,大到竹制桌椅,小到花瓶茶壶茶盅,但凡能砸的几乎全被美仁砸光了。
“滚出去!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把这些恶心的脏东西都给我拿出去,都给我滚出去。”美仁狂怒地抓起竹桌上盛满美食的碟子,一碟一碟,大力地扔向连连退出门外的两名小丫头,嘴里仍在咆哮着:“再让我见着你们进来,我就一椅子砸死你们,给我滚出去!滚出去!唔……”
脑中一阵轰鸣,胸口郁闷难当。
美仁强忍着痛,冲至门口,将竹门猛地合上,她的虚弱绝不可以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顺着竹门,她缓缓滑落在地,依着竹门大喘着气,豆大的汗珠滑下了她莹白的面颊。
试图平静下来,减少自身的痛苦,她依坐在门边一动不动。
那个该死的明景升,不知道在那樱桃茶里下了什么可以封住她内力的药。她不能动用内力,只要一动用内力,便会感觉两股暖流从脑海之内迅速奔涌而出,顷刻间,便贯遍全身,若是那气流能走遍全身,她也无须这么痛苦,正是那两股气流无法贯通全身奇经八脉,犹如受了什么阻塞一般,使得全身经脉不住地一张一缩,似千万把小刀在搅割一般,疼痛难忍。
终于,那阵疼痛过去了,美仁缓缓地坐起身,挪向一旁的竹椅之上坐了下来。
她攥紧着拳头,咬呀切齿地道:“明景升,你这个混蛋,卑鄙小人,此仇不报,我怡符衣便从此跟你姓。”
“叩叩叩”,竹门被人敲响。
美仁忿恨地望了一眼竹门,吼道:“叫你们滚开的,再来烦我,我就杀了你们!”
“少公子,是我。”门外的人朗声回应,原来是如妈。
美仁未吭气,得不到回应,如妈便径自推开竹门,进来了。她身后依旧还跟着先前被美仁赶出去的两名小丫头,并且端着重新准备好的晚膳进了屋。
“谁让你们进来的?都给我出去。”美仁立即站起来,刚要抓起一旁的竹椅砸过去,便被如妈给拦下了。美仁大惊,虽失了内力,但她仍能感受到透过竹椅传来强劲的内力,原来这如妈也是个练家子。
如妈轻轻地将竹椅拿下,扶美仁新重坐好,以眼色指使着那两位小丫头将被砸乱的屋子收拾好。
之后将茶饭一一摆放好,如妈笑道:“少公子何苦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呢,越是不吃,就越没力气。莫不是一个月后,少公子打算让人抬着离开这竹芙园,还是打算在这竹芙园耗上一辈子?若是打算在这竹芙园里待一辈子,我如妈绝无半句怨言。”
真的咽不下这口气,但如妈说得句句在理,若她一直发脾气不吃饭,任凭身体是铁打的也绝计撑不过十日,莫说一个月了。与其一开始浪费精力,倒不如一开始就好好的吃饭,养精蓄锐,她就不信想不出离开这里的法子。
“我不喜欢别人看着我吃饭,你们都可以出去了。”
如妈笑了笑,带着两名小丫头退了出去。
这一次,她小心谨慎,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待将所有饭菜里一一验过,确认无毒,方坐下,端起饭碗,拿起筷子,如恶虎扑食一般,对桌上的美食逐一扫荡。除了午膳有出现的归耆鸡汤,还有几道味道挺不错的小菜,有一道特别辣,但却辣而不燥,辣得适口,辣得舒心,辣得韵味,让之前的所有怒气,顿时在这香辣的味道中激情澎湃地燃烧殆尽。
吃干抹净,美仁没有再说一句话,直接往那竹床上一躺。
许久,两名小丫头才敢再次进屋,收拾完桌子,逃似的退了出去。
等。
她在等机会。
又过了片刻,她便跳下床,打开屋门。
这时,天上的薄雾渐渐地淡了,在朦胧的月光映照下,四周显得更加谧静。
快步穿过那片竹廊,蓦地,就见着两道人影不适宜地挡在她的面前,冰冷冷地道:“少公子,这么晚了,您要去哪?”
“吃饱了,喝足了,就不允我出来散步吗?”
“原来少公子是想散步,属下认为月夜之下,竹心亭的月夜之景更能令少公子满意。竹心亭就在您的身后,天黑路不平,少公子,可要走好了,小心脚下的露水。若没其他事,属下告退。”
听着这样“贴心”的言语,美仁冷笑了几声,捏着拳头,倏然转身,往湖心亭的方向步去。
身后那两名守卫,自动的退居暗处。
亭中,竹桌之上的棋盘,摆着正是黄昏时分,她与景升尚未下完的那盘棋局。这会再细看这盘棋,其实她早就输了,只顾穷打猛攻,却不知敌人早已步步为营,兵临城下,无路可退。
执起棋盒中的一枚棋子在手中不停地把玩着,美仁一直思忖着,或许从一开始对景升,她就用错了招。
悦姨常常说,行事,眼要毒,心毒才眼毒,出手才更毒。此毒并非指心术不正,而要看准对方的弱点。对敌,要有打倒还嫌慢,打死还嫌不毒不疾之意才可。
她,眼不毒,心不毒,所以出手更不毒。
从一开始,她的弱点便暴露在对敌的面前。
先是珍珠,再到弯刀。
落下手中的白子,缓缓走向亭栏,懊悔地叹了口气,美仁依栏而坐,两眼愣愣地望着池中随波荡漾的月影。
只有等。
等机会再来。
第二十六章 黄金面具(上)
忽然间,她又觉得周身的气息不对。
有生人。
“嗖”地,一片柳树叶从对面飞来,美仁斜身避过,那片树叶钉在了竹心亭的柱上。若不是她闪得快,怕是要成了这叶下亡魂了。
一看到树叶,她便想到上次遭那个高手以辣椒水暗算的事。
依着那片柳叶飞来的方向,应是长廊尽头主屋的方向,起身迈出竹心亭,她方看清主屋屋顶之上盘坐着一个黑衣人影,那人蒙着面看不清模样。
果然是那人。
讪笑一声,她朗声嘲讽道:“阁下不会永远见不得人吧?”
“丫头,全身内力都让人给封住了,还这么牙尖嘴利。”依然还是那苍老的声音,依旧还是那种不讨喜的口吻。
这人既然也知道她是女儿身,她也不必再装,毫不示弱,反唇相讥:“哼,阁下也不见得就很光明磊落,不但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还喜好暗算人威逼人,跟你徒弟还真是物以类聚啊。”
“徒弟?呵呵,承让承让。不过,这次我来的目的,与上次不同。丫头很想出去?”那黑衣人朗笑几声,一语正中美仁的心思。
蛇鼠一窝。
“哼。”美仁轻哼一声,不作应答。
“看在丫头那么细心照顾他的份上,这一次我就帮你一次。接着,这是那西域玄冰的解药。”那黑衣人说着便抛出了一个药瓶,力道恰到好处,刚好扔在了池水正中间的一朵莲花之上。
原来是西域玄冰。
这人喜怒无常,之前欺诈威逼自己去伺候那个混蛋,这会又黄鼠狼给鸡拜年,假惺惺地送解药,真是可笑至极
美仁眈了那莲花上的解药一眼,冷笑着:“黄鼠狼给鸡拜年。怎么?这次不帮你徒弟了?倒戈了?”
“呵呵,信不信由你。若是你选择在这竹芙园里,与那又痴又残的老头子做伴一个月,我想有人会非常之乐意。去吧,丫头,你是个聪明人。”那黑衣人依旧坐在那屋顶上望着美仁,爽朗地笑着。
美仁想了想,咬紧了牙,捏紧了拳头,便转身扶在那竹栏上。
眼巴巴地望着那朵莲花上的药瓶,鬼都知道,她是只旱鸭子,这解药如何拿?
恼羞地回转身,那人却已不在,她气得怒骂一声:“见鬼了你,我不会凫水,怎么拿?!”
“原来是只旱鸭子,啧啧啧。记住了,服了解药,可别乱伤人出气,这可就不好了。”空中又传来了一阵苍老的大笑声。
突见池中水跳了几下,那朵莲花浮动了起来,莲花与茎被什么东西齐萼切断。
美仁大喜,急忙找了一只竹竿,费了好大的力气将那枝莲花给拨了过来,拿到那瓶解药。
无法施展武功的她,原来就是这样一个废物。
她紧握着那瓶解药,急忙闪回了自己的屋子。
意外地,见着之前两个拦着她的青衣守卫被人点了穴,立在那一动不动。从两人的身边走过,美仁想想又折回头,以手掌做刀,往两个的脑门上各狠狠砍了一下,方解心头之气。
回到屋中,美仁打开那瓶解药,一股冰寒的淡香袭人。虽然她没有见过西域玄冰,只是听说过而已,但回首想想,那黑衣人应该不会骗她,害死了她对他也没什么好处,姑且试一试。
于是,倒出几粒,刚想服用,屋外又有声音传来:“解药服一粒就好,若是服多了,暴血而亡,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剩下的就当送予你,丫头,可要记住了,这竹芙园的小人很多,下次要注意提防,乱吃东西,有时候也会死人的。”
噫!这人真是讨厌,每次说话总是说一半。
提防小人,最大的小人,就是他与他徒弟。
服了解药,美仁便打坐运功。
一个时辰之后,她又生龙活虎了,那黑衣人当真没有骗她,这剩下的解药她可是要收好了。
这时,已过了戌时,不能再待下去了,她还要去东水门外,还要再看着怡素,不能让她在京城出什么乱子。
出了屋子,那两名青衣守卫不知在何时已经能动了,即刻又拦住了美仁的去路。不想恋战,只是匆匆过了几招,美仁遂趁二人不备,迅速点了他们的穴道,匆匆离开。
一直目送美仁身影离开的如妈,立在竹心池许久不曾离去。
樱桃茶中的西域玄冰,依旧是挡不住他,忍了这么多年,原本以为他的心早已死了,却突然会为了这个丫头而出手相救。
回到明府,未惊动任何一个明家下人,美仁回到房中,换了一身夜探的行头,直奔东水门。到了东水门外的民舍,美仁找到了向昕临时居住的那间破屋子,却没见着他的人影。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徒留蓝希凌一个人蜷缩在那里熟睡着,身上盖着稻草,不留意,还真看不出来。
美仁眈了一眼,留意到昕大哥很细心,为了防止蓝希凌出什么意外,竟在周围撒了一些防止毒虫猛兽的药粉。
看来今夜她来晚了,昕大哥已经出去了,果真有事瞒着她。
离开这里,她实在想不出他还能上哪。
万花楼,对,还有万花楼,昨夜怡素话中有话,她一定知道。今夜就算和她耗上了,她也要想法子从那丫头嘴里撬出点眉目出来。
在快要到万花楼,一条隐蔽的巷内,她立在屋顶之上瞧见着一名身着布衣男子,由于急着赶路,与一人相撞了一下,将那人撞到在地,他低首道了一声“对不起”,欲匆匆离去。
“哎哟,痛死了,”被他撞倒的人爬起来,便冲上前抓住他,大叫着,“你走路不长眼睛啊?说一声对不起就想走?”
看那布衣男子的身形倒是有点象昕大哥,她忍不住地顿了脚步静静观看。
孰料那人回过头的那一刹,寒光一闪,手中的剑便出了鞘。
“杀……”那被撞之人,“杀”字刚出,便被封了喉,直直地倒在地上。
那布衣男子迅速收起剑,快步离开。
虽是惊鸿一瞥,美仁依然一眼就认出他,就是当日在树林里行刺韩襄之人。原以为是昕大哥,却没料着是这个人。这么晚了,又出现在万花楼附近,还行事这么匆忙,莫非他又接了什么任务?她依稀记得,这人好像是在看清景升之后,莫明地匆匆离去。
当下,她便作了决定,跟踪他。
过了马行街,意料之外,这人还有一个同伴,他与同伴接应之后,两人便往封丘门的方向步去,看来是要出城。
在美仁的印象之中,出了封丘门便是夷山,去那的多是去览胜,那里因夷山夕照、开宝晨钟两大美景所在,平日里引得游人甚多。但夷山之北,乃荒山一片,多年无人耕种。若是说他半夜去那赏美景,说给鬼去听,鬼也不信。
这时,更让美仁意外的,在那两人之后,她又见到一个人,此人正是向昕。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或许冥冥之中早已安排,这一招棋她走对了。
追着昕大哥与那两人的身影到了封丘门,黑暗之中,她见着那布衣男子出示了一块令牌,很快的出了城门。
这人莫非是官府的人,而非一般的刺客?
当下,美仁在心中暗叫一声,糟了,他们顺利出了城,这可就难追了,若是跟丢了,今夜又白费力气了。正思忖着向昕会怎么做,却见他从暗处走到城墙角下的隐蔽之处,眨眼之间,便见着他施展了轻功跃上了城墙。
好轻功!
她也不敢有所松懈,依着向昕的步子,施展了轻功,也跃上了城墙,已有两名官兵被击晕了。站在城墙头,远远地便望见两匹马疾驰往北,而向昕也不见了踪影。
她暗咒了一声,昕大哥跟丢了没关系,反正她与他目标一致,唯有施展了飞花逐月先追上那两个人再说。
正如她所料,那两人去的正是那夷山之北。
朦胧的月光透过稀疏的几棵树木,映照在这半山之间,四周一切幽静无声,异常诡异,偶尔隐约会听到草丛里传来的虫鸣。
山道不平,越往上,山道越窄。
在进入这山道,她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这里的树木少之又少,能够遮避挡身的真是屈指可数,以防他们发现,美仁离的有段一距离。岂料转眼之间,两人便失了踪影,美仁立在岔道上才意识到她跟丢了。
与此同时,向昕已进入夷山之北的禁地,正是他追查了数月的重要秘密所在之地。一路上守卫甚多,在他快速地解决了这些人之后,却被那两人发现,免不了的又是一场恶战。
那两人的武功不弱,但招数颇有破绽,很快地便败在他的纯钧剑下。他以剑指着那布衣男子的眉心,道:“令牌交出来。”
那人闷不吭声,将头扭向一边。
手中的剑正欲刺下去,骤然间,向昕听见一阵阵急促稳健的脚步声传来,咋听之下,至少有数十余人。果然,顷刻之间,他已被二十多名戴着白色面具的弓弩手团团包围住,另有二十多名同伴同样带着白色面具,一手执着一个火把,一手持着一把剑,整齐有序地分列成两排。
火光映映,那一个个惨白的面具显得诡异万分,阴气森森。
向昕在心中冷哼一声,终于将他们给逼出来了。
立在当中,向昕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慌不忙,气定神闲,早已料着会有今日,既然连命都豁出去了,又何惧这些。
忽然间,一道金光闪过,一名面戴着黄金面具的男子,手持一根金色权杖出现在那两列火把之后,缓缓地朝向昕步来。
摇曳的火光映照在金色面具上一闪一闪,显得格外的刺目,严实密缝的面具将那背后的表情遮住,透过面具上的两个小洞而看到一双黑眸,映照著点点火把,那目光如火又如冰。
那两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奔向那面黄金面具,“扑通”一跪,颤着声急道:“请大人恕罪。”
一时间,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两个酒囊饭袋,竟让人给找上家门。”黄金面具下的声音深沉而犀利,只见金色权杖一挥,声音再度响起,便是一声令下:“杀!”
向昕大愕,手中的钝钧剑已然做好了防备,那二十余名弓弩手手中的箭却齐齐指向了地上跪着的那两人。
“大人——”
“大人——”
伴随着两人凄惨的哀求声,“嗖”地,二十几只箭已深深地埋入那两人的身体之内。转眼间,两人犹如是两只刺猬,难以置信地瞪大着眼睛望着那面黄金面具,缓缓地倒在地上。
那名面戴黄金面具的男子手中的权杖再次轻挥,所有人退后三步。
黄金面具之下,那声音再度响起:“擅闯夷山之北禁地者,死!”说罢,那根金色权杖猛地向向昕挥去。
眸中精芒闪过,向昕手中紧握的纯钧剑也狠削了出去。
第二十七章 黄金面具(下)
向昕与那人功力相若,内劲相当,两人虽离身相斗,招数上却丝毫不让。
向昕的纯钧剑法犹如白虹贯日,云断秦岭;那人的杖法宛如呵壁问天,气盖河山。数招过后,眼见向昕的剑招已然占了上风,倏地,忽见对方招数一变,手握杖尾,整个权杖狠狠地向向昕的肩头砸去。向昕以剑抵住那权杖,左手倏翻,正欲运劲夺过,孰知,手掌心猛地一震,双臂被震得麻痛不已,不得已松了手,而这时那权杖再次猛地袭向向昕的胸口。
向昕闷哼一声,连连退后数步,以手捂着胸口,“哇”地吐了一口鲜血,抬眸厌恶地看了那黄金面具一眼,啐了一口口中的瘀血,冷叱一声:“卑鄙!”若不是他们服了那种药,他一定不会输的。
那黄金面具下响起一阵沉闷的笑声,只见那人退后数步,权杖再度指向向昕,大声命令:“杀!”
一声令下,所有箭便齐齐指向向昕。
这时,美仁见着一路上倒下的守卫,知道就快要接近目的地。双耳微动,左侧的山道上有打听斗得声音传来,隐约见着火光,美仁提气放展了轻功前往。
眼前一亮,那一团团火光将向昕惨白的脸映得一清二楚。
眼见那二十余名弓弩手举箭齐齐对着向昕,美仁一颗心好似要蹦出胸膛。
不!他绝不可以有事!
她从怀中迅速摸出短笛,放至唇中,只听一阵刺耳的长啸之声,彻响整个夜空。
山林间,夜栖的鸟儿全被惊醒,扑腾着翅膀四处乱飞,哀声鸣叫地挣扎着,不一会,全部坠落在地,抽搐几下便不再动了。
那些个弓弩手在听到这一阵连绵刺耳的长啸声,一个个顿住了,开始张口结舌,面部出现错愕神色,渐渐地转为面部神情扭曲,一个个就像疯了一样,松了手中的弓箭与火把,疯狂地惨叫着,双手捂着耳朵,一一倒地,全身就像遭受酷刑一般,不停地扭曲着。
一时间,火把灭了,周围一片黑暗,那些人哀号阵阵,在这夜色之下如鬼哭狼嚎一般,回荡在整个山林之间,让人寒颤不已。
向昕受了重伤,面对这急时救他一命刺耳欲狂的笛声,也不得不强运内功,与之相抗。
“驱魂术?!” 黄金面具始终稳稳地立在那,倏地,见他单手吸起地上的一柄弓箭,对着右前侧的阴暗之处射去,那正是美仁的藏身之处。
面对这疾驰而来的一箭,美仁倾身相避。
转瞬间,那笛声倏停。
那一箭射在她身后一棵约有半人之宽的树干上,只听“哧啦”一声巨响,那棵树瞬间成了两半,应声而倒。
躲在隐蔽之处的美仁,望着不远处那个面戴黄金面具之人,还有倒在地上,被乱箭射死的两具尸体,一颗疑惑的心早已膨胀无限。昕大哥就是有些死心眼,就算是赔上自己的性命,他也要找出凶手。而依目前的情况看来,这些人不仅与蓝家遭人灭门一事有关,背后还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作为同伙那名刺杀韩襄的杀手,不会被乱箭射死。
收起短笛,美仁慢慢走出黑暗之处。由于蒙着脸,向昕并未认出她,怔怔地望了她几眼,感激之情全数化在眸中。
那黄金面具在微弱的光芒之下,也变得黯淡无光,一声冷叱从那面具之后响起:“原来还有同伙,竟然还会使驱魂术,只可惜这驱魂术中最强的杀招倒留了半分气力,怕你的同伴丧生?”
美仁一身戒备地望着他,并未应话,又睨眼望着身旁的呆子,若不是今夜她及时赶到,他便要命葬于此。
只见那黄金面具上微弱的光芒又闪了闪,他手中的权杖再次扬起。
向昕大叫一声:“小心!“那一杖横扫过来,他眼明手快地将美仁拉离,手中的纯钧剑震开了那权杖。
以脚勾起地上的乱箭,美仁只能双手执着箭应对,对着向昕道:“此地不宜久留,须从长计议。”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向昕惊愕。
美仁牵起他的手,道了一声“走!”
“当我夷山之北的禁地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权杖挥下,美仁与向昕及时避开。
那人厉声道:“擅闯禁地者,死。”
说话之际,兵器相戈,三人手脚身法丝毫不顿,愈斗愈勇。那权杖快如暴风骤雨,如同一张密网一般,连连向美仁与向昕袭来。美仁轻功甚是了得,纵跃横闪,宛若游龙般一一避开,手中的双箭仍是丝毫未见迟滞。
纯钧剑招,刚正不阿,共一十三记招数,每记招式各不相同,但所刺之处,全是敌人手腕的神门穴。神门穴在手掌后瑞骨之端,敌人中剑后,手掌便再也使不出半点力道。向昕趁势一剑挥出,那人又再跃起,看准那人上升之势已尽,将坠未坠,向昕手腕一翻,剑招倒使,疾趋疾退,剑尖上幻出点点寒星,反削他的左腿。孰知,这一招那人使了八分的力,那权杖震向纯钧剑,向昕连退数步,手臂酸麻,虎口剧痛,若不是他尚能撑住,这剑早已脱手飞震出去。
那人身形如鬼魅,忽地,又落在美仁身后,冷笑几声,手中的权杖举起,招式变换,狠准威猛,直向美仁的头上飞来。美仁大惊,连连退后,眼看着避不开就要伤着自己,这时,横空闪出一剑,只听“锵”的一声,将那柄权杖硬生生地给挡了回去。
美仁抬眸望向这凭空闪出,又是一名戴着黄金面具之人,惊愕不已。
先前那位在见着这人之后同样震惊,厉道:“你,好大的胆子!”
若先前的黄金面具称为甲,那么这位便可称为乙,既然他们是同伙,何以这面戴黄金面具乙要帮她和昕大哥?
正当美仁发怔之际,便听他怒吼一声:“还不快走!”
今夜夜探这夷山已告失败,此地不宜久留,向昕与美仁对视一眼,不得不施展了轻功,迅速离开。
同样是黄金面具,但区别却在于其后之人的身份象征有所不同。
“你好大的胆子。上次在朱仙驿,你已经私自放了他。今夜,你竟然又为敌人挡了我这一记权杖?你竟然将敌人放走了?你可知道,你放走他们,会惹下什么样的祸端?你将楚王尊贵的地位置于何地?你将夷山之北那些兄弟们的生命置于何地?”手持着黄金权杖,一声声怒斥,那面黄金面具变得更加狰狞可怕。
“叭”的一声,他狠狠地给了那跪在地上同样戴着黄金面具之人一记耳光,将那黄金面具挥落在地,他厉声斥责:“我知道你恨,我知道你怨,你恪守多年,你也从来不屑戴这个黄金面具,那为何今日又要戴上它?!是为了和我们作对?还是为了羞辱我们?!你根本就不配戴这个黄金面具!”
“你不能杀她。”
“不能?擅闯夷山之北禁地者,杀无赦。他与那捕头都是我们的敌人。如今他们已经找上这夷山之北,还有一个月,只要一个月,这天下便太平了,这一切就结束了。而你今夜竟然放走了他们,你想看着我们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吗?”
“她不是!她从来就不是敌人,你知道她是谁的。她是明家人,你不能杀她。”跪在地上,他的声调铿锵有力。
手中的黄金权杖微微晃动,那无情的声音再度响起:“明家人?”
“是的,她是明家人。”
“明家人?明家人又怎样?为了成就楚王的大业,我活了多少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好,今夜这件事,我暂不追究。但那个什么向昕,我一定要他人头落地,要怪就怪他太爱管闲事了。还有,你最好给我看好那个小子,要是他再惹出什么事端,我便唯你是问。就算是血亲,我一样不会手下留情。”倏然转身,那黄金权杖指着地上躺着的数十名还在不断地哀号的士兵,他又道,“看看他干的好事,驱魂术!他们已经废了,速速将他们处理掉。哼!”
说罢,迈着坚定的步调,那黄金权杖与那黄金面具很快地消失在月夜之中。
在那绛袍之影离开之后,那一直跪着的身影方缓缓站起身,对着地上躺着数十名惨叫的士兵,低沉地道了一句:“对不起。”
长发掩饰下的双眸中,尽现痛惜之意,声音虽清醇柔和,但手中的剑透露出的寒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猝然数道寒光闪过,宛如破空而出的夜间闪电,充斥着让人心神俱裂的杀意,顷刻间,这山间又恢复了平静。
美仁与向昕离开那禁地的势力范围之后,在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停了下来。
踉跄一步,向昕扶住一棵树干,因吃了那人一杖受了很重的内伤,之后又耗了很多真气离开这夷山,顿时,便觉得喉间一阵腥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美仁见着,惊慌地上前扶住他,而那一声“昕大哥”却是硬生生地卡在喉间,始终不曾逸出。从怀中摸出装有雪莲丹的药瓶,从中倒出一颗,喂他吃下。
向昕凝视着眼前一身夜行衣,蒙着面的身形纤弱之人,那双清澈的双眸中饱含了忧虑之色,这世间,能拥有这一双眼眸的除了她,便不会再有第二人。今夜若不是她,或许他早已丧命于那夷山之北,或许他也会成了那药的试品,成为那些士兵们其中之一。
他调了调气息,低吟:“美仁是你,对不对?”
戴着面罩,美仁只觉一窒,嘴角微微牵动,咬了咬唇,没有应他。
“你是不是全都知道了?所以你赶着来救我一命?谢谢你。”向昕苦涩地笑了几声,握着手中的纯钧剑,他沉声又道,“若是你想劝我收手,那么,就什么都别说了。呵呵,蓝家在整个淮河以南,财力物力人力都是屈指可数的,却在一夜之间这么轻易地让人灭了门,却无人敢插手过问此事,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我向昕算什么,不过是一菅草民,凭什么和他们斗?”
向昕走近美仁,将手中的纯钧剑横举在她的面前。美仁抬着双眸,惊愕地望着一脸哀伤的向昕,喉中犹如堵了一块铅。
昕大哥口中的“他们”是谁?为何听他的语气,她似乎应该知道是谁,应该知道事情的真相,可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有多卑鄙。
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是多么迫切的想知道,虽然面对喜欢的人,她竟然都不愿意问出口,因为她怕他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后,对她有所隐瞒。
难道真如景升说的那样,时间久了,那面具已经与皮肤粘合了。
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等待向昕继续往下说。
“爹当初将这把纯钧剑交予我的时候,就希望我人能如此剑。纯钧是尊贵无双之剑,尊贵无双意寓的是一个人做人做事应有的原则,尊贵无双意寓的是凛然正气,正邪不两立,邪不能胜正。尊贵无双的正义之剑,呵呵呵……”向昕说着便立在那苦涩的笑着,笑声越来越大,笑到最后越显得刺耳与悲愤。
事情的真相呼之欲出,为何她会觉得离昕大哥的距离越来越远,为何此时此刻,她只能感受到他的哀伤,他的悲痛,他的愤慨。
那笑声渐止,倏然,向昕又吐了一口鲜血,身体软软下滑,美仁及时的扶他坐下,点了他几处穴道,急道:“你不要再说了,让我先为你运功疗伤。”
向昕紧紧地抓住美仁的手,轻轻拉下她的面罩,凝视着眼前那张让他悸动的容颜,忍不住将她拉进怀里,抱住她的双臂力道越来越大,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体内,他将头埋在她的颈间,又一阵低声苦笑了起来。
美仁觉得快要窒息了,轻轻唤了一声有些失常的向昕:“昕大哥……先运功疗伤吧……”
向昕轻轻地将美仁拉离,沉声道:“不用,我自己来。就快要鸡鸣了,你还是先回去吧。谢谢你,你能帮的已经很多了,我不想让你因为我而受到伤害。东水门外,那里,以后你也不要再去了。今夜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天明之后,你依然还是明家的小姐。你走吧。”
说罢,向昕反转过身,闭起了眼,开始运功疗伤。
第二十八章 禁忌之吻(上)
“昕大哥……”
在听到“依然还是明家的小姐”这句,美仁的手反握住向昕的双臂,嘴唇微颤,难道昕大哥所指的“他们”是指的明家吗?怎么可能是明家?为何明家要灭了蓝家,不是要联姻的吗?
向昕闭着双眸,轻应:“你走吧。”
骤然间,她想到了为何昕大哥早已来到京城去迟迟不去找她,为何蓝家惨遭灭门蓝希凌来到京城却不来投奔她的未婚夫家,为何景升景承他们早已知晓蓝家出了事,为何整个明家对于蓝家人的生死那样的漠然,为何昨夜景升找到她的时候整个人就变得莫明其妙,为何昨日无端要将她困在水芙苑……一切都不会那样的巧合。
夷山之北的禁地,那个救了她一命的黄金面具,是因为她是明家人吗,所以要留下她的命。
为什么?为什么明家要这么做?而且还要让那凶手易成她的模样……
原本抱着一丝希望,如今这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在瞬间熄灭了。她本就不想来的,本就不想进那紫玉山庄,本就不想认什么爹、哥哥和妹妹的。如果可以,她恨不能自己是那凶手,不是去灭了蓝家,而是灭了紫玉山庄。可悦姨为何一定偏偏要她来?除了那本圣经,却什么都不让她做,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一时间,向昕、悦姨、怡素、明经堂、明景升、明景承、明景璇、鱼海浪……他们的身影交织成一片。美仁只觉得一阵眩晕,头仿佛要爆裂开来,浑身犹如针扎一般,每一寸肌肤都在灼痛,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不,昕大哥在运功疗伤,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异样,她要离开,她要先离开再说。
喉咙微动,她想同昕大哥告别,竟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踉跄着步子,美仁抚着头跑开了。
因那浑身如针扎般的疼痛,额上开始不停地有汗珠滑落。为何身体会突然变成这样?前些日子,她只是有些头疼的厉害。渐渐地,头疼的频率越来越高,她知道自己不能轻易地动怒,否则一定会失了常性,几度失手差点杀了人,所以她极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这样头疼会减轻一些。虽然这样,时不时还是会如针蛰一下,头痛得要裂开来,而现在,这种痛已经蔓延到四肢百骸。
蹒跚的步伐踩着一地的落叶,她的视线开始模糊了,涣散的眼瞳根本定不住焦距,一只手按着在不停跳动的太阳穴,另一支手必须扶着一棵又一棵的树身,才能得以继续向前迈步。
“啊——”脑袋又是一阵刺痛,她双手抱住头,身子逐渐不支,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这时天已朦朦亮,双手支撑着想要爬起来,却看见手背上几道触目惊心的血迹。
她何时受的伤,她怎么不知道?
爬坐起,她惊恐地对着自己的双掌看了又看,拨去满手的污泥,根本就没有见着伤口。没有伤口,那这血又从哪里来的?
一滴艳红的血滴在她的掌心,当她想以手抚摸脸上是否有伤口,右手微抬,手腕处细细密密冒出的血珠赫然映入眼帘。难以置信地将衣袖捋起,再看向自己的左臂,那点点血珠正在往外溢,她惊恐地拉下衣袖,以袖抚上自己的脸庞,轻拭了几次,再见到却是沾着血迹的衣袖。
这是血汗!
她流血汗了!
“啊——”
是都桓,木矅使者都桓,他临死的时候将那一身内力传给了她。刹那间,脑子里竟充斥着心法口诀,这心法都不是她日常修炼的,是什么?是天一圣经。她有翻看那本圣经,她可以过目不忘,原来在潜意默化里,她一直在修炼的都是这门邪功。
“不!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她尖叫出声,将脸庞深深地埋在两膝之间,轻声地啜泣起来:“呜呜呜……”浑身的刺痛让她承受不住,抱着身子,再度倒在地上扭动着。
当景升赶到的时候,眼前的一幕便是见美仁痛苦地在地上挣扎扭动着。
“美仁!你怎么了?”大步上前,他将她从地上一把揽进怀中,在见到她那满脸触目惊心的血迹,愕然,颤着声问道:“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是谁伤了你?是他吗?”
美仁睁开血红的双眸,映入眼中的人影竟是让她咬牙切齿的景升,双手反射地抵着他的胸膛想要将他推开,无奈浑身无力,只能软软地倒在他的怀中。
强忍着痛,她咬牙切齿地怒道:“明景升,你给我滚开!”
“别动,让我看看你哪里受伤了?”景升颤着手拨开紧贴在她额前的头发,轻拭她脸上的血泪,和上次一样没有伤痕,再拉过她的手,揭起她的衣袖,依然没有伤痕,但入目的却是那密密点点的血珠,他不禁惊呼出口:“你在流血汗?!”
“你给我滚开!拿开你的脏手,不要碰我!”美仁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冲着他大吼。
心中忧虑万分,景升抱着她,她却在怀中一刻不得安分,终于,他也忍不住地吼道:“你给我安份点!你究竟吃过什么东西?中了什么毒?为何会流血汗?!”
“哈哈哈!中了什么毒?你还好意思问我?殷红如血的樱桃情人茶,不是你下的西域玄冰,我会变成这样?”美仁眸中禽着泪,大声地嘲弄着。
“你就不能收起你那浑身的刺吗?每一次都像一只张满了刺的刺猬。”扶着美仁的双手不知不觉中加中了力道,景升几乎是处于愤怒的边缘。
脑袋与身体那种针扎的疼痛,让美仁再度闭起眼忍不住轻轻呻吟起来,两只手不知不觉攀着他的肩,不停地挥打着,她将脸埋在景升的胸前,不停地来回磨蹭,嘴里口齿不清地低吟着很痛。
“你先忍着,让我看看。”叹了口气,他将她身体抱好,捉过她的右腕,两指探了上去。
景升仔细地给她把着脉,渐渐地,他的双眉越蹙越紧。
美仁的脉相忽强忽弱,忽沉忽浮,极度紊乱,体内两股极强的真气,一股平和稳重,一股尖锐阴邪,那阴邪之气每每要破空而出,却又被另一股强压制住。
喉咙微动,景升困惑地凝视着怀中的这只“刺猬”,会造成这样的情形,分明就是因修炼什么邪魔武功差点走火入魔而至。
她到底在练什么邪功?
倏地,她忍不住地张口,一口咬住他的左肩,似乎这样,能缓解她的疼痛一般。
景升无奈地叹了口气,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任由她咬着,脸贴着她的发丝,低喃:“中了西域玄冰,只是不能动用真气罢了,不会流血汗,更不会像你这样乱咬人。告诉我,你是不是在练什么邪门歪道的功夫?”
顿时,美仁松了口,口中含糊着:“没有……我没有……好痛……浑身都在痛……”
她还在撒谎,似乎撒谎就是她的本性。
景升扣住她的下颌,强迫她与他相视,愠道:“你体内的两股真气,一正一邪,若不是练了什么邪门歪道的功夫,怎会这样?你是不是到死都不愿说实话?”
此起彼落的呼吸声形成一股听不清分不明的声浪,疼痛稍稍减轻了一些,美仁变得也清醒一些,当再度抬眸,猛然发现景升俊美的脸庞正与她面对面,那双浓密有致的眉微微蹙着,眼中迸射着如子夜的光芒似要射穿她,那灼热的气息拂上她的脸颊。
“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假若你不想到最后走火入魔暴血而亡的话,就说出来。”景升抱着她,手掌包住她的手指,生怕她忍不住伤了自己。
“还记得蓝家吗?那个‘秀姑’并不是秀姑,我娘曾救过他,教过他武功,算来,也是算是我师哥。只可惜他练了什么邪魔武功,走火入魔,我去蓝家找他,只是想让他收手了别再害人,可是他知道自己来日不多,却不忍这一身功力就这么废了,强行传给了我……呜呜呜……我也不想这样的……呜呜呜……”美仁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前,开始痛哭起来。
见着她哭得伤心,景升哄着:“乖,不要哭了。”
唯有将自己的真气输入她体内,试试能否压制住那股邪气。
他真这样做了,却听到美仁更凄惨的尖叫声,哀求着他不要再为她运功,这样让她更痛。
“呜呜呜……”
景升紧紧地抱住她,见着她这副模样,心疼不已,但自己又不能替她痛。
沉默地凝视着美仁,景升手却越握越紧,抵着她的发际,急道:“那他临死之前,有没有告诉你他修炼的是什么武功?有何化解之法?”
一想到那圣经之上记载的化解之法,她便惊慌地垂下眼帘,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她不要失了这一身武功,那样的她和一个废人没有什么区别,昨夜中了那西域玄冰之后,她已经尝到了那种生不如死的恐惧。
可是一想这种邪功练到最后,不是功成就是暴血而亡,她的心便更慌乱了。
因为她更不想死。
“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不停地摇着头,又是一阵疼痛席卷而来,难以忍耐,她惨叫出声:“啊——痛——”
她那一只手挣脱开景升的大掌,抚住自己的头,正当指甲狠掐在自己的颈间,被景升及时地抓住。
狠瞪了她了一眼,这种情形真是让他心疼又气愤,倏然,再度以手单扣她下颌,绷着脸,大声威胁着:“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就给我忍着!若是你忍不住,就说一声,我会像前夜一样,给你个痛快,一掌打昏了你。”
“明景升,你是个混蛋,应该换你受尽这种折磨。”
“是,我是混蛋,那又怎样?你看看你,满脸的血和泪,哪里像个美人?是要和一个混蛋哭诉你的血泪史吗?哭吧,哭吧,把你的血和泪全都哭出来。我倒要听听你究竟有多少委屈?珍珠?弯刀?还是全身脱光了,被我看光了摸光了?”
噙着泪光,美仁瞪大了双眼望着他,神情里是满满的不敢置信,这种时候,她都成这种样子了,他居然还这样对她,还提及那个让她倍感羞愤的事。
“明景升,你……你……你简直不是人。”美仁抽出手,就想给他一记耳光,但景升的手比她更快。
“怎么?平时的伶牙俐齿,到了今时今日,就只会说一句不是人?”景升不依不饶,仍是在刺激她。
只要能激起她的斗志,她就不会去想着痛与不痛。
只可惜这一次他算错了,她没有再与他争辩,而是选择了默默地流泪,无声地哽咽着。
这无声的哭泣,反倒是让他心更慌,更乱了。
“别再哭了,乖,就当我什么都不曾说过。”
美仁不理他,仍是埋头拼命地哭着,发泄着。
“唉,”景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奈之余,以手抬起她的下颌,却见她紧闭双眸,仍在那不停地哽咽着。那纤长的睫毛之下,缀着点点泪光,两行清泪顺着粉颊盈盈滑落,在白净的肌肤上印出两条淡淡血痕。
“别哭了,方才那样说,只是想转移你的痛觉罢了。”他的声音低低的,浅浅的,似耳旁轻喃,哄着她。
美仁仍是不应,默默地流泪。
以手为她轻轻拭去混着血的泪水,可是却有更多的泪珠滑落,血与泪模糊一片,此刻的她,正如他所说,一点美人的样子都没有,不禁莞尔。
凝视着眼前这个倔强的丫头,不知不觉,他的双眸逐渐迷离了起来,呼吸急促难平,心猛烈地跳动着,一放一缩。
情难自控,他将唇贴上了她的眼帘,轻轻地吻去她的泪珠。
美仁只顾着抽泣,并未察觉。
他每落下的一吻犹若蜻蜓点水,唯恐惊动了怀中的佳人。
渐渐地,他觉得自己愈来愈贪心,情不自禁,顺着她小巧的鼻尖,一路吻下。
第二十九章 禁忌之吻(下)
双唇触碰的瞬间所传递出的是那种柔软而温暖的感觉,给人以安定、镇静的抚慰,这种那温柔而诱惑的气息让美仁一时间忘了痛。
是什么东西在嘴上温温的软软的?吃的?
微动了动唇,她忍不住地轻咬了一口,便听见一声闷哼。刹那间,她睁大了双目,映入眼帘便是一那张放大到已经看不清的面庞。眼前如璀璨星空般迷人的双眸像是在给她催眠一样,渐渐地,她眼前变得迷茫一片,所有的景象愈渐模糊,身体好似慢慢飘起来一般,而她,喜欢这种让整个灵魂都跟着悸动的感觉,身体好像也不怎么痛了……
她缓缓垂眼,但见那温柔的唇与她的紧密触碰,惊愕地粉唇微启:“你——”
话语尚未吐出,粉唇在开启的瞬间再次被攫住,被迫接受着他的气息。
“唔唔唔……”
柔软而湿润的吻不断地延长,未曾间断,缠缠绵绵,很是醉人。
唇舌纠缠的感觉过于强烈,强烈地令美仁开始茫然,猛地惊醒,她再度瞪大了双目,难以置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天啦!她在做什么?!
挥动着双手正欲反抗,却被景升牢牢地抓住反扣在身后,使不得半点力。
“唔……”
景升强硬的探入交缠使得她被吻的几乎失去神智,憋红了俏脸,就快透不过气来。
他似乎还不愿放开她,没想到,他这个痨病鬼恶劣到如此地步,竟然连自己的妹妹都不放过。一想到她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给强吻了,她几欲昏厥,更可恶的是,这种缠缠绵绵的滋味可以避开那让人疯狂的疼痛,她竟然当是吃的东西,还傻傻的去轻咬他的嘴唇,让他误以为那是对他这种不耻行为的回应……
当下,她便觉得气急攻心,虚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察觉到怀中佳人的异样,景升被迫离开那艳红而诱人的薄唇,苦涩一笑,她将他的自信心打击的一滴都不剩。
她就像是一把诱人的妖火,耀眼而醒目,从一开始就夺去了他全部的注目。
“这样也好,睡着了,就不会痛了……”薄唇贴在她的发际,浅浅一笑,景升的声调柔浅如风,低沉如磁。
几声清脆鸟鸣,唤回了景升的神志,抬眸望了望四周,这时,天色早已大亮。
林间清新的空气,交织着树木野草花香,释放的正是盛夏的气息。
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望着怀中满脸血污的佳人,脱下了自己的外衫,轻轻地罩在她的身上,包住了那一身夜行衣,抱起她,迈着沉稳的步调离开了。
虽是六月的天气,但那身流血汗的身体疼痛,让美仁阵阵发寒,她紧闭着双眸,一直贴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正是那温暖的怀抱驱走了她全身的清冷。
渐渐地,那温暖的怀抱没了,美仁只觉一身清凉,先是什么温热的东西在她的身上轻轻擦拭,紧接着,冷是她唯一的一种感觉。
不,别走开。
挥动的双臂什么都抓不到,她努力地睁大了双眼,想抓住那温暖的来源,可眼前却什么都没有,雾朦朦的一片。
渐渐地,雾散了。
她看清了一张脸,是明景升,他正一手握着她的珍珠,一手握着她的弯刀,大步向她走来。
“我的珍珠!我的弯刀!”美仁的眼中似乎只看到这两样东西,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被景升抱了个满怀。
抬眸之际,她的目光正好撞进景升那一双如子夜般深邃的眸子里,不由地惊慌,目光急忙落向别处,余光却仍是瞥见他那正漾着浅笑的优美薄唇。
刹那间,美仁便忆起正是这张令人讨厌的薄唇夺走了她的初吻,还强迫着她吻了很久。
他还在那笑。
不许笑。
美仁一把拉过他,将他按倒在床上,以手死命地按着那唇,气极败坏地口中大嚷着:“不许笑,不许笑,再笑,我灭了你!”
“唔唔唔……救……命……”
“死痨病鬼,你这个死登徒子,死采花贼,叫你再笑,再轻薄我,去死!去死!”
“你在做什么?!”一声大喝,猛地将美仁从梦中惊醒。
她瞪大了双眸,回首望着身后正立在门外一脸凶神恶煞的景升,愕然,再回首望着被自己按在床上之人,只是一名小小的婢女,手里正抓着一块湿布,而她的手正按在那小丫头的口鼻之处。
那小丫头因承受不住美仁的力道,早已昏厥过去。
啊!她何时又回到这个竹芙园,这小丫头怎么会在她床上?她方才按住的人明明是明景升,怎么会变成这个小丫头?
美仁慌乱地收回手,跳下床,双手无措,结巴道:“我、我、我在做梦……”
“做梦?”景升微蹙了蹙眉,步上前,以手在那小丫头的鼻下探了探,还好,只是昏了过去,转过身,反问:“做什么梦用的着杀人?”
“还不都是因为你——”美仁气急,一时脱口而出,接着便有些懊恼,及时以手捂住了口,贝齿忍不住地轻咬了咬下唇,整张脸红得就象是熟透了的蜜桃。
景升望着她那副欲言又止的娇羞模样,不禁莞尔。
又见着他笑,美仁狠瞪了一眼,道:“我梦游,不行吗?”
刚才想要捂死他的梦境那么真实,那么之前和他亲吻的事也一定是假的。是假的,她怎么可能会和这痨病鬼亲吻,那一定是在梦游,一定是她头疼的厉害,在胡乱做梦罢了。
当目光落在她半敞的衣襟之处,景升一双炽热的瞳眸瞬间变成了两池深潭,那里正露出了大片雪白诱人的肌肤,那胸前再不似曾经以为那样的平坦,而是……
轻咳了数声,景升别过脸,轻道一声:“把衣服穿好,到竹心亭,我在那等你。”说罢,他便快步转身离开了屋子。
“嗯?”美仁一脸莫名。
当垂首望见自己半敞的中衣,那里面一片空荡,她忍不住地咬住唇,连忙拉紧自己的身上这身刚换下的干净衣服,整张脸在瞬间又涨红了。
可恶,全被他给看光了。
是谁给她换的衣服?她用来裹胸的那块布呢?
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她的目光落在旁边的一桶热水之上,尚冒着热气,旁边的竹凳上还有一盆水,已被血水染红了。想来方才那湿热的感觉就是这小丫头帮她在擦拭着身子,难怪她觉得忽凉忽热。
回首望了一眼那还在昏迷的小丫头,瞥见一块白的刺目的长布条,正是她的裹胸布,正被那小丫头压在身下。轻轻拨开她的身子,抽出那白布条,迅速缠上身,束好中衣,又成了原先平胸的那个她,这下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脑海中又浮现了景升那张脸,尤其是那个薄唇,一直都是在似笑非笑,她就郁结,手在不知不觉中抚上自己的嘴唇,有些微痛。
那个吻好像不是梦境……但好像真的能抵制住那种疼痛……
思及,她的身体猛地一僵,强装镇定,便开始到处找寻外衣。
一直收藏于身的那套银针和钱袋,与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放在一起,收起银针与钱袋,当她抖开那套新衣正想穿上身,一时间,怔住了。
这是一件做工极为精致的女式裙衫,颜色也非常的好看,是她非常喜欢的那种素雅的水蓝色。上好的面料,一流的绣工,衣襟、袖口、腰带以及裙摆之处,都绣着幽雅的兰花,衣表还有银色的光芒时隐时现,那是银线所绣的暗纹。
除了这些,这件衣服最奇特之处,便是若有若无的散发着一股兰花似的幽雅芬芳。
在倚笑楼里,她见过,悦姨有一件,是一个客人送的。那客人说这样珍贵的衣裳,只在杭州的无双绣坊才有,一年最多也只能出几件而已。
因为这些衣服上所用的绣线与普通的绣线不同。
花正在怒放,花香最浓的时候,将新鲜的花朵采摘下,提取花液精华,将绣线浸入香气浓郁的花液之中,待绣线完全染上花香之后,才用以绣在这衣服之上,这样绣出的衣裳会留有花的香气,久久不散。
这样的衣裳自然也是千金难求。
望着这件素雅端庄却不太过于华丽的衣裳,美仁抚了抚微微抽痛的太阳穴。
是,她是很想穿回女装。
这样的念头,从她离开萧山之后,她已经强烈地期盼了整整十年了。但是她穿了十多年的男装,一时间让她换回女装,她真的很难以适应,更何况,日后有很多事情将会变得很难办。
咬了咬唇,望着自己一身素色中衣,若是这样走出去,虽有些难堪,但总比穿了女装后,脱不下来的好,所以,她决定豁出去了。
转身放下那件衣裳,正瞥见那床上的被面,是那种深蓝色的棉布,灵光一动,一把撕开,整了一下,披在身上,腰间再以布带一束,上身遮住,下身也刚好及膝。
虽是丑了点,起码还算象个样子。
亭中,景升在等着她,这让她有些犹豫。
一想到昕大哥那句“天明之后,你依然还是明家的小姐”,她的心就隐隐作痛。对他来说,一面是要杀他的凶手,一面是凶手之女,这就是他所谓的难言之瘾。原来不愿她受到伤害,是这样的,因为他知道她将会两难。
两难?而今,让她扯进一场灭门之案的那幕后主使,是她一直不愿承认的亲生父亲与哥哥们。
何惧两难?
在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她愤怒,她悲哀,她无奈。所谓新仇加旧恨,无论再奢华再安逸再宠溺的日子,都无法抚平她心中的怒。
整件事也绝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最终还牵扯着一个人——“韩襄”。
悦姨到底是让她来杀人还是来救人?
她不明白悦姨让她来明家,不为报扏,甚至对圣经的事也绝口不提,那究竟是让她来做什么。
经过昨夜夷山之北那一战,她的面具在明家应该是完全被撕开了,她的处境也变得很微妙,不承认是“家人”,那么便是敌人。这些事她真的不想去烦,更不想去插手,她只想顺顺利利地拿到那本圣经下卷,回到杭州,回到倚笑楼。
无缘无故地受了都桓的那一身内力,她只要情绪稍有波动,整个人都将难以控制。
如今,她什么都不可以往下深思。
思及,她的头又开始有些隐隐作痛,轻拍了拍太阳穴。
所有事情弄得一团糟,最可恨的是,还有一个她最亲的亲人——怡素,还在扯着她的后腿。
她成了一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就如昕大哥所说,天一亮,她依旧还是“明家的大小姐”。
路永远走不完,也永远得走下去。
深吸了一口气,她挺起胸膛,迈出了屋门。
第三十章 月影风清
出了门,惊觉又是黄昏,她又睡了一天。
沿着竹廊曲迴,忽然间,传来一阵悦耳的琴声,琴韵悠扬,铮铮琮琮,清澈宛转。
这时,男子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伴着那曲调浅唱而起:“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邀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原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忍不住好奇之心,寻着那歌声的方向而去,恰巧是竹心亭的方向。
当看清亭内抚琴浅唱之人正是景升,美仁顿住了脚步,僵立在竹桥入口处,一脸漠然地望着他。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使我沦亡……”
“使我沦亡”这最后一句词消失在景升的唇畔,最后的一个琴音也随着他的手指停止而渐轻渐无,尽显矛盾苍凉的味道。
听到脚步声,他嘴角轻扬,缓缓抬起头,在见到美仁披散着头发,身着那一身不伦不类的破布后,双眉紧蹙,笑容渐敛,嘴唇抿成了直线,淡淡地道:“我倒是不知你何时加入了丐帮?”
美仁睨了一眼,踏着沉稳的步调迈上了竹桥。
立在亭中,望着他坐在琴前俊秀的侧影,她皱了皱眉,应道:“呵,丐帮?或许是我命大福大吧,否则就真的沦落街头,加入丐帮也未尝不可能。所以穷人穷命,那么奢华的衣裳穿在我身上也是浪费了。”
景升嘴角微动,收回视线,对着那竹桥方向,连击掌三下。
这时,回廊另一侧出现两名小丫头,端着早已备好的晚膳,莲步轻盈,踏上竹桥,缓缓步来。
当又一桌丰盛的佳肴出现在美仁的眼前,她的表情微僵。似乎和他在一起,不是吃,便是喝。昨日那壶让她像废人一般的血红樱桃茶,她可是记忆犹新。
在竹凳上坐下,面对景升,美仁冷笑出声:“景哥哥,谢谢你昨日的樱桃茶,尤其是那西域玄冰的滋味,可真是让人回味无穷。”
垂着头,景升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着琴弦,不急不慢,方缓缓开口:“如妈自幼生长在西域,二十多年前,是我二叔从西域将她带回中原。”
淡淡的言语之中,已经道明,那西域玄冰并非他所下。
闻言,美仁抿紧了唇,思及那黑衣人及时出现并给了她解药,到有可能是他让那黑衣人这么做的,但不论怎样,意图胁迫她留在这园内却是不争的事实。
咬了咬唇,她忽然想开了,道:“唉,蛇鼠一窝,是谁下的都不再重要。不过你师傅到是有一句教诲的很对,就是这竹芙园里小人甚多,这里的食物随时都可以吃死人。找我什么事?不会就是想让我听你弹琴吧?”
“嗯?师傅?”景升疑惑地皱了皱眉头,双眸迷离,许久才回应:“嗯,一边吃一边听。”
斜睨了他一眼,从怀中掏出银针,美仁将所有菜一一验过,夹了好些菜递给他,道:“你先吃。”
勾了勾唇,景升并未接过碗筷,倒是从怀中摸出那柄带有体温的弯刀之镜,递给了美仁。
美仁一见,即刻接了过来,打开仔细检查了一番,尔后对着那铜镜照了照,果然,她这副模样真的很像丐帮弟子。
“那颗珍珠……就当是送予我吧。”
美仁方想回绝,景升抢着又道:“先用膳吧。一边吃,我一边教你一首曲子,你记得每日都要弹一次这首曲子,或许对你的身体有所帮助。”说罢,他的手再度抚上琴弦。
这一次,琴音与之前他轻弹浅唱的有所区别,那音色宛如花间鸟鸣,清脆宛转,又如高山流水,清晰悦耳。
琴声抑而又扬,扬而又抑,或低吟,或温柔。
这是一种洁净的琴声,能够穿透至人心灵的最深处。
似在那冰寒的水域之间,宛如一朵婀娜柔美的出水芙蓉,一片清冷之下,流露出来的一丝暖意,让人的整个灵魂为之吸引。
美仁早已忘了一切,直至那琴音修止,她仍依旧深深陷入其中,而不能自拔。
“可学的会?”景升这声问话,终于将她拉回了神。
美仁道:“我听我姨娘说过,江湖上曾有一位奇女子,有一把奇特的琴,她可以用琴声杀人,亦可以用琴声救人。而你弹的这首曲子,是否就是那名女子用以救人的清心咒?”
“你所说的奇女子应该就是我娘。这把琴名唤清风,是她生前所有。方才我所奏的正是我娘教我的月影风清曲,可宁神静心。”轻轻拨动琴弦,景升又道,“我用这清风换你的珍珠,可好?”
“嗯?”美仁怔愕,望着那把精致的琴,她好像有点心动了。
人沉浸在这首月影风清曲里,心宛若受过洗涤一般,若是每日弹奏这首曲子能够驱除心魔,不用再受那血汗之痛,对她来说是再好不过。不管怎么说,总比圣经上记载的那个烂法子要好。
“你不舒服?脸怎么红红的?”景升疑惑。
“没有。我跟你换,你再弹一次。”
不需多时,美仁便学会了这首月影风清。她闭着双眸,指下轻动,一遍又一遍地弹着这首曲子。
一丝血迹正沿着景升的嘴角缓缓溢出,摸出一方帕子,轻轻地拭去,在这净透人心的琴声之下,他离开了。
美仁整个人完全沉浸在这首曲子里,就连景升何时走了也浑然未觉,直到有些累了,方停止。
在见着自己滴落汗滴的瞬间,如同以往一样的透明,她连声喜道:“这曲子果然妙极,不是血汗了,不是血汗了!”
当抬眸意识到亭中只有她一人,四处张望,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怪怪感觉。
她抱着清风回到了屋中,床上那小丫头已经离开了,那桶热水与那盆血水也都没了,一切又回到了原样。
这时,两名小丫头一人端着备好的晚膳,一人捧着一件新衣进了屋,其中一人便是之前被美仁误伤的小丫头。
“小姐,请用晚膳。”
小姐?
美仁回转身,微微讶异。
那名小丫头似乎看出美仁的疑惑,恭敬地道:“二公子吩咐,说小姐若是收了琴,就即刻伺候小姐用膳。”
而那名被美仁误伤的小丫头将一套月牙白长衫呈至她的面前,低垂头,颤着声道:“启禀小姐,这是二公子命奴婢重新给小姐准备的一套男装,小姐是要先用膳,还是要先更衣?”
小丫头这一说,美仁当下便觉得心慌意乱。
为何他什么都替她想的好好的?
今日,他出奇的怪,说话也不似以前一样话中带刺,还送她千金难求的衣裳,教她弹奏能够抑制心魔的月影风清曲,甚至连他娘生前最爱的清风,他都拿来换她的珍珠。
他究竟想怎样?
“衣服与饭菜都放下吧,你们都下去吧。”美仁道。
“是。”两人应声。
“等一下,你可是叫春香?”美仁叫住那名被她误伤的小丫头。
“回小姐话,奴婢春香。”
“那你可是叫秋香?”美仁又问另一名丫头。
“回小姐话,奴婢秋香。”
“春香,我问你,二公子何时离开的?走之前还有没有再说什么?有没有说去哪里?”美仁又问。
因之前差点被美仁给捂死,春香是怕了这位小姐,一想到二公子离开竹芙园那副惨白的模样,吱唔着道:“二公子他……他……”秋香在一旁死命地掐着春香,示意她不要乱说话,若是惹了二公子有何不高兴,她们两人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美仁察觉,挑了挑眉,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说吧,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回禀小姐,二公子重伤未愈,又病发了,约莫是酉时三刻过后戌时不到样子,庄飞庄杰兄弟二人护送二公子回了府。临走之前,二公子只吩咐奴婢们好好伺候小姐休息,其他的……就没有了……”
抚摸着清风的手指一下子嵌进了两根琴弦之间,除了那铮铮的琴音,似乎还能听见指甲断裂的声音。
美仁摆了摆手,淡淡地道:“以前怎么称呼,今后就还怎么称呼吧。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春香与秋香齐齐应声,恭敬地退了出去。
整个屋子是一片寂静,静得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可以数得一清二楚。
美仁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动作麻利地换下了那身看似丐帮弟子的被面,套上了新衣,拿出银针,将桌上的菜又逐一验了一番,才放心地拿起筷子。
自凌晨一别,她始终放心不下昕大哥。作了片刻休息之后,她又匆匆离开屋子。
庄飞庄杰两兄弟又挡在了门外,想问问二人,景升眼下如何,话到嘴边,却改口了:“何须再做这些无谓的事?明知拦不住的。”
“我们做属下的理当按主人的吩咐做事,今夜若小姐还要出去,请让属下们随行。”庄飞道。
“随行?怎么?你们家主人也知道看人了,改口了?”美仁嘲弄。
庄飞与庄杰两人面色异常难看,唯有低垂头立在门前一动不动。
“若是不放心,或是不好与你们主人交待,那就跟着我吧。”
庄飞兄弟二人相互对看了一眼,便紧跟着美仁的身后,但怎么也没料着,美仁会带着他们上万花楼。
金妈妈再度见着美仁,二话没说,安排人领着上了二楼。庄飞兄弟二人则是恭恭敬敬地守在雅室门外,面对来往衣着暴露姑娘们的挑逗,两人憋足了劲地一一挡开。
“我要见苏素姑娘。”美仁把玩着手中的茶盅。
“向少公子,怕是您一个月内都见不到苏素姑娘。”
“为什么?”
“下月十五是参知政事王大人四十岁寿辰,点名了要苏素姑娘前去以歌舞助兴,因此,这一个月内,苏素姑娘要多加演练,不方便接客,还请向少公子见谅。”
参知政事王钦若的四十岁寿辰?又是一个月?
美仁手指轻敲着桌子,很快地,扬了扬眉,又问:“那三公子呢?他人在哪?”
“三公子昨夜与几位姑娘一直闹到今晨才睡下,眼下正在后院的歇着呢。向公子要找他吗?”金万花应道。
“不用了。你,过来。”美仁示意金万花将耳朵附过来,叽叽咕咕说了几句,金万花领了示意,便笑着挥着手绢一扭一扭地出去了。
未久,美仁独自一人离开了万花楼。
立在巷尾,她远远望着那万花楼前两排大红灯笼,扬着唇,她又可以安静一夜了,怎么着最快也要到明日晌午过后才能再见着庄家兄弟二人。四大名琴不但人长得美,劝酒陪酒的功夫也是一流,或许对这兄弟二人来说,也是飞来的艳福。
虽然昕大哥叫她不要再去东水门外找他,可是她怎么都放不下心。
再度进入那破屋,不但没再见着昕大哥,就连蓝希凌也不见了身影。这一片废弃的破屋,她找了又找,每一个角落,她都不曾放过,可是仍旧不见他们的踪影。
美仁的心陡然一凉,他走了,是故意躲着她了?还是这藏身之处被他们发现了?
今夜前来,她是找他问清楚一切。
谁对谁错,有什么话她都想说出来,不想再憋在心里了。
站在那一片废弃的破屋之外,美仁觉得自己的心空空一片。
第三十一章 争执再起
美仁像一缕游魂一样,最后沮丧地坐在那破屋的门槛之上,目光呆滞地望着门前的一堆乱稻草。抱着双膝,她将脸埋在两膝之间,在无望地等待着。
如今剩下的可以做的也只有无望地等待。
许久,当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她猛地抬起头,朦胧月光映照之下,她看见了昕大哥正立在眼前。
她激动地站起身,走近他的跟前,颤着唇,不敢相信她竟然在这里等到了他。
“昕大哥……我……”美仁轻唤一声,情绪有些激动,一时间所有话语全数梗在喉间,无法吐出。
向昕抬起手,轻抚了抚她面颊上被揉乱的发丝,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不是叫你不要再来这里的吗?”
美仁抓住他的手,关心道:“你的伤还好吗?”
“我很好,没事的。”向昕反握住她的手,浅浅一笑。
向昕虽然对着美仁在笑,但美仁心中却有着一种莫明的痛,夷山之北一战之后,她与他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大。咬了咬唇,她问道:“怎么没见着蓝姐姐?”
倏地,向昕松开了握住她的手,睇望了她一眼后又垂下头,掩住眸中迅速闪过的一丝痛意,步进了屋子。
昕大哥这样漠然的态度,让她意识到有事发生,忍不住追问:“是不是蓝姐姐出了事?”
向昕缓缓转过身,凝视着她,眸中满是疑惑,双手忍不住抚上她的双肩,沉声道:“告诉我,他们将希凌抓到哪里去了?
美仁怔然。
“什么?”理了理思绪,她抓住向昕的衣袖,咬着唇,问道:“昕大哥,你先告诉我,你查到的灭了蓝家的幕后主使是不是明家,是不是明经堂派人做的?是不是?!你告诉我!”
盯着美仁姣好的面容,向昕仔细地看着她面容的每一丝表情,过了许久,他面部的表情松了松,释然,大声道:“是,是你爹派人做的,杀了蓝家一十二条人命的幕后主使就是他。”
她咬着唇,扯了一抹苦笑,追问:“为什么?”
“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向昕再度疑惑。
“对,在昨夜之前,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每日待在明家,不是吃就是喝,安逸奢华倍受宠溺的日子,甚至让我忘了我究竟想要做什么。前两日从你口中得知蓝家出事,我无缘无故被嫁祸,事有蹊跷,这件事我不得不查。所以,昨夜我就来过这里,当时你并不在,而蓝姐姐就躺在那里的乱稻草之上,睡得很安祥。”美仁说到这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抬眸望了一眼向昕,道:“你真的很细心……”
向昕拧紧了双眉,反问:“你说你昨夜来过这里?”
美仁突然好想将自己心中憋了好久的话说给他听,浅浅一笑,应道:“是啊,我有来过,可是你不在,后来我又走了,去了万花楼。万花楼的苏素姑娘,上次比试与我斗茗的那位,你也见过的,她是我的表妹,是我姨娘的女儿。一年多之前,她与我姨娘大吵了一架之后,离开了家。自她离去之后,姨娘就没有开心过。这次来到京城,去了明家,我也没料着会在万花楼里见着她。那晚的茗战,是为了她我才决定去比试的,因为我不能眼睁睁地见着她任别的男人糟蹋。”
向昕抿着双唇,静静地听着。
“说来真是上天助我。在没到万花楼的时候,我见到了一个杀手,就是昨夜被射死的其中之一,那人我见过,在来京城的路上交过手。当时,我二哥在,那人见到他之后便匆匆离开了。那时,并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再后来,我觉得好奇,没有去万花楼,而是跟踪他了。”
“然后,你见到了我,发现我也是在跟踪他们,再后来,跟到了夷山之北,是这样的吗?”
“嗯,是的。”
望进美仁如潭水般清澈的双眸里,向昕欣慰地笑了笑,捉住她垂下的一缕发丝,紧紧地攥在手中,轻吐了一个字:“好。”
可是转瞬之间,他松了手,转过身背对着她,语调一变,冷言道:“你可以走了。从今往后,都不要再来找我。你走吧,我还是那句话,天一亮,你依然还是明家的小姐。”
望着他的背景,美仁难以置信地道:“昕大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从今往后,我都不想再见到你。我叫你走,你听不懂吗?”
“昕大哥……”美仁胸口之处一阵热流涌过,说不出的闷结,强作镇定,只轻唤了他一声便被无情地断了去。
“向美仁,不要叫我昕大哥,我向昕承受不起。不对,我应该叫你一声明家小姐,多谢明家小姐昨夜挺身而出,救了我向昕一条贱命。你是高高在上的明家小姐,我不过是一菅莽夫,高攀不起。与同一个男人相处了几个晚上,明家小姐不怕损了清誉?落人口舌?若明家小姐不想自取其辱,就请回吧。”只见向昕回转身,面部表情变得前所为有的狰狞,嘴角含着冷笑,一副逐人出屋的无情姿态。
昕大哥怎么会变成这样?方才他的那一笑,还有他的举动,她明明能够感觉到他的情,但那一声声“明家小姐”却她让近乎抓狂。
她忍不住地尖叫出声:“明家小姐?明家小姐会被自家人陷害成那杀人凶手?”
向昕冷着脸,回道:“这种事你不要问我,你应该回去好好地问问你的父亲。你若不想彼此之间弄得难堪,那么就告诉我希凌被关在哪里?”
“你的意思是我害了她,是我叫明家的人捉走了她?我怎么知道她去了哪里?”美仁大声吼道。
“既然不知道,你就给我滚!从今往后,我都不想再见到你,滚!你给我滚!”他高举着手中的纯钧剑,对着她一声怒吼。
美仁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垂着头,极力地克制着自己快要崩溃的意志,立在那一动不动。
凝视美仁这副憋屈的模样,向昕心中有说不出的难过,强忍着要上前安慰她的举动,逼着自己狠下心,声音越发的冰冷,再度吼道:“我叫你滚,你听见没有?要是你再不走,那别怪我手中的纯钧剑无情。”
这一次,美仁没有再犹豫,猛地撞开他的身体,冲出了屋子。
耳边一直回荡着向昕声声怒斥,心中涌起阵阵悲凉。
要知道她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将自己的心魔克制住,心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的安危。原本想将所有的一切全都告诉他,不再有任何隐瞒,可是到头来,换来的还是一场不信任。
这难道就是她的命吗?身为天一族女人的命吗?
立在汴河堤岸,凝望着月光下的水面,那河水声声击打岸堤,就像是无情的铁锤在猛敲着她的心一样。还有那伴着夜风轻拂的柳枝,这么美好的一切在她的眼里看来,却是那样令人生厌。
“呀——”她狂啸一声,双眸倏然变得殷红如血,拔出身上的弯刀,像是发了狂一样向身旁那个垂柳砍去。
映着白色月光的刀光闪过,翠绿的柳絮随着那强劲的气力满天飞舞。
许久之后,一切都静了,只有满地残枝柳叶随风飘落在汴河之上,随着水波来回荡漾。
坐在岸边,美仁呆呆地望着手背上沾有的血迹,还有那满地被她砍断的柳枝柳叶,再抬眸望着那个光秃秃的柳树,抑制不住地痴笑起来,当眼泪就快要夺眶而出,她迅速地闭起眼,抹干了眼角沾着仅有的一滴泪水。
站起身,身影很快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一直守在暗处的向昕缓缓地走了出来,对着她的背影轻轻地叹息着:“对不起……”
若是不逼走她,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面对她,他不能再像一个卑鄙小人一样,为了找出罪证而再利用她,曾经做过一次,但这次他再也做不到。她是明家人,他不想她为难,更不想她今后痛苦。若是他还有命活下去,若是还能再见着她,他一定是不会再放开她的。
从来没有尝试过抓着个酒坛喝酒会是怎样的感觉。
第一次,第一次她抓着个酒坛走在大街上,嘴角始终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她无法饮下坛中酒,悦姨从第一天开始教她喝酒的时候就说过,男人喝酒,讲究豪情,而女人喝酒,就得讲究优雅。即便她女扮男装多年,依旧忘不了悦姨教她喝酒时所说的话,所以她没法牛饮,没法抱着酒坛,用酒将自己灌醉。
她多么失败,如今连个可以一起喝酒的人她都找不到。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
美仁抬起眼眸,看清眼前立着的人竟是景承,余光在见着那两排高高挂着的大红灯笼,她扯了一抹淡笑。
她竟不知不觉又走回了万花楼。
明家,奢华舒适,可那从来就不是她的家;竹芙园,清静幽雅,却时刻提醒着她,那是个牢笼。只有万花楼让她会想起杭州的倚笑楼,让她寄托了很多情的地方。
缓缓地,她扬起笑脸,回道:“我早就来过了,只可惜承哥哥还在睡着,所以闲着出去买了坛酒,等承哥哥醒来陪我一起喝。承哥哥,赏这个脸吗?”
景承看着她那副落漠的模样,心中有种莫明的怨气。方才他又收到消息,二哥伤势未愈又添新伤。
看了看她,三今半夜抓着个酒坛,却是来他万花楼买醉,皱着眉鄙夷道:“万花楼是一个让人既能忘愁忘忧又可以洒脱放松的地方,而你,看的出来,今夜有心事,金妈妈自然不介意多收一个来销金的,不过你可备足了银两?我打开门做生意的,请了一次,不会再请第二次。”
“若是能见着苏素姑娘,我想,我身上的银票足够包理整个万花楼一夜。”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塞进景承的衣襟处,美仁抓着酒坛径直往万花楼里迈去。
再度见着庄飞庄杰,是两人烂醉如泥地滩在人家姑娘的床上。
去了另一间厢房,美仁与景承两人面对面在屋中坐了下来。
美仁为景承斟了一杯酒,也为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倾尽杯中酒,方启口:“承哥哥,为何会离开明家开了这家万花楼?是真的喜欢这种酒醉金迷的日子吗?”
“我二哥告诉你的?”景承不悦地深蹙起眉头。
“是的,是景哥哥告诉我的。”美仁把玩着手中的酒盅,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微笑着端起酒盅敬了景承一杯,又一口仰尽。
“我不是二哥,不是事事都能隐忍得下去,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不想做便是不想做。既然有人看不惯,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那么我又为何非要留在明家?我很享受这种放荡骸形,无拘无束的日子。”景承说着,也一口仰尽杯中之酒。
“呵呵,你纵然恨他,却始终是一颗心向着明家。”美仁轻笑。
景承脸色微变,握着手中的杯子,禁不住给自己倒了一杯,猛地仰尽,道:“二哥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你不回去看他,却带着庄飞庄杰来我万花楼,是气恼他罚你?”
美仁轻笑出声:“呵呵,我为何我会受罚,还不是因为承哥哥你带我来万花楼斗花魁?或许承哥哥早就算好会有这样的结果,是吧?”
景承轻哼一声,不停地捏着手中杯盅。
美仁笑着为他又斟了一杯酒,道:“啊,说来也怪,下个月初五是王大人四十岁生辰,苏素姑娘为了他的生辰不见客,而景哥哥罚我禁足也刚好是一个月。真的好巧啊,都是一个月,可是这一个月的日子我该怎么熬呢?”
笑望着杯中之酒,美仁的眼底却尽现悲伤之情。
景承凝视着她,一脸防备之色,沉声道:“你问我做什么?不知道。”
“承哥哥,你说我回去向景哥哥求情,让他罚我在万花楼里待一个月可好?”美仁轻啜一口美酒。
景承一把按住美仁替他倒酒的手,愠道:“你有什么话直说吧。”
若是他收留了她,他在这万花楼里清闲的日子也将过不了几日,到时不是那明庄主差人上门,便是二哥天天来这里坐阵。
轻轻拨开景承的手,美仁执意为他再斟一杯酒,云淡风清地吐了一句:“突然很想见苏素姑娘一面……”
第三十二章 同道中人
从景承的口中得知,怡素为了参知政事王钦若大人的生辰宴,一直在离万花楼附近不远的舞馆别苑里练习舞技。
“据我所知,她并不想见你。”景承道。
“那就当我强人所难好了。”美仁笑道。
景承白了她一眼,继续喝着杯中酒。
不多时,那一坛酒见了底,美仁仍然很清醒,坐在她对面的景承更清醒,不过清醒中更添几分豪情。
聊的虽不多,景承却能感到坐在面前之人,因为那个家,和他同样的不快乐,起身步向门外,他拍手轻招了一名小丫头,示意她再弄两坛酒来。
“酒逢知己千杯少。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酒量倒不错,今夜不醉不归。”
自进了这万花楼之后,美仁的心的确平静了好些。
景承方想为她再斟上一杯,却被她封住了杯口,浅浅一笑,道:“若是在其他地方,可以与承哥哥对饮通宵,不醉不归,但唯独这青楼里绝不可。我先回竹芙园,庄氏兄弟二人就有劳承哥哥了,明日我再来。”
“什么青楼里不可以?身为男人敢来青楼,谁都知道是那么回事。你还是怕你喝醉了,我万花楼的姑娘撕了你不成?”
“呵呵,那到不是,今夜多谢承哥哥作陪,告辞。”说罢,美仁起身双手抱拳,作了揖,转身离开。
“臭小子,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以为你付了银子,就当我是陪酒的姑娘吗?”景承不依不饶,有人挑起了他的酒兴,岂能说不喝就不喝。
说着,他的左手便迅速扣住美仁的右肩,美仁闪避不及。
孰料,他用力过猛,意外发生,只听“嘶啦”一声,美仁的衣裳自右肩至整个后背被撕下了一大块,露出雪白的肩头及裹着胸部的束布。
“你干什么?!”美仁怒喝一声,反手便给了景承一拳,将他逼退数步,以手拉住那被他撕坏的衣裳。
望着手中被撕下的衣裳碎布,景承当场呆住,难以置信地道:“你……你竟然是个女儿身?!”
胸口顿觉一股气流上涌,美仁强忍着心中的怒火,背抵着墙,垂着头,直到整个人平静下来,才对景承大声道:“承哥哥还立在这做什么呢?难道是想看着我就这样走出你的万花楼,回竹芙园?”
一阵血气上涌,景承别开目光,匆匆闪出屋子,随便抓了个丫头,大喝一声:“去我屋里拿一件衣衫来,快!”
立在门外,景承咬着牙,叉着腰,来回不停地走动,却不敢迈进那屋中半步。
这是他万万也想不到的,自从这小子,不,这丫头来到明家之后,就将家中搅得一团乱,甚至让他误以为二哥有龙阳之好,孰知,二哥再正常不过,不正常的是他才对。
这简直是耻辱,凭他久经风月,却看不出她是个女子。
小丫头终于将衣物取来了,却见着这位俊朗邪气的三公子脸色不大好,原本想多看他几眼,也只敢垂着头,欠着身,恭敬地将衣衫举在面前,轻道:“三公子,你要的衣衫。”
“今晚金妈妈没让你吃饭吗?取件衣衫也要这么久?!”景承狠瞪了小丫头一眼,接过衣衫,方想推门进去,骤然间顿住了,对着那小丫头又喝道:“回来,把这件衣服送进去给里面的公子。”
“是。”小丫头再不敢抬眸,惊恐地接过衣衫连忙进了屋。
当她看到屋中空无一人,傻傻地立在那手足无措,正想硬着头皮出去再挨顿骂,这时,依墙而靠的美仁出了声:“衣服放在桌上就可以了,谢谢。”
小丫头惊恐地回转头,见着前日与那苏素姑娘一争高下的俊俏公子正冲着她微笑着,当下惊慌地垂下了头,将衣衫放下,羞红着脸退了出去。
扬着唇,美仁将那件衣衫迅速披上,但衣摆之处拖长了好许,弯下腰,便齐脚踝之处,将超出的衣摆给撕了,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她方缓缓地走出厢房。
一出门,便见着景承一脸的烦躁不安,来回不停地走动。
景承一见美仁穿着他的衣服终于出了门,拧紧着双眉,怔怔地望着她,上下来回重新打量着,面如敷粉,唇若施脂,神清骨秀,艳如桃李。他怎么到了今时今日才瞧出她是个女子,真是有够蠢。
目光落在那被美仁撕掉的衣摆之处,他吐了一口气,启口道:“二哥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是女儿家?”
心中平静了好多,美仁才能坦然面对,红唇轻启,轻应一声:“嗯。”
“那明庄主可知此事?”景承口气很不好。
“我怎么知道?”美仁翻了翻白眼。
暗咒一声,景承对她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快些回竹芙园,从今往后,你不要来我万花楼了。”
“行,不来你万花楼也可,不过,明日只要能见着苏素姑娘就行。”美仁道。
“你为何执意一定要见着她?若你是男子,见她倒未可厚非。”景承愠道。
“就像你方才说的,酒逢知己千杯少,那么同为一个茶道中人,女子欣赏另一个女子又有何不可?”美仁反问。
“明日的事明日再说。”景承回转身,又招了两名龟奴,吩咐他们找了一顶轿子,安全地送美仁回竹芙园。
美仁笑了笑,转身离开了万花楼。途中,她打发了两名轿夫,一人慢步却是回了明府。
立在明府大门外,抬眸望向两盏高悬的灯笼,烫金匾额,以前那两扇紧闭的朱漆铜钉门,美仁心中泛起阵阵酸意。
这里不是她的家。
这里曾毁了娘,如今应是最至亲的人却是陷害她成凶手的幕后主使。
淡淡地扫过一眼,她带着一颗疲惫的心回到了竹芙园。
就快要到屋子时,一抹黑影迅速从眼前闪过,美仁回过神,那身影早已越过房檐消失在屋檐尽头。
莫非又是景升那个不愿见人的师傅?但那人的姿势怎么那怪?那身影好像是倒立着行走的……一个寻常人为何要倒立着行走……
推开屋门,点了灯,一切与她离开的时候一样。但是她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妥,高举着灯台,将屋内一一照过,在门扉之上发现了一个泥掌印,同样的那泥掌印又出现在了琴架旁的墙壁上。细查了屋内,除了有这两处地方有掌印之外,一切都没有任何不妥。
难道是为了天一圣经?
为了安全起见,她未将圣经随身带,而是藏在明家。
这人究竟想要找什么?
次日,庄飞庄杰兄弟二人酒醒了,急匆匆地赶回了竹芙园,却见着美仁气定神闲地坐在亭中弹着琴,两人万分羞愧,静静地守在一旁。
景升没有再来。
美仁也只是无意间听到下人有提及他的病,说是要好好静养一阵子,才能恢复原气。心弦微动,她停下拨动的手指,目光盯在那琴身之上,余光瞥见琴首,意外地发现之上赫然刻着几个小字:月影风清听X声。听与声之间原先也应刻有一个字,却不知被何人以刀给剜了去,刀痕还很新。
心中愕然,她记得景升将清风送给她的时候,这琴首上好像是有那么几个小字,当时她一心都是放在了月影风清曲上了,未曾留意那几个字究竟写的是什么,只当是琴名罢了。
但她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这刀痕是新刻上去的,最有可能的应是昨夜。
昨夜?那个奇怪的人?
疑惑着,抬眸之际,美仁正好见着如妈推叶声泉立在池对岸望着她。
如妈犀利的目光直射在她手中的琴上,美仁防备地将琴抱起,缓缓地步向二人,有礼地问了一声:“叶叔叔今日可好?”
“有牢美仁小姐费心了。”如妈从琴上将目光收回,恭敬地回应。
“如妈客气了,称呼我一声美仁就好。”美仁笑道。
“美仁小姐自便,老奴还要伺候叶二爷,这就退下了。”
“嗯。”
望着那愈走愈远的二人身影,美仁突然嘴角微微上扬,原来如此。
命人将清风送回屋内,她缓缓地向主屋迈去。迈上竹阶,立在叶声泉的屋外,透过竹窗,她望见如妈娇小的身影在不停地忙碌着,而叶声泉则是痴痴呆呆地倚坐在床沿。
未再多虑,美仁迈进屋子,静静地看着二人。
如妈听见声响,回首见是美仁,颔首:“美仁小姐……”
美仁浅浅一笑,目光一直落在叶声泉那一对废腿之上,再抬眼看向叶声泉那张俊朗有些苍白的面容,一双好看的黑眸找不到焦距,那样的表情真的让人困惑。她想了想,方启口:“如妈,不知方不方便问,叶二叔的腿是怎么伤的?”
如妈微愕,目光茫然,缓缓垂下头,微微转身,望着床上的叶声泉,幽幽地说道:“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声泉他的双腿是摔断的,那一摔不但摔断了腿,也将脑子摔坏了……”
声泉?
看如妈的表情还有听她的语气,她与叶声泉两人的关系非浅,而且心甘情愿地在他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
“摔坏的?哦——”美仁拖长了话音,却未追问是何时从何处又是为何摔下的。
“美仁小姐,老奴要下去看看药是否好了,有劳小姐代为照看一下。”如妈道。
“好说好说。”美仁笑应。
待如妈出了门,美仁立在叶声泉的面前,哂笑了两声:“当年与紫玉公子同齐名名震江湖的叶大侠,如今却成了又痴又残的废人,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躺在床上的叶声泉眼波连动都未动。
美仁抚摸着竹椅背,目光直视着叶声泉,一字一字由樱唇逸出:“月影风清听……”
果然如美仁所料,叶声泉那一直痴呆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细小的变化,这变化小到她都不愿相信他确实是有了反应。
她微笑着,紧接着又道:“啊,真可惜,不知道是谁剜了清风上那个字,究竟是听什么声呢?听水声?听雨声?听荷声?不好,都不好。啊!我想到了,泉声……妙,妙极,怎么填似乎都是这个泉字最为合适。全句应该是‘月影风清听泉声’,叶二叔,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应该填这个‘泉’字?”
这一次美仁在叶声泉的脸上见到了一抹异样的笑容,浅浅的,转瞬间又消失了。
她方想再说,这时如妈端着药盅进了屋。
往后退了两步,望着如妈细心地将汤药一勺一勺喂进他的口中,时不时,他的嘴角处总是溢出好些汤药,而如妈会毫不厌烦地一一擦尽再喂。
又是一个痴情的傻女人。
又是一个多情的坏男人。
美仁愤恨地看了一眼,大步迈向屋门,立在门口处,她又顿了顿,忍不住地说了一句:“如妈,下次熬药的时候,记得多放些辣椒油。”
如妈的手微颤,以余光眼了一眼,美仁已经甩了衣袖出了门。
那黑衣人一开始不敢面对她,就怕她知道他是个废人,所以在第二次出现的时候,他选择坐着面对他,没人会怀疑,坐着的一个人是个废人。
当一个人双腿废的时候,在没有拐杖的帮助下,那么他还能走的话,那唯一可以用的便是双手,用手开门,门上墙上有泥印也就不足为奇。
原来这里有秘密的并非她一个人而已。
第三十三章 做好人难
美仁回到自己的住处,见着庄飞庄杰兄弟二人像个门神一样守在那一动不动,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她对立在那的兄弟二人招了招手,狡黠地笑道:“我想出去走走,你们两人要陪我吗?”
庄飞庄杰两人面面相觑,半晌都不敢吭气,昨夜被那些姑娘们折磨的半死,今日他们可不想再去那万花楼里受罪了。
似看出他们的想法,美仁轻笑一声:“哦,我有一幅画留在点墨轩里好些日子了,一直尚未取回。”
两人听闻,顿时松了一口气,跟在美仁身后一同出了竹芙园。
集市上,美仁一路上不停地买一些奇特的东西,而身为忠心的贴身奴仆非庄飞庄杰二人莫属,两人手中提着,怀着塞着,嘴中叼着,若是脚可以不用来走路,估计也一并使上了。
点墨轩内,美仁见着那幅裱好的胭脂海棠图,紧抿着双唇,倏然卷起,随手掷向庄杰,大步迈出点墨轩,幸好庄杰眼明手快及时接住,兄弟二人紧跟上前。
突然,不远处一个恶声恶气的嗓音叫了开来:“死丫头,再不快点给我走,老子现在就扒光你的衣服。”
除非有钱赚,美仁素来不是很好管闲事,但心中本就烦躁,再加上听着那人的叫嚷声心情很是不爽。于是,她抬眸往人声之处望去,便见着两个长相猥琐身形粗壮的男人拖着一名身着素色衣裳的女子正往西去,那女子的衣裳早已被扯破烂不堪,圆白的肩头若隐若现。
“逼良为娼”四个字即现于美仁的脑中。
周围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那名女子拼了命似的挣扎,在拉着她的那男人手背上狠咬一口,那个粗壮的男人一把揪过她的头发,狠狠地甩了她一记耳光,将那名女子打得跌倒在地。
就在那女子撑起身体,拨开长发,扬起脸的那一顺间,美仁看清了她的脸,惊愕。
竟然是蓝希凌。
“贱货,给我起来。”那打手又厉声喝道,右手方想再揪住蓝希凌的头发,却听他惨叫一声,捂着流血的手腕,冲着四周大嚷着:“是谁?是哪个王八龟孙子的暗算老子?啊——”那人的嘴不知又被什么东西给猛击了一下,顿时满嘴鲜血直流,嘴唇肿得老高,想再开口说话都难,只捂着嘴示意同伴开口。
他的同伴没由地一阵恐慌,乱指着围观的人,颤着声嚷开:“是……是谁?有……有种的站出来。”
这时,两人见着一身锦衣华服的美仁,从人群走了出来。
“臭小子,你竟然敢暗算老子,老子非不……”那个被打得满嘴是血的男人话未说完,一柄弯刀已经指向他的咽喉。
那人惊恐地望着眼前那柄奇特的弯刀,连连往后退,孰料被人用东西从身后抵住,进退两难。另一人见着抵着同伙身后正是跟着美仁两名高壮的护卫,情况不妙,连忙拔腿就跑。
勾了勾唇,美仁的笑容很灿烂,手中的弯刀贴在那人的脸颊之上,云淡风清地对着庄飞兄弟二人道:“庄飞啊,你不是说今晚要给庄杰弄些下酒小菜吗?听如妈说,这最近猪肉价涨了好几钱,正巧眼前有这么一头不要钱的肥猪,勉强也能做几道下酒的小菜给你们兄弟两解解馋。你说是现在就宰了拖回去,还是拖回去再宰了?”
庄飞与庄杰瞟了一眼那“肥猪”,再联想到桌上的菜色,胃中一阵翻滚,连连朝美仁摇了摇头。
“这头猪的猪肉好像不怎么新鲜哦。那好吧。”看似很简单的一句话,岂料,美仁翻手以刀背拍向那人左肩,只听那人惨叫一声,抚着右肩,口中不停地念着“少侠饶命”。
“借你衣服擦一下,回头让人给你做件新衣。”美仁将弯刀在庄杰的身上蹭了两个,收起弯刀,对着那人大喝一声:“下次再让我见着你,你这只猪肘能不能还这么安稳的搁在上面,那就要看天意了。滚!”
围观的众人个个称快,眼见着没什么戏好看,渐渐地散了。
冷扫了那人狼狈的背景一眼,美仁走向蓝希凌,将手伸给了她,意欲将她拉起,孰知蓝希凌在看清楚她之后,惊恐地抱着头,尖叫了起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美仁翻了翻白眼,和上次一样,她还是当她是凶手。
“姐姐,是我。”美仁蹲下身,抓住她的手,轻声道。
面对蓝希凌这副惊吓过度的模样,美仁深皱了皱眉头,抚开她披散在脸上的长发,理了理,顺手摸向她颈后的风池穴。
蓝希凌偏过头便抓住美仁的手腕狠狠地咬了一口,口中的力道未完全使用,便被美仁以力震开松了口,她盯着美仁,眼中的怒火似要喷出来,猛地将美仁推开。
不甚,美仁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抿了抿唇,若有所思地望着蓝希凌。
原来她并非是神志不清,风池穴上根本就没有封穴的银针。转念,美仁感到困惑,依昕大哥所言,她的确是中了驱魂术,若是没人帮她解了咒,她应该像那蓝家三夫人一样成了一个真正的疯子,为何她会这么清醒?最怪的是,除了天一族的人会解这驱魂术之外,难道还有人也会解?
“姐姐在生什么气呢?”美仁嬉笑着。
“我当初瞎了眼的,才会让你住进我们蓝家。老天会开眼的,你会不得好死,一定会遭报应的。”蓝希凌咬紧了牙,怒瞪着美仁。
美仁不恼,凑往蓝希凌的面前,轻笑一声:“姐姐有没有想过,按理来说那个杀手很厉害,何以你们全家就只有你一人逃了?你是被压在你家人的尸体身下,凶手没被发现,还是你的武功比那凶手高?不过据我所知,那凶手可是追你追了好久,都未曾动手杀你,为何?”
蓝希凌的脸色一黯,颤着声问:“你……你什么意思?”
按美仁的推测,昕大哥是绝对不会告诉蓝希凌其实是她杀了自家这么多人这个残忍的事实。
“意思很明白,”美仁将嘴凑近蓝希凌的耳边,轻笑着将这个事实告诉了眼前人:“那晚杀了你一家十二口的不是我,也不是那凶手,而是……”
“你胡说!你胡说!你血口喷人。”蓝希凌尖叫出声。
“呵呵,我可什么都没说啊,姐姐这么激动作什么呢?”美仁笑靥如花。
蓝希凌冲上来,就要撕烂了美仁的那张笑脸,却被美仁轻易地抓住。
那一瞬间,美仁飞快地在蓝希凌的耳边轻念了一句,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见的话:“想活下去,再见到他,你就给我继续装疯下去。”
蓝希凌惊讶地瞪大了双眸,不明所以地望进美仁那双饱含着笑意的眸子里,那里除了笑竟然还有着一种莫明的伤,来不及深究,却被美仁点了睡穴。
抱着蓝希凌坐在地上,美仁偏过头扫视了庄家兄弟二人,懒散地道:“唔,庄杰,看在你是弟弟的份上……嗯……”
庄杰瞪大了双眼,望着美仁,难不成是要他去抱这个衣裳破损的女子?偏首望了一下哥哥庄飞,此时庄飞也是同样一脸困惑的表情。
“听过孔融让梨吧,所以,这个抱美人的差事还是让给你哥来吧。”美仁扶着蓝希凌,以眼色示意庄飞将手中的东西全丢给庄杰,快过来抱起蓝希凌。
庄飞憋红着脸,低着头,按着指示抱起了蓝希凌,结巴着道:“小……”
“哎,叫公子。”
“少公子,要庄飞将这位女子送至哪里安顿,竹芙园?”庄飞问。
究竟要将蓝希凌安置在哪里更为安全呢?
美仁也苦恼着。
“先这么抱着吧。”
美仁不确定明家究竟有多少人认识蓝希凌,而经过昨夜,向昕他也不会再留在东水门,难道她要为了以示自己的清白,保住蓝希凌的命吗?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乱走着,庄飞与庄杰一人抱着蓝希凌,一人抱着一堆东西,虽然满腹怨念,但哼也不敢哼一声。
最终,鬼使神差,还是将蓝希凌带回了竹芙园。
望着清洗干净,衣裳整洁,仍闭着眼的蓝希凌,美仁沉默了很久,出屋后便对庄飞与庄杰称蓝希凌是她失散了的表姐,劳烦他们兄弟二人好生照看着,她打算回明府去见一见景升。由于之前是庄飞抱着佳人回来,美仁便将守看佳人的任务交给了庄杰,自己带着庄飞回了明家大宅。
到了明家之后,看门的小斯见了美仁一阵惊讶,碍于她的身份,也不敢多说什么。美仁问了话,得知明经堂与鱼海浪已经回到府中,景升旧伤加新伤,这几日在府上养伤,大门都不曾迈出,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急匆匆地便往水竹苑步去。
景升的屋门敞着,这一次美仁没有像以往一样大叫着明景升三字直接冲进去,而是在门外犹豫了半晌。
方想敲门,以告主人有人来访,便听见一个女声尖锐地响起。
“哥,你让人送这么多画像到我房里什么意思?”这是景璇的声音。
“璇儿,再过些日子,你就快十七了,可以嫁人了。” 景升的声音听上去浅浅低低的,与往日那种动不动就讥讽她的语调完全不同,想来当真伤得很重。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嫁人,留在家里很好,我就是要留在家里守着……守着爹和你。”景璇大声嚷着。
“唉……”景升叹了口气,便往外屋走去,却被景璇拉住衣袖。
“哥,你身子还没好,又要出去。你又想去哪?爹和鱼三叔回来了,生意上的事也不用你再操心,你要去哪?我不让。”
“璇儿,别闹了。”
“你是不是又想去看他?那个臭小子有什么好看的?那小子自私、无礼、傲慢、心肠还恶毒。上次,绝非我在做梦,就是被她给掐着脖子的,虽然我记不清那是怎么回事,但我有记得她那双充斥着魔血一样的眼睛……”
“璇儿,咳咳咳……”景升及时出口断了她的话,却因一时语急,又是一阵猛咳。
景升那一声声咳嗽声,让美仁猛的一揪,她又没要他救她,明知道自己的伤未全愈,还要强出头。咬着唇,攥紧了拳头,她倚在那门扉处一动不动。她也不想那样无法控制不住自己,死丫头,说她什么自私、无礼、傲慢、心肠毒,难道她以为她明景璇就是好人吗?背后说三道四,也没见着留什么口德,还不是小人一个。
“哥,对不起,我又惹你犯急了。其实你也不用担心的,不过是罚他在竹芙园里悔过罢了,不是有如妈守着吗?而且昨日明飞不是有去那里问情况的吗?你也知道的啊,他还是死性不改,跑去万花楼喝花酒,你还有什么担心的?难道他真的如承哥哥说的那样,他是爹在外面的私生子?”景璇见着景升避而不答,惊叫:“天啊,我才不要有这么一个弟弟。”
“别乱说,她的年纪比你虚长一岁多。”
“怎么可能?你和三哥十八九岁的时候也不像他长的这样啊?”
屋内一阵沉默。
弟弟?以为她稀罕。美仁在心中冷嗤一声,死丫头,不分长幼的蠢人。她回头愤愤地瞪了一眼庄飞,原来这两人将她的行踪时刻作了上报。
庄飞垂着头,慢慢地向后退去,很快地便离开了水竹苑。
想来这明家的人个个对她畏惧,似乎都默认她是那“四公子”了。
回转头,美仁又听见景璇的声音响起:“哥,再过几日就是七月初七乞巧节,我想那晚出去看花灯,还听说今年的烟花会与往年的有所不一样。哥,你陪我一起去好吗?”
“嗯,还早呢。”景升轻应。
“那我就当哥你答应了,到时候你可不能像去年一样,再以什么事为借口说不去。”
再之后,没了声音,美仁愣在那,还待继续听些什么,却听到两人的脚步正往外屋来,她紧张地转过身,背对着屋子。
景升在见到她的那一刹,一阵惊诧。
第三十四章 无心无力(上)
“你怎么会在这?哥,不是说罚他在竹芙园的吗?”景璇一脸不快。
缓缓转过身,美仁没看景升,到是冲着景璇讪笑一声:“真是劳明家小姐如此惦记着我向某人了。”
景璇一直对美仁有所顾忌,趁着有景升在,才壮着胆说了句:“阴魂不散的小人”。
景升听了很不悦,双眉紧蹙,对她轻道:“璇儿,你先回你园子里。”
景璇轻应了一声,走向门处,嚷道:“滚开,好狗不挡路。”
“呵呵,你挺有自知之明的。好狗,别挡着路,让开。”美仁讥笑两声,猛地推了一下景璇,径直迈进屋内,找了一个椅子坐了下来。
“向美仁!”景璇一个踉跄向后跌去,被景升及时扶住,她站稳了身子,回头冲着她大叫扑了过去,却被景升及时拦住了身子。
景升愠道:“别再闹了,先回你园子去。”
“哥——”
“要我叫人送你回去?!”
“哥——”景璇气得跺着脚,心有不甘,冲着美仁叫道:“向美仁,你等着,今日我一定要爹把你赶出明家。你给我等着!”说罢,提着裙摆奔出了屋子。
景璇走了。
“嘎吱”一声,门被关上了。
屋中顿时陷入了一种尴尬而沉默的气氛。
美仁低垂着头,盯着自己的新衣,却不敢抬头去看景升。她这两日脑子清醒了,回想起那个吻,她可以确定那不是在做梦。对于那个吻,她很气很恼,气的恨不能就在她想明白的那一刻就冲过来,将他狠狠地揍一顿,但是一想到要面对他,她就有点退缩,因为她更不敢去想身为哥哥的他,是不是对她这个妹妹有那种非份之想……
这种感觉她真的无法形容,就好比自己正在吃东西,忽然不小心飞进了一只苍蝇,卡在喉间……
她会觉得好恶心,是的,这种感觉就是好恶心……
她深深吐了一口气,缓缓地抬起头,望着一脸苍白的景升倚靠着门,双手抱胸,一动不动正盯着她。
无论怎样,如今能救蓝希凌一命的,除了他,她实在是想不出第二人选。
豁出去了,总之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她都当那一吻是被鬼给啃了。
咬了咬唇,美仁低低地问道:“夷山之北,是不是你替我挡了那一杖?”
“若我说不是呢?”景升拧紧了双眉,反问。
“呵呵呵,”美仁禁不住嗤笑开来,慢慢地念着:“若不是你替我硬挡了那一杖,你会那么巧碰见我流血汗?明家二公子三更半夜不休息会跑到那个荒无人烟的夷山之北?是啊,之前有过半夜跟踪人掳人,会半夜跑去赏风景也未尝不可。”
美仁顿住,睨了眼脸色苍白的景升,可是他的脸上依旧平静地看不出情绪。
“明景升,你无缘无故的又病倒,脸色苍白的像个死人,别跟我说与那晚没有关系。就算你化成灰我都能认得出,何况只不过是戴了一个面具而已。”美仁的音调徒然间高了许多。
“那地方不是你去的。”景升轻咳了两声,转身往里屋步去。
美仁追了进去,却见他扶着桌子,以一方帕子捂住口。他见着她,慌忙地将那沾有血迹的帕子收进袖口。
气不过,美仁冲上前,强行将他的手指掰开,在见到那帕子上触目惊心的血迹,一时间所有的话语全数梗在喉间。
“那个和你一样戴着黄金面具的究竟是谁?你们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不是那夷山之北的禁地内有什么秘密与蓝家有关,所以非要灭了他们不可?而向昕无意中发现了这件事,你们又非要杀了他,是不是?是不是?!”捏着拳头,激动地颤着身体,美仁几乎是用尽全力在吼着。
“够了!不要再问了!”景升撑着桌子厉声喝断她,却禁不住身体的虚弱,又剧烈地咳了起来。
眼见他这副半条腿迈进棺材里的模样,美仁又气又急,从怀中掏出装有雪莲丹的药瓶,从中倒出一粒,强行掰开景升的下颌,塞了一粒在他口中,又将整个药瓶整个塞在他的手中,道:“拿着。”
景升有些不自然地看着她,缓缓地走向床边,在床沿上坐了下来,许久,方道:“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过了八月初五,你想怎样都好。”
“我找你的未婚妻了。”她幽幽地吐了一口气。
景升身体一僵,抬眸惊愕地望向她。
听不见任何声响,屋内一片沉寂。
“你们一直在找她,对不对?杀了她和向昕,就再也没人知道你们曾经做过的事了?”
“昨夜你让万花楼的姑娘灌醉了庄飞与庄杰,后来你去了哪里?”景升答非所问,声音依旧低沉。
“你猜呢?”她讥笑着,笑得面部表情有些扭曲。
“他……与你闹僵了,所以你才会跑去找景承喝酒?”
“呵呵呵,也许这就是天意,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我明明没有抓了蓝希凌,却让我今日在市集里碰上了她。我何时成了一个这么有情操的人?我何时学会了去为人出头,除强扶弱,除暴安良?我又何时学会了为人而变得心慈手软?”美仁讥讽着,声音越变越大,到最后化为声声苦涩笑意,她盯着景升,轻轻地道了一句,“她疯了,是你们逼疯了她,所以我带她回了竹芙园。”
“你今日来找我的目的?”
“你知道的。”
景升不语,他知道她躲了他几日,今日能前来找他,这么做是想保蓝希凌一条命罢了。
“让向昕带她走吧,离开京城,有多远走多远。”景升叹了一口气。
美仁嘲弄地笑了几声,便激动地大声道:“你说的倒轻巧,若是真能这样,他会甘冒生命之险带着她上京城?”
“既然他们两执意要送死,没人能救得了他们。”景升也恼了,回瞪了美仁一眼。
“你——”美仁气结,自嘲地又冷笑了几声,道:“好,想来这什么天大的事大伙都有难处,不提也罢。我懒得管你们想做些什么,你们杀人放火也好,打家劫舍也好,都与我不相干,但请不要因为我体内流着某人的血,就要把我也给扯进这件肮脏的事情里来,让我平白无辜背负着那么多条人命。告诉我,灭蓝家的那个女人是谁?我只要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她要知道是什么人做的,找到那个女人,一定要找到她。
“什么意思?”景升不明所以。
“哈,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景哥哥啊景哥哥,你难道不知道那杀手长得和我一模一样?呵呵,我真的很佩服你们,竟然能找到这么一个女人?有可能是易容。呵呵呵,谁的脸不用,却偏偏用我这张脸,呵呵呵。”
“你说什么?!”景升讶异地凝视着美仁,难以置信方才所听到的,追问:“你说那个女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是。这难道不是你们蓄意谋划?他也真做的出来。”
双眉紧蹙,景升咬着牙道:“我只知道爹找了艳门的人,至于是艳门哪个杀手接了这任务,这倒没过问。”
“那个妖精门?那个专门以美色诱惑杀人的妖精门?”美仁轻嗤一声,不可思议地偏过头,喃喃地念着,“妖精门,妖精门,呵呵,挖地三尺我也要找出你。”
景升皱着眉,轻咳了数声,凝视着她,问道:“你今日有没有弹奏我教你的那首曲子。”
一想到他有教自己那首月影清风,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激之情,轻点了点头。
她还想说什么,这时,有人敲了敲屋门,景升启口:“进来。”
是明飞。
“何事?”景升问道。
“回少主,老爷请少主与向少公子去书房一趟。”
景升道:“好,知道了。”
“呵呵,你妹妹的行动可真快。要不要与我赌一场?赌我今日会不会被赶出这里?”美仁怪笑着。
景升缓缓抬眸,眸中满是复杂地神情,道:“你应该试着心平气和地去看待每一件事,去试着接受,或许所有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糟。”
“呵呵,是吗?我觉得我已经很努力了。不过,某些事也是总有一天是要面对的,这一天不过是来的早与晚罢了。”说着,她转身步向门外,想到了什么,又顿住脚步,偏过头,道:“我不会让你们杀了他的。”
美仁与景升到了书房,眼见的情形与之前料想差不多。
屋内只有明经堂、鱼海浪与明景璇三人。明景璇嘟着嘴,满脸的不高兴,在见着景升的那一刹,立即上前要扶他坐下,景升不自在地挥了挥手,轻道一句:“我自己来。”
美仁望着坐在书案前多日不曾见的明经堂,明显觉得有些陌生,冷淡地唤了一声:“明叔叔,鱼三叔。”
明经堂轻应了一声。
鱼海浪一见她便迎了上前,扬着手刚想拍向她的肩膀,便收了回去,背着手,笑道:“臭小子,有没有想你鱼三叔?”
“当然有了,美仁天天都有挂念着鱼三叔你今日是否吃好喝好睡好,盼了鱼三叔好些日子了。”美仁弯了弯眼,对于不拘小节心胸豁达的鱼海浪,她倒是十分地敬重。
鱼海浪终于忍不住,拍了一下她的肩头,朗声笑着:“臭小子,算你还有良心。”
两人还想道会家常,这时,景璇的声音不适时地打断:“鱼三叔,你在外奔波了那么些日子,也很累了,坐下说话吧。”
鱼海浪脸色一黯,一声不吭地坐回了上座。
明经堂一双犀利地眸子紧盯着美仁,双眉深蹙,嘴唇紧抿。
在蓝府的时候,他便知道美仁与他就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自她来了明家之后,他更确定了她是他与怡惜的孩子,他也猜的出这丫头有在修炼长春功,否则身形不会这么奇怪,长大成人似乎就在一夜之间。
十八年前,怡惜带着腹中的骨肉愤然离开他,他曾经派人找了很久,终寻而无获。十八年后,他的骨肉就立在他的眼前,却不能相认,不是他不认,而是她不要。在蓝府的时候,她不要;在这里了,她依然还是不要;在知道了更多的事情以后,她会更加不要。
她愿意回来这里的目的究意是为了什么?
他甚至不敢去想。
第三十五章 无心无力(下)
这时,屋外又传来了景承的声音:“明庄主,今日什么事情这么重大,全将人召至书房,连找人说个话都这么费神?”
景承是来找景升的,想问问有关美仁的事,却不想下人说全被叫至书房了。
一听到那个不肖子的声音,明经堂的嘴角微微抽搐,眉头拧地更紧了。
景承一进屋,见着美仁立在屋中,当下便收起了嘻皮笑脸,目光复杂地扫了她一眼,走至她面前,轻道一声:“看来是真的有事,你还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勾了勾唇,美仁朝他哂笑出声:“说不定下一刻我也就可以去你那消遥了。”
“敬谢不敏。”见着那妩媚一笑,景承觉得很扎眼,一想着昨夜他无意中撕了她的衣服,让他知道这丫头是女扮男装,就觉得有些气恼。他冷哼了一声,便往景升身旁的空位坐去,冲着明经堂大嚷一声:“明庄主今日是不是打算要宣告所有人,你终于要喜认亲子?哈哈,要真是这个样子,这场面也太寒酸了吧?”
明经堂忍着怒火,未开口,倒是景璇听不下去,怒道:“三哥,你在胡说些什么啊?每次一回来,总是说些难听的话,惹得大伙都不高兴。爹爹今日是要为我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心中咯噔了下,景承望了一眼气定神闲的美仁,她仍是冲着他在笑。
“爹,三叔,就是他意图掐死我,你们可要为我作主。”景璇站在美仁的对面,指着美仁的鼻子大声地叫道。
一时间,所有人全屏住了呼吸,静静地听着景璇将那日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景璇说完便跪倒在明经堂的跟前,磕了一个响头,激动道:“若是爹与鱼三叔今日不给景璇讨个说法,景璇便长跪不起。”
美仁低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衣摆,根本就没在听景璇说什么,脑子里一直想着明经堂与鱼海浪回来了,那么她留蓝希凌在竹芙园会不会有事。
景升皱着眉望着她,目光一直不曾从她的脸上移开过。
景承见着景璇这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就莫明地生气,拍着抚手站起身,反驳她:“事情根本就不是你说的这样,那日的事侍书与奉剑都告诉我了,是你先打碎了人家的东西,还恶人先告状。”
“侍书与奉剑都是你的人,天天伺候着她,当然向着他说话。爹不在家,你就带着他上万花楼,二哥罚他在竹芙园思过,他却将二哥气得病发,像他这样的人为何还能留在明家?”景璇的声音尖锐而高亢。
景承怒不可遏:“你说什么了你?我的事什么时候轮着你来管?”
自小仗着爹与哥哥们对她的宠溺,就会恃强凌弱。一直以来,他就觉得他这个妹妹很有问题,只要二哥身边一出现女子,她总是会想尽了法子去折磨人家,侍书与奉剑当初都是他看不惯才从二哥园内要了过来。二哥身边至今除了明飞在伺候着,根本就见不着女人。女人嫉妒也就算了,就连二哥身边的男人也嫉妒。虽然他现在知道美仁是女儿身,但不管怎样,在人前她总是男儿的模样。
他偏头瞟了一眼二哥,景升目光正落在美仁的身上,这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景璇又给明经堂磕了一个响头,道:“请爹与三叔为璇儿作主。”
明经堂还是沉默不语。
突然,美仁大笑了几声,对着景承道:“承哥哥,昨夜你拉着我说酒未尽兴,今日要不要继续?”
景承狠瞪了景璇一眼,走到美仁身边,道:“今日还是你出酒钱,我出地方。”
“好。”美仁笑着,转身与景承并肩欲往门处迈去。
“都给我站住!”一直沉默的明经堂终于站起身,对着跪在眼前的景璇,道:“璇儿,你起来,先回房去。”
“爹——”景璇难以置信地大叫一声。
“叫你回房,你听不懂吗?”明经堂重拍了一下书案,站起身,对着景升景承大喝一声:“你,还有你,都给我出去,美仁留下。”他又看了鱼海浪一眼,示意鱼海浪将他们全带出去。
鱼海浪领意,一把拉过景承,低喝一声:“臭小子,你尽会惹你爹生气,要喝酒,三叔陪你喝,看我不把你个臭小子喝到明日清晨太阳再升起。走!”
景承扬了扬眉,对美仁道:“若是这里留不下你,我万花楼勉为其难的收留你。”
“去那做什么?做龟公?我不要逼良为娼。”美仁垂眸嘻笑。
景承瞪了她一眼,臭丫头故意的。
景升睇望了一眼美仁,她又是嫣然一笑,满脸的不在乎,他垂下眼帘,去拉还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的景璇,道:“璇儿,起来吧。”
“爹,你最疼爱璇儿的,如今叫一个外人欺负了你最宝贝的女儿,你怎么——”
“你给我住口,出去,听见没有!”明经堂的脸色越发地不好看。
瞪大了双眸望着明经堂,景璇委屈的泪水便顺着脸颊盈盈而落。
“璇儿……”景升轻唤一声,方想扶起她,却被她无礼地挥开手。
景璇越想越觉得委屈,站起身,哭着冲到美仁的跟前,狠瞪了她一眼,尖叫着:“这个家有你没我。”说罢,哭着冲出了书屋。
行了礼,景升退出了屋子,经过美仁的身边,他低低地道了一句,那声音小到只有他与她两人听见。
“我赌你留下。”
笑意微敛,美仁的余光只捕捉到景升离开的身影。
书房内,只剩下了美仁与明经堂两人。所有人都离开了,美仁却发现她再也笑不出来了,攥紧着拳头,她低垂着眼眸,盯着衣摆,整颗心好似有万蚁在啃噬一般,烦燥不安。
“不必太拘礼,坐。”明经堂语调轻柔,微笑着望着美仁。
“多谢明叔叔。”美仁颔首,在离明经堂最远的一个红木雕花椅上坐了下来。
明经堂也感觉到美仁的抗拒,什么也没说,走到书案后一个柜子前,打开从中取出一个檀木盒,拿着那个木盒立在书案前,许久未动。
半晌,只听他低沉着声音启口:“你今年是十八,而非十三,是不是?”
双手交错着放在腿上,美仁有些微微诧异,想想他会知道也不足为奇,于是轻轻应了一声:“嗯。”
“不介意告诉我你的真名?是姓怡吗?”明经堂又问。
美仁沉默了很久也未曾开口。
明经堂深叹了一口气,道:“唉,你的脾性很象你娘,什么事宁可都憋在心里,宁可一个人默默承受着也不愿说出来。”
直视着明经堂,美仁扯了扯嘴角,嘲讽:“说出来,说出来就一定会有用吗?有些人就是死性不改,难道说出来他就一定会改吗?这样,说与不说又有何区别?”
“唔,你是在怨我,怨我这么多年来没有好好照顾你们母女俩,我知道我亏欠你们母女两人很多。你娘在你出生后,只是命人给我传了口讯,告诉我,是个千金。这个是我在你出生后命人连夜打制的。”明经堂打开那檀木盒子,里面放着一个银制长命锁,他将这个盒子放在美仁身侧的几案上,又道:“我带着这个长命锁,找了很多地方,每一次,都是她先我一步离开。这个长命锁,始终都没有送出去,现在送给你,只希望不算太晚。”
明经堂将那个檀木盒子往美仁的面前又推近了些。
微微动了动喉咙,美仁抬眸凝视着明经堂,却始终不接那个长命锁。
明经堂将那个长命锁拿起,摸着上面几个凸起的小字,浅浅笑着,轻道:“怡惜曾对我说过,不论男孩女孩,她不要我与她的孩子名字中有个景字,所以我给你起的名字叫符衣,你的名字是叫符衣吗?”
美仁将目光转向那块长命锁上,明经堂再一次将那块长命锁递至她的眼前,这一次,她没有拒绝,颤着手接过那个小小的锁片。
正面是“长命百岁”四个字,反面一行小字赫然映入眼帘:“愿爱女明符衣一生平安、无忧。”
触摸着凹凸有致的小字,美仁心境难平,原来符衣这个名字是他取的,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名字是娘起的……
望着眼前这个应叫一声父亲的人,越来越让她觉得矛盾。
为了那所谓的什么“霸业”,他可以找上艳门灭了即将联姻的亲家,明知道她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也可以任由艳门的人栽脏她,若不是景升,甚至他会任由那夷山之北的那个人杀了她,眼下又可以一副慈父的模样,对着她说着他的所谓的什么“父爱”……
这样的父亲,她能接受吗?她该接受吗?
十八年了,有与没有,又有何区别。
寂寞,孤独,她早已习惯了。
将那个长命锁放回盒子里,盖上,美仁将它推至明经堂的面前,扯了一抹淡笑,道:“多谢明叔叔的美意,这个东西,十八年前,我娘没有代我收下,十八年后,我亦不会收。”
一声明叔叔将一切又打回了原点。
明经堂的脸色黯了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许久,苦笑了几声,道:“无妨,只要你还愿意待在明家就好了。我等,我想我会等到你愿意收下这个长命锁的那一天。”
美仁依旧是淡淡一笑,不作回应。
明经堂又道:“你不想认我这个父亲,无妨。不过,既然要留你在明家,一定要给你一个合理的名份,那就做我的义女吧。”
听罢,美仁有些惊诧,她未曾想到明经堂会以这样的方式留她。
“这样你也不愿意?”明经堂的语调明显急了些。
美仁仍是不语。
“你当真就这么恨我?”明经堂追问。
强扯了一抹笑意,美仁轻应:“没有,只是觉得做义女有点太突然了吧。”
明经堂悬着一颗心总算落下了,原来她是在担心这个,他笑了笑:“也是,无妨。若是觉得眼下的身份有些尴尬,那么就义子吧,怎样?”
美仁不知最后是怎么应了明经堂的,迈出书房后,她自嘲地笑了几声,因为过了今日,明经堂将会对外宣称她是他收的义子。
她一想到景升离去时在她耳朵轻声说的那句话,不禁莞尔。
他倒是赌对了。
明家的办事效率素来很高,挑了个好日子,大摆了宴席,明经堂对外宣称从今往后他又多了一个儿子,来往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商贾,还有官场上的人,似乎所有人都在为这件事高兴,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笑——虚伪、奉承。
直至酒尽人散,她才觉得自己的脸面有多僵,笑的太多了,真的很累,她实在是太累了。
经过这么多日的探查,渐渐地她失望了,天一圣经应该不在明家。
不知道过了八月初五,她是不是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回到倚笑楼,接受悦姨的鄙夷,心甘情愿跟着她,为她做牛做马,或是接过她的衣钵,做一个和她一样的老妖精。
一想到悦姨,她便忍不住地笑出声。很难想象,那么美的女人,明明年纪不小了,却还那么风骚作怪,语不惊人死不休,搞得那么多男人心里痒痒的,前仆后继。
回到竹芙园,已是华灯初上,园内四下静得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不用再被禁足,她依旧还是选择住在竹芙园,虽然她接受了义子一说,并不代表她就能立刻接受明经堂那一脸慈父样,所谓眼不见为净,而且更不用再面对那个让她有些退避三舍的二哥明景升。
几日来,除了查探有关艳门的消息,便是在这竹芙园内守着蓝希凌。
一想到艳门杀手的事,她的心便一沉。
第三十六章 相知相依
吐了一口气,她推开屋门,便见着蓝希凌目光痴呆盯着床头帐幔上的流苏。那日她威胁蓝希凌的话,蓝希凌有听进去,每日痴痴呆呆地坐在莲花池边,若不是知道她是装的,会以为她真的疯了。
她的心也跟着压抑起来,从昕大哥赶她走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没有真正的开心过。
她变了,变的像个傻瓜。
一个不相干的人,她居然也会劳神劳力地去救。
冷笑了一声,她坐在清风前,每日弹奏月影清风成了一种不可或缺的必须,指下轻挑,琴音犹自宛转,如流水般的袅袅而起。
静坐在床头的蓝希凌终于有了反应,怔怔地望着美仁,聆听着这样如魔似幻的曲音,仿佛可以让人忘了尘世间所有的不快。
当一滴滚热的泪珠从蓝希凌的眸中滴落,曲音倏然而止,她颤着唇,问着双眸紧闭的美仁:“为何你能弹出这样明澈空灵的曲子,却有着那样一颗狠毒的心肠?我蓝家究竟与你有何怨仇?当初我真心实意地待你,把你当亲弟弟一样看待,可你是怎样对我的?”
“清心咒曲难清心。呵呵,你少在那自欺欺人了,你对我好不过是因为昕大哥,因为你知道我对他来说是特别的,”手指在琴弦上微微滑动,美仁嘲弄地笑着,“我说过杀你蓝家一十二口的不是我,信不信由你。我若是那凶手,呵呵,你今日绝无还有可能听见我弹这首曲子。”
蓝希凌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美仁字字句句都戳中她的内心。当初她以为她是个男孩子,却没料着是个姑娘家,而且向大哥对她情有独钟。外表那样美艳动人,让人动心的女子,却是那样的蛇蝎心肠。她不禁为向大哥感到不值,这样一个女子怎么配得到他的爱,除了对人无情冷漠地伤害,还是伤害,如今一想到向大哥为了替她报仇,生死不明,内心就倍受煎熬。
“我要见向大哥,你究竟想把他给怎样了?”蓝希凌突然扑倒在琴弦上,引得琴弦声声嗡鸣,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叫人心疼。
可惜美仁不是男人,冷漠地说道:“你压着我的琴了。”说着,纤掌毫不留情地将她的手臂挥开。
蓝希凌不堪这强劲的一股力道,失了重心向后跌撞去,正巧撞在凳角处,额头立即肿了起来。望着盛怒中的美仁,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哽咽着:“就当我求求你,放过他吧。念在他曾经待你那般好的份上,念他心中只有你的份上,放过他吧。这一切都与他无关的,他只不过碰巧救了我,若是你与蓝家有何怨仇,冲着我来好了——”
“铮——”琴弦在美仁的纤掌之下发出嗡嗡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刺耳,食指指甲的断裂牵痛着她的整个心。
眼前这个女人有什么资格来说教她?
立起身,她冲到蓝希凌的面前,目光阴鸷,猛地以单手掐住她的咽喉,厉声道:“谁和你说是我杀的人?谁和你说是我捉的他?我就真的那么让人不待见?我根本就不想骗他,为何老天连一次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身为怡家人是命,可那也不是我所愿的,邪恶卑鄙,都不是与生俱来的,都是被逼的。若不是因为他们,我娘就不会死。你,若不是因为你,他不会与我多番争吵。曾经他的眸中所看到的也只有我,可是自从你们蓝家成为他的愧疚,你成为他的责任与包袱之后,在他的眼里就再也找不到那种眷恋,有的只有厌恶。你知不知道,你这种无辜又无私的神情真的很讨人厌。是你,都是你,是你一直缠着他,否则他不会那样对我。”
手中的力道渐渐加深,蓝希凌的整张脸胀得通红,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落下,她难以置信惊恐地望着那双阴邪似魔的眼眸,用尽全力地挣扎着动了动唇,微弱地道:“我死了……也好……他就会……更加愧疚……这样……一辈子……都忘……不了我……”
蓦地,美仁的手松了,卡在蓝希凌脖子上的力量没了,蓝希凌双手抚着脖子不停地咳嗽着。
美仁只觉得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疼痛,如今她连杀了她的勇气都没有,若是她真的杀了她,她和昕大哥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呵呵呵——”美仁跪坐在地上,狰狞地嘲笑自己。
蓝希凌见她这副模样,害怕地往后退缩着,生怕她再做出有何不理智的举动,她真的让人好害怕,尤其是那一双骇人的眸子。颤着声,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你根本就不是人,你根本就不是人……”
“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美仁知道体内那股邪劲又要发作了。
她费力地爬起身,将地上的蓝希凌一把揪起给仍出了门外。“碰”的一声将门合上,她顺着门扉缓缓滑落。
为何每次都是这样,每次失去理智,每次疯狂都是与昕大哥有关?她想将那本天一圣经打开来,她想仔细地看看那书中记载的邪功究竟还有何奥秘,但是她没有那种勇气,她真的不想再受那邪功的诱惑,从此变得象都桓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浑身的痛处越来越强列,她不能像上次在夷山一样任意地叫喊出声,这里是竹芙园,她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她的秘密。
从怀中掏出银针,颤着手捏着,想封往几处穴道,可头如撕裂搬地疼痛,让她松了手,抱住头,痛苦地呻吟着。
月影风清,她还有那可以静心的月影风清……
美仁望着清风,强扯着笑意,向清风爬去。那如撕裂般的头痛再度袭来,猛地撞在一旁的圆凳上,连人带凳整个撞翻在地。
手背上又是一热,她又看见了那恐怖的血滴滴在了她的手背上,她慌乱地连忙拭去,可是又一滴继而落在她的衣袖上。
她不再去拭血,而是惊恐地抚住脸颊,抚住额头,嘴唇微微颤动,祈求着血汗不要再流了。
自明经堂回来之后,景升每日有忙不完事,如今明家所有的财力物力已全部调往南方,京城只待八月初五做最后一战。
有时候他也弄不清楚,明明他可以比景承更为洒脱,却为何有着种种的放不下。
或许恪守多年,只为了等待一个答案。
他觉得真的好累,身累,心更累。
这么多年来真正开心的日子,却是屈指可数。
明飞说他最近些日子笑的次数比往日多了很多。
呵呵,面对那样的她,想不笑都难。
她已经躲他很多天了,他也自知是何原因,那日若不是为了蓝希凌,她也绝对不会来找他。怕她太过寂寞,或者有何需要,他将侍书与奉剑派去服侍,况且那里还多了一个蓝希凌。他知道她的用意,留蓝希凌在身边或许可以保她的性命更久一些。
一想到她,只是嘴角处微微漾开了一抹淡淡的幸福浅笑。
会选择在夜深人静来竹芙园,他也是被迫无奈。为了明经堂收她为义子这件事,景璇闹了好些天,以绝食来宣泄心中的愤恨,而明经堂也懒得管她,最终在他哄劝之下才肯吃饭,景璇以此为由粘着他更紧了。
面带浅笑,他步入了竹芙园。
庄飞与庄杰见着他恭敬地行了礼,轻问了一句,才知她才回到这里。走过回廊,就快要接近她的屋子,他却觉得有些莫明的紧张。
在见着蓝希凌躺在屋外一动不动,骤然间,那抹浅笑僵在了脸上。
发生了什么事?
快步上前,他扶起蓝希凌,探了探她的鼻息,只是晕了过去,再望着那两扇紧闭的竹门,心没由地一阵恐慌。
“庄飞庄杰。”他大叫一声。
庄氏兄弟二人很快出现在眼前。
“去找丫环来,把这位姑娘扶下去好生伺候着。还有,今晚,任何人都不准靠近这屋子,你们两也是,今夜不用守在这屋子附近。二老爷那里也千万别惊动了,都下去吧。”景升一脸焦虑地吩咐着。
“是。”
很快地,屋门外一片寂静。
景升抬起右手轻扣了扣门扉,门内并无响应。
“美仁,你在里面吗?”他咬着牙问道。
“嘭”的一声,屋内传来一声巨响,还夹杂声异样的琴声,这声音让他的心一下子抽紧了。
他没有再开口,直接破门而入。眼前见到的便是满屋狼籍,就连娘最爱的清风,都被挥翻在地,而那个脸上又开始渗着血汗,让他牵肠挂肚的丫头却趴在琴弦之上,痛苦地呻吟着。
反手将门关上,他迅速地抱起她,眸中满是疼惜。
“你……是不是又动了杀念?”语气虽带着丝责备,更多却是疼惜。
她右手的食指指尖被琴弦划出了一道血口,掌心上那触目的血迹已经分是不清是从血口之中流出的,还是她所流出的血汗。她的手微抬,指着清风上的断弦,颤着声虚弱地道:“琴弦断了,琴弦断了……”
“唉——”景升捉住她沾满血迹的纤纤玉手,除了那被琴弦划破的血口之外,却见着她手背上及手腕之处有着明显的牙印,那牙印之下还微微渗着血,“你……”
疼痛难忍,这傻丫头竟然自伤。
他心疼的一手握着,一手从怀中摸出金创药,轻点在之上,再以帕子包好。
“痛……”美仁窝在他的怀中,口中喃喃不停地呜咽着:“呜呜呜……我要弹月影风清,可是琴弦断了……”
以袖将她额上渗出还不算太厉害的的血珠一一拭净,他方抚住她的双肩,道:“你听着,琴音操控的只是你的心,真正需要平静的是你的心,倘若你的心永远不能静下来,就算是我娘在世,她弹奏的月影风清也依旧救不了你。”
“呜呜呜……我静不下来,我控制不住,”伏在他的身前,美仁又开始了痛苦的呻吟:“我的头要裂开了……呜呜呜……好冷……”
“冷?怎么会冷的?”抱着她的身子景升只觉得热,从上到下都觉得是火热的,这三伏的天气,为何她会觉得冷,抱住她的双臂越收越紧,他的下颌抵着她的发丝,轻道:“没事的,像上次一样,挨过去就好了。”
“唔——”
“不许咬你的唇,”他以手掰着她的下颌,不让她死咬着下唇,“要咬的话,手臂借给你。”他将衣袖撩高,将手臂送向她的嘴唇。
“不要你管我……你离我远一点……”她口中虽这么说,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往他的怀中钻,那温暖的热源可以减轻身体上的疼痛,可以驱走她身体的寒冷。
“好,那你就撑着,撑到你不痛了,再一掌将我挥开。”唇贴着她的发丝,他的低声回应。
“会的……明景升……你轻薄我的账……还未和你算呢……”
“叫景哥哥,和你说了很多次了。”他笑着。
“明景升……等我不痛了……我一定要……封了你的内力……找人把你衣服全脱光了……再在你的身上……倒一桶蜂蜜……把你扔进狗熊洞里……”她一边喘息着,一边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这个可恶的男人,为何每次都会在她丑态百出的时候出现。
他的笑声低低传来,抱着她的身体也跟着微动。
这样很好,诱惑着她转移注意力。
“还有呢?”他的唇贴着她的发丝,浅浅地笑着。
“我这样是不是很可笑……”
“是很可笑。”
“我这样是不是会吓着他们……”
“嗯。不会的,我让他们都走开了,他们都不会瞧见。”
“我这样是不是像鬼一样……”
“嗯,有点。”
“是不是很脏……”
“还好。”
“让侍书她们准备热水吧……”
“好。”
“我想沐浴……”
“好。”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这样乱搭着,渐渐地,疲惫不堪的美仁并未坚持到热水到来就瞌上了眼沉沉地睡去。
景升抱着她,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盖上薄被,放下帐幔,转身拾起落在地上的清风。
弦断了两根,琴身之上还残留了班班血迹。
他抱着清风正欲离开,脚下去不甚踢着一副画卷,一旁还散落着一套平时她最常用的银针。放下清风,一一捡起装好,忍不住对那副画产生了好奇,将它打开,却是一副雨后海棠图,那颜色艳丽异常,却怎么看都不像是平常用的水粉,若有若无的还有一股淡香,这味道到像是景璇平时用的脂胭粉的味道。
“多情思,无情丝。
点点胭脂,碎梦,情缘叹平生。
花落花开辗落尘,声声化伤心,海棠谢。”
这副画是以胭脂画的,莫非就是景璇打碎的那盒胭脂……
他微皱了皱眉,隔着幔帐看着床内的人影,嘴角微动,缓缓地将画收起,放回了原处,方抱着清风出了屋子。
第三十七章 姐妹“情深”
次日清晨,美仁只觉得右手心又热又湿,黏黏的,很不舒服,好像还抓着个什么东西。
睁开眼,才发现隔着帐幔她的右手正抓着一个人的手,瞪大了双眸,美仁终于看清了,帐帘缝隙处正露着半张俊朗迷人的面容,而她抓着的正是他的手,慌张地急忙松开,将那帐帘紧合在一起。
景升被惊醒,轻道一声:“你醒了?”
隔着帐幔美仁有些尴尬地别过脸,低声道:“嗯,你出去吧,让侍书与奉剑弄热水进来,我要沐浴。”
“嗯,我让她们来伺候你。清风我已经派人送去修了,不用担心。我先出去了,有事吩咐侍书她们即可。”
景升走了之后,美仁不敢立即就下床,侍书与奉剑弄了热水进来,待所有都备妥之后才将她们也赶了出去,脱光了身上污脏不堪的血衣,看见身上那斑斑点点模糊一片的血迹,整个心就变的很郁结,跳进木桶里,痛痛快快地将身上洗干净。
衣衫穿戴整齐后,美仁深吸了几个气才出了门。
与侍书奉剑说了几句,得知景升已经离开了,她那颗烦燥不安的心总算是能平静下来。
看着侍书与奉剑看她那种窃笑的神情,她就不自在,懊恼地对她们挥了挥手,问:“昨晚被我……被我扔出去的那位姑娘怎么样了?”
“回公子,昨夜就请了大夫,只是一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眼下正在屋子里歇着呢,公子要去看看那位姑娘吗?”侍书道。
“哦……不用了,叫春香秋香好生伺候着就行了。”美仁淡淡地回应。
再把蓝家的事解决之前,她真的不想再见到蓝希凌,伤了蓝希凌她不会心疼,伤了自己那是会要自己的命,至少她还嫌活的不够久。
昨日,探到艳门消息让她很恼火,因为那个杀手名字叫做素。女人,妩媚妖娆的女人,名字还叫做素,除了那个丫头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人选。她从来不知道怡素会恨她那么深,无论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若说怡素嫉妒她,她反到更嫉妒怡素。
若真的是怡素,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悦姨,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公子,要上哪去?”奉剑跟着美仁。
“明家若有人问起,就说万花楼,叫他们不用派人寻我,在万花楼待着不会死人。”美仁冷冷地说着,快步出了竹芙园。
到了万花楼,却见不景承,经盘问,才知道他去了万花楼专门训练艺伶的别馆。
她架着一个龟奴,要他带她去,可龟奴却哆嗦着说苏素姑娘不想见她,景承也交代了没他的允许不可擅自带她去别馆。
她狠瞪着那个龟奴,怒称今日不带她去,她就一把火烧了万花楼。金妈妈惹不起这位小祖宗,只告诉她别馆的位置,让她自个去找,别提是他们说的就好。
美仁松了揪住龟奴的手,嫌恶的将手轻拍几下,大步转身,往那别馆寻去。
别馆守门的并不认识美仁,见美仁突闯进来,齐齐亮剑阻止。美仁快步欺近身前,纤手在两人眼前微晃,两个门卫便被点住了穴道。
对这里的格局美仁并不熟,穿过曲折回廊,总算碰到一个小丫头,她捉住便问:“三公子在哪?”
小丫头战战兢兢地指了指西面的一道小桥,美仁松了手,往左前方步去。不远就到了那道小桥,过桥便有个花篱挡住,又是回廊,顺着回廊往北行数步,便见树阴下,景承懒散地躺在贵妃椅上半眯着眼。
在那里她也着了那个让她咬牙切齿的丫头。
怡素身着一袭紫色薄衫,整个肩头都露在了外头,半跪在那贵妃椅前,手中正剥着一粒又圆又大的葡萄,然后送进口中以唇含着,缓缓俯下头,将那颗葡萄喂给了景承。景承魅惑地笑着,很享受着美人这样的伺候。
两人唇舌交缠,景承将怡素抱上了贵妃椅,更是纠缠不清。
这样的场面美仁见多了,但是与男人调情的女子换作是悦姨的女儿,她的表妹怡素,就是不可以。
望了一眼那棵粗壮的槐树,她拾起一粒碎石,击向那延伸出的枝条,便听见枝杈处一声“喀嚓”,急速地往那贵妃椅上不停纠缠地两人落去。
景承睁大了双眸,身手敏捷地抱起怡素,翻身飞向安全之处。
怡素好似受了惊吓,紧张地拍着胸口,依偎在景承胸前,低喃一声:“三公子,素素好怕。”
“乖。”勾了勾唇,从怀中的美人儿身上收回视线,他瞥向了那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待看清了是谁,他浑身的肌肉就开始紧张。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景承挑了挑眉。
“怎么找到的很重要吗?”美仁皱着眉,目光却紧盯着怡素。
怡素淡扫了她一眼,拉紧身上的衣裳,终于遮住了圆润白晰的肩头,抬首对着景承吐气如兰:“承,你答应过我的,我不想见这个人。”
景承复杂地看着美仁,她真的很让他很头痛,那日在明家见着她被那么多人欺负,又想到那夜在万花楼他不小心撕了她衣服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便起了侧隐之心,心中想着帮她。她到好,脸皮厚的日日在他万花楼与姑娘们寻欢作乐,明庄主已经派人至少警告过他三次了。
问她有何想法,她总是说没有,只想让姑娘们陪着玩玩。昨天他还记得他才问过:‘今晚你可是有想法?’
她便笑着说:‘嗯,带我去见苏素姑娘。’
他没好气地回道:‘她说了她不想见你,我万花楼还要开门做生意,你想我这里的台柱就这样倒了。’
‘要是她走了,我给你做台柱。’
‘你——’
‘承哥哥,你废话真多。’
她能找到这里,他一点不觉得奇怪,倒是奇怪为何忍了这么多天才来,还偏偏选择他与佳人柔情蜜意的时候来。
思及,景承轻拍了拍怡素的纤腰,以手轻捏了捏她的下颌,笑道:“可他现在是我明家人,是我‘义弟’,谁叫你这么诱人?”
“咦——”怡素娇嗔,斜眼睨了美仁一眼。
“乖,我在屋内等你。”说着,景承在怡素唇上轻点,便笑着离开了。
美仁别过脸,一想到这两个行为放荡的一男一女配在一起,她不禁觉得有些可笑,其实两人真的很相配,无论从外表到行为,着实是绝配。
“找我什么事?”
美仁再转头,怡素已经优雅地躺在贵妃椅上,目光阴沉地凝视着她。
“这一年多你在哪里?”美仁开门见山。
“四海为家咯,哪个地方有男人养,我就待在哪个地方。”怡素笑着回应。
“是吗?艳门从何时开始改由男人养女人了?”美仁冷道。
“简直不知所云。”怡素脸上的笑容敛了,从贵妃椅上匆匆起身,便要往屋里走去。
“你给我站住。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美仁伸手便拦住了她。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让开。我要练舞了。”怡素大力地挥开美仁手臂。
美仁一把拽住她,欺近她的面孔,厉声道:“你可记得上次在万花楼里我跟你说的话?”
“怡符衣,别仗着我娘向着你偏袒你,你就可以对我大呼小叫的,你还真把你当姐姐了。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她生的另一个种?反正她这辈子也不知道跟了多少个男人――”
“啪”的一声,美仁狠狠地甩了怡素一记耳光,怡素白晰的脸颊上顿时显出来五条手印。
“你还是不是人?连自己的亲娘都辱骂!你忘了是谁生你养你的?这种畜生都不如的话你也说的出口?”
“你——”怡素恶毒地盯着美仁,翻手就想给她一拳,却被她死死地抓住手腕,“你这个贱种,我忍了你近九年,你居然敢打我?你个贱种——”
美仁怒不可遏,甩手又是给了她一记耳朵,吼道:“贱种?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的出口,简直是自取其辱。就你忍了我近九年?若不是看在悦姨的面子,怕她伤心,我早就想狠狠地揍你一顿。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臭丫头!”
嘴角微微渗血,怡素自认是遭受到了奇耻大辱,左手紧攥成拳,击向美仁的心口之处,此招正是毒辣无比的碎石裂心拳。
“还说不是你!”美仁大喝一声,被逼着松了手,退后数步。
“笑话,你不也一样会这种招数。天一族哪个人不会这招?你自己惹了一身骚,难道什么罪名都要算在我头上?”怡素狞笑着讥讽。
呼的一拳,怡素向美仁的胸前猛击过去,这一拳劲力非凡,美仁眼明手快,右拳同样招式挥出,拳拳相交,猛地,怡素的身子一晃,整个人向后栽倒在地。
“唔……”怡素大吐一口鲜血,以手抹净,不敢相信地注视着美仁,怒道:“你的武功何时变的这样厉害?你偷练了圣经上的武功?你竟然偷练了圣经上的武功,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美仁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并未应她,大步上前,封了她的内力,将她从地上拉起,厉声道:“给我起来,跟我回杭州。我没资格教训你,但悦姨有资格。”
“你放开我,我不要回去,我就是死在外面,也不回那里。”怡素尖叫着挣扎着。
“由不得你,给我回去。”美仁以怡素身上的绸带将她束缚起,硬拽过她,拖着她便走。
“怡符衣,你这个恶心、自私、卑鄙的小人,我恨你。”
“骂吧,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从小就恨我。你骂吧,就是你把嗓子骂破了,今日我也一定要送你回杭州,你这不知好歹的丫头。”美仁不以为然。
“怡符衣,你这个贱种,你早就该死的。”怡素骂着。
“我贱?哈,别逼我说些我不想说的难听话。”
美仁硬拖着她快步离开。才过了小桥,迎面撞见急匆匆赶来的景承,身后还跟着两名神色满是恐慌的小丫头,想来也就是这两个小丫头通风报的信了。
怡素一见到景承,就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激动地大叫:“承,救我!她要抓我卖到其他窑子里,你要救我——”
偏头望了一眼身旁与之前盛气凌人完全两样,异常楚楚可怜的怡素,美仁不禁嗤笑开来,不想再听她聒噪,索性点了她的哑穴。
双手抱胸,景承皱了皱眉,道:“我说‘义弟’,你要带我的苏素去哪?”景承刻意加重义弟二字。
“承哥哥,请你让开。总之我不会害了她。”美仁正了正色,扣住怡素的手更紧了。
怡素是个聪明人,这时一句话也说不出,尽量装出最可怜的模样,博得景承的同情。
景承见着,眉头蹙地更深,道:“下月初五,就是王大人的生辰,你是想我整个万花楼都跟着毁了吗?”
“全京城能歌擅舞的女人那么多,为何偏偏要选择她?”美仁问。
“这个问题我也同样要问你,为何你偏偏选她?”景承反问。
“那就让她告诉你为何?”美仁邪恶地望着怡素。
怡素狠瞪着她,明知道点了人家的哑穴,还装腔作势。
“我给你机会了,是你不说的,可别说我不厚道。”美仁笑望着怡素。
景承叹了一口气,道:“别闹了,不管怎样,她,我是不会让你带走她的。下个月初五,她一定要在王大人府上出现。”
“为何?”
“王大人指名要她。”
“承哥哥,换一个人吧,我知道你可以的。”
“不行。”
美仁不再理会,拖着怡素直往前冲。
“你可知道你强行带她走的后果?!”景承拦住二人。
“我不是圣人,管不了别人死活。”美仁坚定地回道。
气急,景承当下运起内劲,右掌即出,那一掌有若飘雪轻扬,绵绵不着力,直袭美仁右肩,这掌法正是紫玉山庄明经堂的绝学紫虚掌。美仁怒瞪了他一眼,却未料着他当真出了手,斜身避过,顺手将怡素拉至身后。
寒光再现,她手中的弯刀已出,“嘶”的一声,景承的右袖口处被弯刀划破。
景承也未料着这丫头一出招,竟是这般阴毒。连着出了三掌,直袭美仁,美仁因要顾着怡素,稍有分神,自己上三路已全被景承的掌势所罩住,紧抓住怡素的手不得已松开了,被逼的节节后退。
景承趁势将怡素揽至怀中,收了掌势,解了她的穴道,低问:“有没有伤着你?”
终于能够开口,怡素轻轻摇了摇头,佯装柔弱:“我没事。”
望着眼前两人那种惺惺作态虚伪样,美仁咬着牙,不甘心收了弯刀。在这里若真是与他大打出手,不见得能沾得半点好处,说不定越扯越糟。或许有景承看着这个疯子一样的丫头,也不为一件好事,过了八月初五,无论如何她都会带她回杭州倚笑楼。
她对着景承喝道:“承哥哥,那就请你时刻看好了她,要是她再惹出了什么事来,我就一把火烧了你的万花楼。”
怡素得意地瞟了她一眼,以眼色示威。
狠瞪了怡素一眼,美仁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厉道:“总有一天,我会抓你到她面前磕头认错。”
说罢,一身怒气的她如风一样,卷出了这座别馆。
第三十八章 夷山之北(上)
似乎自那日后,怡素与景承二人更是如胶似漆。而美仁在别馆负了气,就再也没去过万花楼,除了明经堂偶尔“召唤”过她,多半会窝在房内潜心练功,有时候也会去鱼海浪的武馆。
茶余饭后,琐碎事情引起她兴趣的对象倒成了如妈与叶声泉,因为她只要一弹奏清风,这两人的身影总会在无声无息中出现,如妈的眼中一如继往的怨毒,叶声泉的眼中或多或少会闪出一丝光彩,偶尔还能见着他在对她笑。
本来她并不想去打探别人的隐私,但是日子实在无聊了,她也寂寞了。
她打听到如妈年轻的时候也是不可多得的一位美人,根据推算,如妈的年纪不会超过三十五,可是如今这张脸上却是饱经了风霜,看上去比叶声泉还要苍老一些。而叶声泉能将如妈从西域带回,两人确实也有那么一份情。可是为何叶声泉却独身了二十多年却一直未曾娶妻,而如妈也是属于云英未嫁?
望着手下的清风,她笑得很诡异。
月影风清听泉声……
景升也未再来探望她,京城内明家名下好些不起眼的铺子,无声无息地但关了门,只留下一些老字号经营规模较大的酒楼、客栈、药铺、丝绸庄等等,分布在大江南北的这些分店似乎也在秘密地整顿之中。
庄飞庄杰在一夜之间突然失踪了,或许是去守他们应该守的地方。
明家的下人也遣散了大部分,只留了少数几名下人,竹芙园里春香和秋香也离开了,如今留在竹芙园里的,也只有她、叶声泉、如妈、蓝希凌、侍书与奉剑六人。在外人看来,一夜之间,明家可能出现了危机,但她就是知道,不是明家经营不善,而明家的银子都去了该去的地方。
据探子的回报,艳门的杀手“素”的确就是怡素,这让美仁感到心寒。悦姨和她辛苦地找寻了近两年,却不想怡素入了艳门。艳门,这笔账,她算是记下了。
蓝希凌再见到她,更添了一份惊恐之色,能避则避。侍书与奉剑也知道这位少主心中有所不快,更加小心的伺奉着,偶尔也能听见她开几句玩笑。
收留蓝希凌一事,像是得了默许一样,她知道,那日景升虽嘴上未应她,私下里一定是费了不少神。
日子平静到不能再平静,对美仁来说,却是心如火撩。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是非常的绝妙。
她以为她再不会有机会亦不可能踏上那夷山之北,可是一切来的就是那么突然。
原本闲着无事,在武场与鱼海浪的弟子们切磋,可突然有人前来,与鱼海浪几句耳语,鱼海浪的脸色大变。一声令下,让所有弟子停止了习武,整齐列队,他从中挑了五名身体健壮的弟子,对着另外两位教武师傅匆忙地交待了几句,便急匆匆地领着那五人随来人一同离开了。
经平日里的观察,鱼海浪很少出现这种慌张手足无措的神色。似乎嗅出一丝异样气息,美仁也跟着离开了。
出乎意料,鱼海浪领着那五名弟子是去了城东一个药铺,若是没记错,这间药铺也是明家名下的,但这间药铺的店面不大,里面的摆设也十分陈旧,若是她没记错,在明家所有的产业中,这间药铺是最不起眼也最不赚钱的。
花了些碎银,美仁找了一位路人,让他代为进去买几包最普通的药,在那人拎了一包药出来后几经询问,得知那店铺里有掌柜的、一名伙计,还有两位前去买药的人。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她明明见着七人前后进去的。
想着要不要去探探有什么后门,这时从那药铺里出来一个人,肤色极白,东张西望不知在看什么,手中捏着一方帕子,时不时地掩着口鼻,不一会一顶轿子落在其跟前,只见他一扭一捏地迈进了轿子,此人行为举止扭捏怪异,给她的感觉就是有点不男不女,这个想法让她立刻想到了皇宫里的那些个太监。
太监?鱼海浪怎么会带着几名弟子来见一个太监?
继续守着,约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又出来一个人,这人身着蓝色长襦衫,面色红润,手中提着几包药,一举一动都有位居要职的官员作风,同样的,他与先前出来的那个疑似太监的人一样,小心谨慎地四处张望,方举步离开。
再出来的便是鱼海浪与那五名弟子,他们立在药铺之外,并未即刻离去,似在等人。
未久,有人牵了两匹马过来,鱼海浪不知对那五名弟子说了什么,那五人行了礼后,便匆匆离开。与此同时明经堂从那药铺里走了出来,仅一个眼色,鱼海浪便会意,与他分别跨上马匹,往城北方向驰去。
又是太监,又是什么官员,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抛了银子,她从一路人手中抢了一匹马,疾驰追去。
意料之外,明经堂与鱼海浪去的地方竟是夷山之北,但他们上山的道路与那晚她追着向昕前去的并不是同一条路。
上山的路上,一路守卫的士兵比那晚的还要多,仍是一个个带着白色面具,身着白色衣衫,看起来像一个个待死的囚犯。
光天化日之下,白色的面具,白色的衣衫,说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很奇怪,那晚见着的这些带白色面具的士兵,所穿的衣衫绝非是白色,为何今日见着却是这么诡异。
躲在隐蔽之处,她见着沿途但凡这些守山的士兵在见到明经堂与鱼海浪时,全部单膝跪地,行了大礼。
由于守卫森严,再往前行有些困难,美仁正思忖着该如何是好,这时,一名面带白色面具的士兵,走到离她藏身不远的一棵树前,松了松裤子,接着便听见一阵哗哗的水声。
在心里一阵恶心,美仁趁其不备,一掌击晕了他。真是天助她也,此人的身形与她一般,摘下他的面具,方看清了那张脸,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好似生了什么怪病一般。她不由地想到了景升,那方黄金面具下的容貌,可比眼前这副罗刹一样的相貌要好上千倍百倍。
从身上掏出方巾,她将这面具里里外外仔细地擦拭了一通,方戴在了脸上。在那人的腰上还发现了一块刻有楚字的令牌,令牌之上刻着个姓名,以朱砂着色:王大川,下面仍以绿色写有两个小字:待龙。王大川应该就是名字,那待龙是什么意思?虽然不明白这令牌所代表的意思,她仍是小心翼翼地学着那人,别在腰间。脱了那人身上白的象丧服一样的衣服套在身上,她的心里又是一阵恶心。
算了,办正事要紧,待回去以后,她一定会以艾蒿煮水洗净全身。
自上次离开夷山,未做好周详的准备,不敢再贸然前来,这几日忙着查探明家、蓝家与艳门之间有何联系,虽有些眉目,却不曾料着今日会遇上这么一个大好的时机。
凭那块令牌,她顺利地到达了那块禁地。
若不是戴着面具,美仁相信自己定会瞠目结舌,来回巡逻的白色面具也越来越多,眼前的所有布置就象是驻军兵营一样。
抬眸映入眼帘的便是两座不算太高的箭楼,每个箭楼之上都一名戴着面具士兵守在上面,以及木围栏和铁丝网成的约莫一人多高的围墙,每隔十余步,就有一根粗大的树木钉入地下,一根根铁丝缠绕而过,铁丝与铁丝之间间隔绝不会超过一尺,就算是小孩子也未必能通过。自本朝开国以来,但凡驻扎在汴京的军营便不能建城墙,只能以木围栏等建成的防护层,可这里除了木围栏之外,还有一层铁丝网。汴京附近都不太可能出现敌军的踪影,以这样的防护墙再配上箭楼,足够防御窃贼、奸细或是别有用心的人了。
那些人的除了穿着与普通的士兵有异,所有行径看上去与真正的军营并无区别,为何会在这里设防军营?
几个士兵正往外运送着几车不知什么东西,上面盖着草席。忽然,那车上滑一样东西挂在车沿,美仁定睛一看,是一个人的手臂,那个人的手臂筋脉暴突,青肿异常。推车的士兵见着,将那人的手臂随意地塞进草席之下,美仁看清了,那车人装的不是东西,而是人,是死人,不是一个死人,而是好些个死人。
庆幸,有了脸上的面具,美仁才能掩饰住自己满面的疑惑和难以置信。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这时,正好一辆车子装满了粮草进了大门,她低下了头,混在车后,佯装帮着推着那车子进入木栏大门。此时早已失去了明经堂与鱼海浪的踪影,为了使自己看来不那么的突兀,美仁低着头推着车子前行。
不一会,见着众人忙着将那些粮食卸下,美仁趁着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些粮食之上,她悄悄地撤离了,快步往面具较少的地方走去。
回首之间,却见几名白色面具推着几车看似肥料的东西往北面去。好奇之下,她跟着过去,忽然间,眼前豁然开朗,满山遍野的红色果实绿色茎叶,其间许多白色的面具来回穿梭,应该是正在采摘那些红色果实。
再一次被眼前的景象惊住,她怔怔地立在那,思忖着明经堂他们在这里种的这么多不知名的东西做什么?她实在看不出来,这一串串红红的果子究竟有何奥妙,若是单纯生意上的事,这与蓝家又有何干系,为何还会动用军队来种植这些莫妙其妙的东西。
为何这些东西她总觉得很眼熟?
前面两人的背影好熟,好像庄飞庄杰两个呆子,方想走上前细瞧,身后一个厉声传来。
“王大川,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应当去守山的吗?”
美仁回首,看到的依旧是一面白色面具,但那人身着一件黑色长衫,腰间别的令牌虽同刻着一个楚字,但与她腰间别的那块有所区别。
若是她一开口,便露了馅,抬起头,以手摸向自己的颈前,嘶哑地“啊”了两声,以示自己的嗓子坏了,再想到明经堂与鱼海浪上山之后,那些白色面具所行的单膝礼,她便单膝跪地,颌首。余光瞥了一眼,这人腰间所别的令牌之上的名字是高远。
“算了,起来吧,你小子就知道是在偷懒。把脑袋给我悬着点,谁让你到这来的?今日几位大人都到了,去,将这份地图送去大人的军帐之内,几位大人都在候着呢。”
美仁起身恭敬地接过那羊皮卷,这时,一个白色面具走地来叫了一声:“报指挥使大人,那些西区的龙奇果已经采摘好了。”
“好,我随后到。”高远应了声,转首又对美仁道:“川儿,你小子给我机灵点,就算你是我侄儿,你再这么偷懒下去,到时出了什么乱子,做舅舅的也保不了你。好了,快点把地图送去吧,我还要再去下面看看。这几天,什么事都有点乱糟糟,老子宁可还象以往一样上战场。”
川儿?舅舅?原来被她打劫的人还是这指挥使的亲侄。美仁连连点了几个头,待见着那脚步离开了,她方掐了下大腿,轻呼了一口气。
高远口中的那几个什么大人之中肯定会有明经堂与鱼海浪,这身后密密麻麻的一排排军帐,中间一个最大的,应是主帐营。
想到手中的地图,她犹豫了一下,先送去?难道不能先偷看一下?
她连忙往身后两间帐营之间的隐蔽之处退了几步,将手中的羊皮卷展了开来,惊讶的是,是两张地图,她以为会是对辽的行军图,却没料着第一张是汴京城的概貌,虽几处红点标记再简单不过,但结合第二张王钦若府上的地图再理解第一张地图,这用意就大不同了。
八月初五,王钦若的生辰,还有这两张地图,若是要灭了王钦若,何须动用这么多的士兵。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当务之急是要将这两张地图送到“那些大人”的手中,或许可以“探听”一些消息。遗传了娘可以过目不忘的本领,有时是件好事,有时就是件悲哀,比如说那天一圣经,她想不记得都难。将这两张地图的标识一一详记于脑中,未久,她将两张地图重新卷好,挺直了身体,回转身正打算去寻那主帐,却不想撞上了一个人。
方定了定神,待她抬首望见了那面熟悉的黄金面具,急忙垂下头,她的整颗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糟糕,定是那王大川被人发现了。
第三十九章 夷山之北(中)
索性装到底,美仁连忙单膝下脆,将手中的地图高高奉上,变了声道:“见过大人,这是大人吩咐的东西,小的正要送去。”
那黄金面具从她的手中接过地图,不说话也不离开,美仁直觉那人的视线还在盯着她看。
“记清楚了?”那人嗓音低沉。
想到那晚差点命丧他手中,美仁跪在那大气都不敢喘,这人身份不明,若是被发现,就算她扑在明经堂的面前抱着他的大腿哭天喊地地承认自己就是他的女儿,他也未必一定能保住她这条小命。
“怎么不说话?”那人又道。
“回禀大人,小的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美仁抱拳回道,突觉自己的双臂在颤抖,她在怕?她竟然在怕。
“起来吧,随我来。”那人的声调微转,迈着沉稳的步调往那主帐的方向步去。
美仁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垂着头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他所到之处,但凡士兵都行以单膝礼,美仁的心跳的更激烈了。
“你,就在帐外好好的守着,没有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是,属下遵命。”美仁又是单膝跪地。
那人进去了,她守着帐外安静地立了许久,忽然间意识到这帐外没有来回走动的面具,能望见的都离着好远,他们似乎都不大敢靠近这里,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可以偷听了。
四下张望,她便找了个绝佳的位置将耳朵贴在那军帐之上,隐约听见帐内有七八个人的声音,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大喝一声:“上一批药,死了那么多人,你是怎么配的药?你不是说新配方没有问题的吗?怎么会死这么多人?如果这里精挑细选出来的两万精兵,到时全死光了怎么办?难道还要再等一年吗?再等一年,就一定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沉寂半响,但听见另一人的声音响起:“陈某自打出道以来,从未受过此等屈辱,道不相同不相为谋。哼,众位告辞。”
“汝生兄且慢。赵王爷的话绝无恶意,我等都十分敬佩汝生兄。”这种谦和的声调是明经堂的。
陈某?汝生兄?陈汝生?陈汝生不是天下闻名药王老前辈的爱徒吗?传闻药王已仙逝,由其徒承接衣钵,陈汝生号称药鬼,为人心胸豪迈,虽擅于用毒,但绝不烂害无辜。
此人生性孤傲,独来独往,他们能请动这药鬼必定下了一番苦功。
“哼,紫玉兄莫要说好话,既然有人信不过我陈某,陈某还留在此地做何用处?请另请高明吧。”陈汝生顶撞的声音毫不示弱。
“汝生兄何必如此负气呢?轩儿也服了汝生兄的药,内力大增,也不曾出现任何异象。汝生兄,快快坐下。”明经堂又是一番好言相劝。
之后又听到鱼海浪的劝解之声,还有两名不曾听过的声音同相劝解,大意都是药出了问题,那责任也不能全数推在陈汝生的身上,或许有其他什么环节未曾配合好,总之几个人轮流劝解的声音总算是劝住了药鬼陈汝生。
那赵王爷的声音听来很是不高兴,矛头突然又指向了另一人:“轩儿,不知你手下如何办事的,几个月前,那次明明是一个大好时机,你手下却让赵恒跑了。这事未完,前几日我又听说,有人擅闯禁地,居然还又让人跑了,真不知你手下都是些什么人,楚王如今下落不明,你的手下都是怎么做事的,都是酒囊饭袋吗?还有那个蓝德宗,若不是他坏了我们的大事,何以招至这些乱子。真是气死我了。”
听至此,美仁怔住,这个赵王爷所说的赵恒不就是当今天子的名讳吗?她真的没猜错韩襄,他真的就是赵恒。当日,景升与她同救了赵桓,难怪景升执意要那块玉佩。若那赵王爷说的赵恒是当今天子,那么楚王不就是他的哥哥赵元佐?
美仁细想了整件事,顿时恍然大悟。
如今宋境屡遭辽军侵犯,但也不至于弄到民不潦的地步,难怪景升告诫她不要插手此事,还有向昕这个傻子,为了救别人却落入了这样一般境地。
“王爷不必如此气恼,我已经派人去寻了,相信用不了多久,一定会找到义父的,其他的事都无须多虑,只等八月初五最后一战,一切便都结束了。”这声音美仁听出来了,就是那晚差点要她命的那个黄金面具,可为何又与方才领他进来的时候说话声音又好像有所不同。
义父?原来黄金面具甲是楚王的义子。
之后美仁又听见他们在讨论着什么,声音却听得不是很清晰,她将身体往前倾,耳朵再附上,孰知,一不小心踩到脚下一个木棍,发出声响。
“是何人这么大胆?”那赵王爷的声音再度响起。
美仁连忙正身,回到原本守着帐帘旁,刚立好便见一名年纪与明经堂约莫上下,身着绛纱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眼前。
这人没有带面具,美仁只是略扫了一眼,便觉这人满脸煞气,想来就是那方才的什么赵王爷。
二话没说,美仁恭敬地行了脆礼,尔后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咿咿呀呀”地说了一些人听不懂话,又指了指帐内,意指是帐内之人命她守在帐外。
这时,帐帘再度掀起,又出来两名男子,这两人同时面戴那熟悉的黄金面具,而且身形、衣着都差不多,美仁无法分清之前领她前来的究竟是谁。面具背后,额上已开始微微渗汗,就连手心已开始微湿,偷偷瞟了一眼手心,她看见只是普通汗水,紧绷的心弦也稍稍缓和,唯一能做的还是乖乖地跪着。
“回王爷,是晚辈让他守在这的。”
听到这个声音,她惊愕地望向那人,这人的声音与之前领他来的时候不太一样,但是她可以十分的确定,是明景升。这个臭男人,好好不以自己的声音说话,非得要装腔作势,一定又猜到是她了,又戏弄她。
那赵王爷疑惑地看了看两人,对景升道:“升儿也越来越象你哥哥了。”说着,他笑着走进帐内,大声道:“现在可以见识一下改良过后的药效吗?用来试药的人都给找好了。”
试药?美仁惊诧地抬起头直视着景升,这个混蛋拉她过来要试什么药?
隔着两个面具,美仁看不透景升。
不一会,那帐内的所有人都出来了。
除了赵王爷和陈汝生未曾戴面具,其他的人全都戴着面具,而且全是黄金面具,美仁除了能辨别出明经堂,鱼海浪与景升,对另外三人的身份都很好奇。
她一直跪着,直到一行人步出数十步之遥,她以为他们无视了她这个“小人物”,以为安全了,岂知景升突然顿住,回首大声道:“你,过来。”
心中又一是凉,他又搞什么鬼?他们几个都不当她是一回事,他怎么还不放会她?看来只有听天由命了。
在美仁就要跟上之时,景升突然开口道:“待会由你分药,好好地跟在后面。”
分药?那是什么?
美仁虽又是一个跪礼,心中却是记下这笔账。
“二弟,走快点吧。”这个声音,美仁忆起,这才是那个要她命的黄金面具。他为何唤景升为二弟?明家的长子明景轩不是早就死了吗,若是之前她没听错,那个赵王爷可是叫他轩儿,而她那个无缘见面早已仙逝的大哥的名字不刚好就是叫做明景轩?
一个匪夷所思的推断在美仁的脑中形成。
若那晚要他命的真的是明景轩,那么明经堂也知道他要杀了她?
咬了咬唇,美仁随着他们来到练兵场,四周东南西北角各立着一个石柱,场上左侧摆放着一排桌椅,场正中铺了好些软垫。
他们一个个依续就坐,美仁只得静静地立在景升身后。
不一会儿,八个面戴白色面具身着白色衣衫的士兵在正对面一字排开,这时又来了三个士兵,这三个士兵未曾戴面具,有一个共同特征均是又瘦又小,面色青肿,眼窝下陷,却炯炯有神,若是风大些,这三人有可能要被风吹跑了。
之前,陈汝生离开了一会,再等他出现,手中多一个盘子,盘子之上有三个瓷瓶。
为何这三个瓷瓶这么眼熟?想起来了,她见过,在蓝家的密室里见过。
“你还愣在这做什么?还不快把药分下去。”
她不能确定这说话之人是否就是她无缘谋面的“大哥”明景轩,恭敬地上前端过那个盘子。
这药是分给那三个人,还是分给那八个人?
她抬首偷偷望了望景升的方向,却见他一直低着头不看她,咬了咬牙,她将三瓶药送到了那三名又瘦又小的士兵跟前,瞟了一眼那三人腰身上的领牌,一个叫王勇,一个薛德光,一个叫曾少同。这三名士兵一见着那药,情绪异常激动,连忙从她的手中夺过那药,拔开塞子。
从那瓶中倒出的是一粒艳红的药丸,那颜色就好像是她先前看到的龙奇果。那三人一口将那药吞下,接着相互之间对笑几声,双拳紧握,一会屈臂出拳,一会弯腿扎马步,三人轮流武弄一番,弄得她莫明奇妙。
“谁先来?”又是她的“大哥明景轩”。
“属下先来。”说话的是离美仁最近的薛德光,嫌美仁挡着他的去路,他粗鲁地一把将美仁推开。
美仁被他这么一推,猛地往后跌去,跌坐在地上。被推倒后,她并不急于起来,而怔怔地望着薛德光发呆,这人看上去瘦弱无力,何以有这么大的力气将她推倒在地?
“王大川,药发完了该回哪就回哪。”景升对着她朗声道。
顿觉失态,美仁急忙爬起,又回到原处,静静地立在景升身后。
瞠大了双目,她看见那推开她的薛德光立在武场中央,以右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对着正对面的那八个人,说了一番豪言壮语,那八人便大喝着一起冲向他,有的抱他的腿,有的抱他的胳膊,八人分别从他的身前身后左右两侧攻击他,可那他就象磐石一样定在那一动不动。
明明是个看上去如此不堪一击的人却有这么大的力量,美仁的目光落在那上的三个瓷瓶之上,奥妙就出在这里了,究竟是什么药?
思忖之间,只听薛德光狂吼一声,那缚束着他双臂的四人震开,而抱着他腿和身体的另四名士兵也不例外,全数躺在地上呻吟。当还有最后一人在死撑着,薛德光将那人高高的举起,再次大吼一声,转个身猛地将那人摔向一旁的软垫之上。
只听“啪”的一声,那人的白色面具抛了出去,跌在地上摔成两半,便见他面目痛苦的在软垫上扭曲着,嘴角还溢出丝丝血迹。
“好。”坐在椅座上的几位大人声声叫着好。
“来人,拖下去。”“明景轩”再次起身,大声道:“下一列。”
这声令下,薛德光退了下去,王勇站在了场上,而他的手中多了一把刀。这时,传来一阵铁器磨擦的声音,又是八人,这八人同样身形高大,且均身着铠甲,左手持盾右手持刀。
美仁的身体微微晃了晃,这王勇不是要凭一把单刀与那武备齐全的八名士兵比试吧。
果然,男儿嘶杀的吼声响起,那八人冲向王勇,铠甲上的金属片磨擦声阵阵,让美仁不禁为王勇捏了把冷汗。恍眼之间,八把刀全数架在王勇的头顶之上,而王勇仅以单刀顶着,在瘦小的身体就要被压下时,只听“锵”的几声,那八把刀被震开,王勇嘶吼一声,举刀向那八人冲去,不一会,那八人手中的刀一一被王勇砍断。王勇的刀抵在其中一面盾牌之上,将那持盾的士兵逼地连连退后,当那名士兵被逼得抵在一根石柱上,由于王勇的力道太大,“锵”的一声,他手中的那把刀应声而断。
再一次让美仁惊诧,王勇象发了疯似的,扔了手中的断刀,一把扯住那士兵身上的铠甲,片片铠鳞抖动,只听他大喝一声,那人身上的铠甲竟被硬生生地给扯了开来,而王勇的双手早已血流一片,他居然还不知道痛。他正欲举起那人,这时被冲上来的另几位士兵团团围住,双方手中都没了兵器,撕扭成一团,几个人影交错,一会铠甲一会白衣,甚至可以看到血在飞溅。
望着这等肉搏的场面,美仁挑了挑眉,直觉太阳穴猛跳,垂下头,在想着这些服了药的士兵是用来试药的,一种神奇的药,可以让人莫明的力气大增。
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第四十章 夷山之北(下)
一阵掌声响起,美仁抬首,方见除了“明景轩”,还有身旁的景升,赵王爷他们齐齐鼓掌。
王勇行了一个军礼退居一旁,而他身穿的白衣确实染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而那八名士兵早已伏在地上不住地呻吟,身上的铠甲也东一片西一片的散落在旁,身上也染了血。
就还剩下曾少同了,他早已在场中央候着了。
“明景轩”缓缓起身,尚未开口,便被那赵王爷截断,指着美仁道:“你,去和他比试。”
只顾着盯着自己的脚尖,美仁没有意识到那赵王爷指的人就是她。
“王大川,你还愣着做什么?王爷叫你去试。”“明景轩”厉声喝道。
回过神,美仁才知道祸事临头,还好反应迅速,连忙上前,单膝下跪,以手捂着嗓子,以示听令。
“明景轩”命令道:“这里还有一粒,吃了它,你下去和他比试。”
“且慢,”这时,一直不曾出声的景升忽然开了口,缓缓道出:“将军,若是我没记错,‘他’已经服过药了。”他转身,开口又谦和地问药鬼陈汝生,“前辈,‘他’是服过药的吧?”
药鬼捻捻了胡须,道:“是的,待龙,他昨日才服过,此药不可连续服用,需隔三日,否则将会暴血而亡。”
原来“待龙”指的便是已服过药的意思,美仁舒了一口气,幸好没挑错人,否则她要被迫吃那药,就犯难了。
“明景轩”的面具一直是面向景升的方向,尔后又望向跪在前头的美仁,半晌,方听他一声冷哼:“无碍,既然服过药,那药效尚未过。高指挥使曾骄战沙场,侄子定资质过人。王大川听命,与曾少同比试,要竭尽所能。这是本将的金权杖,你就拿着它同他比试,记住,要尽全力。”说罢,他将手中的黄金权杖抛向美仁。
美仁丝毫不敢怠慢,紧紧地握住手中这根权杖,好沉。
缓缓起身,她慢慢走向场中,面对一脸兴奋提着陌刀的曾少同,想到之前薛德光大力推倒她的情形,还有之前两场肉搏,她的头皮就发麻。那到底是什么药,弄的他们一个个如此神力?王大川会不会武功,实力如何,她一概不知,若是她贸然以自己所学相对,必定露出破绽。
她斜睨了一眼她的“大哥明景轩”,会不会是他看出什么破绽,明摆着就是让她来送死的。看来这场比试绝不能掉以轻心,否则她真的会提前见阎王。
“呀——”曾少同高嚷着举刀向她砍来。
一个侧身,身手敏捷地避过那一刀,面对曾少同军人惯用的刀法,她只能采取以守为攻,手中的权杖所到之处,始终护着周身,为了防止被他们看出破绽,她不得不学着曾少同胡乱地乱挥几杖,但也奇怪。明明她使的力气已经很大了,那权杖打在曾少同的身上,却不见他皱一下眉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曾少同的力气还真是大,那柄刀压下来时,她都快招架不住。当下,运起内力,将他猛地震开,曾少同一个踉跄,往后大退了好几步。很快地他站稳了身子,一声嘶吼,再度向美仁扑了过来。
置死地而后生,美仁紧握权杖之尾,直袭向曾少同的胸部,只用了五层的功力将曾少同逼退,这一招便是学的她的“大哥明景轩”,即便是被他认出了招式,也可以说是见过而学之。
两人纠缠了很久,曾少同的刀始终近不了美仁的身,但美仁也会表现地让他们看来其实是她一直在强撑着防守。曾少同也变得异常狂燥,出招的劲道也越来越大,美仁并不想与他为难,但他似乎与她过不去。为了速战速绝,这次她索性装作无力还手,手中的权杖被曾少同给挑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噌”的一声响。在曾少同的刀砍下来的那一刹,她也同时顺势佯装向后栽倒。
“锵”的一声,只见曾少同手中的刀被震飞出去数尺开外。
似乎早已料到,躺在地上的美仁微微偏首,目光的方向是景升,击飞那把刀的正是他射出一个茶盅盖。
这时,有人从座位上“呼”地一下立起,是“明景轩”。
在心中大呼一声“糟糕”,他一定看出来是她。
景升未看他大哥,也起了身,对着美仁与曾少同大声道:“今日点到即止,王大川败了。曾少同退下,全部都退下。”
曾少同一脸无辜地望了望几位大人,僵着一张脸,行了军礼,终于退下了。守在练兵场上的其他士兵也全部退下,而美仁躺在地上却是一动不动,偏着头望着景升。
坐着的一干人等,目光也齐刷刷地望向景升。
“明景升,身为辅国军师,你最近做事很有失分寸。当真仗着你是我的弟弟,我就不敢罚你吗?”这厉声斥责出自“明景轩”之口。
终于,明经堂也忍不住开了口:“升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离开座位,景升在他们面前单膝跪下。
“来人,将他拉下去杖责二十军棍!”“明景轩”怒吼一声。
二十军棍?美仁咬了咬唇,手尖一阵莫明的疼痛,那种痛直袭心口。景升的伤尚未痊愈,若是再受这二十军棍,就直接可以去见阎王了。亏他方才还叫他一声二弟,到底有没有人性,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弟弟身受重伤,何况那伤还是被他打出来的,竟然还这么无情的要置他于死地。
没人性的明家人。
咬着牙,美仁撑起身,捡起黄金权杖冲到“明景轩”的面前,跪在景升旁面,将权杖高高举起,无声地阻止了他的命令。
鱼海浪与另一位不知身份的人对冲过来领命的两名士兵挥了挥手,两人领命又退了下去。
垂首,景升沉声道:“精心挑选的十六名精兵全败,证明药鬼前辈这次新配的药比上次的更强。之前药鬼前辈一直有所犹豫,眼下,事实已证明这一次配出的药效是最好的一次。王大川一直都被曾少同的气势所压,方最后一刀,若不是我出手相救,想必是怎样的结果也是可想而知。我出之所以出手,是不想失去高指挥使这样的良才。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既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恳请将军及各位大人,今日之事就此作罢。”
景升句句在理,字字铿锵有力。
场上一片寂静。
未久,只听一直未曾开口的男音道:“将军,辅国军师说的有理,不如今日就此作罢,还有更多的事有待操劳。”说话的正是当今郑国公主的夫君,驸马都尉王贻永,也是先太子太傅王溥之孙。
“将军,我们还有更多事要办,如今时间紧迫,结果已出,不必要再浪费精力在这种事上,看在我与驸马爷的面子之上,今日此事作罢。不是还有将军让人新打制的兵器要看吗?”这位说话的是曾任宰执后被贬为兵部尚书的卢多逊之子卢雍。当年父亲受牵连,弄得家破人亡,最终客死异乡,若非深受楚王搭救,或许他卢雍还不知在何处漂泊,或许最终也与父亲一样,弄到个无人收尸体的地步。
赵王爷与鱼海浪连忙圆场,明经堂启口:“轩儿,正事要紧。让他们都退下吧。”
接过权杖,“明景轩”冷扫了一眼景升,喝道:“明景升,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你给我滚下去。”
“属下遵命,属下告退。”说着景升颌首,起身,面对其他人一一行了礼,沉声对美仁道了一句“跟我走”,便大步离开了。
美仁跟着告退,识趣地跟着景升离开了。
跟着他,一前一后,竟是去那种植龙奇果的田地。穿梭在这一株株的龙奇果之间,每一株龙奇果约莫一人之高,美仁双手要不停地拨开较大的叶子,才能跟上景升的步调。
望着片片硕大的茎叶,她对那艳红的果实很好奇,约莫有杏果一般大小。她突然觉得这种东西很眼熟,好像曾在天一谷见过这种东西,只不过天一谷的是作治疗伤口提神安脑用的一种药材,那果实是酱红色,没有这么红,茎叶也没有这么大,最高不过刚及股下。
像,真的很像。
顿住脚步,景升回首望着盯着龙奇果发呆的美仁,终于开口:“欣赏完了?”
隔着面具,美仁反讥:“你早就知道是我,对不对?”
“你想让人认不出你都难。根据军令,王大川今日应当守山,不到太阳落山时分,是不能回营的,以他的身份更没有资格进入这片种植区,而你,一出现,便是在那里闲晃,若不是其他人都在忙,你早被发现抓去以军法论处。也不知道你走了运,还能碰见王大川的亲舅舅高远,哼。”
原来那人真是王大川的舅舅,难怪高远一见着她就紧张兮兮的模样。
“这叫吉人自有天相。”顺手摘了一颗下来,在手中把完,她忍不住地问了一句:“你究竟是何时发现我的?”似乎她一有何动作,他都会知道。
“在你上山的时候。”
“我没见着你与你爹还有鱼三叔一起上山。”
“途中有事,稍微耽搁一会,没与他们同道,到是见着你把王大川给敲晕了,剥了他的衣服。”
“喂喂喂,注意你的措辞,别把我说的象你这种登徒子一样,意图对一个姑娘家不轨。上次,在——”
“上次在什么?”
说完,美仁便后悔了,她怎么会又想起那件事,脸上一阵燥热,幸好有面具遮着,不然真不知该如何面对。
“没什么!没什么!”她急忙断了景升的问话,举起手中艳红的果实,道:“这就是龙奇果?就是他们三人方才所吃的药丸中用来炼制的配药?那这个又是什么?”从袖中滑出一个瓷瓶,举在他的面前,这瓷瓶正是她方才顺手牵羊牵来的,目的不是问方才的药,而是意指在蓝家密室里整整齐齐摆放的那一口口大箱子里一模一样的瓷瓶。
“方才你亲自端的药,你不都看到了吗?”他回道。
“明景升,我知道你是有意的,你有意领我去偷听你们讲话,有意让我亲眼看看这瓷瓶中的秘密,有意带我来这里。”
“你也知道?不这么做,你会善罢甘休?”对,她说的没错,他就知道这么多天,她除了躲他之外,她是不会放弃对这件事的追查。从上山时见着她到跟踪爹和三叔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定与其让她慢慢地查下去,到不如索性让她全都知道,至少他可以不用再去担心她随时都会没命的可能。
“换作是你,你也不可能放弃的。”她回应。
他看了她一眼,转身继续向前。
她追上他,挡在他身前,又道:“但在蓝家,在那密室里,那箱子里装的瓷瓶,你可记得你当时说的是什么吗?是晒茶粉。今日我手中的这个瓷瓶与当日的一模一样,可从里面倒出来的又是什么?你还会说是晒茶粉吗?”
望了望她手中的瓷瓶,他双唇微抿,夺下她手中的瓷瓶,牵过她的手腕,道:“想知道,就跟我来。”
一言不发,她任由他拖着她继续前行。
第四十一章 夷山脱险
沿着这曲折回延的龙奇果田地,美仁只觉得被景升牵着手走了好久好久,都还没走出这片种植地。一路上,隐约见着那些采摘药果的白色面具,一晃眼却又全失去了那些人的踪影。
“明景升,你究竟要带我去哪?还有多远?”她忍不住开口。
景升依旧没理她,抓着她的手握得很紧,生怕手一松就再也抓不住她。美仁咬着唇,忍到愤怒就快要暴发的边缘,景升终于停下了步子,松了手。
立在一株龙奇果后,美仁又见那木护栏与铁网,这里似乎是离开这里的另一个出口,相较之前她上山时的那个入口人要少些,只有几名白色面具不停地挥动着手中的铁锤,正在将这个出口封住。
“待在这里别动。”他对她轻声道了句,越过眼前这几株龙奇果,身影奇快,点了那几人的穴道。
美仁微微张了张嘴,不明白为何他要带着她绕了这么远的路,以他的身份,想要离开这军营,何须以这种手段,为何不找个借口从原来的入口光明正大的离开。
“走。”他回头拉过她,很快地两人便越过那护栏,直到远离那片禁地,二人方停下。
隔着面具,美仁疑惑地望着景升。
“为何不从原来的路出去?”他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时想必大哥早已下令封锁那出口,若是让大哥抓了她,只会将她困在这里,怕是要想离开这里,也只能等到八月初六的清晨,更严重,甚至大哥会杀了她,所以他不能冒险,“哼,你当大哥认出了你,你还能这么轻易离的开这里?就算爹想保你一命,也只会力不从心。”
“你大哥不是已经死了吗?不是英年早逝吗?为何会成了什么将军,他原本不是军器监丞吗?”
未应她,景升伸手摘下她的面具,道:“把衣服脱了。”
“你想干什么?”美仁紧张地双手护胸,紧紧地护住自己的衣襟。
“你不觉得你穿这身衣服很恶心吗?还是你喜欢穿这种的衣服?要是喜欢,明日我命山上所有兄弟将衣服全部换下,全送给你。”景升戏谑道。
一经提醒,美仁方想到她身上穿的是那个王大川的衣服,一想到王大川那副骇人的模样,她连忙将身上令人作呕的衣服脱下。
“那,你的衣服。”景升递过一套衣服给她。
“你怎么连我衣服也窝藏了,你真是有病。”美仁忍不住啐骂。
“一直以为你做事都很谨慎小心,今日才知道你这么没脑子。”景升反讥,不忘伸手轻戳她几下额头。
挥手拍开他的手,越过他,美仁在一颗树后又见到王大川,王大川还在昏迷中。美仁环顾了四周,这才看清这里离之前她击晕王大川的地方很近。也是,当时她击晕了王大川之后,到是急着往禁地去,忘了将他藏的隐蔽些。
景升将那王大川的衣服给他重新套上,一切准备稳妥之后,对她道:“快点离开这里。”
“等下。”美仁从怀中出银针正要往王大川的风池穴刺去,被景升阻止:“你想做什么?!”
“我要洗掉他的记忆,若是他醒来,记得你我之事,怎么办?”
“不必了,他不会想起来的。”
啊,原来他已经先下手为强了?
撇了撇嘴角,没了面具的遮蔽,对着那个黄金面具,美仁心有不甘,伸手也摘了他的面具,道:“这个面具送我。还有,你还没说你大哥为何诈死?还有晒茶粉。”
勾了勾唇,景升习惯地又牵过她的手,道:“先离开再说。”
这次她倒也安静,没有挣扎。
一边走着,一边与她说着。
“这漫山的龙奇果就是用来炼制增强兵力的‘奇药’,一直以来,都是做成药粉,入水即溶,且无色无味,不易查觉,寻常人吃了之后,气力会比寻常增加几倍,就象方才你所见到的,以一挡十,即便是被刀剑所伤,也感觉不到疼痛,身体就象是麻木了一样;若是习武之人吃了,内力会增强数倍,与武功相当之人相战,那人也必死无疑,这也就是为何那夜向昕很轻易就败于我哥手下的原因。”
“你大哥也有服这药?这龙奇果不会给身体造成伤害吗?王大川,还有那几个人,我明明见着他们就是一脸的死征。”她不解。
“嗯,是的,你说的没错,是死征。再来说蓝家的出现‘晒茶粉’。之前死了很多兄弟,就是服了那些‘晒茶粉’,也是药鬼前辈之前炼制失败的药。那批药在短期之内可以增强气力,渐渐地要不了多久,一个个面色如草兹,浑身无力,身软困乏,快则三个月,最多撑不过半年,全都去了。”这次药鬼前辈的药,不知还会不会再有问题,还会不会再有人死,一想到这个问题,景升便深皱起了眉头。
“你们有没有想过,拿这么多活人来做药人,会遭天谴的。”
“试药的那些兄弟们都是心甘情愿的,没人逼他们,他们都知道试药失败后的后果。”
“哈,心甘情愿?真是想不出来这世上会有这么多心甘情愿白白送死的傻子。”
皱着眉望着美仁,景升叹了一口气,道:“有些人却是值得这么做,值得为他生死相随。”
“值得?都是为了那个楚王?若是我没听错,你们口中的楚王应是当今圣上的大哥赵元佐。那日在树林里,你我救下的那人应该就是当今的圣上赵恒。而你们如今所做的一切,夷山之北荒地上的一切,只为了将楚王推上皇帝的宝座,对不对?”
景升笑而不答,牵着她大步往前走着。
明经堂曾救过当时还是太子的楚王赵元佐一命,两人成了莫逆之交。赵元佐收了明景轩为义子,这是明家三生修来的福份,明景轩也因此进入了自幼便想去的军器监。赵元佐待明景轩就象是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但他与明经堂都是为人处事异常低调之人,明景轩的性情沉稳,此事并未宣扬,知道赵元佐收义子一事的人寥寥无几。
明景轩是明经堂这一生的骄傲,相貎俊朗,文武双全,只可惜好景不长,身为太子的赵元佐被废,秦王赵廷美被先皇赐死,那口气傲慢的赵王爷便是秦王的胞弟,曾任军器库副使的赵廷俊。秦王被赐死,他也逃不过,明经堂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给救下,从此这赵廷俊也过着见不得光的日子。当年忠于秦王的殿前都指挥使李继勋、中书堂吏赵白、秦府孔目官阎密等全数被斩,宰执卢多逊大人被流放至崖州,后客死异乡。
当今太后,原为淄州刺史李处耘的次女,性恭谨庄肃,无庶出,抚育诸子及嫔御甚厚,却相当偏爱赵元佐。因秦王之事,元佐佯装疯癫,烧了东宫,太子被废。之后,新皇登基,李太后沉寂于深宫大内,整日郁郁寡欢,直至元佐那些命尚在的忠心部下,及明家的支撑,才重燃她心头那团火。
助楚王赵元佐夺回皇位是明家人肩负的使命。明景轩进入朝庭之后,更是得到了王钦若的赏识,收为门生,官职一升再升,但为了义父,他甘愿放弃似锦的前途,以诈死的方式脱离了朝庭,从此这世上再没有明景轩这个人。依他的话,如今他就是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待到可以重见天日的时候,便是楚王登上皇位的大日。
夷山之北的荒山便成了这他们储存兵力的宝地,外有李太后、驸马都尉王贻永及当年秦王府卢府等众多忠心部下的追随,还有余在朝中势力的支撑,内有明家的财力及一切都在隐蔽地顺利进行之中。
但最可笑的是,楚王赵元佐并不这么想,他没办法选择出身在皇家,但他可以选择远离皇家。当初装疯就是想逃避世间权力最大,最富有,最无骨肉之情帝王家。他失踪了,在他那么多忠心为他的部下谋划为他夺回王位的时候,他失踪了。
这一切,美仁虽了解的不是很详细,但通过之前在主帐内及练兵场上听他们所说,加上景升爱理不理的回应,拼拼凑凑,至少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
“真是越想越糊涂了,在我看来的一切,明明你们就很想杀了赵恒,可你为何还会出手救他?若那日他死了,今日你们不就可以不用这么劳神劳力了吗?”
景升点了点头,道:“杀赵恒不是最终的目的,最终只是为了夺权。爹当初是收到消息,先离开蓝家就是为了去寻楚王,只可惜他还是慢了一步,楚王已经先他一步离开了。据探子回报,那日,我们会在那树林里遇上当今赵恒,是早已知晓他会在那里出现,他十分想念他的大哥楚王,四处打听,才探得楚王在朱仙驿,只可惜楚王谁都不愿见,避着他,同样也避着我们。那日也是因楚王念及旧情,不想伤了当今圣上,我只是奉命阻止大哥派出的人动手罢了。”
美仁皱了皱眉,咬着唇,快速地咀嚼着景升的话,忍不住反讥:“当事者都不愿去夺那狗屁劳什王位,你们还要强逼着他谋反,不是——”
景升及时阻断美仁下面不太雅的话语:“你当然不会明白,有时候我也不明白。夷山之上的两万精兵,还有散在燕云十六州及边关更多待命的将士们,都是忠心追随楚王的。与辽征战多年,在瀛州辽人击败宋军,生擒大将康保育,紧接是齐州、淄州,大掠而归。赵恒生性软弱,怯懦畏敌,楚王相较于他,会是个更好的明君,但是我们有许多的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我们又不想阻止你们身不由己,但这关蓝家何事?关向昕何事?关苏素何事?关我何事?何以要扯上这么多无辜的人?”
“以明家还有其他势力的支持,养活夷山那么多兄弟,还有些吃力,但多了蓝家还有江南的一些商贾便不一样,多一人便多一份力,蓝家在淮河南北的势力不容小觑。蓝德宗家里的药也不过是一批次货,原本就是命他销毁的,只可惜这人太过贪心,而将那批理应销毁的次品龙奇果药粉私留了下来。早在此之前就已经收到消息,他要将这批药粉卖给契丹人,而我爹只是借用贺寿之名探查真相,找出他背叛的证据。若不是向昕揭了他的密室,或许要等契丹人入主中原,我们才会知道,到时那么多忠心的兄弟们的命也没了。”
“所以蓝德宗不能留,所以造成蓝家灭亡的间接凶手,就是向昕?这一切说来多么理所当然。难怪朝中没有人敢查蓝家遭人灭门之案,难怪这件事就这么草草结案,原来都被你们这团势力给压下了,呵呵,”美仁讥笑了几声,语调中除了嘲讽再并无多余情绪,“是你说出去的,是不是?如果不是你说出去的,他们怎么会知道蓝德宗私藏了那批药?”
景升笑了笑,道:“我爹为人处事,事事小心。蓝家知道这么多事,不会任由蓝德宗羽翼丰满,所以在蓝家也有探子,回报实情的也绝非是我,根本也不需要我如此多事。”
呵呵呵,反正,她与向昕都搅进了一桩密谋叛国的行动之中,为了成就楚王夺回皇位,所以向昕唯有一死。若要他不死,除非他收手,要想他收手,除非他死。
顿住脚步,景升蓦地回首,问:“明家……与向昕你会选谁?”
一直沉静在自己的思绪里,美仁未多留意,一头撞向景升,摸了摸被撞痛的鼻子,抬眸便望进一双饱含忧郁的深邃黑瞳之中,让她的心莫明一阵慌乱,匆忙垂下眼帘,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之前的话出了口,景升就有些后悔,他竟然在怕她会选择向昕,轻道:“没什么。”
她轻睨了他一眼,为何他也会问这种听起来很蠢的问题。
向昕曾经问过,当时,她开玩笑地说是选明家,这种问题真的很蠢,很蠢很蠢,也许是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答复吧。
她不想昕大哥死,虽恨明经堂,虽讨厌明景璇,更讨厌眼前这个身为她二哥却多番轻薄她的男人,但她却同样不想看着明家亡。他们口中都念着的八月初五,那日之后谁也不能料着结果会怎样。
她忍不住地启口:“八月初五,你会以什么身份出现在王钦若的府上?明家二公子?还是黄金面具?”
“不知道……”轻应,他伸手抚了抚贴着她脸颊上的乱发,她的身子明显一僵,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许久才收回,“后天就是乞巧节,听说那晚会有烟花,前些日子你也在竹芙园憋了很久,出来散散心吧。”
“哦……”她真的有太久没有看过烟花了。
“过完乞巧节,你陪景璇她们先离开京城,去杭州,还有我二叔、如妈,我已经安排好了,过了八月初五,待一切事成,我们也尽快派人再接你们回京城。”
不怒,反笑,她轻嗤:“明家没有人了?若不是我突然出现在明家,你们就不会找其他人护送?你身边的人不是多的是吗?”
要回杭州,她是怎么也不可能带着明景璇上路的。
“我信你。景璇同样也是你的妹妹。”他不是神仙,他不能肯定那一战楚军就一定会赢,甚至他还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无论怎样,他希望她平安无事,不要再深涉这件事了,不要再留在京城这个是非之地,走的越远越好。二叔、景璇只是一个让她离开的籍口,但他知道这个籍口真的很烂。
“不要!妹妹又怎样?我讨厌她,若是让我护送她上路,说不定会因为她那张口没遮拦不讨人喜的嘴巴,我有可能会杀了她,我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随意动怒起杀念。你不是帮她在挑夫家吗?那就找个可靠的人,把她嫁出去不就一了百了,正好省下来的口粮,还能多养几个有用的人。”
一提到景璇,她便会象一个抢不到糖吃的小孩,或许在她的心里,一直以为,那样的一个身份地位应该是她的才对,只可惜,她一日都未曾享受过,所以转变为很强烈的妒嫉,还故作清高,很不屑的样子。
轻笑出声,他轻捏了一下她嘟起的粉颊,却被她恼羞地以手挥开了,闷哼了一声,她以手在他的胸膛上重重地推了一下,跑开了。
望着那飞快离去的身影,笑意更浓,他紧随其后。
第四十二章 姻缘乞巧(上)
自那日随景升离开夷山,美仁知道一切她想知道的。把玩着手中那个黄金面具,满心想的都是八月初五那晚会怎样,她还不能离开,八月初五关系着太多人的性命,但她真正关心的似乎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怡素,一个是向昕。不,应该不只两人,还有明家的人……
她真的担心,她多么希望八月初五之日永远不要到来,让时间就在此停止吧。
日子过的好似度日如年。
这日才到了七月初七乞巧节,传说中牛郎与织女相会的日子。
今晚会有烟花,景升派人来请她一同去赏烟花。她直接回绝了,牛郎与织女是否相会与她何干,她又不是织女,他又不是她的牛郎,她干嘛要陪他去赏烟花,她只想守在竹芙园里。
夜幕降临,原本期待着能够在这样节日去赏烟花的侍书与奉剑,却见着少主毫无动静,也不敢多嘴,只能私下里按传统仪式拜织女。
朦胧的月光下,在这个充满浪漫气息的夜晚,两人抬了一张竹桌,在桌上置了茶、酒,摆放了水果、五子(桂圆、红枣、榛子、花生,瓜子)等祭品,又将白日里采摘的几朵鲜花,束以红纸,插在了瓶子里,花前还置放了一个小香炉。
她们悄悄地拉了蓝希凌一起斋戒一天,沐浴停当,一人焚上一炷香,在桌前跪下,虔诚地礼拜,向天上的织女仙子默念自己的心事,乞求织女仙子能赋予自己聪慧的心灵和灵巧的双手,让自己的针织女红技法娴熟,更乞求自己的姻缘巧配,能够嫁个如意郎君,早生贵子,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美仁在见着这番情形后,只觉得可笑至极。
侍书与奉剑强拉着她在桌前跪下,递给了她一炷香,要她在心中许个愿。
不知为何,她手中高举那柱香,拜了三拜,许了个愿,插在那香炉之上,一阵晚风吹过,却莫明地灭了。侍书与奉剑的脸色一黯,瞪大了美目,两人抓紧了双手,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什么狗屁拜织女,若是上天的神仙真能听见凡人的心声,又何以人间有这么多的痴男怨女。”冷嘲热讽了一番,美仁伸手便将插在香炉内所属自己的那炷香拿出掐断,随手一掷,怒气冲冲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一直安然无事也不敢无理取闹的蓝希凌,终于也忍不住了,追随着美仁回到屋子里,在面对美仁的那一刻,大骂她是个冷血无情的人,自私,卑鄙,虚伪,阴险,狡诈,残忍,又怎么会懂得牛郎织女爱情的真谛,象她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得到爱。
她不懂什么叫爱?她不配得到爱?
蓝希凌的一番话,犹如一枚火石投在她的心窝,一时间炸了开来。
她反复咀嚼着蓝希凌的一番话,她怎么不懂了?她曾经问过悦姨,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怎样的,悦姨说她没有喜欢过人,所以不知道那样的感觉,但是有听说别人说过,那就是心中无时无刻不充满着你喜欢人的身影。
她要是不喜欢昕大哥,为何心里想的总是他,为何一遇着与他有关的事,她就会失去了常性。担心他的生命安危,担心他有没有风餐露宿……
这难道不是爱?那这是什么?
或许是这两日封闭压抑的日子,让她终觉得厌倦,还有方才的拜织女让她几近疯狂,所以她决定今夜出去走走,去见识一下牛郎织女之间所谓的爱情真谛。
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的相会,或许她也可以碰上她想见的人。
最开心的莫过于侍书与奉剑。
蓝希凌一直愁眉苦脸,在美仁做了这样一个决定之后,脸上也稍稍露出了一丝笑容。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没了向昕的保护,如今无依无靠,被仇人深锁在这个园子里,还要装成一个时醒时疯的人,她的痛苦谁能明白。
一行四人,到了全京城最热闹的市集,整个京城的上空被万家灯火映照的通明,仿佛白昼一样。
到哪里都是小贩门的吆喝声,人头攒动,说白了就是人挤人。
美仁俊朗的公子扮相,让很多姑娘家频频回首,以扇子遮着脸围作一团窃笑着,遇着有些大胆的姑娘,甚至故意佯装被挤得撞向美仁。身旁的蓝希凌,侍书,奉剑则是引来了更多男子的目光。这样她们四人身边的人越挤越多,美仁再次皱紧了眉头,她很不喜欢这种人挤人,人贴着人的感觉,不喜欢被人以这种放肆的眼光盯着看的感觉,不喜欢被女人趁机东摸西摸的感觉。
寒着一张俏脸,杀出重围,走到一处人稍稍少一些的地方。
“乞手巧,乞容貌;
乞心通,乞容颜;
乞我爹娘千万岁,乞我姐妹千万年。”
好个几小孩子一边奔跑着一边唱着这首儿歌,将美仁的思绪拉回了十多年前。每逢这样的日子,娘总是会教她唱一遍,当时她不明白,这歌里究竟是在说什么,说来说去都是在乞求容貎,真的很傻。
渐渐地,她也忍不住地跟着轻哼起来。
一旁的侍书与奉剑见了,都抿着嘴偷笑着。
美仁意识着自己失态,当下板起了脸。
奉剑嗤笑着拉着侍书跑开了,突然,便听她大叫了起来:“快看快看,穿针乞巧。”
美仁顺着奉剑手指向望去,不远处,一群女子围着一个老妇人,每人手中都端着一个大红的针线包,每个针线包上都插着一排针。
“走,我们也去穿针乞巧。”奉剑拉着侍书兴奋地大叫着,回头对美仁暧昧地笑着:“‘公子’,你要不要也来试试?”
如今她是女儿身的事实,在明家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了,只有少数的一些人不知道,而这些少数的人,也在前不久被一一遣散了。奉剑这个小丫头,明知故问,她如今一身男装,跑去穿针,不被人骂神经,也被人当怪物给轰走。
美仁抬起右手,做了个要揍奉剑的姿势。奉剑笑着跳开,顺手也拉上了蓝希凌,冲进了那堆女子之中。
挑了个稍稍人少的地方,美仁立在一旁,凝视着她们三人又笑又叫地穿着针,很匪夷所思,这穿针引钱的就这么让人着迷?很好玩吗?
正想着,奉剑她们三人又冲回了她的面前,奉剑象变戏法一样,将一包大红的针线包呈在她的眼前,她盯着那个大红色的针线包,这才看清,上面插了七根针,每根针的距离约莫在半寸左右。
“干嘛?你这是什么意思?”美仁皱着眉头,冷漠地将奉剑的手轻轻挥开。
“试试嘛,若是你连着穿过七根针,上仙一定会保佑你找到如意郎君的,今后一定会有幸福美满的姻缘。我,侍书和蓝姑娘都有穿过,你也试试嘛,这里人又不多,没人会看见的。”奉剑诱惑着美仁。
愣愣地望着奉剑手中的那个针线包,美仁有些心动。
“这是红线,试试吧。”奉剑再次将线与针包举呈在美仁的眼前。
接过奉剑手中两样东西,美仁颤着手,将那红线对准了第一根针,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那红线始终还停在针孔之外,每一次在以为就要穿过去,却总是滑过那针孔的边缘。
“不穿了,无聊的东西!”紧咬着唇,美仁猛地将针线包与红线塞进奉剑的手中,转身往前方人潮中迈去。
“怎么会这样?少公子剑使的那么好,为何小小的一根绣花针她却对应付不了?”奉剑望着手中的针线包,又望了一眼身旁时而清醒时而疯颠的蓝姑娘,连她都一穿就过了,为何少公子却不可以。
侍书以手掐了掐奉剑的粉腮,道:“瞧,少公子生气了,都怪你多事,谁说剑使的好,就一定会穿针,或许公子从小就没有拿过针呢?”
“哦!痛!怎么会呢?前阵子你说你肩痛,公子为你施针的时候,我可是看她为你施针的手法很灵活的。”奉剑疑惑。
“针灸的针和绣花针的针是两样东西,怎么可以相提并论?你真是有够笨。”侍书再次以手敲了一下奉剑的头。
“唉,若是少公子真的是少公子,该多好……”奉剑喃喃地念着。
奉剑从第一眼见着美仁的时候,心中窃喜万分,能伺奉这样一位俊朗的公子正是她梦寐以求的。三公子虽好,可是她心知肚明,三公子会收留她与侍书,完全是因为见不惯四小姐老是欺负她们两,三公子处处留情,对主动投怀送抱的丫头更是来者不拒,这样的男子不是每个女人都爱的,最起码,她不会爱上三公子。可是少公子不一样,对待她与侍书,若是没有二公子被打被罚的那件事,少公子简直就是她心目中的神,也正是前两日无意中知道她是女儿身的时候,她才会明白,那个时候的少公子为何会那样无情地对待二公子。
“走啦,发什么愣?再不跟上,我们就会和少公子走散了。”侍书拉过发呆的奉剑,再拐上蓝希凌的手臂,往人潮汹涌的地方挤去。
果然,被侍书给说中了,美仁与她们真的走散了。
在人群里呆呆地走着,被人撞了很多下,美仁毫无知觉。
她的思绪还沉静在方才那七根针上,为何那么简单的穿针她却穿不进去。难道这样真的是预示着她根本就不会有姻缘结果,因为她们族的女人都是受了诅咒,永远都不会得到真爱。
自嘲地冷嗤着,什么姻缘天注定,穿不过那七根针不过是她从未学过刺绣而已,她始终相信任何事都是事在人为,自己争取了没有得不到的。
“磨喝乐,这位公子要买一个吗?”面前小贩拿起一个小泥偶递至美仁的眼前。
美仁把玩着这个身穿荷叶半臂衣裙,手持荷叶的小泥偶。前几日,她在潘楼街东宋门外瓦子内,看到贩卖的磨喝乐很精致,是以龙涎佛手香雕成的,以彩绘木雕为栏座,红砂碧笼当罩子,手中所持的玩物或饰物也多以珍贵的金玉宝石来装饰,要价更是惊人,一个小小的磨喝乐居然高达百两银子,那样奢侈的玩物也只能富贵人家才能买的起。不过眼前的这个磨喝乐只是用泥土烧至而成,外表彩绘一下而已。
“多少钱?”美仁笑着问道。
“这位公子,只要五十钱。”那中年小贩笑道。
“五十钱?”美仁疑惑,以往平时只要五纹钱就可买到,今夜却翻了十倍,难道因为乞巧节也跟着水涨船高。
“呵呵,这位公子,这你有所不知,我林家的磨喝乐与别家的可不同,别看这小小的磨喝乐,每逢七夕节的意义也与往日里的大不相同。每年七夕快要来临之际,我与我家娘子只会做五百对磨喝乐仅供七夕这晚贩卖,五百只男娃娃,五百只女娃娃,我与我家娘子会在七夕的前一日去月老祠求姻缘签,这对姻缘签我们也会放在一对娃娃里。只要你的情意能感动上天,那么你与你的心上人一定会得到那对放着姻缘签的磨喝乐。我与我家娘子做这个也有十多年至二十年之久,每一年都会成就一对佳偶,在京城都是家喻户晓,今夜是多少公子姑娘家祈祷姻缘的好日子,看我这摊上只剩下这最后的几个了。”中年小贩细心地解答。
听闻,美仁好笑地将手中这个男娃的小泥人又看了一下,反问:“若你说的真这么神,而我又想与我心上人喜结良缘,那我一定会在你贩卖的第一刻开始,就将你所有的磨喝乐全买了,这样岂不省心。”
“公子此言差异。人人都知道我老林,一个磨喝乐只卖一个客人。”
“那我花钱找很多人来帮我买不一样?”
“呵呵呵,这位公子,今夜是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相会的日子,意寓着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公子若是真的有心求姻缘,又何须劳他人之手,若公子真的那样做了,又岂会是真心对待一份感情,月老的姻缘签只给有心人。”那位中年小贩说到最后,脸色变得很不欢迎美仁的样子,将美仁手中的磨喝乐收回,小心翼翼地摆放好。
中年小贩的话让美仁的心陡然一凉,他的话意与蓝希凌说的很像很像……
她的心猛地一揪,紧张地抓住自己的袖摆,面色苍白地立在小贩跟前一动不动。
第四十三章 姻缘乞巧(中)
这时又来了三人,两女一男,指着那最后剩下的几个磨喝乐,开心地笑着对那中年小贩指名了要哪个哪个。
还剩下最后一个女娃娃了……
又来了两位姑娘,刚要出手,却被美仁抢先了。
两位姑娘见着这么一位俊俏的公子哥,却与她们抢一个女娃娃,有些惊愕,但更多的目光却只顾着在美仁身上流连。
“借过。”美仁匆匆丢下五十钱,低着头快步离开了。
身后依然能听见两位姑娘的惊叹声。
美仁手中紧攥着那个磨喝乐,一直犹豫不决,不知道要不要打开这娃娃底座下的那道泥封。若是没有,那么她与昕大哥是有缘无份,她会很失望;但是若有那个姻缘签,可是又不能确保昕大哥一定会买过这磨喝乐,就算他买了,那磨喝乐里就一定有那个姻缘签……
她素来不相信这种东西,怎么会冲动地买下这个磨喝乐?
算了,扔了它吧。
她举起手又放下,叹了一口气,将它紧紧地握在手中。回首,她这才发现,侍书,奉剑与蓝希凌,早已不见了踪影。
真是要命,这么多人上哪去寻她们。
都说了不要来,偏偏要来。
“你看,这个,‘千里挑一,百里挑一’,猜一个字,什么字?好难哦。”
正当美仁皱眉发愁之际,却听到一位姑娘家的软语,她偏过头,数步之外,一个挂满了灯笼的字谜摊前立着一男一女,两人一看便是情人,手中正拿着从灯笼上扯下的谜题。
缓缓走过去,美仁望见这一盏盏红灯笼,会想起小时候在上元节,娘会教她扎好多好多的灯笼,每个灯笼里面会放着一个谜题,猜中一题,娘就会做一道菜,猜的越多上元节那晚的菜就越多。后来随着悦姨去了倚笑楼,悦姨也会以一道道灯谜来做行酒令。
“千里挑一,百里挑一,什么字千里挑一又百里挑一,没这个字吧。”男子道。
“怎么会没有?人家出了灯谜就肯定有。”女子道。
“是伯字。”美仁浅笑着轻声道。
“千字少一横,百字又少一横,都‘挑’了一,对,是伯字。”那女子兴奋地叫着,抬眸见着如此俊秀的一位公子,一时变得不好意思起来,回首冲着那老板大声道:“老板,是伯字。”
那年纪比较大的老板笑着,将一柄水墨绢扇作为奖品赠送给了那位姑娘,那位姑娘接过扇子,掩口含笑,对美仁轻轻颌首,便随着心上人离开了。
美仁抬眸,望着那挂着满满几排的灯谜,淡笑着问那老板:“请问谜题怎么猜?”
“哦,一题两钱。”
“若是把所有谜题都猜中了有何奖赏?”
“老朽这里一共有二十道题,若是公子全猜中了,老朽不但分文不取,还会返给公子纹银一两。”
“哦。”钱倒是小事,只不过她有些犹豫。
“哥,你看,有些人就是不自量力,还妄想将所有题全数猜中。”一个刺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只要一听到那个声音,美仁就会浑身不舒服。
这世上除了她最讨厌的人明景璇之外,就不会再有第二人选,而那个被她叫做哥的人自然也就是景升了,两人的身后还跟着个明飞。
说什么邀请她赏烟花,真是可笑,明知道她最讨厌那个丫头,还好意思约了这个丫头再邀请她。最可笑的是,还想她护送她去杭州,简直是痴人做梦。
景璇依着景升,出口便凶道:“又是你!你还真是阴魂不散的,到哪都能见着你。”
扯了扯嘴角,美仁微笑着反讥:“彼比彼比,说到阴魂不散,似乎你更象。唉,这离七月半还有几日,没想到姑娘你这么早就出来吓人了,真是罪过罪过,敢问姑娘今夜脸上抹了几斤面粉?”
美仁的声音不大不小,让这谜题摊前的几位客人听着都咧开了嘴,笑开了。
“你——”景璇气的浑身都在发抖,每次遇到这个向美仁,她总是吃鳖。
上次的事不但没让明经堂赶她走,反倒让她成了什么‘义子’,这对景璇来说,是永远难以消除的奇耻大辱。
“好了,在外面就一人少说一句吧。”景升皱着眉头,拦住了景璇。
景璇方想再开口说什么,却被那老板断了话:“几位客倌,若是想叙旧,可否别挡着老朽做生意。”
“吵什么吵?没见着我们正要猜吗?不然来你的摊子做什么?”景璇对着老板怒吼一通,见着美仁正要离去,伸手拦住了她,讥道:“这么快就想走?”
挑了挑眉,美仁瞅着盛气凌人的景璇,鄙夷地望了她一眼,别开目光,她仍欲离开,景璇却不罢休,笑道:“我爹整日夸你饱读诗书,文采韬略,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奇才,我就不信你真能如他说的那样。你敢不敢与我二哥比试?这里有二十道题,你若是胜了我二哥,我便从此叫你三声好哥哥。”
好哥哥?
“承蒙明家小姐厚爱,你就算叫我一千声一万声好哥哥,我也不会多长一块肉。借过。”美仁以手推了一下景璇。
景璇一脸怒气,未待发作,倒是被景升抢先了拦住了美仁,以只有两人方能听见的声音轻道:“遮遮掩掩地都跑出来了,还要走,很矫情。”
景升以手臂一把将她揽在胸前,美仁惊慌地抬眸瞟了一眼似笑非笑的他,很难想象方才那句话是从那双好看的薄唇中吐出。
她挣脱了他的怀抱,慌乱地跳至摊前,立直了身子,平复了在怦怦不停猛跳的心,对景璇道:“不用你叫我三声好哥哥,以后见着我自觉地滚远一点就行了。”
景璇趾高气扬地回道:“好!若是我哥赢了,你要对我行大礼,并且要叫我三声好姐姐,还有,离开我们明家。哥,你一定要赢他。”回首她便扯着景升的衣袖撒着娇。
美仁见着顿觉恶心,抬首望着那二十盏小灯笼,方想扯下一条灯谜,却被景升拦住。
美仁不解,蹙着眉,道:“干什么?不是要比试吗?”
“换个玩法,我挑题,你说答案,你挑题,我说答案。”
“有病。”美仁白了他一眼,一掌挥开他的手,从眼前扯下一条灯谜,大声念道:“一个字,泪,猜四个字。”
美仁将那张字谜递至景升的眼前,景升轻勾了勾嘴角,道:“颠三倒四。”
收回手,美仁便将那张字条揉烂了丢给那老板。
“该我了。”景升微笑着随手取下一个,柔声念道:“七仙女嫁出去一个。”说着,将那谜题递给美仁,又是猜四字。
“老伯,看你的样子有点‘六神无主’,放心好了,猜完找他们兄妹两结账,顺便再多要一些打赏。”美仁从那老板手中借过团扇,扇了几下,又扯了一个字谜,正准备要念,被景璇打断:“等一下,你方才那个‘七仙女嫁出一个’还没有回答呢,怎么又轮着你问了?”
“扑哧”一声,明飞笑了开来。
“明飞,你好好的笑什么?”景璇怒瞪了明飞一眼。
“四小姐,七仙女嫁出去一个,不就是还有六个没嫁吗?那不就是六神无主吗?方才向少公子已经说了谜底了。”明飞说完,又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死明飞,敢笑我,看我不打你。”景璇扬起手,便追着明飞喊打,明飞反应快,跑开了,景璇不依不饶,追了上去。
嘴角轻勾,美仁隐了笑意,接着念:“这个简单,猜药名,‘频哭上苍何不应’。”
“苦参、天麻。”
一来一往,还剩下五道谜题,突然,景升在看着那道谜面之后,睇望了一眼东张西望的美仁,他将那张谜题捏在手中,失了神。
突觉异样,美仁抬眸对上景升那双幽深如潭神情复杂的眸子,紧张道:“怎么?好好的为何不念了?”
回过神,景升扬着唇,轻轻念道:“眼前但得一分松,猜一称谓。”
听闻,美仁脸色大变,突然慌张地双眸不知望向何处。
这时,那位老板突然开口:“咳咳,公子,这谜题——”
景升微微抬手阻了那位老板开口,直视着美仁,柔声戏谑道:“答不出来,你可就要叫景璇姐姐了。”
这时,景璇揪住明飞的耳朵正好赶了回来,听到这句话,立即松开了揪住明飞耳朵的手,高声叫道:“哥,你真的赢了?给我看看是什么字谜她答不出来?”
景璇从景升手里抢过那谜题,兴奋地打了开来,她好奇究竟是什么谜面让美仁败了阵,急急地念着那字条上的字:“驼背老公公,趴在河上弓,人从背上过,船从腹中行。啊?这个谜题他答不出?这谜底不就是我们经常过的桥嘛。”
“是啊。明明就很简单。”明飞也跟着应合,两人满脸疑惑鄙夷地望着美仁。
“你——”美仁狠瞪了一眼景升,咬了咬下唇,愤然转身,却不料撞上一人,那人当场大叫出声:“你眼瞎了?走路不长眼的?就算人多,也要看着点。”
“我只不过转个身而已,一步也不曾迈出,是你先撞着我的,理当赔不是的人是你,还出口伤人。”美仁全身火气也被激起,发觉这人刚才撞她的时候有问题,随手摸向腰间,大喝一声:“把钱袋给我交出来。”
那人脸色一变,结巴道:“你在说什么?你别血口喷人。”
周围的人开始指指点点。
那人想要趁势逃离,美仁出手就要教训他,不料手腕却被人紧紧攥住。不用回头,她也知道那人是谁。
“你何时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景升道。
“愚昧!他偷了我的钱你难道就看不出吗?”美仁怒气冲天,想抽回手揍那人一顿,景升却不放手。
被撞的那人一见是明家的二公子景升,十分惊慌,想趁机溜走,突然被什么东西一击,膝下一软,当下便跪倒在美仁脚下。
看着美仁,景升笑问:“近日开封府大牢内的老鼠蟑螂蜘蛛都太过寂寞了,你说它们是不是太可怜了,该找个人去陪陪它们、安慰它们?嗯?”
冲他翻了翻白眼,美仁只觉气不打一处,他居然还有闲情开这种玩笑。
那人本以为撞着一只肥羊,孰知遇上个不好惹的人,一听要将他送交官府,定少不了挨板子,当下抱拳连声求饶,急忙将偷来的钱袋双手奉还。
“求公子饶命,小的再不敢冒犯了。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黄口小儿,求公子大人有大量,放小的一马——”
“我还有十几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要养呢。”
那人惊愕地抬头看向一本正经的美仁,嘴角忍不住地抽搐。
拿回钱袋,美仁狠狠地给了那人一脚,大骂了一声:“滚!”
捏了捏钱袋,银子未少,她抬首方想离开,却不知突然哪里冒出来那么多的人,她被拥挤的人潮挤得正好跌进在景升的怀中,浅浅的,一阵轻笑自头顶上方传来。
第四十四章 姻缘乞巧(下)
景璇见着两人抓着一个不知什么人,正在吵着架,看着手中的谜题,一直觉得有些古怪,于是问那老板:“他真的连这样简单的谜面也答不出?”
那老板也是一脸莫明,看了美仁与景升一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不停地摇着头。
急于知道事情始末的景璇,命明飞从袋里丢了一锭银子出来,道:“方才发生了何事,你快说,说了这锭银子便是你的。”
那老板一见这白花花的银子两眼放光,笑眯眯的对景璇说:“这位小姐,其实那位公子答不出的那道谜题根本就不是老朽出的”
“什么?不是你出的?那是谁出的?”景璇疑惑。
“不是老朽出的,那谜面是你家公子出的。”
“啊?”景璇惊叫出声:“他出的?那他出了什么谜面?”
那老板笑看着银子回道:“眼前但得一分松,打一称谓。”
“这是什么东西?猜称谓?他真的答不出?”
“这……”那老板眼神有些闪烁。
“说。”景璇又摸出一锭银子。
眉开眼笑,那老板接过银子,道:“依老朽看,倒不是那位公子答不出,而是不愿答。”
“那谜底究竟是什么?”
“相公。”
“相公?!”景璇惊叫着,这是什么谜题?
望向还在牵扯的二人,一种不敢确定的可能在她脑中盘旋,不可能,不可能的……心中一种莫明的恐慌升起,她想要冲过去拉开在牵扯的两人,却被挤攘的人群挤退了数步,一个踉跄,尖叫出声,不甚跌倒。
越来越多的人涌来,美仁被景升紧紧地护在怀中,憋红了脸,从他的怀中站稳了身体,方要挣脱他的手掌,却不想这时空中“嘭嘭”地几声巨响,眼前忽地一亮,顿时,周围全沸腾起来,一声接一声,听着好些人惊呼着全数涌了过来:“快看,是烟花,多美的烟花啊。”
怔怔地抬首,美仁望着夜空中那绚烂无比的烟花,一时间望了挣扎。
“嘭嘭嘭——”,当漫天的烟花在头顶上空一朵接一朵的盛开、散去、消逝,绚丽多彩的光芒映照在每一张幸福的面容上,这一刻感受不到烟雾缭绕刺鼻的味道,感受不到震耳欲聋的吵闹,感受不到人潮的拥挤,有的只是洗却了世间繁的华缤纷美丽光芒。
苍莽天穹,唯有这样繁华的一瞬,有着令人心碎的哀伤……
待最后一朵烟花散去,人群再度喧闹起来,美仁才觉得有些燥热,回过神,人已经被他拉到不算太拥挤的地方,整个人都窝在他的怀里,脸庞离他的胸前不过寸许,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声。
人虽少些,但还是时不时的有些姑娘家以扇掩面往两人这边挤来,只为了更近的瞧清两位俊俏公子的模样。
挑了挑眉,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没有离开他的怀抱,抬眸,她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发起了呆。
今夜的他,发墨如漆,只以一个玉麟髻束着,身上罩着简简单单的一件白色云纹锦袍,面如美玉,身若长柳,一双黑眸清清澈澈,宛似那夜空里的明星。
除了那副看似有些病歪歪的身子之外,还有一张恶毒的嘴巴,让人捉摸不透的脑袋,俊美的容貌,显赫的家世,卓越的才华,一身暗藏却是很好的武功,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完美,惹的那么多姑娘家情愫暗生,芳心相许。
这人……根本就是一个祸水……
而她自从沾上了这个祸水,就没法撇的清,越搅越乱,越搅越浑……
那柱香不是灭了吗,不是灭了吗,为何那个织女还会听到她的祈祷?
在那柱香没有灭的时候,在她没有跪下的时候,她就许了愿,她希望织女赐她一个可以共赏烟花的心上人?可是她在心中期望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为何偏偏上天赐给她的却是他陪她赏烟花?难道织女是耳聋眼花了吗?
他是她的哥哥呀……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景升被她瞧得有些不自然,以手在她眼前招了招。
回过神,她忽然又想到什么?
她拿起一直捏在手中的磨喝乐,揭了底下的泥封,身子仿佛被定住一般,因为那里头正露出一折签文的纸角。
“你买了这个泥偶?!”景升松开手,拿过她手中的磨喝乐,抽出那纸签文,方要展开,却被她夺了回来:“不许看,这是我的。”
她颤着手,打开那个签文,那姻缘签上赫然写着:世间情缘一语间。
拜神香灭,穿针不过,在她看来,她的姻缘都是受到诅咒的,她们天一族的女人是不会有好姻缘的,但上天就好像和她开了个玩笑一样,五百对娃娃里才有一对的姻缘签,居然出现在她抢到的最后一只女娃娃里。
这怎么可能?那另一只男娃娃要是随便被什么人给买了去,那她的姻缘岂不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万一被一只狗儿叼走了,难道她还要被一只狗给牵着走……
她在乱想什么?在乱担心什么?她真是够愚蠢,怎么会买这种不可信的东西。
“哥,你在哪里?哥——”
望着景璇与明飞奔过来的身影,她斜睨了景升一眼,将手中的签文一揉,砸向他,瞪了他一眼,凶道:“祸水。”
祸水?
景升皱了皱眉,不明白她何以这样叫他。
推开了景升,美仁也不知道生的哪门子气,决定回竹芙园,至于侍书奉剑蓝希凌她们,玩累了自然就会回去。
很快地,她的身影淹没在人潮之中,景升望着她背影消失的方向发着呆。
祸水……祸水应该是在说她自己吧……
弯身捡起地上那个签文,展开:世间情缘一语间。
“哥,你怎么跑到这里了?方才人真的好多,我被挤得都跌在地上,又看不到你,人好多,我好害怕,就怕找不到你了,还有两个该死的登徒子趁机意图对我不轨,还好有明飞在……”景璇话语中带着哭腔,就往景升身上扑来。
景升的双手一时之间不知往哪里放,犹豫之下扶住她的双肩,拉开些距离,道:“都说了这么多人不要出来,你偏偏不听,这会被挤着了,又叫人多。”
“哥——”喊着,一滴泪就从景璇的眸中滑下。
“唉,好了好了,有没有伤着?”
“伤到是没有伤着。”
“回去吧。”
“嗯。”景璇哽咽着,紧抓着景升的手臂不放。
渐渐地,人潮散了,景升任由景璇抓着他的衣袖,缓缓地往回府的路步去。
“哥,你手中抓的是什么?”
“磨喝乐?哥,你什么时候又买了一个?”
“哥,怎么还是个女娃娃?”
“哥,这是什么?”
“世间情缘一语间。哥,这是那个娃娃里的签文吗?”
“哥,这个娃娃你哪里来的?”
“哥,你自己的那个娃娃有扔了吗?有没有扔啊?”
“哥,你究竟在笑什么?为何不回答我的话?”
一路上,景璇的问语一直缠绕着景升,面对她接二连三的问话,他选择沉默不语,脸上一直洋溢着一种难以言语的笑容。
陪景璇买磨喝乐只是偶然,那小贩的话听后他也只是一笑而过,孰知,随手挑了一个男娃娃,那封泥里竟然有一张签文,上曰:千里姻缘一线牵。
他何其有幸的就买到了封有姻缘签的磨喝乐。
景璇手中的磨喝乐只是普通的泥偶,里面什么都没有,见他的磨喝乐里有这张签文,异常紧张,甚至要扔了那个泥偶。以往都由着她,这一次,他却留下了那个泥偶。
扬着眉,嘴角轻弯,笑意自然的尽现眼底。
千里姻缘一线牵,
世间情缘一语间。
“公子,你去哪里了?吓死奴婢了。”刚过德胜桥,在回竹芙园的路上,奉剑见到美仁异常激动。
美仁轻捏了捏她的下颌,笑道:“找了个好地方赏烟花了。”
奉剑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与侍书二人同美仁笑着说了走散之后的一些窘事,谁叫三位姑娘长的美若天仙,惹了好些苍蝇,好容易才摆脱,还好有惊无险,没遇上什么不良歹人。
美仁笑着,看了蓝希凌一眼,笑意微敛,将之前手中从那灯谜摊上拿来的一把团扇递给了她,道:“送给你。”
蓝希凌微愕,转瞬之间,便傻呵呵的笑了两声,看似兴奋地接过了扇子,不停地到处扇。
“回去吧。”美仁轻道。
离人群愈渐愈远,四人走在幽静的巷内,踩着脚下的青石板,远远地,只有侍书与奉剑手中提着的灯笼是亮着。
忽然,美仁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公子。”奉剑问道。
在侍书与奉剑来不及惊叫出声,美仁已迅速点了二人的睡穴,瞬间,两个丫头随即软软地倒在地上。
向昕失踪了有好些日子,以他查案的经验,不可能不知道蓝希凌在她手中,既然他想救蓝希凌,也势必在找最佳的时机才会下手。
不远处,正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身影越离越近,美仁终于看清了,多日不见,此时向昕一身黑色夜行衣,满面胡渣,头发也有些凌乱,神态看上去也显得憔悴,疲惫不堪。
“向大哥!”蓝希凌在看清是向昕之后立即奔了上前,“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向昕未应,以复杂的神情看了看她,未待开口,她便主动将那日的事急急地道了出来。
原来那日她醒来未见着向昕,不顾什么危险不危险,便出去寻他了,却没料着,被两个地痞流氓给盯上了,若不是那两人欠了赌庄一屁股债,想将她卖去青楼多拿些银两,她可能早已清白尽毁,之后遇到美仁的事她也如实一并道出,说着说着便泪雨如下。
听完,向昕轻点了点头,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径直走近美仁,道:“谢谢你。”
美仁嫣然一笑,道:“呵呵,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不是我抓的人,也变成我抓了人,眼下,人,还你了,若是再弄丢了,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抿紧了唇,想了想,向昕启口:“事情的始末你已经知道了?”
“嗯。”美仁轻点了点头。
“八月初五是王钦若的生辰宴吗,你……会不会去?”
“呵呵,不知道。”美仁说的是实话,虽然知道明经堂与王钦若交情非浅,但八月初五那晚,即便是去贺寿,也未必会带她去,带景升去的可能性到是比较大。
其实她也在想着八月初五那晚该怎么混进王府,到时戒备铁定森严,脑中虽清晰地记着王府的地图,但也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在知道整件事后,她也能猜测到怡素会是他们的一颗棋子,可怡素为何甘心沦为一颗受人摆布的棋子?她会坚持到八月初五,除了要看着那个妖孽一样的妹妹怡素,就是为了眼前这个男人,自从认识他之后让她整日思念的男人。
“离开那里吧,离开京城吧,有多远走多远。”向昕道。
多日不见,他再也找不着往日那个满眼笑意的她,她变了,无论是神情还是语调,都变了,她不快乐,没有在信阳那些日子里的生气勃勃,神采飞扬。
这是他不愿见到的,都是他们害了她。
“呵呵,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吧,”美仁笑着,“那日话说的那么绝情,何苦今日又这么关心我?”
“我……”向昕语塞,许久,方道,“在信阳,为了抓凶手,我曾利用过你一次,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连累你。”
他的黑眸之中尽是真诚,这句话憋在心中好久,此时此刻说出来整个人顿时轻松了好许。
挑了挑眉,美仁直视着他,不语。
他又道:“万花楼的那晚,我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绝无半句虚言。”
盯着向昕许久,渐渐地,美仁的眉稍,眼眸,嘴角,都饱含着浓浓的笑意:“我知道。”
“或许我没有立场叫你离开明家,日后,或许,你会恨我,但是请不要把自己牵进这件事中。”
“昕大哥,都别说了,我不怪你。”
“我……”向昕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见打梗的声音传来。
“向大哥,有人来了,我们走吧。”蓝希凌拉扯着向昕的衣袖。
他对美仁示以抱歉的眼色,美仁苦涩一笑,望了望蓝希凌,走近她,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道:“牛郎与织女,即便是一年只能见一次面,两人之间隔着天,但相互思念的心也永不会停止。”
倏地,蓝希凌的脸色变得苍白。
目光留恋出不舍,向昕依旧还是带着蓝希凌离开了。
对着渐行渐远的背影,美仁忽然大声道:“八月初六清晨,我就会离开这里,永远的离开这里,我会在东水门渡口乘船。”
她的话,向昕一字不漏地听见了,他在心中立誓,若是八月初六的清晨,他的命还在,那就东水门渡口相见。
静静地立在巷中,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半晌,美仁方想起了还倒在地上的两人,解了侍书与奉剑的穴道,等着两人醒来,对于蓝希凌的离开与二人突然的昏迷,她随便找了个理由给塞搪过去。
侍书与奉剑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紧随着她。
第四十五章 乘人之危
蓝希凌,美仁放走了,相应的麻烦也接踵而来。
明经堂为了这事特地“召见”了她,虽然美其名曰是闲聊,在美仁看来,就是试探。
凌厉的目光直射在她的身上,两人心中各自想着心事。
那日试药之后,景轩就一反常态,命人封锁了夷山禁地的所有出口,似乎在查什么人,但是当着赵王爷、驸马爷等人的面,却似乎表现的什么事都不曾发生。那是他的儿子,他从小看到大的儿子,加上景升异常的举动,不难猜着。
明经堂知道他这个女儿很有些手段,这么多日子以来,他知道她了解很多事情,也知道她做的每一件事,却摸不透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上次景轩差点伤了她,她居然还敢为了那个捕头再次擅闯夷山,所幸还算机灵没有当众露了马脚,否则他也不知是否可保住她那条小命。说是为了那捕头,可是她所做的一切,却从不与明家有任何冲突,相反在某些事情上,帮了他们不少的忙。
不愧是他明经堂的血脉。
如今,一切不单纯是他明家的事,不是他一人可以说了算。当今的太后,楚王,驸马爷,朝中的部分重臣,他整个明家上下,还几万名将士的性命都赌在了那一夜。所以就算他再宠溺她,也不可以,楚王登基的大计不容许半点差池。
她与璇儿不同,若她是个男儿身,必定是他的另一个骄傲。
但女儿家总有一天是要嫁人的,她与璇儿都是他至亲的骨肉,她与璇儿都要离开这里,他不能因为这件事,让她们任何一人有所闪失,他不愿意。
两人目光交流了很久,他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
明景璇要出嫁了。
这事倒让美仁吃了一惊,想到那日在水竹苑外听到景璇与景升争吵说不肯出嫁,在夷山的时候她也这么随口说说,没料到,乞巧节刚过不久,这么快婚事就定下了,这明家做事还真是雷厉风行。
而她,明经堂以今后生意都以南方为中心,希望她去南方帮他拓展分店,与前来迎亲的队伍一同南下。美仁只是随口敷衍了他,短期内,要她离开京城,根本不可能,更别指望她会护送那臭丫头上路。
对方是江南最大的绸缎商之子,这门亲事一定下,明家就只是随便挑了个日子,送新娘子去杭州,对方也只是派了人过来代那新郎迎亲,真正的新郎倌都没出现呢。
外面都在传闻,明家要不行了,要靠卖女儿来支撑庞大的家业。
轻捻一片花瓣,美仁冷嗤,怕是联姻是幌子,将明家的家眷转移地方才是目的。
这几日,美仁心情大好,因为从此以后,她可以不用再看见这个令她生厌的丫头,乐得天天上万花楼陪姑娘们行酒令。
景璇每日都哭得肝肠寸断,不吃也不喝,以死相逼,可明经堂不为所动,坚持要送她上花轿。
终于到了送新娘的当天,明家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大红的喜字,大红的灯笼,大红的喜烛,眼到之处,都是一片喜气之红。
所有人都在忙碌着,最闲的莫过于美仁,从一早她就守在明府,不停地啃着今日出现最多的水果——苹果。
好戏开始上场了,记不得这是她今天啃得第几个苹果了,咽下最后一口果肉,在园中随手扔了手中啃剩下的核,但愿来年这里能发个小芽,当是她为某人送别的鉴证。
她拍了拍手,跟着明经堂身后去了景璇的闺房。
不顾景璇拼死拼活,明经堂命人强行给景璇换了嫁衣,喂了食物,怕她乱动或是半路跑回京城,甚至封住了她的穴道,命人一路上看着她,而这人便是如妈。自然,那双腿残废的叶声泉,也要随着迎亲的队伍一同南下。
这样,美仁看到了另一个明经堂,绝情的他,冷酷的他,相比较他那副慈父的样子,她反倒更欣赏这样的明经堂,够狠够绝够无情,想必当初他也是这么对娘亲的吧。
她很坏心,在喜娘架着景璇出房门的时候,她早就退身立在园子里不远之处,待她们走近,随手丢了一样不明物,搀扶的两名喜娘与娇美的新娘子同时就这么直直地倒了下来。
盖头落了,手中的苹果和糕都落了。
景璇脸上的妆早因泪流满面全都花了,口不能言,躺在地上的身体又不能动。一时间全乱了,女人不断地尖叫声四起。
在那些喜娘丫头们没及时扶起她之时,美仁早已飞身至前,扶起了今日让所有人都注目的美娇娘。
明家小姐又怎么样,拥有完美安逸的十七年幸福生活又怎样,如今不过是个任人操纵的木偶,而她这个明不正言不顺的“明家小姐”不仅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还可以强求更多的东西。
将掉落在地上的苹果和糕捡起,重新塞进了景璇的手中,扬着唇,她依在她的耳边轻念了一声:“好妹妹,东西可要拿好,这可是保你一路平安,到了夫家高高在上的好东西,可不能乱丢了哦。乖,好哥哥我这就送你上路。”
两手捏上那个花了妆的粉颊,使了使力道,便瞧见眼前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涌出泪花,邪恶的微笑在嘴角处荡漾开来,看到那怨恨的目光,委屈的神情,美仁觉得有了一种报复后的快感。
眨眼之间,那个红盖头隔断了一切。
在鞭炮声中,新娘子被架着上了花娇,迎亲队伍开始吹吹打打。周围的街坊,平日里不敢在明府门前多逗留的,今日抢喜饼喜糖可是满足了。
依照之前对明经堂的“承诺”,美仁跃上了一匹枣红色的马,回首之间,明家的人都已在身后。依照规矩,明经堂是不能出来送亲,所以换成了景升与景承。
人群之中,景承似乎对周遭的事都不太感兴趣,双臂抱胸,低着头,脚下不知在摆弄着什么。
她望见了一身锦衣的景升立在地最不显眼的地方,可她就是眼尖地瞧见了,他蹙着双眉正盯着她看。她知道他在想什么,那日在夷山,他也叫她送轿里的人走,可是她没应他,今日却一反常态主动送亲,他疑惑。
冲着他嫣然巧笑,抛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回过首,夹了夹马肚,跟着送亲队伍缓缓前行。
这番去杭州的路程约莫要半个月到二十天,若是途中遇上一些麻烦事,耽搁了,起码要一个月,往返京城就要一个多月。再过几日便是八月初五,她要算准了日子,多一天不行,少一天也不可以。
挑了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避开了如妈和叶声泉的视线,她脱离了明经堂安排的送亲队伍。其实她能这么快的离开,多多少少要谢谢叶声泉,若不是他牵绊着如妈,或者还没那么顺利。好似她想要做什么,叶声泉都会看透她的心思一样。
快马加鞭,连赶了三天,终于在八月初五这晚赶回了京城。
京城的每一处,如今她都很熟,摸到王钦若的府上更是不在话下。换了一身夜行衣,直奔王府。
凭着脑中记着的那张地图,美仁很快便摸着了王府的位置。这王钦若受当今圣上恩宠,不过是四十岁生辰,排场却很大,远远地便望见整个王府外围守卫森严。定睛细看,竟是殿前司禁军,这护府的禁卫军约莫有上百号人,原本她打算从后院混进,但那紧闭地后门居然也有不少禁军守卫。
虽然王钦若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以今日一个生辰宴却动用了这么多禁卫军,是不合常理的,看来今日这里需要保护的不是他王钦若,而是另有其人。
这么快这人就现身了,难道她来晚了?
避开两处守卫最多的地方,她打算越墙进府,找了处隐蔽的地方,这时,刚巧听见两名挨着最近的守卫在那闲聊。
守卫甲:“唉,你说这里面的人在那大吃大喝,我们却要在这喂蚊子。”
守卫乙:“兄弟,上头交待的事,咱就得做,别心里失衡。说不准咱几个就是立了大功,从此就平步青云了。”
守卫甲:“啥?兄弟,我看你还抱着你老婆在做春梦吧。这守卫一个府邸,能立啥大功?也能平步青云?你当你是谁啊?”
“说了你都不信,”守卫乙四下张望,压低了声音,方道,“听说今晚圣上会来。”
守卫甲:“什么?圣上会来?你就吹吧。”
守卫乙:“瞧你,啧啧啧,你没见着那殿前司禁军都在前面守着吗?”
守卫甲:“这到是……是啊,他们都守在光明正大之处,就咋这不入流的小兵才会被派在这里喂蚊子。”
守卫乙:“唉,兄弟,这是福,你懂吗?总比守城的那些兄弟们好吧。我今日意外听到都统领大人吩咐严守各城门,说是枢密院下的命令,调了很多兄弟去守城门,可能要发生什么大事。”
守卫甲:“怎么可能?啊——你、你、你意思是说今夜会有叛党攻城?!”
守卫乙:“嘘,小声些,若是让里头的人听见了,那可是要斩首的。谁知道呢,管他呢。”
守卫甲:“也是,兄弟,咱哥俩还是好好的守在这吧,不求平步青云,但求相安无事。”
美仁细细地回味这两人的对话,不对,这整件事都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她知道赵恒今夜一定会来,是因为王钦若的四十岁生辰,以此也可以看出赵恒有多么恩宠王钦若,反之,王钦若选择在生辰宴上,将名噪一时的苏素姑娘献给赵恒,会更博得赵恒的欢心。这样说来,王府周围会有禁军出现,属正常,但为何枢密院会下令派兵守城门?今夜他们起兵叛变的事,怎么可能会有其他人知道?
以她那日在夷山所听到的,以及景升间断地回应,事情应该不是这样的。
不对,整件事都不对……
今夜是个陷阱!
糟了,这事肯定是败露了。
心中徒然一凉,她便提气一个纵跃,迅速进了王府。她知道他们今夜一定会起兵,但不知道确切的时辰,她要找到他们,她要找到景升,一定要。
没时间深究这王府比起明家格局会怎样,远远地瞧着那些个官员一个个谈笑风生,她这身装扮不能接近,更无法确认明经堂、景升或是景承有没有来。
她必须找到一身衣服换下这身夜行衣,这时,来了一个行人,为首的是个雍荣华贵的女人,身后几个小丫头跟着,口中还应着什么夫人,应该是那王钦若的老婆了。
突然,那走在最后面的一名丫头好似踩着什么东西了,一不小心脚给扭着了,手中捧着的鲜花全部散落在地,与之并行的丫环,停下,低呼了一声,小声地责备了她这么不小心,幸好夫人没看到,嘱咐她快快将东西拾起跟上来,说完,自己先行跟上了那个夫人。那小丫头蹲在地上,将散落的鲜花一一拾起,并以手轻揉着扭伤了的脚。
美仁在心中暗喜一声真是上天助她。
趁势,在那小丫头来不及反应,美仁便将她敲晕了,将其拖至柴房。她越来越象做贼的了,迅速地脱了那小丫头的衣服,换上身,散了头发,照着那小丫头的模样,绾了两个小髻,理了理身上的衣服。
突然,她的手顿住了。
这好像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穿女装,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唉,算了,此时哪有时间欣赏自己的衣着模样。思忖着,最终决定直接去正厅,跟上那位夫人,再做查探。一切安排之后,她捧着那蓝鲜花,往宴席的方向快速步去。
第四十六章 王府盛宴
这时,王府的人来传话,晚宴即将开席,攀谈的宾客们一一入座。放眼扫去,美仁始终没有见到明经堂与景升,她明明在明经堂的书房内有看到王府的请柬,也亲耳听见明经堂吩咐备厚礼的,没道理不来的。
在上席的位置,她见到了王钦若,瘦瘦的一个中年男人,眉眼虽笑意盎然,目光却犀利如利刃箭矢。先前见着的那位雍荣华贵的夫人正坐在他身后右侧的位置,之前跟着的一群丫头都静静地立在其身后。
找到自己应该待的地方,她连忙垂下头,快步上前,如其他婢女一样,安静地守在其身后,目光小心翼翼地打量起四周,一定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明经堂或是明景升。
这次晚宴是在王府的花园宴客的,所有宾客都已入席,品尝着美酒佳酿,欣赏着歌舞。
在座的大多是都是官员,有几位商贾美仁有见过,都是与明家有生意往来的。目光不经意扫到一位身着绛袍的男子,这人正是上次她亲眼看到从明家的药店里走出来的第二个人,他一直苦着一张脸,总是一会偏头望向上席的位置,一会偏着头望向左边,那方向是王府大门的方向。
他好端端地在看什么?一会看王钦若一会看那王府大门的方向?
在宴席上,几乎每个客人的脸她都确认过了,没有明经堂和景升,除了那日在药铺见过的熟面孔之外,倒也瞧见了那位驸马爷的相貌,从外上看上去就是一个儒雅的谦谦君子。不过宴席上,有几个人的位置明显是空着的,也就是说还有人不在席间,离开的人会不会有明经堂和景升呢。
不相信明经堂与景升都没来赴宴,想离开嘈杂的宴席四处找找,一个熟悉的面孔闪过,是明飞,明飞来了,那景升一定在。
没由地松了一口气,她方想跟去,这时,听见一阵骚动,一声尖细高亢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顿时,所有人全部惊住了,不想这样的日子,皇上为何好端端的会出现。一个个停止了与身边姑娘调情嬉闹,连忙从席间起立,出席跪倒一片,朗声齐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终于来了,禁军都守了这么久,当今天子终于出现了。
跪着,美仁稍稍抬头,瞄了一眼当今圣上,正是当时她在树林里救的“韩襄”,他一点都没变,眉间还是带着一丝忧郁,虽是一身便服装扮,仍然掩饰不住一身的贵气,但也找不着一丝威严的王者之气。在美仁看来,他真是一个不像帝王的帝王,儒雅而谦恭。
回过神,美仁再往之前明飞的方向望去,人已不在了。
糟糕,她处的位置离皇上、王钦若很近,稍有动弹,都将对皇上大不敬,随时都有可能掉脑袋。
赵恒大踏步迈向上座,对着跪着的王钦若道了一句:“爱卿,快快平身,无须多礼,今日朕只是做为朋友来贺寿的,”回转身,他朗声对着齐跪下的官员道,“众爱卿,平身吧。今日大可尽情畅饮,无须多礼,一切随意。”
一声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所有人恭敬地起身回到原来的座位之上。
王钦若改坐在了赵恒的右侧,尚未坐下,只见他对着右前方拍了拍手,乐师们很快地换了一首曲调。
美仁竖耳倾听,竟是来自波斯的舞曲。
紧接着,十几名衣裳暴露的舞娘上场了。一个个都是波斯舞姬扮相,上衣无袖,肚间无遮,裙子极短,露着光滑洁白的手臂和长腿,拧着那露着脐眼的迷人小肚皮,露出的皮肤雪白而富有弹性,让人挪不开目光。随着乐曲,她们的藕臂、粉腿以及那诱人的纤纤腰肢在不停地摆动着,晃的在场所有的男人们不但头晕眼晕,心都跟着一同飞扬。尤其是那诱人的小肚皮上系着一根红绳,红绳之上系着一个小铃铛;光着脚的纤细足踝上,箍着一串串黄澄澄的金环,同样环上又系着数只小铃铛,一舞动起来,所有铃铛响动,便发出十分悦耳的声音,更惹人的是在那五光十色灯笼艳火下的奇异舞姿,甩首撩足扭腰拧股间,散发出的种种妖艳诱惑的异域风情,与中原的舞蹈迥然不同,撩拨的人心间酥酥麻麻,骚痒难耐。
在场的所有宾客们都被这舞蹈惊艳住了,忘了品尝口中的美食,目光无法从这群异域风情的女子身上挪开,完全沉浸其中。
为首领舞的,口含一支花的那位舞娘出色极了,一看就是个世间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
美人虽是美人,即便是化的妆极为浓艳,美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就知道是怡素。
睇望了一眼赵恒,他正眯着眼,嘴角轻抬,很满意的盯着怡素在看。
这个王钦若,果然很有手段,否则如何能得到赵恒的宠信,他能揣测赵恒一切的需要,他会在第一时间内满足赵恒的需要,给赵恒带来的所有一切都是新鲜的。
身子越转越快,身上的铃铛越扭越响,怡素的目标是赵恒。正当她要接近赵恒时,被两名带刀侍卫给拦下了,寒白的刀光一闪,逼得她身体一颤,旋转了两圈,迅速地退开了。
“无碍。”赵恒有些不悦地冲着两名碍了他好事的带刀侍卫挥了挥手,让那两名不识趣的家伙退下了。
趁势,怡素扭动着身子又向前迈进了,柔软的身体在赵恒面前仰面弯下,将口中的花取下捏在手中,以花在赵恒的下颌之处轻佻地迅速轻点了一下,在赵恒伸手尚未捉住她之前,她便勾着唇又飞快地逃开了。
就这么轻轻地一点,点地赵恒心中痒痒的,轻弯了弯唇,俯在王钦若的耳边耳语了几句,王钦若一脸献媚地不停地点着头。
美仁看了,在心中暗咒,这丫头知不知道她在挑逗的是谁。该死的,他们难道是想利用她的杀手身份去刺杀皇帝吗?怡素虽平时高傲到目中无人,但聪慧过人,不至于到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地步,扯上这种皇室分争,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怎么会接这票任务的……
一曲舞毕,怡素便被安排到了赵恒的身侧伺候着,众多宾客垂涎怡素的,此时此刻也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将心中那份赤裸裸的欲望悉数压在心间。
她意图揣测着怡素的心思,以怡素的个性,她始终认为怡素绝不可能接这票任务,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明经堂或者景升,在座的所有人都已入了她的眼,为何独独不见二人。
思绪混乱之间,胳膊肘被人给捅了几下,她斜倪了一眼,是方才教训那名被她打晕的小丫头的同伴。
“你是新来的?阿兰呢?”那名丫环低声问道。
美仁偏过头,小心翼翼地低声俯在那丫环耳边道:“我是新来的,阿兰她脚伤了,不能动,先回去歇着了,让我过来先伺候着。”
“哼,那丫头总是毛毛燥燥的。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小符。”
“嗯,小符,放机灵点,待会要给各位大人添酒了,可别学阿兰那样,今晚到场的可是当今的圣上,还有全都是达官贵人,决计不能出了什么岔子。”那丫环虽压低了嗓子,却以一副以大丫头自居的口吻。
美仁翻了翻白眼。
不一会,正如那丫头所说,要斟酒了,美仁捧着酒盅,给那些大人们斟酒。孰料,其中一位眯着朦胧醉眼,一只不安份的猪手便摸上美仁的臀部。迅速避开,暗咬着牙,美仁记下了这张脸,待会她一定会废了他这只猪爪。
那位官爷不依不饶,似乎还想占美仁更多的便宜,拦住了她的腰。忍着怒火,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再抬头,她已成了一副斜眼歪嘴的模样,双眸的白仁比黑仁还要多,嘴角一直在不停地抽搐着,背着灯火,咋看之下,要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那位官爷瞧见如此丑陋的容貌,吓了一身汗,人也清醒了,即刻松了手,明明之前是难得见着的绝色佳人,怎么眨眼之间就成了这副尊容,不死心再瞧一眼,比方才更恶心了,似乎还往他的身上贴过来,这王大人真不知怎么招的下人,这么丑的奴婢也让在今晚这个日子里出现。
自认晦气,还不敢大声宣扬,他厌恶地将美仁推开。
转过身,美仁便恢复了正常的表情。
不知方才是不是那位官爷的举动让那位大丫头瞧见了,有些吃味了,竟安排她去膳房洗盘子,这对她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一个大好时机了。
目光又往怡素的身上望去,她答应过悦姨,若是见着怡素,一定会将她带到悦姨的身边。
“你怎么还在这?不是叫你去膳房的吗?”
自怡素出现,美仁的心思全放在她的身上。
她回过头,是那个以大丫头自居的刻薄丫环。因为不想被人注意,在能自由走动之后,她特地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观察,却不想这个丫头这么阴魂不散。
“哦,正要去呢。”不想惹出什么不必要的事端,她低头轻应。
“你磨磨蹭蹭到现在,还在这里偷窥,不会是安了什么不良的居心吧?” 那大丫头仰着下巴,对着她吼着。
美仁低着头,弯了弯嘴角,直觉好笑,也不应她。
在那丫头看来,美仁是怕了她了。
“还不快去!”
冷笑着,美仁欠了欠身,转身离开,仍是听到那个大丫头在身后喋喋不休地骂着:“跟阿兰那个小骚蹄子一个样,以为长了一张狐媚脸,就可以到处勾引男人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重,以为老爷夸赞了几句,就了不得了——”
本想走开算了,但这个女人实在是欺人太甚,为何最近她总是能碰上这样的货色?难道是在明家待久了,她的猫爪收起了,不利了?给她点颜色就开起染坊来,若是不好好的教训一下,真是对不住自己。
离了不过十多步之遥,美仁倏地回转身,扬手甩出,三根银针直射她的咽喉,只见那丫头来不及叫出声,便“咚”地一下昏倒在地上。
这就叫做祸从口出。
既然嘴巴贱,那么就永远都不必开口,做一辈子的哑巴好了。
四下无人,美仁走近取回三根银针,一脚勾起那丫头的身体,狠狠地踢向一旁的花草丛中,不到明日天亮是不会有人发现她的。
皱了皱眉,美仁直觉头痛,这赵恒都来了,也就是说他们也就要现身了,可她到现在还没找着明经堂和景升呢。不行,她一定要在怡素出乱子之前找到他们。
她凭着脑中记忆着的那封地图,小心翼翼地在这王府里一一探查。
探了王钦若的寝室还有书房,还有几处屋子,除了一些家丁之外都没见着什么人,往后院步去,在经过花园门径之处,左侧屋子里亮着灯,她听着里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轻柔婉转:“景升哥哥,听说你病了很久了,可惜佳如不方便去探望,现下你的身子可好了些?”
景升哥哥?那不就是明景升了?
“嗯,好多了。”是景升的声音。
难怪到处找不到他的踪影,原来他跑这里私会女子了。
屋门敞着,美仁放轻了脚步,贴近门处,里面的声音听的更清晰了。
“哦,那……不知我差人送去的那些补药,你是否有服用?”
“有的,多谢。”景升的声音一直都是温文有礼。
往那门内探了探头,左侧坐着的正是景升,他正皱着眉,不停地以盖抚着汤花,轻啜一口,将茶盅放下,目光落在一旁的盆景之上。而那个叫他景升哥哥的女子正立着背对着美仁,看不清相貌,一袭粉色盛装,从身影看上去,应是个可人儿。
这番情形,让美仁没由地拧紧了双眉,自家兄弟的生死都快顾不上了,他居然还有闲情在这里色诱姑娘家。
第四十七章 生死一战(上)
这女子看似年纪不大,能这样在这王府中出现的,想来是那王钦若的家眷。
“那就好……”这位小姐受礼教的约束,是一个害羞之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羞红着一张脸,低着头,双手不停地缴着帕子,很是紧张,“再过一阵子,佳如就及笄了,我爹答应了,让我自己挑夫婿……”
端起了茶盅抚着茶面的汤花,景升的眉头越蹙越紧,手一顿,急忙断了她的话:“自己挑夫婿?哦,这很好。佳如,那个……王大人派人说找我,可是你怎么会在这?王大人呢?”
“嗯……景升哥哥,其实是我找你……”
“你找我?”景升的声音明显提高了好些,双眉深锁,右拳一直紧攥着不曾放开,“你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景升哥哥,我……我已经有了意中人,而他……他……”王佳如的脸越来越烫,烫得好似烧了起来,她真的紧张地说不出下面的话,因为她想告诉景升哥哥,她心目中的夫婿早已有了人选,而那人就是近在眼前。
“有了意中人,很好啊。”景升心中开始烦躁,前来传话的人明明是王钦若的随身护卫,那人除了只会听王钦若的吩咐之外,根本不是王佳如随意指使的动的。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一时间却又说不上来,他端着茶盅的手开始微颤。
这个男人,是痴呆吗?
这个王家小姐都这么明显表示了,人家是看上他了,想选他当夫婿,他还在这里糊里糊涂的不明所已,还有模有样地喝着茶。
美仁愤愤地想着,再这么耗下去,明家有可能就要毁了。
直接现身,景升在看到她的那一刹,一脸愕然。
瞪了他一眼,她便抬手一掌便劈向那位小姐的后颈,只见那位小姐的身子当下一软向前倾倒。无奈之下,景升只得起身接住了她。
“你怎么会在这?”景升疑惑。
“怎么?不可以?妨碍你了?软玉在怀很舒服是吗?”美仁讥道。
头一次看见美仁穿女装,虽是个丫头的扮像,倒也让他惊艳,目光不曾移开,他弯了弯嘴角,道:“这样也挺好看的。”
“少贫嘴。我有重要的事同你说,跟我来,”美仁上前就拽过他的胳膊,不顾他怀中还抱着个佳人,见他犹豫之中,她接着道,“丢下她,会死吗?”
意识到她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景升挑了挑眉,道:“跟我来。”说着他抱着王佳如一个纵身,飞往左前方阁楼的二楼。
美仁见着他推门进了屋,不解,跟着一个轻跃,跃上了那阁楼,跟进了屋,在见了眼前的摆设之后,便气不打一处来,哂道:“看来你对姑娘家的闺房倒是熟门熟路了,也难怪,谁叫你是明经堂的儿子,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将那王佳如放好,点了她的睡穴,景升皱着眉头,转过身看着美仁,眯起眸子,怒气在眼底隐隐地浮现着,紧抿双唇,一步步逼近美仁。
“干什么靠这么近?我有说错吗?”美仁压低了声音,抬眸之际正好对上景升微露探究意味的复杂眼神。
“那份地图你不也看过?这里的每间屋子,你若是看了那地图都还记不住,真是对不起像美人三字。”他的语气里明显带着一丝怒气,以手挑开了她已经有些散了的两个小髻,一看就是她匆忙之下梳出来的。
“喂,你干什么?别弄我的头发。”
“乱了。披下来挺好。”
“你真是越来越讨厌。”从他手中夺回一束发丝,美仁以丝带随意系好。
逼她贴在门上,景升双手支在她的两侧,轻勾了勾唇:“方才你是不是吃醋了?”
“见鬼了你,”美仁猛地推开他,抿了抿嘴唇,“找你有非常重要的事。你先告诉我,你爹为何今晚没来?”
“他病了。”
“病了?昨天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可能就病了?”
“人吃五谷杂粮,说病就病,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美仁决定不再多说废话,直接挑明:“你何时来的?整个王府外面围的全是禁军你有看到吗?”
“嗯,至少有一百人。”
“那你可知枢密院下令调兵严守各城门?”
听闻,景升顿时僵住了身子,未久便反应过来,当下冲出屋子,在二楼的回廊之上被美仁及时给拦下了:“等一下,你想去做什么?在我的认知里,你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我来的时候,是从那个方向进来的,我听到两人说的,但这两人不是禁军,也不是王府的人。”
“有内奸!”景升咬着牙冷道,“走。”
是的,有内奸,今晚实际是一个局,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局。
王钦若好端端的会在宴席开席之前,派人引他来此,就是算准了的,王佳如只不过是王钦若用来拖延时间的一枚棋子罢了。该死的,他怎么会这么疏忽,他早就该发觉的,他都在干些什么蠢事。
他一把揽过美仁,单手扶着她的纤腰,未等她反抗,几个轻跃,便使展了轻功,往她所指的方向飞去。
他问:“你是什么时辰来的?”
“戌时三刻。”美仁应道。
“戌时三刻……日入时分,我就来了,为何我没有察觉,该死的!”景升口中喃喃念着,握住她纤纤腰肢的手不知不觉中加重了力道。
立在屋檐之上,看清了王府外被重重包围了的几圈禁军,早已不是那一百多人的禁军数了。他额上、手上的青筋暴露,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除了他们自己人知道这事外,还会有谁知道,是谁出卖了他们。
“你们不是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的吗?看看在这里的,少说也有三百号人,可不是你说的一百人而已,后面会不会再有,就难说了,是人都知道皇帝身边的侍卫亲军不容窥视,更何况京城之内有十万禁军。当今圣上能坐在那里神态自若地欣赏歌舞,就证明他已经胸有成竹。景哥哥,他们究竟约定的是何时?眼下还来的及,想办法通知他们撤吧,等过了这阵子,再从长计议……”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已经是亥时了……”
美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朦胧的月光下,一个个刺目的白色面具正疾驰而来……
景轩不曾想到,迎接他的竟是一个个端着火茺的侍卫亲军,看来他们早已做好了准备。居然有人出卖他们。
没人能阻止义父登上皇位,就算是恩师也不可以。
前行的队伍受阻,眼前数百支火茺正齐齐地对着景轩和三百名兄弟们。景轩冷冷地扯了扯嘴角,高举手中的权杖,厉喝一声:“所有将士们听令,只许前进,不许后退,违令者,斩!兄弟们,活捉狗皇帝,重重有赏!给我杀!”
“冲啊!”
“活捉了狗皇帝!”
“杀啊!”
霎时间,好似惊雷震天一般,王府的正门一下子炸开了锅,一百名将士们手持马刀,冲入了那层层包围的禁军。
战马嘶鸣,刀枪出鞘。
面对那一支支射来的火箭,借着战马的冲力,撞翻了好些个弓弩手,景轩一个纵身,跃下那西域高头枣红色骏马,手中的权杖,毫不留情地挥开。
三百精兵,以一抵十,只为今夜一战。
城外守着的两万将士们,只等着信号发出,直取皇城。
就算是遭人出卖又怎样?狗皇帝身边的侍卫亲军又怎样?他的楚军都是不畏困险,骄勇善战的天下第一军队,他们都有天下间最厉害的奇药龙奇果护身,眼前的这些不堪一击的禁军算的了什么。
赵恒,过了今夜,他不再是大宋的皇帝。
在他明景轩的心目中,唯有义父那样胸襟开阔,有勇有谋,能屈能伸的大丈夫,才配坐的上那把龙椅。
王府花园内,沉浸在歌舞升平中的官员们听到那嘶声震天的声音,才惊觉发生了何事,顿时慌乱成一团,男男女女们,尖叫声成片,慌忙中相互奔走,只要能逃离王府就可以。
“保护皇上!”
“护驾!护驾!”
一时间不知从何处冒出数十名侍卫亲军,护在了赵恒的周身,就连原先伏在赵恒脚边的苏素都被隔开了。
赵恒从椅上站起,深深地闭了闭眼,原本他不信的,他不信大哥真的会叛变,会以逼宫的方式迫他让位,他知道大哥当初的逼不得已,可这么多年了,没料着他还是放不下。朱仙驿,原来抱着希望能再见大哥一面,可是大哥要的却只是他的命……
他不是无能,他从来就不是……
倏然睁开双目,他攥紧的拳手松开了,道:“殿前都指挥使曹璨听旨,叛党之首,朕只要活的,其余叛党,一律杀――无——赦——”
“曹璨遵旨。”
苏素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望着身边这个全天下最具权势的男人,只需伸手,便可轻易取了他的命。可惜,她要的不是他的命,今夜来此,只为了亲眼见到明家如何自取灭亡,只为亲眼见着怡符衣是如何的痛苦不堪。谁说了天一族的女人毫无血性,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只为了今日。
明家人,你们都该死。
手中的权杖变得越发沉重,景轩的身上已经沾满了不知敌我的血肉,手中的权杖也在激战中饮血变成了赤红色。
王府内外已然成了尸横遍野、一片狼籍的战场。
终于,景轩手握着权杖出现在赵恒的面前,扬起手中的权杖,对着众多禁卫军守护的赵恒道:“你这个无能的狗皇帝,自登基以来,无所作为,年年与辽征战却只败不胜,上天瞎了眼的,才会让你坐上那个宝座。今夜,我便是取你命来。”
“大胆。”所有禁卫军扬起陌刀。
“你究竟是何人?好大的胆子。”王钦若厉声道。
“废话少说,纳命来吧,狗皇帝。”说罢,景轩挥出手中的权杖。
这时,禁卫军群中突然电射出五条人影,五道青色的剑光闪电一般击向景轩,剑尖之上竟吐出长达三尺的青色剑罡。
景轩的左右腰眼、心房、肺部、腹部同时被利剑刺中,他们期待着剑穿透盔甲刺入肉中,期待着五声利器破体声的同时响起。他们却失算了,手中的五柄利剑根本还停留在盔甲的外面。
冷笑着,景轩以肉身顶着柄剑,将那五名侍卫连连逼退。
“啊——”运起内力,景轩将这五人全数震出数丈之外,这五人口中狂吐鲜血,当场毙命。
“哈哈哈——”景轩仰面长笑,他有龙奇果护身,这些凡夫俗子如何挡的了他。
曹璨面如死灰,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精挑细选出五名最厉害的侍卫亲军,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赵恒心中一颤,不禁皱起了眉,强作镇定,大声道:“给我拿下他,取其首级者,加官进爵。”
“杀啊——”
景轩身后,他的将士们已经成功地进了王府之内,赫然,三道同样面戴黄金面具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身旁,其中一人拎着一个人头,猛地将那人头扔向众人的面前,血淋淋的模糊一片,那人头还睁着双目,一副不可置信地神情。
定睛一看,此人正是之前一直留意王府大门的昭武校尉严士远,赵恒与王钦若不禁往后退了数步。
心照不宣,景轩从同伴手中接过剑,将那颗人头挑起,运功挥出,转顺间,人头没了,化作一片片血肉模糊的肉块,落入众侍卫亲军的眼前,即便是拥有再好的心理承受力,仍为这一场面感到作呕。
尖叫声随即而起,是随行的太监。
杀人无数,但绝没见着这么恶心的场面,怡素不免心中一阵作呕,往后退了数步,依着柱子,捂着嘴,生怕当场吐出来。
第四十八章 生死一战(下)
“所有将士听令,只许攻,不许退,否则这便是下场。”景轩当着赵恒的面,高傲地发着命令。
今夜势在必得!
“受死吧,狗皇帝!”景轩的权杖再度扬起,向赵恒挥去。
“哧——”一道剑罡震开那权杖,一道青衣身影挡在了数十名侍卫亲军的身前,朗声道:“服了龙奇果气力无穷,唯一的弱点就是眉心,取其命,必入眉心!”
透过黄金面具,景轩眯着眼,冷冷地望着突然现身的向昕,他竟然会知道服用龙奇果之后的死穴。是的,没错,龙奇果会让人气力无穷,但唯一的罩门就是眉心,除了不必要的身份暴露,所有楚军戴面具正是这个原因。
这个捕快果然不简单。
前些日子发现有人混进军营,他才下命封锁了几处次要的出口,费了很大的力气都没有抓到他,失策。不过,今夜既然他现身了,就不会再让他有命活着出去。
景轩冷笑几声,道:“又是你?看来你嫌活的太腻了,前两次都让你逃了,这次,那就试试,看看是你的纯钧剑厉害,还是我手中的黄金权杖厉害。”说罢,他手中的权杖便直袭向昕的心口。
这次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保护皇上。”“护驾!护驾!”
领着精兵的另外三个黄金面具手中的剑并未停下,与数十名侍卫拼杀,一名接一名的侍卫亲军倒下,可是更多的禁军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们层层包围。
曹璨带着十余名侍卫护着赵恒与王钦若从王府后门离开。景轩击退了向昕,趁势杀出重围,追上赵恒与王钦若。但禁军的速度很快,又是一列人护在了赵恒的四周,景轩手中的权杖越挥越快。
向昕手中的纯钧剑也毫不示弱,一个个白色面具裂在自己的剑下,蜡黄的面庞,位于眉心正中的位置一团黑气在涌动,让人惊愕不已。
怡素一直偷偷地跟在护着赵桓的侍卫亲军身后,赵恒见着一脸苍白的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有些疼惜,对曹璨吩咐,让她靠近些,命手下千万不要伤着她。
一声声凄惨的叫声嘶喊着,楚军的三百名精兵很快就去了很多人,侍卫亲军死的人更多,大大小小的官员及奴仆一个个夺门而出,速度慢的便丧生在陌刀之下,整个王府在刹那间成了人间地狱。
“老三,你的女人为何还不动手?”景轩对着另一名黄金面具厉道,那人正是明家三子明景承。
透过面具,望着一脸无辜,躲在赵恒亲卫身后眼睁睁看好戏的苏素,景承心中涌上一股无名怒火,她今夜究竟是怎么了?为何一夜之间突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女人果然靠不住,尤其是像她这种女人,”未待景承反应,景轩冷嗤一声:“养了一条狗,既然反过来咬主人,这样的一条狗还有什么理由再留着。”
景承饱含复杂的目光又看了一眼苏素,大哥亲自下了杀令,他也无能无力,只是可惜了这么个妩媚妖娆的女子。
怡素不知道那黄金面具下的人是他,但她知道眼前那么多的面具之下,一定会有明家人,嘴角噙着一抹笑,那是发自内心的笑意。
看着吧,越来越多的禁军,看他们怎么逃,插翅也难飞。呵呵,他们明家万万不会想到,在她得知今夜会有行动的当下,她便写了一封匿名信给王钦若大人。她就是要亲眼看着明家毁了,她要亲眼看着他们明家人死无葬身之地。
杀声震天,景升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面对眼前高高的院墙,当下运功,只听“轰”的一声,将面前的一堵墙震了一个半人多高的大洞,墙外守着的几名士兵来不及反应,均已被景升封了喉。
美仁惊诧地望着景升手中的软剑,好快的剑法,这男人真是真人不露相。
“少主,你的身体……”
美仁与景升回转头,明飞正立于身后。
“无碍。我身体已经好了多半,”景升转首对美仁道,“这要多谢你的雪莲丹。”
“将军已经带着三百名兄弟们杀进来了。”
“我知道,”景升从怀中摸出一块雕龙玉佩,塞进明飞的手中,急道,“带着它,去朱仙驿仙人庄,把这个东西交给楚王,他自然就会回京城。你给我找匹快马,我不论你用什么法子,我要你在太阳升起之前带回楚王。快去!”
“等一下,这不是‘韩襄’给的那块玉佩吗?”美仁冲上前就要夺下那块玉佩。
景升及时拦住她,大声道:“别闹了,就当我求你,念在你体内流着明家血的份上,不管你心中向着谁,但求这个时候请你选择明家。就要来不及了,若是楚王不能及时赶回京城,楚军将会全军覆没……”
美仁沉默了,轻轻地挣开景升手臂,怨声道:“我本来就不想插手这件事。”
“明飞,速去速回。”
“遵命,少主。”走了几步,明飞好像又想到什么,回转身,将一面白色面具扔给了景升,道:“少主,将就着这个面具。明飞这就去了。”
白色的面具,在微弱的灯火映照下,更加惨白。
隔着面具,美仁道:“在知道一切以后,我根本就不会想怎样,这个天下谁当皇帝对我来说都一样,今日我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我只想带走苏素。”
“看来你的速度很快,她就是艳门派出的杀手,你要找的人。嗯,那就跟着来吧。”景升先行往宴席的方向奔去,美仁紧跟其后。
当二人赶到之时,正碰着景轩手中的权杖砸向怡素,怡素惊呼着“皇上救命!”
在心中大喊着“不可以”,美仁施展了飞花逐月,如闪电疾驰一般,飞向怡素,手中甩出的数枚银针直射景轩。
随着楚军将士一个个倒下,景轩的心明显变得烦躁起来,正当想一杖击毙那个背叛他们的女人,却没料着,又凭空闪出一个人和他作对。
以权杖挡住了飞来的数枚银针,待他看清了来人之后,心中的怒火炽烈地焚烧起来,这个丫头,身为他的妹妹,竟一次又一次的与他作对,与他们明家作对,与楚王的将士们作对。上次混进夷山禁地的账,他还没和她算,今日竟然又来坏他的事。
“又是你?!”景轩怒斥一声,手中权杖的方向指向了美仁,这时,孰料,只是一个分神,一道寒光迎面而来。
向昕眼见美仁出现在这混乱的局面之中,一颗心当下提了起来,手中的纯钧剑猛烈地劈下,只见一道寒光破空而出。
“叭”的一声,景轩脸上的黄金面具应声成了两半。
众人在见着那面具背后的面孔之后,无人不倒抽了一口气。那张脸,自左眉延至左嘴角一道又长又深又惊心的刀疤,其间还有几道小一些浅一点的刀疤左右纵横着,最悚目的是右半张脸,全是抓痕,那抓痕象是猫爪利器所伤,眉心正中一团黑气从额头扩散至到颧骨。
望着这一张脸,除了在蓝家密室看到都桓的那一张,美仁已经觉得那根就不是一张脸,可眼前的这张脸比都桓的看来更让人毛骨悚然,尤其还是在这样一个夜晚。
不但是美仁,就连刚刚赶到的景升也怔住了,这是自大哥戴上黄金面具以后,他第一次见到大哥的脸,曾经那个意气风发,英俊非凡,他最崇拜的大哥,脸为何会变成这样……
景承也呆住了。
明经堂在看到景轩的脸之后,握着剑的手开始颤抖,颤着唇道:“你的脸……”
“哈哈哈——”景轩怪笑着,五官都被刀疤扯得有些离了原位,握着权杖,再高举起,大声喝道,“所有将士听令,只许攻,不许退!”
一番嘶声力竭的厮杀,或许这就是天命,在得知了楚军死穴的秘密,那些个精兵很快地一个个倒下。
明经堂手中的剑犹如疯了一般,剑花点点,肉血横空直洒。他无法接受他最优秀,最值得骄傲的儿子,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美仁往后退了数步,在挨进怡素的身子,拉起她的手,道:“跟我走!”
怡素挣扎着,不想与她走,一双美目又投向赵恒求救。无暇顾及这位妖娆的女子,赵恒望了几眼面目狰狞的景轩,印象中大哥手下没有这样忠心义胆的将士,在一行人的护卫之下,带着满腹疑惑退往王府的出口。
向昕手中的纯钧剑原本是不占无辜之人的鲜血,可是这一次,他不能,这是唯一一次可以替蓝家灭门一案翻案的机会,也是宣告自己是清白的唯一机会。
那些禁军根本不景轩的对手,中杖者均是一杖毙命。
黄金权杖直向怡素挥去,美仁迅速地拉开怡素,错身避过那一杖,身未转,又是一杖袭来,来不及闪躲,眼看那权杖就要击向她,又是一剑将那剑挑开了。
是景升。
拼劲全力,景升以剑连逼着景轩隔空退了数十步之遥,他以只有他们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快让城外的两万将士退下,情势有变。”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连你也想背叛楚王?!”景轩低声怒吼。
“快点撤吧。”
“……”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
“大势已去,难道你想看到更多的人死吗?”
这时,“嘭”地几声巨响,远远地一个信号弹破空而出。
景轩迟疑了:“攻城了……”
“快走。”景升以剑逼开他,转身以剑挥向明经堂等数人。
被十余名侍卫亲军包围,再面对景升挑过来的剑,全身的怒气燃至极点,明经堂恨不得一剑杀了这个孽子,这种时候,他竟然选择背叛。
一剑刺出,银光如链。
明经堂厉叱一声,身形微转,衣角蓬飞,抖腕一挥,一片森森剑气,直向景升袭卷过去。
这种情形,景升无法解释,只得硬着头皮接下那一剑。
两剑相交,火花四迸。
明经堂手中的那柄剑,原势不变,直向景升的腰际横切过去。同时要避开另一名楚军将士劈劈来的刀,景升犹如泥鳅一般灵活反转身,软剑轻抖,腕转几下,剑画空圈,背手接剑。
如此轻柔的剑法,明经堂再熟悉不过,这是二弟叶声泉的成名剑法“叶下无声”,顿时怒火中烧,狠地削出一剑,不偏不倚,削去景升胸前散落下的一束发丝,衣襟也被划开,只差一点就险些削至他的肌肤。
景升委实大吃一惊,他所使的每一招都是以防为主,明经堂不会看不出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不会伤及他们任何一人。
只听“喀嚓”一声,景升手中的软剑应声断为两截,剑尖向上猛地弹起,下半截至剑柄则仍执在手中。紧跟着,明经堂又是一剑,景升心下一愕,倒退不迭之时,他当机立断,二指下钳,稳稳地扣住飞刺来的长剑,顿时指缝间血落如胭。
此时两人身距不过三尺,明经堂咬着牙,低声怒道:“你这个孽帐!”
隔着面具,明景升真不知该如何解释眼前的事情,若是不狠下心,明家将不复存在,那城外的几万将士也将全军覆没。
无视明经堂的怒气,无视两指之间艳红的血直流,甘冒所有人的不理解,他以指硬生生地折断了那柄剑。
第四十九章 情随风逝
由于怡素一直在挣扎,美仁拖着她着实费力。景轩的武功她领教过,再加上他服用过龙奇果,她和怡素两人联手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以手扣着怡素的脉门,这时,空中响起一记信号弹,她抬首望向突然乍亮的天空,城外的将士就要攻城了,可如今这个局面,只是白白送死。
不远处的怒吼咆哮声,让她回首注意到方才又替她挡下一杖的景升,她怔住了,因为景升根本不是仅仅替她挡剑,完全是站在了朝庭这一边。方才他还很紧张所有楚军,为何这一刻他会出剑反攻景轩、明经堂以及那些带着面具的自己人?他甚至还硬生生地以指折断了明经堂手中的那柄剑,怎么会突然变成这种局面?
分神之际,又一柄长剑向她刺来,是另一个面带黄金面具的人与她纠缠,手中的弯刀划过,震开那人的长剑。那人的剑招不似景轩那样的必致她们于死地,每一招只在逼她松开钳制怡素的手,这让她想起在别馆时,她与景承那一战,也是这种情形。
这人竟是景承?!素来不管明家事的景承,在最后关头,竟也出了手……
这一次替她挡剑的是向昕,向昕始终护在美仁的身边,但两人却没有机会说上半句话。
美仁手中的弯刀收了势。
她知道怡素故意装作不会武功,她虽不明白景轩为何要杀怡素,但她知道这丫头肯定又做了什么坏事,气愤之余,她封了这丫头的穴道,强扭着她往出口退去。
这时,整个夜空被映照的更加透亮,数不清的火茺对着楚军……
回首望着那么多火茺对着他们,美仁咬了咬唇,在心中念着:谁当皇帝都与她无关,只要能带怡素安全离开就好了,只要悦姨不再暗自神伤就好了,或许从此以后可以和昕大哥冰释前嫌,远走天涯……
可为何心中总是放不下他们……
她不是怨他们的吗……
他们不会有事的,他们不会有事的……
他们也可以顺利离开的……
终于,追着赵恒一行人的步伐离开了犹如人间炼狱的王府。
眼见着赵恒在一行人护送之下踏上了龙辇,向昕提气正要追去,美仁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阻止他。
“美仁,你为何要拦着我?”向昕不解地问。
皱着眉,美仁不悦地道:“昕大哥,你等了这么久,只为了在今夜这样一个时机去告御状吗?”
“若不是为了替蓝家翻案,为自己洗刷冤屈,我何须要守在京城过了这两个多月见不得光的日子?”向昕深吐了一口气,他知她在矛盾,但是他不能失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有什么话,等会再说。”
“不行!”美仁毫不犹豫地拦住他。
眼睁睁地看着龙辇越行越远,向昕拧紧了双眉盯着美仁,抿紧了唇,半晌,方道:“我知道,你的心会向着他们,我不怪你,但是你知道吗?我身为一个捕快,却眼见那么多条人命惨死在眼前,而无能为力的那种心情吗?他们全都是杀人凶手,我不可能眼见他们逍遥法外。”他的声音越说越大,说到最后竟似在咆哮。
“哪里逍遥法外了?你没见着他们死的死伤的伤吗?”美仁也忍不住地对吼。
“但是他们也逃了,不是吗?他们若不是狼子野心又何以会遭至今日这样的结局?”
一阵痴笑,一旁被点了穴道的怡素依着墙边忍不住地出言讽刺:“哟,小情人吵架了,真是让人叹惜呵。”
“你闭嘴!”
“你闭嘴!”
美仁与向昕在同一时间怒吼而出。
“嗤——”眼见此情形,怡素乖乖地闭上了嘴,蔑视地斜眼看着他们,期待他们后面说出一些让她为之“欢愉”的话语来。
“是你告的密,对不对?”美仁终于忍不住指责向昕。
“你在说什么?”向昕难以置信地望着美仁,或许是两人太久没有在一起,两人之间发生的事也太多了,竟会让她以为是他告的密,“虽然向某不敢自居什么侠义忠良,但也绝非是那种卑鄙小人。一直以来对于他们的事,向某也绝非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今夜他们会起兵谋反,向某也是不久之前才得知。若我早就知晓,何须方才还要去追圣上?若我早就知晓,就一定能见到当朝的那些大人吗?就算能见到他们,不费一番力气,我就一定能知道那些大人与他们毫无牵连?从蓝家的案子经了几个人,都没有人敢接手,我和希凌一直在逃命,被逼着自己去查这件案子,任何事没有十成的把握,我都不会轻易地再冒险。若是我告的密,就为迟已晚,今夜圣上也绝不可能活着从那里走出来。”
美仁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真的不是他,可是,若不是遭人出卖,今夜就不会变成这样。经过今夜,明家、还有夷山之北的那些将士们,究竟能有多少生还的,一切都是难以预料的。
她不想过这种一日比一日更伤神的日子,没有去蓝家之前,想怎么逍遥就怎么逍遥,喝酒,找姑娘玩行酒令,耍耍那些有钱人,赚她的银子,日子过的快活赛神仙。
“昕大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你放弃吧,那个蓝德宗他是罪有应得,若不是他要与契丹人勾结,不会弄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罪有应得?什么叫罪有应得?或许他是做了很多天理不容的事情,他是该死,可他的家人呢?那么多条无辜的性命,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这是我第一天成为捕快之时,就曾立下过的重誓,绝不让任何一个歹人逍遥法外。”
“继续追究下去的结果是什么?你已经看到了,不是已经兵败了吗?”美仁的声音徒然提高了些许。
“美仁,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所以我不求你做到大义灭亲,但请你也不要拦着我。所谓国有国法,一日不见他们伏法,我一日不会放弃。”
知道再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美仁深吸了一口气,道:“昕大哥,我累了,不想再留在这里,一日都不想,我们能不能离开这里再说……”
向昕知道,若是他应了她,就表示他要随她离开。在蓝家的事没有解决之前,没有亲眼见着他们伏法,他不能走,唯有忍着心中的痛,道了一声:“对不起……”
瞠大了双眸,美仁不敢相信向昕拒绝了她。
胸腔中徒然涌动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双眸之中好似喷出了火焰,她逼近向昕,怒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向昕咬着牙,再一次道:“对不起……”
她期盼了很久的男人,却为了不相干的人以及他所谓的什么正义之气,选择抛弃了她。亏她时时刻刻都惦念着他的安危,亏她甘冒生命危险去救他,亏她想方法设法要保蓝希凌一命,她甚至还会傻傻地想到将来,与他浪迹天涯,做一对神仙美眷。原来这一切都是空想,不,不是空想,是她的奢想,是她自作多情的奢望罢了。
忽然间,她不禁笑出了声,那是一种怆然的笑。她一字一句地,道:“好,好,好一句对不起,我明白了,是我奢望了。既然昕大哥还有气力,还不太累,那么就祝昕大哥好运,能追上当今圣上的步伐。美仁就此别过。”
面色一变,向昕握住纯钧剑的手一颤,缓缓举起手想要拦住美仁,却只能僵在那,尔后又垂下了。
绝然转身,挂在嘴角的笑容隐了去,美仁面对着满脸嘲讽的怡素,一怒之下强拉过她的胳膊,拖着她便往另一方向离去。
僵立在那,望着美仁离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下,向昕抡着拳头狠狠地捶在墙壁之上……
客栈内,怡素躺在床上,望着刚换好女装的美仁,讥讽道:“那就是你千挑万选的男人?”
美仁只顾着整理身上的衣服,连看都不看怡素一眼。
“她一直夸你有一双慧眼,我看你不但没有一双慧眼,反而是瞎了眼,瞎了眼才会挑上那样的男人。木纳、无趣、不解风情,最要命的和最难接受的,还是一个死脑筋。”身子虽不能动,只能两眼望着床幔,怡素那张嘴可却一刻也没闲着,最重要的是,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挖苦抵损美仁的机会。
美仁停下了手,虽口上没有应怡素,但却在心中应了一句:昕大哥不是木纳,不是无趣,不是不解风情,而是有原则,有原则的以致于死脑筋到让人无法接受。
“怎么?昨夜都那样了,你还不死心?还想着他?还指望同他死灰复燃再续前缘?”怡素尖锐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过也难怪,一直都是个长不大的毛丫头,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还整天一副野孩子的装扮,有男人能看的上也就怪了?难得遇上个高大俊朗的男人献殷勤,想不动心都难。不过,如今你不用怕了,总算是个女人的样子了,啧啧啧,可以去回倚笑楼挂牌了,保准你那屋的门都不用关的。”
“如果你想下半辈子都开口说不了话,我想我不介意。”美仁淡淡地回了一句。
怡素的话字字句句都戳痛了她的心,怡素说的没错,她是没有死心。昨夜一夜她都没有睡着,脑中反复回荡着“对不起”三个字,或许她中了向昕的毒,也成了一个死脑筋的人。但就算没有死心又如何,都是命中注定,她同娘一样,命中注定要被男人遗弃的。
心中起伏不平,望着窗棂上投进的一缕阳光,她缓缓地走过去,打开窗,阳光四射,这就是八月初六的清晨, 原以为这样的清晨,会是别样的重新开始,可是她还是错了。
长舒了一口气,背对着怡素,她绾了个简单的发式,这是同奉剑学的,如今整个京城变了天,她再不能以男子的模样出现,只能以看来陌生的女装样子去探探情形如何。
“呵呵呵,瞧你那副失了男人的怨妇样,你哪里值得她夸你?”怡素又讥道。
“究竟谁是怨妇,等到了杭州,自然见分晓。”回转身,美仁扯了一抹笑,论吵架,她可不会输给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你就乖乖的给我在这躺着好了,要是想男人伺候你,那就我等回来,包你满意。”
她抬了抬嘴角嘲弄着,转身开了房门,这时,身后怡素那不甘示弱的声音再度响起:“好姐姐,别说我这个妹妹没忠告你,他与蓝家小姐孤男寡女的独处了那么久,再加上那蓝家小姐一脸的狐媚样,勾男人的手段我看也不比你我差,就算你那昕大哥再正人君子,这干柴烈火的碰在一起,怎么的也会发生什么事吧。”
蓦然回首,美仁将桌上的一壶茶水及茶盅全数掷向躺在床上的怡素,由于美仁的力道很大,“叭”的一声,茶盅撞在墙上,顿时撞成了碎片,随即伴随着怡素的尖叫声响起:“怡符衣,你这个贱丫头,难怪他不要你,因为你根本不配。有本事你别困着我,有本事我们决一死战,我要杀了你,一定杀了你——”
怡素尖锐的嘶吼声似要将这间屋顶都要震碎了,引来了隔壁一些客人的观看,美仁以脚将房门猛地踢上,阻了那些人好事的目光。
慢慢地走回床沿,坐下,美仁以手轻轻地将怡素脸上的茶叶及茶水拨开,理了理散乱在她额面颊上的发丝,看似在微笑实则寒意逼人。
这样的笑容让怡素一身寒颤,道:“你想干什么?怡符衣,你这个疯子,拿开你的脏手,别碰我。”
从怀里摸出弯刀贴着怡素的脸颊,来回磨蹭,望着那柄寒光森森的刀面,美仁的声音冰冷到极点:“怎么?怕了?有胆子从一睁眼就说到现在,这会怎么就怕了?你知道你现在象什么?肉砧上的肉。你信不信你再说一句,我就割了你舌头?还是选择划花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蛋?”
欺近她的面孔,美仁满意地在她的双眸中看到了恐惧。
“你敢!你要敢这么做,我娘不会原谅你的。”
“呵呵呵,终于知道叫悦姨一声娘了?怎么?要死时候才想到叫一声娘?你不是很有骨气很有节操的吗?”
“你这个疯子——”
“是啊,我是疯了,你最好小心些,要是惹了我一个不开心,我真会那么做。这世上有种东西能使鬼推磨,我不会傻到自己去做,即便是做了,更不会让悦姨知道。”
怡素只能狠瞪着一双美目,却不敢再多说一句。
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美仁掰开怡素的红唇,硬生生地将药塞了进去。
“你给我吃了什么?”怡素连吐了几下,可那药入口即化。
“绝命蔓陀萝。”
“你——居然给我吃这种毒药?!”
“你诡计多端,不这样,怎么绑你回杭州?不知好歹的丫头,你最好给我安份些,乖乖的等着我回来。”
“怡符衣,你会不得好死——”
“多谢你吉言。就算我死,也要先看你死。”
第五十章 成败论人
“嘭嘭嘭——”隔壁屋子一阵急促又粗鲁的敲门声,接着就是一声大吼,“都出来,给我进去搜。”
美仁闻声脸色一变,顺势点了怡素的哑穴,对着怡素道:“不想节外生枝,你这双眼睛就安份些。”
与此同时,屋门也被人撞开了。
回首,她便见着几个官兵立在门口,为首的男子粗声道:“朝庭捉拿叛党,请这位姑娘外面说话。”
缓缓偏过头,嫣然一笑,身着女装的美仁一点也不急着起身,对着那几位官兵娇喉轻啭:“几位官爷,对不住,民女方才不甚将茶水打翻了,请容民女收拾一下。”
将床上摔碎的茶壶茶盅碎片一一拾起,盈盈起身,放下碎渣,美仁轻摇着腰肢缓缓步向当中带头的一位官差,有礼地欠了欠身,又道:“民女的妹子身染重疾,此次前来京城看诊,不知发生了何事,如此惊动了各位官爷?”
在撞开门之后,见到美仁的那一笑,几位官兵的眼睛早就全部看直了。如此一位佳人,怕是那万花楼里的姑娘都要逊色几分。瞧,如扇般的长睫,一汪似水的黑瞳,眼底尽现不明所以的疑惑,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不禁心生怜爱。
为首的那位不禁倒抽了一口气,挺直了身体,仍是结巴道:“姑……姑娘,不……不必惊慌。昨夜京城内出现叛党,我等只是例行搜查,姑娘可曾有见过这几个人?”
那位官差抖出了三张画像,美仁轻瞟了一眼,竟是明经堂和景承的画像,还有一位她并不熟识,没有景轩的,没有景升的,也没有鱼海浪的,莫非他们……
咬了咬唇,好容易平复住胸腔内不停猛跳的心,她轻摇了摇头,道:“回禀官爷,不曾。”
“哦,我们也只是例行公事,姑娘不介意我们细搜一下吧?”这位官差完全没了之前在隔壁屋大呼小叫的架势,就连开口例行搜个屋子的语气都变得软绵绵。
心系明家一干人,美仁回过神,轻应:“啊,这是当然。”
说着,她便垂着头缓缓地退居床沿,以眼神警告怡素,无奈,怡素只得乖乖地闭上了眼。
那几位官爷虽说是例行公事搜查一番,可是一个个双眸时不时瞟向美仁,在看到床上同样躺着位绝色佳人,又是一阵倒抽气。
这对姐妹花真是长的祸国殃民啊,几个人在屋内磨蹭了半天,方依依不舍地离开,临行前,那官差的头头还不停地对着美仁嘱咐:若是两姐妹有何困难,尽管去开封府衙找他。
终于,门再度合上了,屋内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走到床前,美仁只淡扫了怡素一眼,便匆匆离开屋子。立在走廊之上,眼见那些个官兵还在楼下一个个盘察,并未离开,为了不节外生枝,她只能选择从客栈另一侧隐蔽的一扇窗户处离开客栈。
出了客栈,美仁才知道一夜之间,京城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到处都是官兵,无论走到哪都能看到通缉明经堂他们的通缉令。
绕了几条街巷,终于到了明府那条巷前,明府的朱漆大门并未被贴上封条,这到是有些匪夷所思,除了门前守着两位官兵,来回还有好些走动的官兵。
兵变失败,明家应是被抄了……
望着明府那金灿的扁额,美仁的胸口一阵抽动,似被千斤巨石压住,透不过气来。
明家被抄了,那里曾是她待过几个月的家,被抄了……
家人生死未卜……
想到竹芙园,毫不犹豫,美仁直奔那里。同样的,还是有官兵把守,不过人数不多,正巧听见两人在闲聊,声音还非常的熟悉,美仁定睛一看,正是那天在王府后门闲聊的两人。
“真不知道在这里守什么?明摆着是耍我们,要人人没有,要银子银子没有,指望能剩下个古董花瓶什么的,他大爷的,只剩下空空的几间破竹屋。”
“也不是啊,还有那一池莲花,据说这明府的当家当初为了讨其夫人欢心,从老远的南方给运回来的,瞧,还有那一园子的美景。”
“我说兄弟,你有意气我吗?这是一座空宅,连只死蟑螂都没见着。你没听守明府大宅的那些兄弟们说吗?明家的人该跑的早就跑了,是早有预谋的。谋反是诛九族的死罪,他们怎么还可能再回来?美其名曰让我们守着,说是叛党会出现,实则就是看咱哥两不顺眼。这京城有谁不知那叛党的首级是挂在城门之上,要抓余党,怎么也都上城门那去守,这破园子守着何用?要是去守明府大宅,好歹还能捞些东西。”
叛党的首级挂在城门上?
闻言,美仁浑身猛地一颤,在通缉令上没有见到景轩、景升和鱼海浪,莫非他们已遭遇不测……这样一个念头,让她心中的担忧转为无限的恐惧,不会的,他们的武功那么高,应该可以逃掉的,城门上悬挂的叛党首级会是其他人,不会是他们,不会——
浑身的力气仿佛被全抽走了一样,美仁不知道是怎么离开那的,不再放任自己的胡思乱想,她决定去城门处看一看。
心念着叛党首级悬挂在城门,急着离开,她却没有听到那两人最后还说了一句话:守明府大宅,是为了守关在明府里的人。
拉住一位急匆匆赶路的男子,美仁问道:“这位小哥,听说昨夜出了大事?”
“是啊是啊,昨夜参知政事王大人生辰,谁知遇刺客,听说是刺杀皇上的,那些个叛党连王府大宅都给毁了。”
“抓到那些个叛党了吗?”
“有几个逃了,抓了几个,不过当场正法,斩首刳肠,断四肢,昨半夜就分挂几个城门,以儆效尤。首级在西水门,这不,正赶去看看是什么人?听说其中一个叛党的脸全毁了,听上去就怪吓人的。”说着那人急匆匆往西水门的方向跑去。
有一个人的脸全毁了?
美仁的脑袋一阵“嗡嗡”作响,是说的景轩吗?
不假思索,她跟着那人一路狂奔向西水门。城门被封了,远远地,便瞧见五个人头悬挂在城门之上。城门之下,黑鸦鸦的挤着许多人,对着那五个人头指指点点。
费了好大的力气,美仁好容易挤向了能看那五个人头脸面的地方。
第一个,是景轩,那张狰狞可怕的脸,是他没错,混夹着干涸的血迹,那张脸让人看了夜里都会做恶梦。
咬着唇,美仁克制着情绪,把目光转向第二个,那张脸,不认识,下意识地,她松了一口气。
第三个,是鱼海浪,那个疼她宠溺她,说话大声,没事就会死命拍她的鱼三叔。
那种心情,那种感觉,只有在萧山,娘死的时候她才体会到的痛再次袭上她的四肢百骸,她整整用了十年才渐渐淡忘的疼痛又一次尝到了,也只有曾经尝过,才能真正体会出那种失去的痛到底有多痛。
原来,她一直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亲人……
双拳紧握,十指深深地嵌进掌心,深深闭了闭眼,她竟然没有勇气看向第四个和第五个人头,就怕她看到了不想看到的……
“真没想到紫玉山庄的明大善人一家子是叛党,真是人不可貌相。”挤在美仁身边的两位妇人指着那城门悬着的人头议论开来。
一位胖胖的大婶压低了声音,道:“可不是哟,以前明家大公子做官的时候可威风了,那真是一表人才,上门提亲的姑娘家都是踩破了门槛,瞧,如今却成了一个罗刹。”
另一妇人同样压低了声音,接着道:“我说呀,这面善有个屁用,长了一副狼心狗肺才可怕。”
“你是说那二公子?”
“可不是?你看那明家二公子,相貌俊不?那是一等一的俊。虽然整天绷着个脸,脾气怪里怪气,可就是惹姑娘家喜欢,是个女人都夸他。但这一切都是假相,完完全全的假相,”那位妇人将声音压地更低了,“长的像他这样俊的人,有谁能猜到他是一个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的小人?竟然出卖了自己的父亲兄弟,你说这样的人可不可怕?”
“王大婶,你也不怕这话说出去要砍头,他那叫大义灭亲。”回应的声音同样也很低。
“话是没错,可那城门上挂着的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啦,被斩首刳肠断四肢啊,还有父亲兄弟被通缉呢,其实我说啊,还不是他自己贪生怕死。唉……”
猛地抬起头,美仁睁大了双眼,仔细地盯着城门上第四和第五个人头,那两张血淋淋的面孔完全是陌生的,没有她不想看到的。那晚上,她急忙带着怡素离开之际,无意中瞥见他手中的剑是对着楚军的,那不是她眼花,那也不是她的幻觉,那都是真的。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背叛明家,背叛楚王,以他的个性,他也绝非是这两个长舌妇口中所说的忘恩负义,背信弃义,还有贪生怕死,这绝不可能。
喉咙微动,她忍不住往那位王大婶身边挤了挤,小声问向她:“大婶,想请问,那位明家二公子现在身在何处?”
那位王大婶惊愕望着美仁凑过来的头,结巴道:“你……你……你是谁?怎……怎么可以偷听别人讲话?”
“大婶您莫惊慌,我不是坏人。只是带着亲人上京城来求医,不想遇上这么大件事,一时间好奇而已。”美仁浅浅一笑,一脸真诚的模样。
“吓死我了——”不停地拍着胸口,这位王大婶眼见这位姑娘美若天仙,出尘脱俗,绝非恶人,忍不住地附在她耳朵旁,戏问,“姑娘莫不是他相好?”
微皱了皱眉,美仁一脸迷茫地望着那王大婶,未应。
那王大婶一瞧见美仁这副不暗世事的模样,肯定是被那明家二公子给迷惑,便开始喋喋不休:“姑娘,瞧你的模样不食人间烟火,可别被人骗了。他那种人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放过,听说啊,是为了避家丑,才将他的妹妹给嫁人的。姑娘可不要泥足深陷,他那种人不能信——”
“他那种人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放过”,一听到这句话,美仁的浑身就开始不自在,这位大婶胡说八道这么久,这一句确实是万分正确。
“大婶,您真的好厉害,人家这样的家事你也能探听到,真是让人好生钦佩,”言下之意,大婶,你真的很长舌。忍不住,美仁保持她一惯的笑意,浅浅地笑道:“不过那明家二公子如今怎么样了?”
“呵呵呵,”那位王大婶被美仁这一笑,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方道,“他啊,可是飞黄腾达了,据说两次救了皇上的命,如今就等着加官进爵,官运亨通。”
也就是没死,反过来去报效赵恒了,以自己父亲兄弟的血肉换得了所谓的加官进爵?他真的背叛了,做了一个忘恩负义,背信弃义,贪生怕死的小人?
望向那城门上的五颗人头,突然间,美仁不能接受这样一个结果。
“姑娘,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的样子,要不要去看大夫啊?”那王大婶不知在何时又冒了一句话。
轻应了一声“没事”,美仁舒了一口气,转眸之间,在人群里,她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是向昕,他正双手抱胸盯着那几颗人头,只见他抿了抿唇,倏然转身,离开了人群。
顿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美仁终忍不住地破开人群,追了过去。
只是匆匆一眼,向昕的人早已失去了踪影。
她还在期盼什么,缘份早已尽了。
或者是在明家待的太久了,她便多了一些莫明其妙的情绪,她们天一族的女人不需要太多的情份,她只要守着对娘和悦姨的那份感情就好了,其他的……都不再需要了……
明家人的生与死,一切的一切,从今往后都再与她毫无干系。
她的家,只在杭州,只在倚笑楼……
第五十一章 横生突变
从西水门慢慢地走回客栈,美仁一直在考虑着如何出城。由于昨夜的事,各城门都已封锁,要想顺利离开京城,势必还要在这里多待上几日。
也不过晚几日回到杭州,晚几日见到悦姨和倚笑楼的那些个姑娘们,想到倚笑楼,压在胸前的千斤巨石也渐渐没了。
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推开屋门,美仁望着空无一人的床榻,只是那一刹,所有的不安全数回到了脸上。
快步走向床前,她拔下那钉在床头的蛇形小锥,取下那上面的字条,上曰:勿念。
勿念?
究竟是什么人这么狂妄?她竟然不知怡素被绑着还能找人救走她。
掌心紧握,再张开时,那张字条已经换作片片碎末。
冲出客房,她一把揪住前来送茶水的店小二,怒道:“我临行前不是交待过,任何人不得踏入这个房门,给你那么多银两,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了是不是?!还是觉得我的银子很好赚?!”
“叭”的一声,那店小二手中的茶壶茶盅摔得粉碎,茶水溅了美仁裙摆全是。强抑着心中的怒火,她将那店小二猛地一推,厉声道:“说吧,我走后,是谁进过屋子?”
“向……向姑娘,是两……两个男……男人……”那店小二战战兢兢地应着,早上出门时这位向姑娘对他笑的时候,他再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女子,只觉得世间的所有事物都变得很美好,若是向姑娘能天天对着她笑,就算老天爷罚他短命十年二十年,他也甘愿。可是眼前的她,他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方才他好像看见她的双眸泛着妖异的红,这太可怕了。
“两个男人?”
男人?还是两个?族人怎么可能会派男人出谷寻天一圣经?
她又问:“长什么样?老的少的?高的矮的?是黑是白?”
“两个年轻人,个头都挺高的,一个长相很俊,还有一个长的也不差,只是肤色有些偏黑,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长得俊?天一族的人就没有长的不俊的。
在脑中搜索着天一谷中她所有有印象的男人,除了怡家那几个老不死的,其他的男人她从未关心过,长得是圆是扁那都与她无关,隐约记得几张脸,但没有一个是符合这小二的形容。原以为可以省心一些,可以回杭州,可以回家了,却未料到,居然还出现这种事。该死的,都怪她太过大意了,她不应该留怡素这个祸害一人在客栈,就算是绑在身边,她也应该绑着她一起走。
美仁怒道:“你可以滚了,我住在这的这几天要是再敢让人踏进我屋子半步,别怪我不客气。”
“是是是,小的一定留心了,再不敢了,”那店小二战战兢兢地拾起地上的碎屑,蓦地抬头,小心翼翼地又道,“向姑娘,这也不能全怪咱,是其中一个男人说是你表哥,说是晚一步于你和你妹妹两人到京城,这一到京城就来寻你们了。”
“什么?表哥?”见鬼,她哪里来的表哥?
“你妹妹本来病重躺着好好的,然后一见着他就从床上坐起来了,十分激动地叫他了一声表哥,所以这样,小的才放心离开的。”那小二补充道。
她点了怡素的穴道,能动还能说话,就是那个自称是她们表哥的人替怡素解了穴。
该死的,她就不信这几天,他们能飞出京城。
自那夜楚军兵变失败之后已经匆匆过去三日,捏着手中的酒壶,猛灌了几口,景升不知道这三日来他是怎样度过的。
桌上正放着圣旨,那是他“出卖”父亲,“出卖”兄长,“出卖”亲人,“出卖”数万兄弟换来封侯拜将的“证据”,在他眼里看来,就是个屁。
他早就说过那个昭武校尉严士远很有问题,绝非是一个可信之人,可除此之外,却还有内奸。三天过去了,他竟然查不到那个人是谁,他有怀疑过向昕,可经过三日的查探,他知道不是他。
为了保全大哥他们的性命,他只有做一个背信弃义,忘恩负义的小人,在最短的时辰之内逼退他们,他们有退路,就还有机会活着出去东山再起。可他错了,他算错了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不是都可以全身而退的;错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他还以为凭那些虚招可以瞒过那些人。
大哥死了,三叔死了,死于万箭穿心,为的就是护着爹、景承,还有更多的兄弟离开。为何要到了最后一刻,大哥才知道要放弃,才知道他们训练出来的楚军不是天下第一,不是坚韧不可摧的。只要是人都有他的弱点,服了龙奇果又怎样,一样有弱点。
呵呵,如果挡住那些禁军的是他,而不是大哥,不是三叔,情形就会不一样了,他们就不会死。
楚王来了,带着那雕龙玉佩来了,十万火急地赶回来了,没有人知道他与赵恒彻夜长谈了些什么。他只知道次日夷山之上的所有一切,便毁于一片火海之中,那场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才火灭烟散。城外那两万将士只有少数先锋,其余人的命全保住了,但全数编充边疆,抵抗契丹大军;名义上捉拿叛党的告示虽未撤回,但他知道赵恒不再追究了,他明家人的命也算是保住了。
大哥与三叔的尸首挂在城门之上,已经三天了,这是赵恒对明家的惩罚,要他们明家活着的所有人都记着这个惩罚。他什么都不可以做,只能待在自己的屋子里醉生梦死。
又灌了一口酒,可是那酒坛里仅剩下这最后一滴,他扯了扯嘴角,嗤笑出声,只听“叭”的一声裂响,一直握在他左手的酒坛跌得个粉碎。
楚王要他下跪对天起誓,今生今世只忠于当今圣上赵恒,如有二心,不但自己身首异处,明家将再无活口存世。逼他发完誓,楚王便离开了,临行前,对他说了一句:三日后,将景轩好好安葬。从此,楚王不会再踏入京城半步。
外面的人都传他是踏着自己亲哥哥的尸体飞黄腾达了,其实守在这明家的每一个官兵都知道他是被变相软禁了。
醉眼望着面前摆着的一对磨喝乐,那一男一女的娃娃正笑眼盈盈的望着他,正如她一样,整天的笑嘻嘻,可是在那些笑脸背后,有谁知道哪个才是发自内心的……
“美仁,你说我是不是错了……”摩挲着那上女娃娃的脸部,他痴痴地笑了起来,口中喃喃地念着,“美人在时花满堂,美人去后空馀床。床中绣被卷不寝,至今三载犹闻香。香亦竟不灭,人亦竟不来。相思黄叶落,白露点青苔……美人在时花满堂……相思黄叶落……”
“美人……美仁……美仁……你不是我妹妹……我亦不是你哥……我不是……我不是……美仁……美仁……”他紧握着手中的女娃娃泥偶,伏在桌上,所有痛楚只化作声声深情的低吟。
月已深,人声悄寂。
一阵轻响,窗户轻摇,淡柔的轻风吹了进来,吹动他身上的衣摆飘飘袂袂,却吹不散他昏睡间还紧蹙的眉心……
全京城的百姓都在传,当今圣上宅心仁厚,此事仅是以儆效尤,那些叛党的首级将被取下,城门也终于可以开了。
获得这样一个消息,美仁收拾了包袱再次去了城门口,原本以为能见到怡素和那两个男人,可还是失望了。
城墙上的人头被取下了,她意外地见到了一身官服的景升一脸淡漠地出现在那,目光茫然地望着其他地方,仿佛城门之上取下的不是他的亲生哥哥和疼爱他的鱼三叔一样,他只是一个陌生的人,只是一个奉皇命行事的人,做着他应该做的事罢了。很快地,他便跨上马,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在人群捅挤往后退的时候,他看见她了,第二次看见她穿女装,这一次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骑着马离开了。
这样的景升,美仁是第一次见到,陌生,绝情……
之前所想的千万不可能,而如今变成亲眼见到的这副景象,更加不能让她接受。
或许今生今世,她也将再没有机会再见这个令她咬牙切齿,恨不得大卸八块的男人。她应该高兴才对,为何心口之处有种难以言语的感觉,总之她就是会觉得自己心房之处会隐隐作痛,那种痛,那种感觉,与失去娘亲,失去鱼三叔,甚至怡素恨她,完全都不一样……
是彷徨……她却不知道她在彷徨什么……
指甲早在不知不觉中刺痛着掌心,她却浑然不觉。
回过神,四周又回复了以往平静的样子,周围的人并未因人头被取下而散了,相反越聚越多。未久,一个个接受盘察出城了。
与明家的种种过往,永远地结束了,或许只留一丝回忆今后她在无聊的时候慢慢回味,不过以她的性格,这种慢慢回味的可能性不大,她不要再想有关明家的一切。早在确定圣经下卷并不在明家的时候,她就决定要离开了,如今这样一个结局虽然不是她所预料的,但是,那一切都与她无关了,她要回杭州,回倚笑楼。
就算没有找到天一圣经的下卷,没有带回怡素,但她就是要回去,她想悦姨了。
对怡素的事,她是永远不会放弃的。
这三天来,她一直查探怡素的消息,却劳而无返。
那两个男人究竟是何来头?天一族,果然一刻都没有遗忘过,一想到她发狂不能自控地杀了连碧容,就注定她会要迎接下面难缠的局面。她也很讶异连家的人居然可以忍了几个月一直没有动静,忍他人所不能忍,似乎不太象连家人的作风。
不过,她连怡家的那几个老家伙都不会怕,更不会怕连家。她也没怕过,在外面漂泊多年,若不是那里是娘、悦姨的根,她甚至都不会回去。
曾经敢把那几个老家伙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若不是悦姨保住她,只怕那个几老家伙早就动用了族规。她知道娘犯了族规,被赶了出来,但她不知道原因,因为娘从来不会告诉她,那个时候她还小,只当是娘得了重病,可渐渐地,以她在天一谷的所见所闻,她才明白娘是按族规被下了毒,才死的。
她愤怒地去找怡家几个老家伙理论时,那几个老家伙竟然骂她不识好歹,要重罚她,生平第一次她将全部所学用在了反抗怡家长老身上。若不是悦姨及时赶到,只怕她早已与娘相见。
当悦姨将满身是伤的她带走的时候,只有一句话:若要活下去,就乖乖的闭上嘴,你娘的事只字不许提。
至那以后她就乖乖地闭上了嘴,娘触犯族规一事,在整个怡家是大忌,在怡家看来,她的出生就是一种耻辱。若没有娘的触犯族规,也就没有她的存在,所以在天一谷的日子并非好过,好在悦姨后来不知为何也与怡家长老翻了脸,带着她和怡素离开了,去了杭州,那里离娘安葬的萧山很近。
如何来,就如何回去,虽然没有找到圣经的下卷,她也相信悦姨不会责怪她的。回去之后,她一定要问清悦姨为何要她去找这圣经。
依在马车里,闭着眼,嘴角漾着笑,归心似箭。
倏地,一支精致的梅花簪子擦着她的面颊而过,钉在了车厢的内壁上。
猛地睁开双眼,美仁揭开窗帘,望着远处茂密的树林深处,一个人影匆匆闪过,对着马夫大喝一声:“停车。”
拔下那支梅花簪子,取下被钉在其后的两张字条,美仁的手禁不住颤了几下,这支梅花簪子是怡素最心爱的饰物,如今却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她手中,这意味着什么?
连忙展开第一张字条,只有草草几个字,写的非常潦草,却是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字迹:你男人要杀我,救我。
而第二张字条,上面的字迹是陌生的,却只有三个字:桐柏山。
紧握起手,美仁有些恼怒,毫不留情地将两张字条以内力灼烂,咬着牙,对着车夫一字一句地命令:“不去杭州了,去唐州,去桐柏山!”
【第三卷 情惑江南】
承
“爹,为何整个山上,只有美人,爹,还有娘亲呢?”小女娃睁着圆圆的眼睛问着正在池中采摘莲花的父亲。
白衣男人微微抬首,笑道:“因为其他人都住在山下。”
小女娃端起瓷钵,伸过过去,接过父亲摘下的最后一朵莲花。
“爹,山下好玩吗?都有些什么人?和我们长的一样吗?”小女娃将瓷钵递给了他。
他回首细细地审视着她,抿了抿唇,未久,方道:“美人寂寞了?”
“每到入了冬之后,这里几乎看不到人,眼下是春暖花开,山那边偶尔能见到几个山上采药的,砍柴的,还有抓我那些动物朋友的。只是好奇,这些人都住哪?昨日我救了一个上山采药的小哥哥,他说山下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和我说了好多。”小女娃依着他撒着娇。
将莲花细细的碾碎,放进药罐之中,听着女儿的述说,他停下手中的玉杵,淡淡道了一句:“美人长大了。”
小女娃瞧见他的脸色黯了下来,急忙摆了摆手,道:“爹,美人不是故意惹你难过的。娘一定会醒过来的,这是最后一朵莲花了。”
“爹没有不开心。”他笑着抚摸着她的头,又望了望床上的妻子,深吐了口气,继续着手中的活。
小女娃托着腮帮,又问:“爹,你上次说的那个故事,后来他们都怎么样了?为何你都不往下说了。每次美人一问你,你都说改日再说。”
他专注地盯着那火上的药罐,偏过头,对着女儿笑道:“下面的故事,等你娘醒来了,让娘讲给你听好不好?”
“嗯!爹,娘的声音好不好听?是不是柔柔的浅浅的,很动听的那种?嗯,是不是像前几天受伤的那只小黄莺的声音一样?”小女娃傻傻地问着。
小孩子的问题总是很多,而且总让人忍俊不禁。
他勾了勾唇,轻笑:“傻丫头,人的声音和鸟的声音当然是不同的,这是两种声音,小黄莺有说过话吗?娘的声音很好听,爹觉得比那只小黄莺好听多了。”
“爹爹羞羞,只要是关于娘的,爹爹都会说是最好的,羞羞。”小女娃从桌上跳了起来,在他的面前做起了鬼脸。
他不以为然,以手轻弹了女儿的粉颊,道:“美人,等你长大了之后,要是遇到了喜欢的男人,若是他也喜欢你的话,就一定要将心中的爱说出口。有时错过了,就会错过很多。知道吗?”
“嗯,美人知道了,美人一定会记住爹爹的教诲。”小女娃并不明白父亲口中所说的爱是什么,在她的理解里,就是喜欢的东西就是一定说出来,可是她待在山上真的好寂寞,昨日里那个小哥哥和她说的好多吃的玩的,她真的好想下山去看看,但是娘还没有醒过来。
“药好了,小心烫,你去端给娘喝。”
“嗯,美人今天要和爹一起喂娘喝药。”
他望着女儿娇小身体,端着那碗很小心地走向寒玉床。
女儿已经知道寂寞了。
可他也同样寂寞了六年,她究竟要到何时才能醒来看一看他……
第一章 挥剑断情(上)
冷风过境,桐柏山间的云雾或淡薄飘渺,或绵厚稳重,瞬间变幻,云蒸雾缭,峰顶即为云海淹没,雨丝拂面,行云如万马奔腾。
立在太白峰顶北视中原,南阅楚天,千山万壑,尽收眼底。
隔间这云海,瞧不见向昕,怡素一个蹒跚跌倒在地,她想爬起却再没有力气,伏在泥地间,大吐了一口血水。
那个什么神捕,出手可真重,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难道她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吗?不要,她未来的日子还很长。那个死丫头不是对那个女人起誓要带她回临安的吗?她现在人在哪?人到底在哪?为何她把她最心爱的梅花簪子都送给她了,她还不来救她?
她就知道阴豫不会这么好心,说什么给她一个怡家在族内扬眉吐气的机会,却是要用命去换,早知道这样,她宁可不要接受这个比试。她不想死,她还很年轻,还有大把的美好时光要挥霍。
艰难地往前爬了数步,她真的再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阴豫究竟有没有将那封信送到?为何她还不来救她……
云雾散尽,回首,那柄纯钧剑已经抵至她的下颌。
盯着那把纯钧剑,怡素扯了扯嘴角,笑看向昕,媚眼如丝,道:“你不怕杀了我,她会恨你一辈子?”
“我不会杀你,但会把你送交官府。”向昕冷淡地道。
以手轻轻拨开纯钧剑,怡素望着一本正经的向昕,忽然狂笑几声,道:“向昕,你有种就挥下你的纯钧剑。我知道你喜欢她,可你知道我是谁?我是她这辈子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
微微皱眉,向昕的声音总算有些起伏:“我知道,久闻怡家姑娘的大名。
见向昕神情松动,怡素即刻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向大哥,请允素素称你一声向大哥,你我的渊源也绝非这样简单。其实你和她之间还可以回头的,虽然那夜你俩看似一刀两断,但以我对她的了解,我知道她的心中还是放不下你。你知道吗?她可以弃明家不顾,但决不会弃我不顾。若我有个不测,你俩真的再也无法回头了。你难道真的就这样轻易地放弃她?为了那个蓝家值得吗?”
向昕冷言喝断:“够了,你不要再说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向某身为一个捕快,就是要将杀人凶手追捕归案,而不是讲私情。你有什么话,留着上公堂再说吧。”
“杀人凶手?哈哈哈,明家都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当今圣上都没有追究这件事,我只是受人钱财,替人办事,你还扯着不放?”
“受人钱财,替人办事?自以为是江湖中人,就可以随意草芥人命了吗?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呵呵呵,瞧你那副朽木的模样,我看你是为了蓝家小姐吧?我想,是我和她错看了你,别说你和她误会重重,中间隔着明家,隔着我,我看你是和那个蓝家小姐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事吧?否则怎么会如此尽心尽力?”
“含血喷人!你派人将只剩下一口气的希凌送至我面前时,就应该知道今日的下场,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向昕愤怒到了极点,强行将怡素拉起。
“哼,还说没关系?那女人我能让她活到那么久,完全是想玩玩,岂料一时失手让她跑了竟然还踫上你。我们做杀手的讲究的就是信用,就算顾主不在了,该死的人还是该死。看在同为天一族人血脉的份上,我已经好意地让她留着最后一口气,能与你话别,这样还不算够仁慈吗?天下间女人那么多?何苦死盯着一个明明就要死的人不放?你不是还有她吗?还是你追杀我,追到舍不得,以此作借口故意接近我?嗯?是不是?”怡素媚笑着,双手放肆地摸上了向昕了胸膛。
“你不用枉费心机,天一族的女人是怎样的我一清二楚。”冷着一张脸,向昕毫不留情地反扭过她的手腕,只听她惨叫一声。
“姓向的,你有种就杀了我,你杀了我,她一定会为我报仇的。我倒要看看你是选择和她在一起,还是选择为蓝希凌要杀了我?”
“你这个无可救药的恶毒女人!杀人全家,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女子都不放过,你都对她做了什么,你自己心中有数。”
“笑话,若不是她心中有恶念,我如何能操纵得了她?你别忘了杀死她全家并不我,是她,是她亲手杀了全家。别告诉我你不懂驱魂术!她应该谢谢我,是我把她从那几个流民手中救出来的,否则她死都见不到你的面。”
“你——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可以睁眼说瞎话,歪曲事实?罪无可恕,这次定饶不了你!”向昕愤怒地押起她,这时眼前飞过一支暗器直袭他的面门,不得以他松了手,单手捏住了那支暗器,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支梅花簪子。
看到那支梅花簪子,怡素惊喜地偏过头,一把夺过那支簪子,猛地推开向昕,拼劲所有气力奔向来人,高声叫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他要杀我,我不想死,你要救我。”
向昕怔怔地望着眼前之人,手中提着柄长剑,一袭鹅黄曳地的绣花长裙,再不同以往习惯性穿着一身男装,那束在头顶的发髻也已散开,漆黑如缎般的长发只以一根浅黄的丝带随意地绾在耳侧,柔顺地垂下来。
看不清她的表情,因为她的脸上居然戴着那个象征着叛变的黄金面具,她想做什么。
向昕深皱起眉头。
除了上次在王府见着她身着丫环的衣衫,这一次算是第一次见她着女装,他不太确定:“美仁?”
美仁不动声色避开怡素的手,从怀摸出一方帕子,递给怡素,淡道:“把你嘴角的血迹擦干净,跟我走。”
收起纯钧剑,向昕一把将二人拦下,道:“慢着。她,你不能带走。”
“若我偏要带她走呢?”隔着面具,美仁丝毫不退让。
“她杀了人,杀人者偿命,我必须将她送交官府。”
怡素拉扯着美仁的衣袖,急道:“不要,姐,我跟你回临安。”
“姐?怕死了?居然开口叫我姐?”偏过头,美仁冷笑着望着怡素。
怡素盯着面前这个冷冰冰的黄金面具,虽瞧不清她的表情,但听她的口气,明摆着就是借机嘲讽她。不明白,她来救她,为何要戴着这个破东西,咬着牙,怡素在心中咒骂数遍,可又不能激怒这个唯一可以保她一命的死丫头。
扯了扯嘴角,美仁对着向昕道:“她杀了人?哼,我也杀过人,我还杀过很多人,那又怎样?难道你就没有杀过人?死在你纯钧剑下又何止一个亡魂?”
眉头拧紧,向昕一时语塞,半晌愠道:“你……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是非不分?”
“是非?那是什么东西?在我眼中从来就没有什么一定是是,什么一定是非。”美仁回道。
“就因为她是你妹妹,你就要这样护着她?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难道看不清吗?蓝家的事是她做的,她易成你的模样,嫁祸给你,你还记得你当时知道此事的情形吗?你当时是怎样想的?是不是恨不得杀了她?”
“够了,你不再说了,总之,人,我一定要带走。”美仁怕面对向昕会失控,所以今日特地带上了面具,她不要他看到她有丝毫易动的情绪,强忍着心中的痛,拉过怡素,道:“我们走。”
方走没几步,一道青衣人影赫然阻止在前。
“美仁,别逼我对你举剑。”向昕咬着牙道。
“为了蓝家,为了那个女人,你终于要出手了?”
“不是终于,是我一直都未曾放弃过。明明错了,她却还一错再错,死不悔改。我给过她太多的机会,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捉她回去俯首认罪。”
“好,那我今天就领教一下你的纯钧剑法。”说罢,美仁手中的剑已出鞘,寒光一闪,凌空划出一道弧线,直刺向昕。
“美仁,你——”
倏然转身,向昕躲过了这一剑,以手中的纯钧剑横挡了美仁的第二剑。
“你说你给了素素很多次机会,可我也给了你很多次机会。你眼里除了那该死的仁义道德,你还有什么?”
“我没有!”
“没有?”
有口难辨,向昕的纯钧一直未出鞘,他生怕手中的剑一出鞘,就会伤了美仁。
“我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你,相信你和蓝希凌之间什么都没有,相信你和她只是结拜兄妹,可每每遇到那个女人,你总是可以弃我于不顾,”美仁似要将心中的所有委屈全数倾出,她的剑法看似轻盈如落花,飘逸如诗章,却招招凌厉,这正是他教她的纯钧剑法,“我就等着你八月初六清晨和我一起离开,可是你呢?为了那个女人,你还是不放弃?明家都毁了,你为何还不放弃?城门上悬着的五颗人头,有一个是我大哥,有一个是我三叔,你都有看到吗?你不是看到了吗?为何你还不甘心?是不是要看到明家所有的人全死光了,你才会罢休?你已经为那个女人着了魔了,你知不知道?!你口口声声说你是真心的,可你的真心在哪?”
“好,我向昕自问对的起天地良心,句句属实,不论是不是我间接害了蓝家,还是因为希凌是我的义妹,已经成了我逃不掉的责任。你可知道希凌是怎么死的?你问问她,她都做过些什么?简直是禽兽都不如!”一想到希凌几乎是半裸着身体,下身满是鲜血的被人象弃物一样的抛在他面前,他就控制不住,他怒瞪着怡素怒吼着。
希凌留着最后一口气反复地只念着一句话“她爱他”,她死在他怀里的那一刻,凄惨的笑容,他今生今生都无法忘掉。他不能忍受这样一个好女子已经被人糟蹋了,凶手却还不肯放过她。他知道希凌一直以来都很喜欢他,他心里却始终只装着一个女子。他知道自己只能负了她,但发誓一定会为她报仇,将凶手绳之以法。他在捉到凶手的那一刻,恨不能即刻就亲自手刃她。他是捕快,国有国法,所以他不能杀她。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心中装着的那个女子却为了凶手向他举剑。
怡素连忙往远处退了几步,趁势想离开,却被向昕以一记石子击中,封住了穴道,跌坐在地上。
美仁偏首扫了她一眼,怡素猛地抬头,对她道:“你别听他胡说,是他自己和那个蓝希凌不干不净,见着情人死了,心有不甘。”
“你还敢含血喷人?你敢说污辱希凌的那些人不是你找来的?你敢说不是你杀的她?”
望着怒气已经燃烧极至的向昕,怡素心里一阵恐慌,这情形,她还能活命吗?刚才美仁已经为了她向他举剑了,她不能让这个男人有机可趁,只要完全激起美仁的怒意,她一定会奋不顾身的护着她,否则,她们俩今日都别想逃的掉。
想至此,她扬起嘴角,反问向昕:“你再逼我也没用的,我说没有就没有。明明是你自己心虚,你敢说你在这几个月里和蓝希凌什么事都没发生?你中了寒冰毒,你们两人,孤男寡女的独处在那个山洞里。啊,对啦,你会说你当时神志不清,不知道是蓝希凌脱光了衣服为你取暖的。你在骗谁呢?你见过哪个女人会主动为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宽衣解带?”
向昕怔住了:“那毒是你下的?”能知道他中了寒冰毒的,除了下毒者不会有第二人。
的确,他是中过寒冰毒,也的确,他昏迷不醒,也的确,他不知道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事。可从那一夜之后,希凌的态度就完全变了……难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分神之际,一道寒光直刺他心口,这剑来的太急太快,剑尖已经划开他的衣襟,他只能空手握那柄剑尖,阻止剑尖刺得更深。
一时之间,寂静无声。
抬眸望向眼前日夜思念的人,同样的面容之上,他惊愕他看见一双陌生又熟悉的眼眸。为何她会变成这样?向昕他只记得在蓝家遇到的那个都桓这种样子。
此时此刻,美仁已经取下那面黄金面具,双眸殷红如血,嘴角处漾着的笑意有些狰狞。
第二章 挥剑断情(下)
望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怡素同样怔住了,她没想到美仁真的刺下手了,早知道她会因嫉妒发狂,她一定早点添油加醋的早些说出来。
剑又往前进了些寸许,鲜血顺着向昕的指缝一滴滴的滴落在泥土间,他始终握住剑身,不曾松开。
她握着那柄长剑,一步步开始逼向他,他只是无怨言地连连后退,直到退地离悬崖边只有数步之遥。
“你知不知道,此这上太白峰,为了怕自己心软,我才选择带上这个不近人情的黄金面具。但我始终没有想到你居然会骗我,这辈子,我最痛恨的就是被人骗,尤其还是被自己日夜惦念的男人给欺骗。你为何要骗我?你为何要说那么多的花言巧语,让我总是对你抱有期望?!”美仁怒不可遏。
“骗你?我何时有骗——”向昕的话未曾说完就被美仁给断了去。
“你敢说你没有?你明明会驱魂术,却对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蓝希凌中了驱魂术,若不是有人替她解咒,她就会是一个疯子,你敢说她身上的驱魂术不是你解的?在夷山,为了你,我甘冒生命之忧,以驱魂术救你,你那时已深受重伤,若是你不会驱魂术,你当你还有命活到今时今日?怡素易成我的模样,陷我于不义,我可以不计较,依然要保她,因为她是我的妹妹,她是我最敬重最深爱的悦姨唯一的女儿。在这个世上,悦姨和她是我愿意承认的唯一亲人。你为了蓝家,查明家的底,让明家功亏一篑,明家的事我可以选择不管,明家的人我可以不救,但我绝不能允许任何一个伤害怡素。有资格惩罚她责难她的也只有悦姨,其他人,无论是谁都不可以。为了她,我会杀人,就算那人是我爱的人也一样。”每说一句,美仁的剑就向前刺入。
那一剑虽然是刺在向昕的心口,却同样也是刺进她的心里。
“呵呵呵……”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任由手中的鲜血血流如花,向昕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笑,他只知道他每笑一声都觉得很痛苦,渐渐止了笑声,他怔怔地望进美仁那双血眸,曾经是漆黑如墨灿烂如星光,缓缓启口:“我会驱魂术,是因为我娘是连家的女儿。‘追魂香’只有天一谷才有,对吧?本来我不知道,但从你第一夜用了‘追魂香’将我迷晕之后,我就开始怀疑你,能够追查出都桓的下落,实则来说,的确是我骗了你,是我利用了你。在这宗案子里,蓝家三夫人中驱魂术之时,当初你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一个不会武功只有十余岁的平凡孩子,呵呵,这样一个普通的孩子何以能从中了驱魂术的蓝家三夫人手中逃脱?三夫人的‘婢女’,也就是那个都桓,早在那之前,我就与他交过手,他是个男人,一个武功内力修为都在我之上的男人,那个不会武功的孩子却轻易能从这个武功高强的狂魔手中逃脱,却告诉我他是不小心碰到了化尸粉死的。呵呵,若是我没猜错,他是自杀,对不对?那个孩子喜欢爬树,喜欢在那颗树上睡觉,每天都会爬到树上等待一只鸟儿的到来,逗弄一番,其实那个孩子是在等信,等一份很重要的信。你何尝不是一直在骗我?”他从怀中摸出一张早已被揉烂的字条,递在美仁的眼前,那字条上赫然写着“紫玉山庄”四个字。
“你……你……竟然什么都知道……”原来他早就知道她会武功,他早就知道她是装的,只不过不揭穿她而已。
一刹那,熊熊怒火瞬间爆发,狂炽焚燃而起,美仁手中的剑柄灼烫起来,所有的气力全数化作怒火,猛地将剑猛地向前一刺,刺入了向昕的皮肤里。
“唔……”被眼前猛刺入来的一剑所震摄住,向昕没有料到,他与她之间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手心猛然被一股巨力震开,美仁被迫松了手,连连向后退了数步,向昕以内力震开了她。
“呵呵呵,是的,我一直都知道。我知道我一直无可救药的爱着一个曾经身形看似小孩模样的女子,我宁愿相信那个女子只是个孩子,宁愿相信她纯真无邪,宁愿相信她只是很顽皮,愿意守着她,等她长大,我告诉自己那是我向昕将娶的女子,今生今生都会珍爱她一生……唔……”向昕说着,身体有些支撑不住,以手中的纯钧剑支撑着,半脆在地。
美仁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嘴唇微动,说不出话来,眼眸的色彩也在逐渐变淡,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她不敢相信,她居然将剑刺进了昕大哥的胸膛。
“昕大哥,我……”她往前迈了一步,又矛盾地顿住。
怡素知道美仁心软了,大喝一声:“怡符衣,你不可以过去!”
只要向昕一日不死,都始终会追着她,这个她最痛恨的丫头可以救她一次,但不能第二次第三次都可以救下她,她的命终究有一日不保。
“你别被他骗了,他根本不爱你!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身份,一直就是在利用你。蓝家只不过幌子,是他的一个借口, 他的目的是在于报复明家,就是他害的明家尽毁。”怡素道。
“你满口胡言乱语。”向昕怒道。
“我没有胡说!怡符衣,你我都知道,他娘为了享尽荣华富贵,抛夫弃子,跟了当年的秦王。而将他娘献给秦王的,就是你爹明经堂。就是因为这事致使他爹跳河自杀,他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所以他发誓,他要报仇。他根本就是在利用你,利用你对付明家,你不要听他的话。”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才平复下来的美仁忽然间抱住了头,她的头又开始撕裂般疼痛开来。
向昕忍着痛,他冲向美仁抱住她,急道:“美仁,你怎么了?”
怡素彻底慌了,可身体还不能动,她已经拼命地移穴换位了。
怡素不知道为何美仁会突然变成这种样子,但怡素知道,只要刺激了美仁,她就会神志不清,甚至发狂。她就是要她神志不清,她就是要她发狂。
于是,她拼劲全力大叫起来:“向昕,你这个浑蛋,你这个骗子,你放开她。怡符衣,你这个傻子,他是骗你的,他根本就是骗你的。若是他和蓝希凌那夜没什么,为何他一定要杀了我不可?因为我知道他全部的丑事,我若死了,就没人知道了。”
抱着跪着面前痛苦不堪的美仁,向昕不能忍受她一心保护的妹妹在这种时候,还在歪曲事实,不断地刺激她,怒道:“苏素,你给我闭嘴,你信不信你再多说一句,我马上就杀了你。”
“哈哈哈,怡符衣,你听见没有,他心虚地要杀我,你听见没有?”不顾一切地大笑着,这时候,怡素根本不怕向昕,这两个笨蛋,最好一块去死,她又骂道:“怡符衣,你这个笨女人,你这个痴子,傻子。难道你忘了你娘是怎么死的吗?是你爹,是明经堂,他始乱终弃,抛弃了你娘。你娘离开明家的时候,还怀着你,可明经堂呢,在她走了之后,他娶了一个又一个。这世上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天一族里的女人都是受了诅咒,跟任何男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永远不可能!”
“你闭嘴!”终究忍不住了,捂着胸口,向昕捡起之前那柄差点刺穿他胸膛的剑,凌厉一挥。
怡素以为自己就要死在向昕的剑下,却见美仁就像发了疯似地狂啸一声,倏然张开如血如魔的双眼。凌空一道光芒,那柄从不离向昕手的纯钧剑不知在何时冲出剑鞘,快得让人看不分明,随着破体声的响起,这一剑却是刺穿了向昕的心房,整个剑没入了向昕身体里。
“美仁……你是不是……练了什么魔功……走火入魔了……”向昕不相信她会突然发狂,伸手想要摸她的脸,“为……什么……”
挥开他的手,两股热流直涌出双眸,美仁狂笑着:“什么为什么?男人算什么?爱又算是什么?我天一族的女人本就无情无爱。向昕,你这个痴人,亏你娘还是连家人,难道她没有告诉你,遇到天一族的女人要离的远远的吗?明知道我是天一族的女人,你为何不躲地远一点?想想你爹是怎么死的,想想你娘走的时候是不是很绝情?你居然还期待我会为爱而放任你伤害我最亲的人,哈哈哈,你简直是痴人做梦。我们天一族的女人最不需要的便是爱。”
“怡符衣,杀了他,只有杀了他,我才不会死。我若死了,我娘生生世世都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怡素看到了希望,就绝不放弃。
眼中充满了惊怒,向昕的大掌,抚上了美仁的右手,骨节泛白的手指在她的纤手上握了又松开,复又紧握。
向美仁,像美人……
原来,她的真名叫做怡符衣,是怡家的女儿……
呵呵呵,美人纤手如玉,如玉一样光滑,却如玉一样冰冷……
他怕是不会再有机会握住这样冰冷的双手了,因为他没有听娘的话……
“怡符衣?呵呵,我会生生世世都会记住这个名字。我从不后悔,没有听娘的话,呵呵呵,”露出了一个惨白的笑容,温暖的目光逐渐变得冰冷,向昕大力地握着美仁的双手,咬着牙,凑近她的耳边,吐着温热的气息,轻道:“你一定会后悔的,出卖明家的不是我,是你的‘好妹妹’,我以我的性命做赌注,你会后悔的,终有一天你还是会杀了她……”
“不会的——”尖叫着挣脱开向晌的大掌,美仁毫不犹豫地拔出了剑,一拳打在向昕的心口之中,顷刻之间,向昕的身体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震飞了出去……
“我以我的性命做赌注,你会后悔的,终有一天你还是会杀了她——”
“你会后悔的,终有一天你还是会杀了她——”
“终有一天你还是会杀了她——”
“你还是会杀了她——”
“会杀了她——”
“杀了她——”
“……”
他的声音颤颤幽幽像寂寞的风回荡在山谷,冰冷的让美仁握着纯钧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铛”地一声,剑从她手中滑落在地,她的身体软软地滑下,跌落在地。
她不是存心要刺那一剑的,她不是存心要打出那一拳的。
不是的,不是的。
她惊慌地爬向崖边,坐在那块岩石之上,瞪大着双眸望着那绿荫葱葱的崖谷,山势陡峭,深不见底,从这里掉下去,怎么还有生还的可能。
昕大哥他死了……她喜欢上的第一个男人被她亲手杀了……是她杀了他……
为何他一定要这般的死脑筋,她不是想杀他的,放她们走了不就好了,明家的事都已经完了,连朝庭都不再追究了,他为何还要那么执着?都怪那个蓝希凌,若不是她缠着他,他也不会有今日这样的下场。不,要怪也要怪他自己,一直以来以为他和别的男人都不一样,为人正直,刚正不阿,不近女色,可是呢,结果他还是会骗人,与那个女人纠缠不清,他根本就是被那个女人给迷住了,还口口声声地欺骗她,甚至为了那个女人对她动手。
悦姨说的没错,怡素也说的没错,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是好东西,没有一个——
忽然漂来一片云海,骄阳当空,整个太白峰顶犹如一座孤岛,茫茫云海遮住了美仁的视线,她惊恐地乱挥着那团白雾,大叫着:“给我走开!走开!不要!走开!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天下间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向昕,是你先对不起我,是你先变的心,错的是你,是你,是你——啊——啊——”
俯在悬崖边,美仁发泄了很久,口中声声怒斥着向昕,却怎样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悔意。
“呵呵呵……”这一刻,她分不清自己是在笑还是在悲伤,可是心真的很痛,就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而那个剜了她一刀的人却又是她自己。
昕大哥,为何你要那么傻,为何都不还手,为何?如果你还了一招,结局也许就不会是这样了。
为何都不还手,为何……
她不是存心要害他的,她是失了神志才会错手杀他的,如今的她已经很难自控,或许有一天,她会发了狂,像都桓一样,杀了自己。
“昕大哥……”
“对不起……”
第三章 悲不自胜
渐渐地,美仁眼中的颜色褪尽,她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一滴滚烫的泪珠灼痛了她的手背,她才意识到她在流泪,抬手方要抹去,便听见怡素讽刺尖锐的笑声自身后传来。
“怡符衣,你这个蠢货,竟然会为了一个男人流泪?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这个蠢货,哈哈哈,凭什么她整日说我比不上你,就凭你为一个男人可以轻易地掉眼泪,你怡符衣这一生就注定要输给我怡素。”
美仁不着痕迹地匆匆抹去残留的泪水,回眸狠瞪着怡素。好容易终于平静了,好容易心中的暴戾之气散了,可身后这个狼心狗肺的臭丫头却始终不放过她,她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冤孽,定要今生今生来报。
这丫头竟然会知道她的弱点,知道她的情绪会在某种情况下难以控制,方才若不是她火上浇油,她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发了狂。
一想到昕大哥被她错手打下崖谷,还有方才昕大哥临死之前说的那句话,她迅速起身,怒冲至怡素的面前,一把揪起她的衣襟,狠狠地打了她一记耳光,怒吼:“蓝希凌被人强暴后被人杀害,是你找人干的?对不对?!你还是不是女人?你既然要杀她,为何不一刀解决,为何还要把她再送回向昕的身边,你明知道他不会放过你,你还自找麻烦,我不信你会是这种自找麻烦的人。说,你为何要这么做?”
“对,是我干的,因为我要看你疼,看你痛,看着你生不如死。因为我知道你一直喜欢那个蠢到不能再蠢的男人,我不但要蓝希凌死,我还要她死的惨不忍睹,要她死的有利用价值。我留着她最后一口气,送她回向昕身边,就是要她死在向昕怀里,要她亲口告诉向昕,她有多爱向昕,让向昕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女人。哈哈哈,向昕会自责,会为她报仇,会要杀了我,而你一定会站在我这一边,一定不会让我死。收到梅花簪子,你是不是恨不得马上飞过来?”穴道终于解开了,怡素卯足了劲一把推开木纳的美仁,狞笑着:“告诉我,他死了,你的心是不是很痛?而且还是你亲手杀的,那种万蚁噬心的滋味是不是很痛是不是很不好受?有没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是的,我会痛,非常的痛,看见我痛,所以你就开心了?你以自己作饵,就是为了看见我心痛,为了看见我难受?”美仁禁不住尖声反问。她终于明白怡素会这么做,是因为恨她,目的就是要看着她伤心难过。
怡素恨她,她也恨怡素。
怡素恨她,因为嫉妒,恨悦姨对她的爱。
她恨怡素,因为伤心,恨苏素总是惹悦姨伤心。
终始怡素有千错万错,罪不可恕,可是为了悦姨,她依然选择杀了向昕。
“我当然开心了,这世上能让我发自内心笑的就是亲眼看见你生不如死。”
蓦地,美仁扯了一抹冷笑,面部的表情也有些扭曲,讥道:“怡素,你太高估向昕在我心中的地位了。若是试图以向昕的死打击到我,那你就太天真了。你别忘了,我体内同样流着那个无情无义家族的血液。我会流泪,是因为我觉得我为这份情不值,就算我亲手杀了向昕,我还是依然会象曾经一样,活的好好的,这世上,没有男人可以影响到我。”
狠瞪了怡素一眼,美仁弯身拾起地上的纯钧剑。怡素脸色变得难看,只是一瞬间,她便狂笑不止。
“你笑什么?能动了,就给我起来,跟我回临安。”
“男人不算什么?那你娘,我娘,还有明家呢?”怡素仰面笑着。
眯着眼,美仁细细品着怡素的话,话间有话。倏然,以纯钧剑抵着她的下颌,美仁愤怒至极,已然濒临爆发边缘,吼道:“明家会一败涂地,是不是你告的密?除了那个昭武校尉严士远,还有一个告密的人是你,对不对?明家和你有何冤仇?就算再不入你的眼,何以要赔上整个明家?这关我娘和悦姨什么事?你给我说清楚。”
“我就知道,只要一扯上你娘和我娘,你就会忍不住。”
“废话少说,你给我说重点。”美仁手中的纯钧剑将怡素的下颌又往上抬了寸许。
“别忘了你男人在临死前是怎样咒你的,他以他的命赌你会杀了我。”怡素笑着。
华光一闪,纯钧剑已然回到剑鞘中,美仁厉声道:“你可以说了。”
“怡符衣,你可记得你是怎样跟在我娘身边?”
“有话就直说。”
“哼,你以为她当真好心的收留你?她留你在身边只是想折磨你罢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
“怡符衣,你可记得你娘是怎么死的?”
微微一怔,美仁皱起了眉头,这个她当然知道,因为娘亲犯了族规,被逼喝下天一圣水,其实那是一种剧毒,为了护着她,娘亲想尽各种方法解毒,但还是逃不过命,一直拖到她快八岁那年才死的,然后她就跟着悦姨去了天一谷。
怡素道:“那你可记得,在怡家没人敢提你娘的事?对不对?”
是的,因为娘亲犯了族规,这事在怡家是大忌。
“你不好奇吗?你娘究竟为何会犯族规?为何会被逐出天一谷?”怡素又问。
半晌,美仁才冒了一句:“因为她被选上做圣女,却背叛族人,与明经堂纠缠不清。”
听闻,怡素狂笑不止,半晌,方道:“是那几个老家伙告诉你的?你娘被选上做圣女?简直是笑死人了。我告诉你,十九年前被选上做圣女的是怡家的女儿,但不是你娘,而是我娘怡悦。是你娘嫉妒我娘,她要我娘当不了圣女,她就偷了天一圣经。偏偏那时正巧明经堂就好死不死也在天一谷,勾引你娘,是他带着你娘和天一圣经一起跑出天一谷的。”
美仁脸色大变,尖声喝断:“你胡说!不可能!姑且不论那几个老家伙是不是在撒谎,但悦姨绝不会骗我,她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说我娘是因为明经堂才背叛了天一族。”
“她的话你还相信?你当她那么好心的收留你?你娘偷了天一圣经跑了这件事,是天一族的耻辱,是怡家的耻辱。十九年后,都桓再犯,同样出动了全族的人。整个怡家上下,都因为你娘受到了牵连,一夜之间,不但我娘失去了成为天一族圣女的资格,从此整个怡家的女儿也失去了资格,你懂不懂?怡家从此在族里抬不起头,所有怡家人都被族内其他族人指指点点,受人耻笑。我娘会不恨?”
“不可能,不可能,你在胡说,我娘不是这样的人,悦姨也不这样的人,是你在撒谎,是你在胡说。”美仁双手捂着耳朵,嘶声力竭。
顿了顿,怡素看着面色苍白的美仁,就知道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笑着继续道:“怡符衣,好好地想想你这十年来是怎么过的。她教你的哪一样东西不是去勾引男人,教你的哪一样东西不是去杀人。你这个蠢东西,心甘情愿地跟在她身后,愿意为她生为她死,不停地为她卖命赚银子,有哪一天是为自己活过?可她呢,却是在背地里偷笑呢。她在教我们所有东西的时候有多苛刻?学不会飞花逐月,就罚我们俩每日在雪地里跪几个时辰,有一丝达不到她的要求,那一天就不要想吃饭。我依然记得我终于做到踏雪无痕的时候,我俯在那雪堆里哭了近一个时辰。还记不记得,你这辈子都学不会的凫水?她是到你完全沉下去不见影的时候才出手救你的,再晚一步,你就淹死在水了。你告诉我,这世上有个哪一个当娘亲的,整日将自己的女儿丢在妓院里任男人摸来摸去,还差点被人强暴?又有哪一个做娘亲的,在自己女儿面前毫无顾忌地和不同的男人打情骂俏,每天从她的房间里走出来的男人又有哪一次是相同的?今生今世都找不到比她更作贱的女人!”
美仁一把扯住她的衣襟,怒道:“是你自己不争气,不思进取,不肯用功去学,每日只想着怎么玩的开心。在倚笑楼里,没有人叫你去勾引男人,没有人叫你去陪男人喝酒,没有人叫你去陪男人上床,你却把所有过错全推到悦姨的头上,她花了多少心思多少心血教我们东西,你知道吗?我知道你是在挑衅我的忍耐力有多强。就算我体肉流着的是无情的怡家血,但我还是有血有肉,可你呢,狠心狗肺的东西。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抢了你在你娘心目中的地位,可你眼睛瞎了吗?就算眼瞎了,你心也瞎了吗?你都看不到她在背后为你伤神为你哭泣吗?”
“啪”的一声,美仁狠狠给怡素一记耳光。
“你又打我?你竟然又打我!”怡素尖叫声随即而起,拼命地撕打着美仁,却反被美仁困住双手,她尖叫着:“够了!真正眼睛瞎了的人是你!我说的全部都是事实,是你自己自欺欺人,不愿去看清事实。我是她的女儿,我是你那个心目中最完美女神的女儿,她是个怎样的一个女人,我比你更清楚。你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吗?是你的女神杀的,是我亲眼看着她杀死他的,她从来就没有爱过他,之所以会和他生下我,就是因为她要利用我报复你娘。这一生,她从没有给过我一天的爱,她看我的眼神只有蔑视与唾弃。在她心中,我只是她与一个废物生的贱种,只是她用来复仇的工具,而你,也一样!”
头犹如炸开一般,美仁禁不住这突如其来的痛楚,松了紧抓着怡素的双手,整个身体虚弱地软软滑落在地,她抱着头,不停地以手敲打着脑袋,试图减轻疼痛。
“你当我娘当真是与你娘姐妹情深吗?可怜你是孤女收养你吗?她会收养你,是因为她要折磨你,要你万劫不复。曾经她可以在族里呼风唤雨风,可是都是你娘毁了这一切,她不知道有多恨你娘,恨你娘毁了她唾手可得的一切。她要报复,她去勾引你娘最爱的男人,就是你爹明经堂,而明经堂是女人就会来者不拒,何况是自动送上门来的。最可恨的是,我娘卑鄙到利用怀有另一个男人的骨肉,而告诉你娘,她腹中的骨肉是明经堂的。那个骨肉就是我,而那个男人就是我爹。你知不知道,明经堂被她给迷住了,她成功了,她逼走了你娘那个傻子一样的女人。” 声音越说越高,到最后怡素几乎是用吼的。
“你在说什么?你在撒谎!你在撒谎!你这混账东西!你再乱算栽赃,别以为我不敢要杀了你!”气极败坏,美仁急红了双眼,再度一把揪住怡素的衣襟,猛烈地给了她几个耳光子,若不是她是悦姨的女儿,真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你打吧,有种你就打死我。有种的你就动手,那个又蠢又笨的男人在死的时候都和你说了什么?哈哈哈,你这么快就忘了?怡符衣,你知道吗?我恨她,我恨你,我恨你娘,我恨你爹,恨整个明家,我恨不得你们全都去死。到了此时此刻,不怕告诉你,明家的事是我做的,那个严士远不过是个废物,是个贪生怕死的家伙,是他们蠢,才会找到他做内应,这个废物除了会玩女人还会什么,要多谢他在女人面前嘴不牢,我才有机会,是我将密函送给王大人的,是我。从一开始接下蓝家的任务,我就对天发誓,我要为我爹报仇,我要你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本来我只是想凭自己的力量杀了他们,谁知老天给了我这样好的一个机会,哈哈哈,他们该死,该死!”
“你还是不是人?还是不是人?你还有没有人性?你知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我今天一定要好好地教训你!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再也无法忍受,美仁一把揪起她的长发,死命地摇着她,又狠狠地给了她几个耳光。
这几巴掌打的又急又狠,怡素的嘴角不停地溢出鲜血,她身受重伤,根本不是美仁的对手,甚至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猛地,喷了一大口鲜血在美仁的身上,这一刻,她早没了之前生死之间的那种恐惧,甚至有了一种豁出去同归于尽的想法,她活不了,别人也别想活的好。
她狞笑着,对美仁大声笑道:“杀了我吧!你连你喜欢的男人都可以下的了手,你还有什么不敢做?什么亲情?你在骗谁呢?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之所以你娘会死,会被按族规处置,也是因为她,她要你娘死,害死你娘的就是你心目中的那个女神,是她,是她,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她更下贱更卑鄙更恶毒的人了。不相信,你去问她,去问她啊,看看你心目的女神会再编织怎样美妙的谎言说服你这个蠢货!我诅咒你和她都不得好死,哈哈哈——”
“我要杀了你!”
随着美仁的咆哮声震荡着整个山谷,一道华光破鞘而出,一股强劲的气流袭卷了二人的周身。地上一层厚枯叶随着泥土全数跳了起来,枝上的叶子纷纷落下,随即听到树枝断裂之声,草木皆被连根拔去,转眼之间,周围百步之内一片萧杀。
第四章 月下美人
渐渐地,周身那股强势气流消失了,那一阵阵扑面而来的疾风没有了。
躺在地上,怡素惊恐地闭着双眼,“叱”地一声,直到什么东西深深地插入耳边泥土里,她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还活着,那个发了狂的丫头终究还是没有敢下手杀她。
缓缓地,她心惊胆颤地睁开红肿刺痛的双眼,望进眼眸的却是一双如魔如妖艳红如血的双瞳。
“为何?为何悦姨会有你这样的女儿?为何掉下山崖的不是你?为何该死的人不是你?你处心积虑地弄出这么多事,就是为了想看着我难过,我伤心,我发狂,我生不如死!你赢了,你都看到了!你击溃了我原本就不堪一击脆弱的心,你赢了,你胜了,你怡素比我怡符衣强,比我怡符衣狠。我始终下不了手杀你,”拔出纯钧剑,美仁将剑插回剑鞘,冰冷地道:“不是因为我怕你,不是因为我信了你的话,更不是因为向昕以死下的赌咒,而是因为你是悦姨的女儿,是她养我十年疼我十年爱我十年。笑我痴也好,笑我蠢也好,这十年的恩情永生难忘。我虽然下不了手杀你,但是为了今后你不能再祸害他人,我要废了你——”
说罢,美仁捉住她,运起内力,双掌毫不留情地顺着她的双臂至全身一一掠过。
“啊――啊――”一声声撕心裂肺地惨叫声破天而出。
骄阳终于冲开了层层云雾,直射在太白峰顶,映照着遍地狼籍。
将那面黄金面具重新戴回脸上,美仁冰冷地看着怡素蜷在地上,痛苦不堪,道:“这招日月同心,我从未使过,今日用在你身上,取你内力废你武功震碎你筋脉,便是让你永生永世都要记着你今日所犯下的错。不用担心,除了失去武功,你还和一个平常人一样,今后的生活,你依然可以自理,但切记做过于劳累之活,思过于劳心之事。从今日此,最好永不相见,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日后,你是生是死,都与我怡符衣无关。悦姨那里,我定会向她问个明白。我决计不容许任何人污蔑她,你好自为之。”
面无表情地说完最后一句, 美仁提着纯钧剑绝然转身,离开了这个让她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觉的桐柏山太白峰。
握着酒坛,美仁拼命地喝着坛中酒。
悦姨教导她的喝酒方式她早就忘至脑后,眼下她最需要的就是可以来麻痹自己的东西,而酒这种穿肠物再适合不过。
桌上已经有一个空酒坛,美仁的脑子却依然还是那样清醒,清醒到她快要发疯了。
从离开桐柏山,她不知道自己搞残了几匹马,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杭州,赶回了倚笑楼,可是物是人非,倚笑楼的老板娘换人了,迎接她的不再是她思念的那张熟悉面孔,不再是那个妖娆风骚的女人。尚未踏进倚笑楼,她就已经被人给轰了出来,若不是那块金字招牌还在,她都怀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强行闯了进去,找到新任的老鸨,却告诉她倚笑楼的前任老板娘从良了,嫁人了。
这对她来说,根本就是晴天霹雳。
这么多年了,悦姨怎么可能说嫁人就嫁人,还挑这个时候。终于找到一位熟识的姑娘,这位姑娘仍是告诉她,有位出手阔绰的男人带着什么千金难求的宝贝来找悦姨,只要悦姨愿意嫁给她,那宝贝便是悦姨的,而悦姨为了那件什么宝贝就真的从良了,嫁了。
怎么可能,悦姨什么样的宝贝没见过,千金难求,就算是这世上没有的东西出现在她面前,怕是她也不会眨眼,嗤,千金难求……
内心彷徨,郁结难当,她那颗坚定的心甚至开始动摇了,难道怡素说的全都是真的……
抓起面前的酒坛,仰面灌下,却是滴酒无存,这酒为何这么快又没了。抬起有些发软的右手,她方想再叫一坛酒,却听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先她一步。
“小二,再拿一坛酒来。”
微眯了眯眼,美仁睇望了一眼坐在面前两个不请自来的男人,一主一仆。
身为主人的男子有一张近乎完美的脸,修长的眉,高挺的鼻梁,锐利而狭长的凤目闪烁着魅人心魄的光芒,薄薄的嘴唇微微翘起,似笑非笑,是如此的邪佞。身着松绿刺绣云纹长袍,即使是坐在那里,这身衣衫也能衬出其修长身段,穿上这身衣服本应该看来一派贵气,但就是这张几近完美的脸却破坏了这种感觉。
相反的,给人的却是另一种感觉,是邪气。
对,没错,是邪气。
仆人,则是一身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黑衫,全身上下除了一身黑,毫无太多吸引人注意的地方,但坐在那满身邪气的主人身旁,却同样成了一道不容忽视的风景。他虽没有他主人那种绝色的相貌,但面部刚毅的线条,同样高挺的鼻梁,配上紧抿的唇角,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毫无疑问,论其个人魅力,却毫不逊色。
同样,给人的感觉正如这人本身的气息,煞气。
对,没错,是煞气。
两个不请自来,莫明其妙,一邪一煞的男人,让美仁浑身都不舒服,但也因此,她微胀的脑袋稍稍清醒了一下。
她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空酒坛,对面前不识趣的主仆二人冰冷地道:“二位公子,劳烦你们移驾隔壁桌,这桌子我包了。”
那名邪气的主人听着也不恼,唇边漾着优雅的柔柔笑意,道:“这位姑娘,只有这桌是空的,其他桌都满了。”
抬眸扫向四周,的确全坐满了,想到之前她为了霸占这张桌子喝闷酒,霸道地吓退了不少前来搭讪以及想拼桌的人,就连店主也不敢对她这种霸占桌子的行为多加言语,她不禁嗤笑了几声。
当小二新拿了一坛酒上来,美仁毫不客气地一把接过,撕了封就要喝,却被那主人一把按住,道:“姑娘,这酒是在下要的。”
“呵呵呵,”美仁轻笑了几声,弯了弯眼,瞟了那主人一眼,道:“这桌子是我包的,上到这桌子上的所有酒菜都是我的,若是你觉得我占了你的酒,那就劳烦你移驾别桌。”
说罢,想要夺过那坛酒,美仁却发现那坛酒在那主人的大掌之下纹丝不动。想来这邪气的家伙是与她卯上了,这让她收回了手,双手抱胸再次打量了那主人。
那主人微笑着,冲那小二点了好些菜,开了酒坛,往她那一直都不曾碰过的酒杯倒满了酒,随即也给自己斟满,轮着那煞气的仆人,却是自个儿倒了酒。
“请!”那位主人优雅地端起酒盅,敬了美仁一杯酒。
美仁只是盯着他,丝毫没有喝酒的势头。那主人也不已为然,依旧勾着一对狭长的凤目,瞟了一眼美仁放在凳上的纯钧剑,剑被深色布包着,却是露了剑柄,他冲着美仁邪侫一笑:“敢问姑娘芳名?”
美仁直视眼前这位邪气的男人,以他的相貌根本无须做这种登徒子随意搭讪的举动,便会有姑娘家倒贴上门,忍不住轻笑出声,端起面前的酒盅,一口仰尽,不放下杯盅,却以贝齿轻咬着杯盅边缘,举止有些幼稚,煞是可爱。
“是在下唐突了。在下姓月,单名下字,这位是我的结拜兄弟,煞。”
那名黑衣男子在听见主人称其为结拜兄弟,不禁一怔,而主人却始终含笑,不以为然。
月下?煞?结拜兄弟?
美仁听闻这个名字笑意更浓,这人若是当真叫月下,就鬼了。不过,她的名字与这位月下公子的名字连在一起,便是“月下美人”。
勾了勾唇,美仁哂道:“向美仁。”
听闻,月下便爽朗地笑出声,扬了扬眉,哂道:“月下美人?妙极!”
“月下美人”是昙花的别称,“昙花一现,只为韦驮。”,相传月下美人是最专情于挚爱的花,总是选在黎明时分朝露初凝的那一刻才绽放。
然而这种对爱情的思念,付出一生追求,牺牲自我的绝然,她怡符衣可做不到。
“非也。向若而叹的向,仁义君子的仁。”有多久她没有这样与人解释过这个名字。
“原来如此。向姑娘的名字很有意思,向姑娘的这把剑也很别致。”月下笑应。
眼色一黯,禁不住,她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一口倾尽,口中含糊不清地轻喃:“天下间尊贵无双的纯钧剑当然别致。”
“向姑娘可知这把剑的来历?”那人又问。
挑了挑眉,美仁狐疑地望着他,又看了看剑。
相传这把剑是天人共铸的不二之作,为铸这把剑,千年赤堇山山破而出锡,万载若耶江江水干涸而出铜。铸剑之时,雷公打铁,雨娘淋水,蛟龙捧炉,天帝装炭。铸剑大师欧冶子承天之命呕心沥血与众神铸磨十载此剑方成。剑成之后,众神归天,赤堇山闭合如初,若耶江波涛再起,欧冶子也力尽神竭而亡,这把剑已成绝唱。后为赵王勾践所珍藏,再后来,年代悠久,这把剑却失去了踪影。
至于怎么会到了向昕的手中,美仁便不得而知了。
“不知向姑娘可曾去过辽国?”
他这一问倒也勾起了美仁的好奇之心,摇了摇头,道:“不曾。”
“据我所知,这把剑在二十多年前曾现于江湖,不过,拥有这柄剑的人却是一个辽人。向姑娘若是行走江湖,还是莫要随身携带此剑为好。”
再抬眸,那人依旧是弯着双眼,嘴角上扬,明明说出来的话是一本正经,但看着这张为祸人间的脸,美仁不禁翻了个白眼,道:“多谢月下公子的好意,此剑乃我朋友的所赠,至于你说的什么辽人,我也并不认识,我也不认为这柄剑给我带来什么麻烦。”
这时,有人送来了一封信,这是她等了几天,很重要的消息,悦姨根本就没有嫁人,那个什么出手阔绰的男人根本就是她找来的一个幌子。根据探子的消息,悦姨是回了天一谷。
那个令人生厌的地方,若是可以,她一辈子都不想回去。
不过,回去了,可以找到悦姨问清事情的真相,她心中悬着的巨石便可以落下了。这段日子,她憋地好难受。那日在太白峰顶废了怡素的武功,她一点也不后悔。即便是悦姨要怪她,她心中也坦然。她也没有太过绝情,依然会找人将怡素抬去看大夫,依然会安排人照顾她。
自那以后怡素只和她说过一句话,那便是:怡符衣,你今日不杀我,日后我终有一日会杀了你。
后悔吗?若是谈后悔,她要后悔的事多了去。
收起手中的信,美仁猛吃了几口饭菜,未久,不顾对面二人的惊诧目光,她便提起了包袱和纯钧剑,转身便走,忽然又顿住脚步,笑道:“虽说是我包下了这桌子,不过月下公子后来者居上,那么这顿酒菜的银子就有劳月下公子了。”
望着纤影悄然离去,月下不禁轻笑出声,道:“煞,你说是大的厉害还是小的厉害?”
“主人心中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煞回应。
“煞从何时说话也学会了不直说了?”月下挑了挑眉道。
“主人当真要听煞说?煞这次认为大的厉害。”
月下笑道:“唔,小的虽然武功被废,倒也不是从今往后都无用,大的虽然各方面略胜小的一筹,但是心终究没有小的毒辣,相反心肠越来越软,牵绊越来越多,弱点也越来越多。这不是件好事,这也不是我要的。这一次,我倒是很期待小的。”
煞满面抽搐地望着主人,之所以他不猜,是因为每次主人想的都会和他所猜的截然相反,这一次又是这样,猜测说出口了,又被主人给推翻了。
“主人,族里的各位长老都催着您回去。”
月下又挑了挑眉,道:“他们只是催着我回去迎娶最终胜出的圣女。只可惜,那些个比起这姐妹俩逊色太多了。”
煞又道:“可怡家的女儿自十九前开始就失去了晋选圣女的资格,各家的长老是不会同意的。”
“没关系,那就看看我亲自挑选的圣女厉害,还是他们挑选的圣女厉害。”
“那主人需即刻动身回天一谷了。”
“那是自然,我若不回去,我精心挑选的人选之一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谁赔我?”说罢,他扬着一抹邪侫而狂妄的笑容起身离开了。
煞,依旧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丢了一锭银子,随即也跟着离开了。
月下并非叫月下,这名字不过是为映衬“美人”而取的。
第五章 叩首还恩(上)
抬眸望着行走的石壁之上,顶上的那一线天,让美仁确信她终于回来了,穿过那万丈悬壁,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流瀑的山泉由石缝间倾泄而下,飞溅声淙淙,远望如银龙飞天,冲上云霄,浩瀚的气势惊啸着整个山谷之间。四周的林木沙沙作响,一股清爽的地气迎面扑来,带着沁凉落了地,眼前出现一片动人景象,粼粼洒下的水气泛着炫目光彩,红黄蓝等等,旋舞着七色虹影,变化着万种风情。
天一谷,一直都是美仁从心中尤为厌恶的地方,可这里偏偏却又是人间仙境。
什么人间仙境,明明就是人间炼狱。
“站住。什么人胆敢擅闯天一谷?”两名身着素色裙衫的女子拦去了美仁的去路。
“天一谷内迷阵重重,机关重重,你们认为非谷内人,可以擅闯的了?”美仁冰冷地讥道。
“你哪家的女儿,口气这么狂妄嚣张?”其中一名女子凶道。
美仁瞟了一眼那名女子身的腰牌,原来今日按规矩是当守的是连家的女儿,冷嗤:“再狂再妄也敌不过你们连家。”
那女子脸色大变,恼羞成怒:“不管你是谁家的,我们今日定要捉你去见我们连家长老,让长老狠狠的惩罚你。看剑!”
不自量力。
自美仁留下了纯钧剑,就不再用那把弯刀。纯钧剑尚未出鞘,美仁以剑柄点了二人的穴道。
快步走向谷底深处,怡家所处的几间屋子赫然入眼。
有多久,她没有回这里了。
迈进屋子,径直往后院步入,直奔悦姨曾经所住的屋子,却发现那里空荡一片,根本就不像是有人住过的地方。
为何悦姨回来了,却不在这里。
美仁莫明地一阵慌乱。
离开后院,迈往前厅,这时,一名年纪约莫在十三四岁,长相甜美的小丫头拦住她:“你是哪家的女儿,来找谁的?”
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位小丫头,搜索着记忆,以这小丫头的年纪看来,是当年她离开的时候,还只不过六七岁,她另一个怡家妹妹怡漠之。
“漠漠?”她试着叫着,不敢确定。
“啊?”怡漠之听着一阵愕然,会这么叫她的只有一个人,而那人早在多年前被爷爷们一怒之下给赶出去谷了,之后就算再回来,她也只能远远地瞧着,“符姐姐?”
“嗯,没想到漠漠这么大了,”美仁微笑着迎上前。
“符姐姐,真的是你?你回来了?爷爷们不怪你了,让你回来了?”怡漠之兴奋地拉住美仁的手臂同时,却没由地为她担心。
这丫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居然没有被天一谷这座染缸给染了,或许要感谢她娘犯了族规,让整个怡家的女儿都失了晋选圣女的资格,否则,今日这丫头见了她,不会是这番模样了。
嫣然一笑,美仁屈指弹了一下她的粉颊,道:“我何时将那几个老头的话放在心上的?漠漠,告诉我,悦姨住哪间屋子?我想见见她。”
怡漠之一听美仁的话,原本含着笑的眼眸一下子黯了下来,原来她是私自跑回来的,还是为了悦姨回来的。
内心挣扎一下,怡漠之连忙推着美仁出屋,急道:“符姐姐,你快走吧,若是被爷爷他们知道你来了,定是逃不掉一顿打骂。还有,悦姨她――”
“漠之!”
严厉的声音在面前响起,美仁抬眸,却见怡家大长老怡不屈立在面前,其身后还跟着怡家另外两位长者,及一位她应该尊称一声“表哥”的男子。
怡漠之见到怡不屈等人即可松了手,立即有礼地叫了一声:“大爷爷,四爷爷,二叔,大表哥。”
怡不屈道:“漠之,你下去!”
“是的,大爷爷。”怡漠之抬眸给了美仁一个万事小心的眼色,便匆匆离开了。
怡不屈进了屋,坐了上座,其余人也跟着分别坐下,美仁独自立在门扉之处,并未象怡漠之一样开口叫一声大爷爷,只是一脸冷漠地盯着他们。多年不见,她一点也不觉得多生疏,相反,当年,怡不屈意欲打死她的情形,她可是记忆犹新。
怡不屈轻啜了口茶,淡淡地开口:“丫头,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规矩都不懂。”
“规矩?是吗?这里有多少人讲规矩的?不都是有娘生,没爹教,懂规矩?真是笑死人。”美仁讥讽。
“你这个不识好歹的臭丫头。”怡家老二怡光潜拍了桌子跳骂起来。
没功夫和他们“闲话家常”,美仁冷嗤一声:“我想见悦姨,我知道她回来了。”
“臭丫头――”怡光潜方要发作,被怡不屈叫住。
怡不屈上下打量起眼前这个丫头,多年不见,落得如此标致,与她娘当年一模一样。只可惜当年那个不孝女悔了他们整个怡家,心头这口气,快要二十年了,都难以消退。如今这丫头又公然气她,真不知他前世造了什么孽,有这样一个女儿与孙女。还好,近二十年了,总算还有个素素,能给他挽回这张老脸。不过,他也很好奇,符衣这丫头这么多年不回谷内,族长怎么会知晓她的,还对她感兴趣。罢了,罢了,只要那位新任的怪里怪气族长大人再重新重视他们怡家就好了。怡悦那,他也安排妥当,相信她也不会乱说话。总之,一切对他们怡家不利的事,他都要想尽一切法子排除,绝计不能出丝毫差错。
怡不屈对怡光潜耳语了几句,怡光潜便匆匆离开。
阴笑了几声,怡不屈方对美仁道:“你悦姨最近身子不大好,正歇着呢。”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去打扰。
“是吗?她待我如己出,若是病了,我更应该去看看她了,”美仁轻抚了手中已用深色布包裹好的纯钧剑,又看了看怡家前厅这间大屋,笑道:“这间怡家大屋也有好多年了,有些破旧,不太配上怡家人的身份了,符衣觉得应该找个时候再找人拆了重建。若是‘大爷爷’不怕别家笑话的话,符衣愿为怡家效这份力。”
这丫头竟然敢威胁他?怡不屈听出美仁话中的意思,这丫头就知道他爱面子,若是当真让她把这间怡家大屋给拆了,怕是他怡不屈在族内,要好些日子见不得人。
“哎,符儿,你是我怡家的女儿,岂能做这等粗活。方才是我话未说完,你悦姨在别处静养,我是派光潜找人,过会领你过去。”怡不屈满脸堆笑。
美仁垂头白了一眼。
不一会,来了一名小丫头领着她去了离怡家所属之地,却是很偏的一间木屋。推开屋门,美仁便瞧见她惦念了多日的悦姨,一脸冷漠地正端坐在椅子上,明知有人推门却连望也不望。
她的心间没由地一颤,喉咙微动,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悦姨,符儿回来了。”
怡悦在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万分惊喜地抬起头,激动地站起身子,但随即脸上的笑容隐了,她又回复到了之前那冷漠的样子,缓缓地坐回椅子之上。
悦姨这一举动,让美仁不解,悦姨从不会这样对她,每次她完成了任务回去,悦姨都是一边对男人抛着媚眼,一边对她嘻皮笑脸的说:“今晚要多废银子做菜了。”那一晚上一定会是满桌的菜为她洗尘。为何几个月不见,她突然会变这样?
连忙奔上前,她又轻唤了一声:“悦姨,符儿回来了。”
再扬起脸,怡悦换了一张笑脸,可美仁见着这张笑脸,心中徒然一阵冰寒,因为这种笑是悦姨教她的,只有在面对倚笑楼的客人时,才会露出这种对谁都虚伪的笑容。
怡悦问:“我要你找的东西呢?”
“对不起,悦姨,我只带回了上卷,下卷……我一直没找着……”美全从怀中掏出天一圣经的上卷,恭敬地递给了怡悦。
“可曾看过这里面究竟写了什么?”怡悦依旧是那副冰冷的口气。
对任何一个人她可以撒谎,可是面对悦姨,她发现她无法骗悦姨不曾看过,因而她选择了垂首沉默。
并未接过那本圣经,怡悦不由分说,便怒拍了桌子一掌,喝道:“跪下!”
“符儿知错。请悦姨责罚!”美仁毫无怨言,乖乖地跪在悦姨的身前。
瞧见眼前的丫头一脸委屈,她想伸手摸摸她的脸,但她不能,狠下心怒骂:“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你可知道这本圣经是何人才能看的吗?是本族的圣女。我派你去取回这本圣经,不是让你先看的,是为了赎罪。”
猛然间,瞪大了双眸,美仁望向悦姨,颤着唇问:“悦姨,能否告知符儿,是为了谁赎罪?为了赎什么罪?”
“这个你无需知道。”怡悦接过那本圣经,翻了翻,越翻她的脸色越苍白,最终,她咬着牙,将那本圣经撕了个粉碎,随手一抛,秋风吹进,满屋子漂地都是那本圣经的碎屑。
美仁难以置信地望着悦姨,她辛辛苦苦地拼了性命得来的这本圣经,不是本族的至宝吗?为何悦姨就这样轻易的撕毁了它。她不解地问:“悦姨,你为何要撕了这本……”
“住口!我做事还要你来教?”怡悦厉声喝断。
双拳紧攥,美仁再度望了望眼前的悦姨,今日的她与以往不同,不,应该说根本就是判若两人,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怡不屈找人假扮的悦姨,但悦姨那皱眉那种细微的神情是旁人绝对装不来的,所以,在她面前的是悦姨没错,但何以会变成这样,她不解。
“你听着,你看过那东西的事绝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尤其是天一谷的人,知道吗?”怡悦在屋子里来回不停地走动,心中的焦虑难以掩饰,又道:“既然你都看过了,那就该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若是不想死,就别想着去练那门邪功。”
“符儿知道……”美仁贝齿轻咬着红唇,她不想让悦姨知道她已经练了,她怕她会担心,不知该如何开口问悦姨有关娘的事,想了又想,方启口:“对不起,悦姨,我找到素素了,但是请原谅我没有将她带回,还有就是……我废了素素的武功……”
怡悦听闻扶着门框的手抓的死紧,指关节处泛着异样的白,抓了又松,复又抓紧,胸口中涌上一股热流,硬生生地忍住,背着美仁,不动生色地将那口鲜血吐出,以袖拭去。
废了武功好,废了武功好,废了武功好……
第六章 叩首还恩(下)
未久,怡悦便轻笑了起来,道:“你告诉我这件事,是想我责罚你,还是想我原谅你?”
深呼吸了一口气,美仁决定豁出去了,道:“符儿废她,是因为符儿有足够的理由,但若悦姨要责罚,符儿也绝无怨言。但符儿只想知道一件事,就是当年我娘会被处以族规,是否另有隐情?”
怡悦背对着美仁,身体徒然一僵,急转身,厉道:“不是让你永远别提这件事了吗?”
“为何不能提?我娘真的是因为和明经堂私奔才受到责罚的吗?而不是因为她偷了天一圣经?!”美仁声音高了些许。
“你……你从哪听来的?”悦姨怒吼一声:“你从哪听来的?谁告诉你的?跟你说过多少次,叫你不许提,你为何还是要提这件事?你忘了你大爷爷是怎样责罚你的吗?你还想像八年前一样半死不活?”
“纸永远包不住火。我今日敢回来这里,就没想过那几个老家伙会饶过我。我只是想问清楚这件事,我不相信我娘会是那种人。只想听悦姨亲口告诉我,是不是我娘因为嫉妒你,为了让你当不上圣女,所以她偷了天一圣经,和明经堂跑了。就因为她偷了天一圣经,所以怡家才这么多年在族内抬不起头,所以怡家的女儿走出去,都会受到其他家族的排挤?而你因为失去了圣女这个看似尊贵的位置,所以你恨她,所以你要报仇,所以你去勾引明经堂,所以利用素素的亲生父亲,怀了素素,然后再杀了他,逼我娘离开明经堂。你收养我,并非是亲情亦或是可怜我,是因为我刚好成了你报复的新玩偶,是不是这样?你告诉我!”美仁心中的怨气没由地升起,激动地声间越说越大。
未回应她,怡悦跌坐在椅子里,莫明地大笑了起来,不停地在笑,双眼中不断地涌出两行泪水,她依旧还是在那笑。
美仁站起身,冲过去伏在怡悦的身边,抱着怡悦的双腿,颤着声道:“悦姨,你告诉我,这都不是真的,不是我娘嫉妒你,是她与明经堂私奔才受到族规处置的,你告诉我,是这样的,对不对?”
手掌抚着美仁柔顺的丝发之上,怡悦闭着双眸,唯有含着苦笑不停地流着泪。
“悦姨,你告诉我这一切都不真的。悦姨……”
这时,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怡悦在这时突然睁开双眸,猛地将她推倒在旁。美仁一脸错愕,难以置信,前一刻还温柔如水的悦姨,却在下一刻动手推开了她。
“为何?”
不顾一切,怡悦像发了疯似地狂吼:“是的。我恨怡惜,我恨她,若不是她,我便是本族至尊无上的圣女,是她,毁了我的一切,毁了我们怡家的在全族中显赫的地位,是她让我们怡家人在族内遭人白眼唾弃。凭什么她怡惜从此就可以跟着个男人过着无忧无虑荣华富贵的生活,而我要受尽这种折磨?天一族的女人本来就无情可讲。怡惜错就错在,偏偏就是个情种,否则我根本伤害不了她。我要她痛苦,我要她看着她心爱的东西被别人抢去,被人毁的滋味。”
美仁瞪大了双眸,口中不停地念着:“不,不,这都不是真的,是你骗我的,是你骗我的——”到最后已然歇斯底里的疯狂尖叫。
“骗你?我早就教过你,天一族的女人最擅长的就是骗。告诉你,圣经下卷在我手中,一直都在我手中,是你娘临死前交给我的。之所以我还会让你去紫玉山庄,就是想你杀了明经堂。可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不是恨他吗?日日夜夜面对着那个负心汉,你为何不动手?你忘了我怎么教你的?杀人你都忘了吗?我叫你别杀他,你就真的这么听话不去杀他。”怡悦以手一把扣住美仁的咽喉,狞笑着:“我用我最珍惜的贞洁去换一个孩子,为的就是要逼怡惜。我居然还会替她养你这个孽种养了这么多年,你知道为了什么吗?你有没有想过,我都教给你的是什么?杀人?卖身?如何做一个人尽可夫的娼妓?我要她在九泉之下好好地睁眼看看她的心头肉,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美仁拼命地摇着头,喉咙被掐着,潜在心中的那些悲痛叫她如何倾出,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都是虚幻,她只是在做恶梦,一定是在做恶梦,眼前的这个女人不是悦姨,不是的……
不,是真的,是她在自欺人。
为何悦姨要这样对她,为何要利用她骗她这么多年?难道十年的情份还不能抵销那时的仇恨吗?天一圣经的下卷竟然在悦姨的手中,她想起来了,当年娘在临终前的确是交给悦姨那样东西……悦姨为何要这么对她,这叫她情何以堪,叫她情何以堪……
她后悔了,为何要回来寻求这个真相。多年来,那存在于心,完美的一切如今全数化为碎片,变成了一个个利刃,直插她的心窝。
她的头好痛,真的好痛,又要爆裂开来了。
萧山木屋的大火烧尽了娘的一切,那场大火让她永生难忘。
“啊——”愤怒是美仁再次失了理智,强大的内劲震开了怡悦。
“唔……”撞倒在桌子上,禁不住,怡悦大吐一口鲜血,“你……”
这时,怡不屈走近屋内,急忙扶起怡悦,对美仁厉道:“你这个不孝女,敢这样对你悦姨,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怡悦冷笑着望着虚情假意的怡不屈,不着痕迹地抚开他的手,冷淡地道:“爹,似乎你曾答应过女儿,不会踏进这个屋子半步。”
怡不屈一脸尴尬,心中虽恼怒,但也未曾显露在脸上,一声不吭,阴沉着脸离开了屋子。
怡悦又吐了一口血水,对着双手捂着脸的美仁道:“你最好马上给我滚出天一谷,在我没反悔之前,马上给我滚出去。若是你以后再敢踏进谷中半步,就别怪我换另一种方式对你。从今往后,我都不想再看到你,你给我滚。”
怡悦在心中默默地念着:走吧,孩子,离开了,就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抬起殷红如血的双眸,美仁发了狂地桌上的茶盅果盘等全数扫落在地,但似乎这些都无法宣泄她的恨意。就这样,她一边怒吼着一边砸着屋内所有的一切,但凡能够挪动的,都被她给砸了,就差没拆了这座屋子,屋内一片狼籍。
静静地,怡悦只是静静地闭着眼坐在一旁,任由这个孩子在面前发泄。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心软。
未久,屋内再没有东西可以砸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怡悦深叹了一口气,方睁开眼,却不想见到了美仁那细微的变化,她全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这傻丫头怎么会变成这样?
“扑通”一下,美仁再度跪在了怡悦的跟前,两眼空洞地望着他处,“咚”地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道:“还您十年的养育之恩。”
抬起手,怡悦想扶起美仁,却硬生生地收回,抿紧了唇一句话都不说。
“咚”地第二个响头,美仁道:“还您八年前的救命之恩。”
“还您这十年来所赋予的一切。”“咚”地第三个响头,美仁久久未曾抬起头,俯在地上,双肩不停地耸动着,她在无声地流着泪,半晌,方抬起头,幽幽地道:“我,怡符衣,今日在此磕完这三个响头,从今往后,是生是死,都将与你再无瓜葛。”
说完,她便迅速起身,欲夺门而出。
怡悦突然猛地回过神,拦住了她的去路,扶住她的双肩,紧张地问道:“告诉悦姨,你是不是练了那种邪功?”
双眸之间色彩褪却地很快,心中的戾气虽未完全殆尽,但伤痕再也无法食愈合了,经过了悦姨的关心到冷漠,再到关心,她已无法若无其事地再回到从前,亦不想面对,她只想快快地逃开这个让她憎恨的魔域。
“这好象与你没什么干系了。”美仁的语气甚是冷淡,无情地抚开怡悦的双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怡悦的身体摇晃着,眼中满是惊恐神色,未作多虑,冲出屋子,追上美仁再度拦住她,颤着声道:“找个自己喜欢的男人,散了它!”
抬起执拗而倔强的黑眸,美仁一时间心中涌起悲凉,嘴边不自觉挂着一丝冷笑,若不是为了完成悦姨下的任务,她何以走至今日这个地步。
一直以为悦姨教她的,与天一族的那些个女儿不一样,可到头来,一切都是一场空。
什么亲情,什么养育之恩,全是骗人的,这里的一切都是骗。
“散不散,那是我自己的事,不劳您费神。”她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越过怡悦,离开了。
怡悦强迫自己镇定,冲着她背影大叫了一声:“找个男人,散了它,你给我散了它!”
可美仁就像是聋了一样,绝然的背影很快地就消失了。
身后一个厉斥:“你最好给我安份点,当年惜丫头坏了事,已经让我怡家丢尽了脸,而你,我以为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居然也走上惜丫头的路,这怨不得我怡不屈。总算,老天有眼,还给了我一个素素。你将这丫头逐出天一谷也好,总算是去了我心头这根刺,她只要还留在你身边,就是我怡家的悲哀。你给我安份守已点,或许还可以多活几年,要是让这个臭丫头再坏了事,我定饶不了你。”
怡悦对着父亲冷笑了几声,道:“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便是错怪了姐姐。请你离开这里,以后别让我见到任何一个怡家人在我面前出现。”
回来屋内,怡悦便禁不住身体的虚弱,软软地滑倒在门扉之处,捂着胸口,又猛吐了一口鲜血,望着衣袖上,衣摆处所沾着的鲜血,她凄凉地笑了出来,再用不了多久,她会和怡惜一样,变成一个脱发,面色枯黄的丑女人了。
想她怡悦这一生最重视美貌,却要在死的时候,是一副丑陋无比的皮囊,这也许就是报应。
“姐,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姐,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我害了符儿……姐,对不起……呜呜呜……”
怡家的人不爱她,怡家的人不要她,怡家的人不容她。
就连离开天一谷,她都要大开杀戒。早已麻木了,她甚至不知道手中的纯钧剑究竟伤了多少人,也不知道为何连家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她,更不知道最后自己是怎样离开了天一谷。
天地之大,却没有她怡符衣可容身之处。
她注定了今生今世就该孤独一辈子,娘丢下她走了,连她最依赖的悦姨,那份寄托的亲情,而今,也已幻化了片片泡沫……
绝望伴着伤心在心底蔓延,像毒药般一点点腐蚀着她的心。
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她觉得她整个人都崩溃了。
为何上天要这样对待她?
对着眼前这面静如明镜的湖水,映照出一双殷红的血眸,那是一双包含着无限悲伤、愤怒、绝望、暴戾、杀戮的血眸……看着这双血红的眸子,宛如看到了人间地狱的最深处……
天一圣经上卷上所记载的绝世武功,就是将人心最阴暗的一面完完全全的显现出来,逼着人成魔,逼着人绝望,逼着人死亡……
跪倒在湖边,伏在岩石上,她终于将憋了很久的眼泪,哭了出来,宛似她要将十八年来所有的眼泪全数哭出来……
第七章 月下女鬼
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把大地妆点成一个琉璃世界,入目尽是一片耀眼的白色,远山近树,道路洼丘,宛如一副精雕玉琢的绝美图案。
在南方,有好几年没下过这么一场大雪。
杭州城内一家茶馆内,被风雪阻了路的客人们都在讨论着最近发生的几件怪事。
江湖上最赫赫有名的美女杀手组织焰门,莫明其妙地在一夜之间遭人灭了门,全焰门上下,无一活口,全是一剑封喉,那剑法快到伤口之处只有一道干涸的血痕,再无多余的血迹。有两名任务在身的女杀手原本以为逃过了这场浩劫,孰知,过了不过十日,尸体被人又被发现悬在废弃的焰门之内。
每每提及此事,无不一人叹息可惜了这么多人间绝色。
说到这焰门是平日里与人结怨太多,遭人灭门也无可厚非,但与杭州毗邻的州县乡,一些名门望族,也接二连三地死了人,死因还各不相同,追查的结果还都是属于自杀。死人原本不怪,单死这有头有脸的也不怪,怪就怪在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有同样一个特征,就是身边妻妾成群,有了妻妾还不够,还总是喜欢在外面拈花惹草。半年之内,各地这类大小案件已经发生了近十起,让官府无从下手,丝毫找不着线索。说来也怪,每发生一起这样的案件之后没多久,接着便会有一起官府追查了许久的陈年旧案或是张贴榜文追缴匪贼大案不查自破,不是凶手被扔在官衙大门之外,便是有人半夜送了密信告知匪贼的窝藏之处,这让官府的人是又惊又喜。
当然,这两怪还不算最怪,茶余饭后,最让人们津津乐道的便是那第三怪。
传说,那美丽的萧山上不知在何时住着一名女鬼,一个美艳无双的女鬼,一个经常全身赤裸喜欢在月下沐浴的女鬼。
正因为这个神秘的传说,引着许多勇敢大胆身强体壮的汉子连夜上了萧山,但凡能够活着下山的都疯了,见着女人就会口中不停地嚷叫着鬼啊。
为此,官府的人还特意去搜了山,别说女鬼的影子,就连靠山吃山的一些山野村姑也没见着,不过到是发现了好几具尸体,几具赤条条的尸体。一个个死状惨烈,有的双眼暴突,窒息而死,有的全身骨断,跌下山崖致死,有的遍体鳞伤,身上没一块好肉,失血过多而死,还有的胸膛剖开,不知是被鬼还是猛兽吃的所剩无几……
经过盘查,这些暴死的人,都是曾经一个个雄心壮志说是去见识一下在月下沐浴的女鬼,孰料一个个莫明地惨死,最奇的是,在其中一具尸体旁,发现了以石子摆出了一个“鬼”字。
这样当地的人更加确信了萧山有女鬼一说。
自此,出入萧山的樵夫们,只敢选在白日,因为众人都信了萧山有女鬼,会杀人,会吃人。
但此事,并未因此而终止,还是不断的有人失踪,而失踪的总是身强体壮的男人,而这些男人都是不得已而需出入萧山的。
坐在角落里,景升静静地喝着茶,脑中飞快地转着,想着月下女鬼这件事的可能。未久,他便丢了一锭银子,出了茶馆。
冒着风雪,他好容易找了一辆马车,提出要去萧山,那车夫连连摆手,直到他掏出一锭银子,并说只要送他到山脚下就可以了,那车夫才勉强答应。
送他到了萧山脚下,那车夫便急急地调转了头,但见这位气度不凡优雅俊朗的公子独自一人冒风雪入山,明摆着是送死,于心不忍,便好心地提醒:“公子,还是莫要上去了。山里真的有鬼。”
“多谢关心,在下正是前来捉鬼的。”撑着伞,景升唇边漾着一抹难以形容的微笑,笑中含着一种浓的化不开的奇特眷恋。
那车夫陪笑着,摇了摇头,赶着马车速度离开了。
眼前,一片莹白,行人绝迹,鸟兽无踪,除了触肤如割的刺骨寒风,无休止的怒风呼号外,天地之间似乎没有丝毫生机。
美丽的萧山,在新雪的覆盖下,显得更加娇娆迷人。
选择在这样的天气上山,在世人看来无疑是送死,但谁叫那个日夜扰人寝食难安的“女鬼”在这萧山之上呢。
不多会,在清冽的空气中深呼吸,最先钻进鼻翼的竟是温润的水气。
恍眼之间,景升已然立在山谷之间的一处温泉旁,这处温泉从一个巨树下的石缝流出,满山遍野的莹白,只有这里热泉氲氤,满目青翠。
抬头看看四面的高山,望着那些积雪,再看看脚下的这一片春色,忍不住勾了勾唇,想来她这个“女鬼”应该是在这附近了。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男人的救命声,第二声“救”字尚未出口,却好似被人强行阻断了。
拧紧了眉头,景升寻声而去,不意外,那声音就是从眼前的山洞里传出的。
揭开那遮掩着山洞郁郁葱葱的藤枝,一个上身赤裸的男子呈现于前。
那男人瞪大着双目,双手扯着死勒着颈部的白绫,在见到景升的那一刹,伸出右手对着景升不停地乱挥舞,求景升救他。
在看清那男人身后十步之遥的人之后,景升即刻掷了手中的伞,击断了那根就快要了那个赤身男人命的白绫。
“咚”地一声,那个男人直直栽倒在景升的脚边,晕了过去。
以白绫要杀这个男人的正是美仁,景升望着她的模样,满目的难以置信。
眼前的她衣衫不整,上半身只着一抹艳粉的肚兜,手中紧捏着两段断了的白绫,黑色如绸缎般的长发,丝丝入眼,顺着她优美的颈项,凌乱地披散在她的肩上。而这漆黑的长发,艳粉的肚兜更衬得她暴露在外的肌肤肤白如雪,美的叫人窒息,美的叫人目眩神摇。
好容易找到这个日夜困扰他,让他寝食难安的女子,却是见着她在糟蹋自己。
紧攥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暴露,已然到了暴怒的边缘,景升一步步走近,含怒的双眸对上她那双如魔的殷红血眸,语气冰冷至极:“你都在做些什么?”
弃了手中的断绫,美仁就像看不到他一样,身如疾鸿,猛地冲向那倒在地上昏迷的男人,一把揪起他,脚下使力,便将那个男人直接踢出洞外。几个闷响,那人便滚落山崖,从这么高的山上坠下,怕是无命。
想要阻止根本来不及,景升大步上前只能一把攫住她的双肩,将她的身体扳了过来,强逼着她与他四目对视。
“向美仁,你还嫌你杀的人不够吗?你看看你,如今都变成了什么样子?曾经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叫你静心的呢?杀人,杀人,你如今眼中除了杀人,还有什么?还要如此的糟蹋自己,你把自己当什么了?”前所未有的愤怒,景升的手掌使了力,似要捏碎了她。
“要你管我!你去死!”满目艳红,美仁抬起右手,从发上拔下簪子,直刺向景升心口。
她快,景升比她更快,一把攫住她的皓腕,夺了她手中的簪子,怒吼着:“向美仁,你给我冷静点!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看清楚我是谁?”
吼声震耳,一阵眩晕,美仁毫无预兆地便往景升身上倒去。
觉察她的异样,景升松了手,连忙托住她的身子。
一种熟悉却是她身上特有的馨香像是清流般沁入他的心脾。白净的肌肤一片冰凉,就像晶莹洁白的羊脂白玉凝聚而成,手掌微微动了动,指掌下的那片肌肤温暖而且充满着生命力,甚至可以感觉到急促且强而有力的跳动,不断地自肌肤下传来。
微微垂眸,佳人的凝脂玉肌,纤腰若束,一览无余。
眉头越拧越紧,唇越抿越紧,呼吸也越来越重,他无法继续思考,脑中有短暂一刻空白,他不敢再看她,也不敢乱动,只觉得脸颊如火般的燃烧着。
余光瞥见有火苗在跳动,一步之遥,是一个正在燃烧的火堆。他强作镇定,一定是这火堆烤的人有些热罢了。
深吸了一口气,他别开脸,瞥见一旁地上散落的衣服,连忙拿起正欲替她披上,冷不防被结结实实地甩了一耳光,怀中的佳人毫无情面地猛地推开他,并夺走他手中的衣服。
空气一时间犹如冰封了一般,景升神色暗沉,紧抿着唇,紧握的双拳青筋尽现,他强忍着心中的怒气。
美仁迅速披上了衣服,冲着他大骂:“明景升,你这个浑蛋,谁准你进来的,你给我滚出去!”
“你终于清醒了?终于认的我是谁了?”景升语调里含着前所未有的怒气。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衣衫不整,美仁明显底气不足,背着景升,她慌乱地理着衣服,明明平时穿来很简单的衣裳却在这时怎么都穿不好理不顺,越急越乱。
“我在说什么你不知道?告诉我,你是不是还在练那种邪功,你是不是在用男人来练那种邪功?你为何要这么作贱自己?”
“明景升,你给我闭嘴!我贱不贱关你什么事?你是我什么人?我做什么事用的着你来管?你烦好你们明家人的生死就好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再见景升。为何每次在她最痛苦,最薄弱,最不堪的时候,他总是会莫明其妙地出现在身边。这个浑蛋臭男人,居然敢骂她作贱。等她穿好了衣服,一定撕了他。
这该死的衣服为何到现在还穿不上?人欺负她,就连衣服也欺负她。
一阵冷颤,她又一阵眩晕,身体软软地滑坐在地上。
她体内的那股子邪劲又要开始发作了。刚想着,她便禁不住咬着牙,她抱着身子蜷缩了起来。
“你……”见到她的额头已经开始渗出血汗,半截藕臂同样的点点泛红,景升便知道她开始发作了,俊雅的面庞上掩饰不住焦虑急的神色,再顾不上责难,大步上前一把抱住她,轻道:“忍着点,挨过了就没事了。跟我下山,我一定会找到医治你的法子。”
法子?能有什么法子?唯一的法子就是男人。
“你走开……我不要你管我……” 她不要在他面前示弱,拼命地用手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了,“放手啊……”
她也不想自我作贱的,可最近一段日子以来,她体内邪劲发作地越来越频繁,有时候承受不住,她恨不能去撞墙,纯钧剑被她举了一次又一次,最终都放下了,因为她不想死,也不能死。可是她自己知道这种日子不多了,但就这么死了,她不甘心。
体内邪劲发作的时候,她就怕被别人看到她浑身流血汗,被当怪物来看,那个时候是她意志及身体都是最薄弱的时候,任何人都可以要她的命,所以她只敢躲在这个隐蔽的山洞里,直到夜幕降临她才敢出去,她才敢跳进那一池温泉中将身上的血迹洗尽。不想,还是被人给发现,起初,她只有杀了那人。
久而久之,都当她是萧山上习惯月下赤身沐浴的女鬼,引得更多的臭男人上山。
当她熬不过的时候,就想到随便找个男人散了那一身邪功算了。但每每一看到,那些个男人急色地脱光了衣服,便让她觉得恶心反胃,很想吐。一次又一次,甚至连蒙上眼睛她都试过了,她受不了,她根本无法忍受一个陌生的男人趴在她的身上,无法忍受一种陌生的气息染了她的呼吸。
就象方才那个被她杀死的男人,衣服脱了一半,她就后悔了,那个男人还不知死活试图强暴她,别说只有眼睛有看过她身体的男人她都能杀,这种强行乱摸的她更不会放过。
无论是找多少个男人,就算一个也不成功,她也绝不能放任那些男人活着离开。
第八章 花开满堂(上)
一想到那些臭男人有碰到她,美仁就会发狂,那些浑蛋都该死。
还有这个整天就知道沾她便宜的哥哥,也该死,可是她根本杀不了他,却要任由他这样肆无忌惮地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喃。再也忍受不了,她拼劲了全力,猛地推开他,嘶吼了一声:“你们这些可恶的臭男人,都给我滚开。”
迅速地拔下一支发簪,她猛地往自己手臂上刺去,闭起眼,等待着那种被利器刺伤的锥心疼痛,这样她就可以忘了她的头痛,以及体内那两股一正一邪内气相互冲撞所带来的痛楚,可是除了这两种让她发狂的痛之外,什么都感受不到。
倏地,她睁开眼,才惊觉,手中的那支簪子正被景升夹住。
“我叫你给我撑下去,你却自残?向美仁,你给我听着,你要是不给我忍着,我不保证我不会像在夷山那样对你。你听见了没有?”愤怒的声音,冰冷的声音,却带着不可置疑的威胁。
美仁困惑地抬头,一张虽饱含着怒气却俊美非凡的男性面庞就这么撞入眼底,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带着十二分的怒气冷冷地斜睨着她。
那眉眼,简直漂亮的让人窒息。
‘找个自己喜欢的男人,散了它!’‘找个男人,散了它,你给我散了它!’悦姨最后的话语一直在她耳边不停地萦绕着。
喜欢的男人?她到哪里去找喜欢的男人,唯一一个动过心的男人已经死了,还是被她亲手打下山崖的。
“啊——”她痛地再度蜷起了身子,额上的血汗又开始滴落。每每看到这触目惊心的血汗,她心中的恐惧就无限地放大,她真的不想死。
这一年多来,她苦苦找寻了明家的人那么久,却始终无果,她知道明经堂没死,但他却象人间蒸发了一样。她查到当年明经堂、叶声泉和鱼海浪三兄弟为了天一圣经才去了天一谷,而明经堂就在那时诱引娘偷了天一圣经,若不是这样,娘也不会死,悦姨也不会那么恨娘。
她不心疼她的命,可无论如何,她也要在死之前找到明经堂,她要亲口问他,他究竟有没有爱过娘。
“忍着。”景升以丝帕细细为她擦着血汗。
咬着牙,美仁看到他那副专注的神情,不说感恩,多少也有些动容。
喜欢的男人,没有。男人,眼前就有一个,但却是她的哥哥。要想保住她的命,她终有一天会失去这一身武功,到那时她便是个废人,再想做什么就根本不可能了。这次他能冒着雪天上山找到她,她更加确定他对她的感情已超越了兄妹之情。想想,这个男人的气息她不算太排斥,摸也给摸他遍了,吻也被强吻了。哥哥?哼,哥哥又怎样,如今的她还怕别人说她乱伦吗?她早就万劫不复了。再多一条罪状,又何妨?
呵呵,明经堂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女乱伦了,一定会气的七窍流血。或许再没有比这种方式更能打击到明经堂了,是的,她坚信,他一定能带她再见明经堂,她要明经堂亲眼看看自己亲生的儿女是如何乱伦的。
美仁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丝帕随手一扔,不顾他的愕然,双手便开始解他的腰带。
但很快地,她的纤手便被攫住,便听见景升不解地问:“你要做什么?”
“脱衣服,快点!”抽出手,这下美仁没再管他的腰带,“嘶啦”一声,直接撕开了他的衣襟,眼前露出一大片结实的胸膛,手再往下伸去,再次被抓住。
随之,头顶之上传来怒斥:“向美仁,你在做什么?”
抬首,忍着痛,美仁冲着盛怒中的景升狠瞪了一眼,颤着声道:“孤男寡女的脱了衣服能做什么?”
挣开他的大掌,美仁双臂穿过他的衣衫,环住他,闭上眼,将脸紧贴在他赤裸的胸前。景升身上暖暖的,让她觉得身体再没之前那么阴寒,不知不觉中,双臂的力道收地更紧。
可这片温暖没享受多久,她便被猛地推开,只见一脸愤怒的景升拉紧了衣衫,冲着她骂道:“你知道你方才那样子像什么?我真没想着这一年多来,你竟然堕落成这样。”
又骂她!
“像什么?像娼妓!又要说我下贱?我本来就是窑子里出来的,这算什么?更下贱的你还没见过呢。”
景升深深闭了闭眼,转过身,干脆不看她,理起衣衫,好端端衣衫已经被扯坏了,若是这样下了山,定会遭人耻笑,但是他已经烦不了那么多,因为这里有个让他更为烦心的女人。
头疼的厉害,美仁实在想不通,方才她抱着他的时候,明明听到他狂烈的心跳声,明明他就很想要她,为何要将她推开。那些个男人一见着她,巴不得她全身都是光的,连衣服都不用穿的。现下,她倒贴上了,他居然推开她,一脸的不情愿。
男人和女人上床不就那么回事,而她只要散了她体内的邪功就好,很快就完事了,又要不了他多少时辰。
头真的好痛,手刚想抚额头,她却望见手臂上的血珠越冒越多,随手一拭,便是浅浅地一道血痕。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依那圣经上的记载,若是她再不找个男人散了一身内力,过不了多久,她便会暴血而死。
她忍着痛,缓缓起身,一步一挪地走向他。
方整理好了衣衫,抬首,景升便瞧见美仁苦着一张脸却很坚定地立在他跟前,他深深地拧紧了眉头,道:“这一年多来,你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变成这种样子?”
“景哥哥,你喜欢我,对不对?”她答非所问。
“嗯?”突如其来问话,景升有些措手不及,尴尬地垂了垂眼。
“既然喜欢,为何你要拒绝?你介意别人说我们乱伦?对不对?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又开始发寒了,体内的两股真气不停地相互冲击,骤然间,美仁再度软软地扑倒在景升胸前,景升下意识地抱住她。他的紧张让她抓紧了他的衣襟,拼劲力气说道:“景哥哥,我只要一次就够了,你放心,不会再有第二次,过了今日,没人会知道,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
“你——”一股无名之火狠狠地往上窜烧。
趁势,景升来不及防备,美仁双手捧住了他的脸,用力地将红唇印了上去。她的手也不曾闲下,双手灵活地攀上他的脖子,并将他束于头顶的玉髻弄散,十指插进他散开的发丝里,将他按向她,不让他的唇离开,拼命地吸吮他的薄唇。
这根本就不是吻,两齿的碰撞,撞痛了两人,这也根本不是情人间唇舌之间的纠缠,到像是野兽对食物的啃咬。虽然软玉在怀,又如琼浆仙果的红唇紧贴着自己,不断地挑逗着,景升完全没有细细品尝的心情。他要的是她发自内心,带有感情的去做这一切,而不是象这样,为了达到目的,而利用他对她的感情去做这一切,他不要。
猛地将美仁拉离,景升扯下她的双手,饱含怒气的双眼狠瞪着她,隐忍着不发作出来:“若你没事了,就把衣服整好,跟我下山。”
恼羞成怒,美仁扬起手想要再打他一记耳光,却被景升抓住:“对,我是喜欢你,喜欢你不代表就一定要和你燕好。男人与女人上床,分爱与不爱。我是人,不是畜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和女人上床做出这等事。我要的是你的真心,可我根本看不到你的真心,你这种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折手段,甚至连自己的贞操都可以利用的举动,让人很不耻!”
刹那间,美仁尖叫起来:“明景升,你给我滚!即然不想和我翻云覆雨,你就给我滚!天下间男人多的是,你以为我稀罕你,我就不信我找到不一个合适的男人。”
说着,她便从地上爬起,欲扑出洞外,去寻找她口中所谓的“合适的男人”。
忽然,身体一轻,她被腾空抱起,出了山洞,迎面冷气袭来,一阵哆嗦,暴露在外的肌肤似要被寒风割破,直觉往景升怀里钻去。
还未来的及反应,“扑通”一声,美仁被景升毫不留情地扔进那温泉池中。
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气,景升立在温泉池边吼道:“我看你还不够清醒,即然你想头脑一直发热继续浑沌下去,那就好好用这温泉水冲一下你那乱七八糟的脑袋。如果再不清醒,过会我就再丢你到雪地里好好地清醒清醒。”
他也要用冰雪清醒一下,一想到方才她要出去再找男人回来,他真的快要气爆了,还有之前,居然脱的上身只着一件肚兜便和一个男人共处一室,虽然那个男的已经死了,但一想着她妙曼身姿被别的男人窥觑,他就快要气疯了,那个死掉的还并不是第一个,而是那么多个死掉的其中之一。她就这么需要男人?就这么地不爱惜自己。
“向美仁,你给我听着,别再指望再去——”他意图威胁警告却因氲氤的温泉水面不见了人影,整颗心都跟着紧张起来,“美仁?美仁!你在哪里?”
该死的,他竟然忘了她不会凫水,竟然就这么将她给丢进若大的温泉池当中。虽说这温泉池的水不是很深,但以她那种在水中呼吸都不会的蠢笨举动,想不死都难。
顾不得脱下衣衫,景升直接滑入温泉池水中,不停地叫唤着美仁的名字,仔细地摸索着,咋见水面一团衣裳,待抓在手中,他便更急了,只是一件衣裳,始终不见她人影。他后悔了,焦虑地对着热气腾腾地水面大叫:“美仁,你出来!你在哪?出来!”
突然间,“哗”地一声,只离景升两臂之遥,美仁钻出了水面。
“美仁!”
他的这声叫唤,像是摧毁美仁之前好不容易维持的骄傲,颤着唇,两道清泪迅速滑了下来,发了疯似地拍打着水面,在他靠近她的时候,双手的力量便转向捶打他的胸膛。
这番情景,不禁让她想到了他们两人在飞云别苑的情形。那时候的她,身材还在变化中,他因中了媚药而无法自控地乱摸她,她象一头暴怒的猛兽对他狂打一番。而眼下,却换了,换成了她强迫他,好好笑,笑到想哭……
她想到了悦姨教她的:对付不同的男人要用不同的法子,用错了法子,只会适得其反。有些男人和女人一样,不喜欢被强迫。要想让一个男人心甘情愿做为你一切,那你就要对他付出全部的情,这里的情并不是真情,是虚情,虚情到让他以为那是真情。
方才是她太操之过急,所以用错了法子,那么这次她再不会像方才那样了。
伏在景升胸前,眼泪如线似的坠落。
景升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听着她伏在他胸前小声地啜泣着,他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怕水,对不起……”
渐渐地,她抬起泪眼看向他,他的眼睛蕴满辉采,明澈的好似能映出人心,他发梢上的水珠滚落唇畔,消失在那薄而性感的弧线间,有几颗则落在了她的手上。恍然间,她的心怦然一跳。
“美仁,我们离开这里,我一定会找到天下间最好的大夫医好你。”
充耳不闻,美仁抬起手,以食指轻点上他的薄唇,以指腹缓缓而专注地描绘着眼他美好的唇型。
美仁这样的举动,让景升大吃一惊,眼前这张娇颜,双颊红润,像初开的鲜嫩花瓣,他从没见过她这般神情,宜喜宜嗔,不再殷红如血的眸子蒙着异样的光,那里好似藏了个黑色的漩涡,只要触到一星点就会不由分说地将人吸进去。
怀中的她,眼下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罗衫,水湿的罗衫映衬着美丽的胴体若隐若现,加上温泉水的热度,景升忍不住喉咙微动,觉得浑身燥热,再度懊恼自己将她丢进这里是个错误的决定。
“我们上岸……”一把抓住她不安份的手指,唯有这样,才能拉回他的一丝神志,再这样下去,不被她逼疯,他也会被自己逼疯。
反握住景升的双手,美仁摇了摇头,将脸埋在景升的颈间,柔声低喃:“景哥哥,我没有作贱自己,真的没有!你知道吗?我为何要选在这个温泉池附近的山洞里待着吗?因为我会流血汗,而最近几个月,体内那股子邪劲发作的越来越厉害,身体内的寒气也越来越重,有时候全身的衣裳都会被血汗浸透。你知道,我爱干净的,只有在晚上偷偷地跑到这里洗净身上的血渍,可是却被那些个臭男人给发现了,我怎么可能让他们活着离开这里?外面都传我是月下女鬼!景哥哥,你之前看到的那个男人也是,他在萧山之上守了很多天了。每一次发作都是你陪在我身边,你总是会找到法子让我平静下来。可是没有你的这一年多来,你可知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我熬的有多辛苦,有的时候,痛的我就像方才那样要自残,再有的时候,我恨不能从萧山之上跳下去,这样一了百了——”
“别说了,以后都不会了……”
“景哥哥,美仁已经孤独了一年多来了,再见到你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多激动吗?可是偏偏让你瞧见那么不堪的一幕。你每次都不会说好话,只会欺负我,叫我情何以堪……”
“我没有……”
“明明就有,你骂我贱……”
“……”
“景哥哥,我找了你们很久很久,可是我怎么都找不到你们,我好怕,真的好怕,就怕突然有一天自己暴血而亡,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呜呜呜……我再也不要离开你,再也不要……景哥哥……”说着,她便伏在景升的胸前痛哭了起来。
第九章 花开满堂(中)
深叹了一口气,景升紧紧地拥住她,温热的唇抵着她湿了的发丝:“没事了,以后都不再有这种事发生,跟我回去,我一定会找最好的大夫医好你。”
“嗯……”她哽咽着轻应。
为了要洗净身上的血渍,她常常泡在这温泉水里,这池水不算太深,她早已没了初在蓝家怕水的恐惧感。在她被丢进水的那一刻,她就决定了,今日不得到他誓不罢休,按着悦姨曾经教地法子硬憋着气潜在水中将衣裳脱下。经过那番解释,她早在水下解开了贴身衣物,只要轻轻一动,她便是身无寸缕。
景升手臂微动,目光不经意间瞥见水面漂起一件似曾相识的东西,眉头越拧越紧,竟是那件艳粉的肚兜。他不可置信地将手掌轻移,便触碰到一片柔软光滑的肌肤,刹那间,他无法思考,脑中一片空白。
感觉到景升的身子僵住了,伏在他胸前的美仁故作不知,缓缓抬首,眸中噙泪,轻唤了一声:“景哥哥,你怎么了?”
四目相接之际,时间仿佛凝结在这片刻了。
此刻两张脸近在咫尺,不过寸许,鼻尖似乎要相贴一起。
虽然美仁已做好施展出浑身解数都要得到景升的准备,但主动与他这般亲近却不曾有过。此时此刻,他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脸上,加上温泉水原本就是很热的温度,令她两颊不受控制地烧红发烫,全身如火一样的燃烧起来。还有水下,她明显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那里”正抵着她的下腹,神经没由地紧张,她双手不知不觉用力地拉扯住了他的衣襟,脑袋瓜子里也在瞬间糊成一团,甚至忘了是否该诱使他宽衣解带。
呼吸混乱,景升凝视着眼前这张精致绝伦的容颜,脑中一片混乱,全身因欲望而紧绷,难以相信她就在自己的怀中,与自己如此亲近。他的视线停驻在她那张因欲语还休而微微轻启的红唇之上,这双唇像是饮饱了桃花露,尽显水莹剔透,记忆中这唇边总是挂着一抹傲然的笑意。
忆起在夷山亲吻的那一刻,他心下一动,突然间有种再度想品尝这两瓣甜蜜嫣红的欲望。
他拥住她的双手不知不觉中滑向了她的腰间,滑若凝脂,微微使了力,盈盈纤腰不堪一握。
“唔……”美仁吃痛呓语出声,身体微微前倾,无预示的,双唇方巧贴在景升的薄唇之上。
四唇相触的瞬间,美仁惊骇地瞪大了双眸,下意识惊慌地将双手抵在景升的胸前,想将两人的距离拉开:“景哥哥……”只开口轻唤了一声,粉唇在瞬间被封住。
四唇再度相碰,仿若蝶翼翩飞,撩动人的心弦。唇舌猛烈纠缠着,景升霸道又缠绵的吻几乎夺走了美仁所有的呼吸,令她头晕目眩。
许久,唇上的温暖突然间没有了,却听到一声戏谑:“还和上次一样,不知道呼气,怕是再吻下去,你又要晕过去了。”
倏地睁开双眼,美仁便瞧见景升脸上露出一丝捉狭的笑容,竟然他还敢提上次的丑事。可恶!最可恶的就是张薄唇,每次是什么讨厌的话,都是从那里发出的,她要怎么报复才好。念头方起,下一瞬间,她便狂猛地咬上他的唇。
痛。
就知道怀中的女人是只野猫,唇分开,景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她竟然敢咬破他的唇,不以为然,他轻笑了起来,低沉的声音煞是迷人,脸上浮现一丝邪气的笑容,伸出舌头轻舔着唇角的血丝,仿佛对刚才那个吻回味颇深。
望着景升这个略带挑逗的举动,美仁心口一阵猛烈的收缩,双手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襟,难以掩饰自己怦动而狂跳不休的心……
他在她耳畔哑声低语:“比起你在飞云别苑咬我的时候,我更喜欢这个。”
直觉全身的血液直冲头顶,美仁紧张到无法呼吸,可是这时景升却松开了抱着她的双臂,捞起一旁漂在水面那个艳粉的肚兜,对她道:“先穿上,我抱你上去,等回到山洞里,再将衣服烤干。”
顿时,美仁的心慌乱起来,方才明明他有了反应啊,接下来就应该迫不急待地要和她燕好才对,之前被她杀死的那些男人只是见着她开始脱衣服就心痒难耐,为何他的反应完全不同?这样的平淡?难道她的功力还不够?道行太浅?
她连忙叫了起来:“等下,景哥哥……”
“嗯?”
“那个……那个……”她吱唔了半天,突然想到,方道:“方才你提到上次我咬你,我想看看你的伤口有没有留疤痕,”咬了咬唇,水下的双手灵活地解开了他的衣衫,眼前露出一片精壮结实的胸膛,在那左肩之上,有一个浅浅的齿印,“你后来都没有上药吗?”
景升也不明白,明明可以上药完全见不到疤痕的,可他却偏偏没有这么做。
没有应她,此时此刻,他是只觉得再不离开这里,他怕自己要把持不住了,要知道他强忍着想要她的欲望有多久了,此刻下腹膨胀的欲火叫嚣着要他恨不得立刻宣泄,可他希望她对他付出真心,在心甘情愿的情况下成为他的女人,而不是这种脆弱到糊里糊涂,带着一颗感恩或者其他什么情绪将自己奉献出来。
颤着双手,想要将她以衣服裹好,孰知,毫无预示的,一方柔软轻覆在他的左肩疤痕处,是她在亲吻他的左肩?还有她的双臂不知在何时滑入他宽大的衣衫之内,触碰到他结实的肌肉,紧紧地拥住他,就这样,两人上身赤裸的肌肤完全紧贴在了一起……
极力克制着,景升哑着嗓音低唤:“美仁……”
“你知道吗?在飞云别苑的那一次,我真的恨死你了,真的恨不能杀了你。那颗珍珠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但若是换作其他人以那颗珍珠作为交换,我肯定不会去救,却不知为何,我偏偏救了你。可记得向昕?可记得那夜你跟踪我,你看到的他亲吻了我额头,可除了那样,却再没有人比你更亲近我。你可知你是唯一一个近了我的身,却没有死在我弯刀之下的人?”
这时,已不再是她一人紧紧地拥住了他,而是两人紧紧地相拥,她感觉到他在发颤,抬首,对着他软语:“景哥哥,你可知道为何?我却发现我竟不知道……景哥哥——”
红唇在瞬间被攫住,这一次的吻比之前的更为狂热。爆发的热力如海浪般袭卷而来,将她完全淹没,一丝开口的机会都不再有。他紧紧地箍着她的身躯,火热的唇压着她的唇,辗转纠缠。
这个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当两人唇再度分开,她早已浑身虚软伏在他的身前,意识还陷在那个吻中,大喘着气。
他的黑眸深锁着她,喘息着道:“现在后悔还来的及。”
后悔?若是眼下后悔了,怕是以后她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前,轻咬了一下他的锁骨,一切尽在不言中。
下一刻,他抱着她离开了温热的泉水,四周的冰寒向她袭来,在这样一个冰天雪地中,浑身赤裸的她若不是窝在他的怀中,肯定要冻坏了。
只是转瞬间,两人又回到了之前的山洞。
景升将美仁放在这洞中铺垫整齐的石榻上,随即他高大壮硕的男性躯体欺压上来。
“你没有机会了。”两片薄唇微微一扬,景升漾出一抹半邪半媚的微笑。
望着他那对熠熠发亮又有魔力的黑眸,似要将她的灵魂摄入,她红唇微启,坚定道:“不后悔!”
景升的唇再度落下,含着美仁柔软甜蜜的唇瓣,火热缠绵。当他灼热的大掌顺着她腰间不停地游移爱抚,覆上她胸前的柔软时,美仁全身浑身紧绷了起来,忍不住嘤咛出声。
他的手掌所到的每一处,犹如着了火似的。躺在他的身下,她不停地扭动着身躯,他过分坚挺的下体不停地磨蹭着她,这从未有过的亲密接触,让她紧张地想要逃开,每每挣扎着要离开,却被他按了回去。他咬着她的耳垂,哑着嗓子,一脸邪媚地告诉她,他给过她机会了,而她选择了不后悔,所以这次无论如何,她都逃不开了。
毫无预示,他含住她胸前的蓓蕾狡黠地轻咬了一口,顿时如遭电击般酥软不已,让她禁不住尖叫出声。
别再吻了,别再摸了,她快受不了。
这样的亲吻与抚摸,美仁只觉得快要疯了,闭着双眼,在心中呐喊着,天啦,为何那些春宫图上没有描绘这些,为何她在倚笑楼里偷看到的那些男人与他所做的都差不多,但为何这种感觉却是完完全全的不一样。
两人的身体贴更紧,她不由自主地将身体弓向他。
睁开迷茫的双眸,一副精壮结实的胸膛呈现于前,他上身的衣物不知在何时早已褪去。
可恶的家伙,竟然这样折磨着她。仰起头,她张开口狠咬了口他的下颌,延着往下,学着他,吸吮着他的喉结,他的锁骨,他胸前挺立的两颗蜜豆,报复性地狠咬上一口,直到他颤着身体倒抽了一口气,她才解气。红唇方离开,下一刻,却再度被攫住,景升坏坏地啃咬她的下唇,逼她轻启小口迎入他火热的舌。
恍惚中,她觉得自己仿佛化为一滩水,全身软绵绵地使不出半点力气,只能瘫软地躺在他身下,无助地任他为所欲为。直到双腿被分开,腰部以下被轻轻托起,在她还没来的及退缩之际,他一个挺身,她身体内突然间传来那随时都会撕裂开来的疼痛,她才明白在倚笑楼里听到的那些尖叫声代表了什么。
那时的她还小,不懂,她有问过倚笑楼的姑娘,初识云雨滋味有多痛,她们一个个听了花枝乱颤地大笑起来,有的说谁还记得那个,还不就和你撞伤了割伤了差不多,日子久了,早就忘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有的还说,没那么夸张,只会痛一下,牙一咬忍忍就过去了,过会只有让你飘飘欲仙,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之后,再听到那种声音,只当是哪房姑娘一不小心撞墙了或是割伤了。
可这都什么跟什么,书上以及她们说的根本都是骗人的……
双手抵在他的胸前拼命地捶打着他,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愧疚不已,心疼不已,她早已让他疯狂,如今无论如何是放不下了,他只能自私地选择吻着她不断滑落的泪,最后以吻缄封她的红唇,紧紧地拥着她,动作尽量放的轻柔一些。
她不可以流泪,她不可以示弱,不要懦弱地像那些姑娘一样尖叫着哭喊着,是的,牙一咬忍忍就过去了,忍不住,她也要将自己的疼痛发泄出去,狠狠地咬上他的肩头,十指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他的背后……
渐渐地,美仁不再觉得那么痛了,反而是一股生平从未体验过的悸动传过她的体内,脑子里热晕晕地无法思考,双颊的热度更是烫得吓人。她从不知道春宫图上所描绘的竟是这样一种奇妙的感觉,每晚在倚笑楼里听到的那声音竟饱含了这么多情欲,终于她相信了那些姑娘对她说的话,难怪常常在倚笑楼里见着她们有事没事的人手抱着一本春宫图集欣赏。
只有放纵,只有沉沦,再没有多余的思虑……
随着两个人越来越急促的喘息,让情欲的气息斥满了整个山洞之内……
第十章 花开满堂(下)
望着怀中熟睡的佳人,方才是累坏了她,景升拨开她额前有些凌乱的秀丝,俯身爱怜地在她的额前亲吻了一下,唇边一直漾着一抹难以言语的微笑。
蓦地,他隐了笑意,抬起右臂,攥紧了拳手,松开,复又紧握。眉头越蹙越紧,他的体内竟多了一股强劲的内力,他可以确定,这股强劲的内力至少可以让他少修为十年。
偏首再望向美仁,景升执起美仁的皓腕,两指探了上去,她体内那一正一邪相冲的两股内力消失了,这脉象平稳的就如一名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景升的喉间如同卡了个硬物,抱着美仁的大掌不知不觉中使了力。
美仁嘤咛了一声,脸在他的胸膛之上只是微微动了动,依旧还在沉睡着。他抱着她再度滑进温热的泉水之中,她只是微抬了抬眼皮,依在他的胸前又瞌上了眼。
指腹摩挲,指尖点点,触到是温润美玉,他细心地帮她洗净身子。
忽然间,美仁清醒了,猛地睁大双眸,见到景升的双手正在她的身上不停地抚触,顿时恼羞成怒,毫不留情猛地推开他,迅速地背过身。
“怎么了?是不是还不舒服?”只当美仁初次身体有所不适,还在气他,景升弯了弯唇,从背后轻轻地将她揽在怀中,柔声道:“对不起,以后都不会再痛了。”
以后?心猛地一沉,美仁想起了,那件事已经做完了。她看向自己的左臂,那象征着处子的守宫砂消失了,紧张地气运丹田,却只觉得体内空空如也,真的,她什么都没了,那一正一邪相冲的两股内力终于消失了。
“走开,别碰我!”美仁厌恶地推开景升,双手捂住脸。
她真的失去武功了。如今她就是一个废人了,随时随地都可以任人宰割了。还有,为了保住性命,她居然和自己的哥哥上了床,还是不知廉耻地多次引诱他,她觉得自己好恶心,她是迫不急待地想找个男人散了体内的邪功,或许当时是被那种一心要报复的念头冲昏了头脑,事后回首再想想,与自己哥哥上床的那种行为让她恶心到快要发疯。
她都做了些什么,她甚至还记得在那洞里的榻上,他颀长壮硕的身躯与她柔软的身子交叠了很久很久,那样的透骨缱绻,那样的抵死缠绵,回想起来,都觉得是种羞耻,而这样的羞耻将是一辈子的烙印,永远都抹不掉。
觉察到美仁的异样,景升缓缓地扳过她的身子,拿开她捂着脸的双手,蹙着双眉,轻道:“你是不是后悔了?”
她是后悔了,非常地后悔,这一刻她宁可选择去死。她依旧捂着脸,却拼命地摇着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她将脸猛地埋入温泉水里,很快地抬首,目光在不经意瞥见景升赤裸的胸膛之上,布满着大大小小在红印,还有指甲的抓痕,她的脸颊便是一阵燥热。
她真是够放荡的,原来天一族那作贱的血液一直在骨子里奔腾着,一刻就没停留过。
嘴角轻扯,美仁尴尬道:“我要上岸。请让开。”
心底竟泛起了一丝苦涩之意,景升紧盯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美仁,眼下的她与之前热情似火的那个可人儿可是判若两人,不,应该说,在那之前,她对他一直都是这样。
“你抓那么多男人上山,就是为了将一身的内力散出去?”
水下,美仁的双手紧紧攥着,未久,便缓缓松开,抬首直视景升:“什么?你在说什么?”
“你早就知道解决的法子,可以不再让那两股邪力发作,不再流血汗,不再浑身发冷,对不对?”景升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怒气。
他发现了?
眼下,事情想的并不如她预期的那样,脑子里一片混乱。
下意识里,美仁轻轻皱眉,咬了咬唇,矛盾地抬眸看向景升,和他靠得这么近,她清楚地细数出他的眉毛,目光缓缓自他浓密的眉毛下移,望进他的黑瞳,在那里她看见了一丝哀伤。
喉咙微动,她微微启口:“嗯,是的,我早就知道了,一直都知道……”
她知道瞒不过去,索性坦白。周围的水流有所变化,她知道他动怒了,水面翻滚的力量越来越大,或者泡在温泉里的时间太久了,她觉很不舒服,想要离开,却一个重心不稳,脚底打滑,往后仰去。
景升眼明手快,稳妥地将她揽在怀中,两人再次亲密地接触,让美仁没由地紧张,方想挣开,骤然间,一阵清凉,景升已然带她离开了温泉池。
本来美仁不太好意思看他光着身子,想想什么都做过了,索性睁开双眼,偷瞟了一眼,他下身竟还着了一条湿透了的亵裤。
风雪之下,二人很快地再次回到了那个洞中。
不由分说,景升将她丢向那个床榻之上,美仁担心还处在愤怒之中的他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来,却见他只是以被子将她紧紧地裹住,然后离开,拿起架在火堆旁已经烤干的衣衫,背着美仁穿了起来。
抱着被子,美仁就这样盯着景升穿衣,说实在的,她不得不承认他不仅拥有一个俊美非凡的面容,还有一副迷人的身材,无论是之前在明府看到的,还是眼下看到的,肌肉纹理都匀称的好看,只可惜那背上一道道红色的抓痕破坏了那份美感。
一想到那破坏美感的抓痕是她留下的,不知不觉中轻扯了扯嘴角,下意识地拉紧了被子,好象她过于粗鲁了点,相比较而言,他在她身上留下的印痕,要少了许多。
嘴角自嘲地微弯,美仁再抬眸,映入眼帘的是景升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着实吓了一跳。
景升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把衣服穿上。”
望着景升递过来一套粉色衣裙,美仁微愕,之前她穿的并非是这套,虽都是无双绣坊所出,但每件却不相同,自她回到了杭州,她便一口气买了好几件无双绣坊的衣裳,弥补了这么多年来都不曾穿女装的遗憾,其间还夹了一件淡粉的肚兜,上面绣着一朵艳红的牡丹,她不仅喜欢外表穿着艳丽,她还喜欢连里面也穿的与众不同,虽然只是自己欣赏,或许是她在倚笑楼待多了,才会和那些姑娘一样,只想穿这种不是正经姑娘家才会穿的艳色肚兜,可是她就喜欢。
他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她的干净衣物?
正要伸出手去衣服,便听见景升似在嘲弄:“这么久不接,是在等我帮你穿?”
之前她过于冷淡似乎伤到了他,让他下意识地保持了距离。这突如其来的话让她茫然,就象是被催眠一下,垂着脸,她抱着被子一言不发,似在等待着什么。
倏地,身上的被子没了,美仁被景升抱坐在腿上,胸前很快地罩上了那抹肚兜,劲后与腰间已然系上了结。红唇张了又张,美仁讶异地看着景升为她一一穿戴整齐,直到腰间一抹漂亮的花结呈现于前,她才回过神,愣愣地问了一句:“你有帮女人穿过衣裳?”
“没有。”言简意赅。
“我是第一个?”
“第一个。”
“也是最后一个。”美仁接下他的话音。不管她喜欢不喜欢他,但是她将自己献给他,他这一生也只许只能只可以有她一个女人,若是让她知道他再为别的女人做这些事,她一定不会放过他。
微微眯眼,景升盯着美仁,意味深长地道:“我只会为我的内子做这些事。”
其实景升的本意是意指他已将美仁当成他的内子,但这句话换到美仁的耳里就变成,她要想成为最后一个,就必须成为他的妻子,若是不想或者他娶了别的女人,他也同样会为别的女人做这件事。
“不准。你今生今世都是我的。”美仁霸道地命令。
无论是她出于什么目的,什么心态,景升在听见美仁说这句话,心中暖暖的,表面上仍是淡淡的,将她轻轻放在床上,道:“天色已晚,我去弄些吃的,明日一早我们便下山。”说着,他便转身出了山洞。
是夜,景升并未如预期般挤上美仁的床,而是静静地守在火堆旁,寒着一张脸,始终保持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表情。虽然这样让美仁安了心,但心中也憋着气,之前为了报复已经主动引诱过他,这个男人占了她这么大的便宜,居然还摆脸色给她看。
辗转反侧,她根本睡不着。一年多了,没有一夜她是睡得安稳的,只要一闭上眼,昕大哥临死前那绝望的神情和悦姨决裂的狰狞面孔便交错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昕大哥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或许正如怡素所说,他是第一个真心对她好的男人,但她却狠心地将他打下山崖,当她清醒的时候,她去过桐柏山的太白峰很多次,每每立在那悬崖之上,心如刀绞,有时候甚至想就这样跳下去,就此了结这痛苦的生命算了。可是她却懦弱后退了,她选择了手持纯钧剑,代替他将那些绿林恶贼江洋大盗捉拿归案,一一送交官府,以此而减轻她那颗在倍受煎熬痛苦的心。
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不能就这样死了,她不相信娘亲是那样的人,天一族她是再不能回去了,所以她要找到明经堂亲口问清当年的事,还娘亲一个清白。
还有在心底最深处,她还有着另一个期盼,期盼着那个她此生最尊敬最景仰的人有不得已的苦衷。自从娘死了之后,她便将悦姨当成自己的亲娘,只要是悦姨说的,就算是倾尽自己的生命,她也再所不惜。可是最尊敬最景仰的人却成了伤害她最深的人,到了如今,又好象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原本就该是孤独的她,注定一生孤独的她,什么都没有的她,还背上了一个与自己哥哥乱伦的羞耻烙印……
“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是谁在轻拍着她,是景升。
“呃?”她在哭?以手抚摸了眼下,的确是湿润一片,她真的哭了,“不知道,反正不是眼睛进沙子,估计是温泉泡多了,致使身上的水无处宣泄。”
一阵闷笑传来,身体已经被包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狭小的石床上挤着两人。
迅速地抓住身后男人的手臂,美仁想将他扔出去,但手中无力,一想到她已再不是以前的那个她,也不能再像以前为所欲为,唯有气恼地抓起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
双唇抵着美仁发间,景升轻轻咬着她的耳垂,美仁觉得自己仿佛着了火似的全身发烫,松了口,羞恼地开口:“你别这样……”
“我们不是兄妹。”轻描淡写的一句飘进美仁的耳朵,犹如惊雷一般。
身体随之一僵,美仁骤然反转身,火光中,与他四目相对,颤着唇道:“再说一次。”
景升严肃地又道:“我们并不是兄妹。”
“你确定?”
“万分确定。”
不是兄妹?!呵,不是兄妹,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她没有乱伦,只不过算是挑了个相貌好,身材好,又会武功,还比较不排斥他在她身上留下气息的一个熟悉的男人。那一道沉重的枷锁在瞬间被卸下了,胸口之处也不似像方才那样被什么东西压着透不过气来。
“还介怀吗?”景升问。
美仁没有应他,只是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不知不觉,一抹欣慰而苦涩的笑容爬上嘴角。
第十一章 瑶琴仙子(上)
“符衣?”景升轻唤了一声,“告诉我,你的真名。”
“你……”美仁怔然,愠道:“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真的是叫符衣?那是姓怡?还是姓明?怡符衣还是明符衣?”景升又问。
“你觉得我可能姓明吗?”美仁没好气地回道。
“哦……符儿?”景升又唤。
美仁目怒凶光,怒道:“别乱喊,这个名字不是你叫的。”
“那叫你什么?美人?”景升的声音柔柔的,浅浅的,说不出的慵懒。
“以前怎么叫,如今还怎么叫。”
深蹙了蹙眉,景升问:“为何取名向美仁?”
从景升的怀抱中挣脱开来,美仁坐起身,透过火光,目光定在不远处石桌上放着的纯钧剑。为何取名向美仁?单是这三个字就宛若利刃一般再次狠狠戳向心间。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景升看到那柄纯钧剑,一股无名怒火便涌上心间,下了床,便往那石桌步去。
“别碰我的东西!”美仁尖叫着也跳下了床。
“你的东西?”抓起纯钧剑,景升一把捉住美仁挥过来的手,愠道:“这把剑是他送你的?”
世人都知道天下闻名的名捕向昕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而那把剑正是他手中的这柄纯钧剑,向昕视这把剑如自己的生命,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而今这把剑却在她的手中,那么就寓意要么是向昕是死了,要么就是他亲手将这把剑送给了她。他万分确定向昕是活着离开京城的,以向昕的武功,普通人根本不可能伤的了他分毫。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便是向昕把纯钧剑送给了她,也宣告了是将自己的命交给了她,一个男人会如此这样做,就证明向昕深爱着她。而她更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含义,却欣然接受了这把剑,还声称是她的东西。
“是又怎样?把剑还给我。”失了武功的美仁,如寻常女子一样,最多力气稍大一些,但无论如何再也挣脱不了景升的手掌。
“他送给你,你就接受了?”景升怒吼道。
“谁送我什么东西关你什么事?我受不受又关你什么事?”
望进美仁含怒的双眸之中,景升不可置信,原来她还是把他当做抓来的那么多男人其中之一,她要的只是一个男人,而他正巧满足了她。
骤然间,寒光一闪,纯钧剑出了鞘,景升右掌掌风强劲带出,将纯钧剑掷向一旁的石壁之上,眨眼之间,纯钧剑便齐根没入石壁之中,徒留剑柄在外。
景升松开了紧抓着美仁的手,寒着一张俊脸,走回火堆前坐着。
“你这个卑鄙的家伙。”美仁尖叫着跑到那石壁旁,双手使劲地拔着纯钧剑,可无论她怎么使劲却也拔不出。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一丝力气都使不上了,只有无奈地趴在那石壁上放声痛哭起来。
隐忍了很久,听到她的哭声传来,景升胸中的怒火骤然间爆开来,扔了手中不停拨弄的树枝,起身冲向趴在石壁上痛哭的她,像阵风似的将她卷上石榻。
“明景升,我恨你!我恨你!恨你……恨你……呜呜呜……”
不顾她的撕打,景升将美仁困在怀中,无视她的哭泣,紧紧地抱着她。
终于哭累了,抽泣着,美仁幽幽地启口:“他死了……纯钧剑是他留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东西……”
空气在瞬间凝结了,这是景升未曾料到的结果。
许久,他方道:“闭眼,睡觉。”
坚定而低沉的语气,吐出的温暖气息环绕着美仁的耳边,却是冰凉一片。
次日清晨,美仁醒来的时候,已经下了萧山,正坐在马车里,倚在景升的怀里,而景升则是像以往一样,闭目养神。
在看到景升手中的纯钧剑之后,她直觉是要将它夺回,但无论她使多大的力,都微不足道,拉扯了半天,那把剑还是紧紧地攥在景升的手中。最终她放弃了,挪了挪身体,尽量远离景升,依在车窗,两眼茫然地望着远处。
“这个,收好。”景升依然闭着眼,却一柄弯刀铜镜递给了美仁,冷淡地又道:“纯钧剑的锋芒过于凌厉,会伤着你。我先替你收着。”
握着手中的弯刀,美仁抿了抿嘴。
她终于明白昨夜她说的话,他有听进去,昨夜虽气恼地将那把剑嵌进了石壁里,但今晨还是取下了。如今她连提起纯钧剑都要费一番气力,她真的和一个废人没什么两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稍稍需要费力都要假以他人之手。他居然细心地知道这剑会伤了她,可偏偏却是以另一种令人讨厌的语气和方式来交待。
这是在乎她吗?
心真的好烦,好乱,原以为不再受那邪功的控制,她会轻松一些,可是完全变了。身旁的这个男人,凡事都会看穿她,又凡事都会替她擅作主张地先做了,真是令她越来越讨厌。
来日方长,她不信她取不回纯钧剑。
脑中想着他不是明经堂的儿子,那他究竟是谁呢?是养子吗?但却又不太可能。脑中突然浮现在水芙园的时候,他送她清风,清风之上所刻的小字,以及之前她的猜测,不会那个人才是他的生父?
她好奇地偏过头,问道:“你到底是谁?明经堂不是你爹,该不会水芙园里的那位才是吧?”
仍是双眸紧闭,景升挑着眉,戏问:“想知道?”
废话,这还用问吗?美仁轻蔑地哼了一声。
孰知,景升云淡风轻地道:“来日方长。昨日你累了一天,眼下不累吗?回杭州城内,还有些时辰,好好休息吧。”
什么叫她累了一天?美仁反讥:“我看是你累了需要休息才对吧。”
话音方落,她便被一双强劲有力的臂膀紧紧地困在怀中,灼热的呼吸直喷在她的耳后和劲间。
美仁偏首狠瞪,却见他还是紧闭着双眸,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她愠道:“明景升,你信不信我将你一脚踢下去。”
“我娘名唤风清影,与我爹、叶二叔、鱼三叔为同门师兄妹。”双臂紧收,景升的声音柔浅如风,低沉如磁。
风清影,江湖人称瑶琴仙子,脱凡出尘,端庄娴雅,与明经堂、叶声泉、鱼海浪为同门师兄妹,从小一起长大。风清影弹的一手好琴,且有一把奇特的古琴名唤清风。
传闻,瑶琴仙子救人不用药,不费一两银,只凭一把琴,只凭一首曲;瑶琴仙子杀人不用剑,不占一滴血,只凭一把琴,只凭一首曲。
当年,年轻气盛的明经堂与叶声泉都爱慕这位超凡脱俗的小师妹,但风清影却只钟情有着紫玉公子美称的明经堂。在众人羡慕的祝福下,风清影嫁给了明经堂。
二人成婚后未久,风清影便有了身孕。明经堂日渐成熟,俊朗的相貌,显赫的家世,喜欢他的女人数不甚数,甚至有的甘愿做小倒贴上门,只可惜畏惧他有一个杀人于无形的妻室。
对于明经堂这种即不四处招惹女人,女人也会追着他的生活,风清影渐渐地习惯了,不论明经堂身边有多少个女人,却始终会回到她的身边。
日子过的很快,长子景轩出世。
叶声泉从风清影郁郁寡欢的神情中,他看到她活地并不快乐,虽然心痛,但只能远远地守着。
直到有一日,明经堂带着一个女人回来,对风清影提出要纳那个女人为妾,因为那个女人怀了他的骨肉,风清影只是凄凉地一笑而过,没太多反应,只是默默地回到房中。那一夜,明家上下,都听见了一首飘忽的琴声,琴声忧伤凄楚,似在诉说着一个失意女子的哀愁。
次日,那位新进门的二夫人明明好好地赏着花,却莫明其妙地凄厉哀号起来,不多会,双腿之间便流出了艳红的鲜血。很快,大夫请来了,却只是拼命地摇头说医术不精,无能为力,救不了那位新进门的二夫人,告知早些操办后事吧。
明经堂急匆匆赶回府上,找到风清影,质问她昨夜弹地究竟是什么曲子。对于那位新进门的二夫人突然流产及暴毙,风清影供认不讳,确实为她昨夜所弹的曲子所伤。长久以来的怨恨让风清影在一瞬间暴发,她警告明经堂,若想纳别的女人为妾,除非她死,否则的话她将会将那些女人全部杀死。
明经堂不检讨自己的过错,一味地怪罪风清影,受不了一直以来温柔贤淑的妻子居然有如此残暴的一面,愤然离开。
风清影一怒之下便砸了追随她多年的清风。
美仁在听闻这事,忍不住嗤笑,原来景承的娘并非是明经堂第二任夫人,原来早在之前就已经有一个死去的二夫人。尔后,她不禁又深皱起眉头,传闻明经堂那些老婆死的离奇,莫不是与风清影有关。对于明经堂这种滥情的行为,致使娘走上不归路,作为女人她真的很同情风清影。
美仁问:“清风已经被你娘砸了,可你怎么还送了我一把清风,还说是你娘生前的东西?”
景升笑道:“继续听。”
自那以后,明经堂每每见着风清影,两人不是冷言相对,便是恶言相冲。失去清风的风清影也不再弹琴,整日失魂落魄,以酒麻痹自己。
这一切看在叶声泉的眼里,却是痛在心中。
终于有一天,叶声泉忍不住,强行夺下了风清影手中的酒坛,大骂了她一顿,再如此糟蹋自己,永远都回不了头。
第一次,风清影仔仔细细地看清面前的二师兄,那么多年,她竟然没有注意到在她身边一直守着的还有这个二师兄。被叶声泉骂醒之后的风清影,觉得日子不能这么过下去,于是干脆搬到了清静的别苑水芙园,对于明经堂那些丑事干脆眼不见为净。
自那以后,叶声泉却成了风清影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
因纳妾一事,致使风清影搬去水芙园,不肯回明家大宅,明经堂有些后悔。他外面有再多的女人,他最关心最担忧的还是风清影。为了挽回风清影的心,他命人从南方移植回了满池的各色各样的睡莲。
风清影虽然为之动容,却不肯原谅明经堂,因为明经堂始终都没有放弃外面的那些女人,风清影坚持住在水芙园。
叶声泉也费尽心思,找人按照原来的清风又做了一把一模一样的琴送给了风清影。风清影怀着复杂的心情,收下了那把琴,依然给它取为清风。
美仁在心中念道:难怪现在的清风之上有着那么一种诗,原来是叶声泉送给风清影的。
一直以来,喜欢叶声泉的姑娘家也很多,只可惜叶声泉一颗心全放在了风清影身上。风清影知道二师兄一直都喜欢她,可是她的情全部给了明经堂。她见他多年孤身一人,却迟迟不肯娶妻,便擅作主张,挑了好些姑娘的画像,问他中意哪家的姑娘,岂知叶声泉大怒,将那些画像全部都撕毁了。
是夜,叶声泉独自一人喝了好多闷酒,越想越觉得心有不甘,便冲到水芙园找到风清影,声称他叶声泉此生只会喜欢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便是已经嫁作人妇的小师妹风清影。
风清影一时间乱了,未曾预料二师兄叶声泉会同她表白。而事情愈演愈烈,叶声泉竟然趁着酒性想要强暴风清影。本来风清影完全可以躲开的,却因心中对明经堂怨气难消,想要报复他,半推半就地便遂了叶声泉。
次日,当叶声泉酒醒,却发现自己做下禽兽不如的事,追悔莫及,不声不响地便独自一人去了西域。
不久,风清影便发现有了身孕,心中充满了矛盾,是否要将这个孩子生下,最终决定,要让明经堂一辈子蒙羞,还是把这个孩子给生了下来。七个月之后,风清影诞下一名男婴。明经堂并不知情,满腔欣喜,给次子取名景升。
第十二章 瑶琴仙子(下)
听至此,美仁到觉得自己的脾气与这风清影有几分相象,问:“那这么说你的亲生父亲应该是叶二叔?”
景升轻应:“嗯。”
咬了咬唇,美仁坚难地问出了她最想问的话:“你怎么就那么肯定叶二叔就一定是你的亲生父亲?”
景升突然将美仁抱紧,方道:“是我娘在临死之前亲口告诉我的,不过那时我不明白她究竟在说什么,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她是在说我的身世。”
“她说了什么?”
“月影风清听泉声。”
“你娘很绝。”美仁由衷佩服,这风清影居然在临死之前告诉自己的儿子,他是她红杏出墙与别的男人生下的,还是以这么隐讳的方式。她留了这么个难题给自己的儿子,是想要他知道,还是想他不知道?
景升道:“她还留了本手轧给我,藏在清风里,里面记述了她这段过往。娘与爹闹翻了住进水芙园,不过短短的一个多月,加上我当时是早产,都以为我是我爹的儿子。”
咋看景升,这张脸的确找不到明经堂的影子,景承就不一样,一看便知是明经堂的儿子,再细看,他的眉锋还有下颌,却实像极了叶声泉。细仔细琢磨着景升的话,忆起当初她故意诬陷景升与她有染,害得景升被明经堂又毒打又处罚,险些丧了命,是不是明经堂早就知道景升其实不是他的儿子,所以才会那样对景升。
忍不住,美仁还是问出口:“那你爹,不,那明经堂知不知道你不是他的儿子?”
这一句问话将景升问住了,半晌,他方低低地道:“他……知道,只是一直不说罢了。”
“他肯定知道,若是不知,何以会那样对你?哼!”美仁冷嗤,那几棒子打的他不起床,她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三天三夜可是永生难忘。
景升的脸色一黯,抿紧了双唇,只是紧紧地将美仁抱在怀里。
美仁叹了口气,道:“继续说。”
一晃便是五年,这五年里,明经堂终于还是如愿地纳了妾,据说那位二夫人是后来因为救明经堂而身受重伤不治去世了,留下了一名幼儿,便是景承。
突然有一天,叶声泉回来了,而这次他回来带回了一个西域女子白如。白如是他在西域所救下的一名女子,因身世可怜,便留在了身边。白如便是如妈,多年一直守在叶声泉身边的如妈。
风清影依旧还是住在水芙园。再次见到风清影,叶声泉依然为之情动,在叶声泉的眼中,她依然和五年前一样不快乐,而且是越来越不快乐。他并不知景升是其子,虽然心中爱着风清影,但因五年前的错事,这次回来他选择尽量避开见她,只是在暗处默默地看着她。
当时,江湖上有一个传闻,天一族有一本镇族之宝天一圣经,习得这天一圣经内的武功,便可天下无敌,一统江湖。这便引发了好多江湖中人,一个个去天一谷寻求这神秘天下无敌的神功。原本平静的天一谷不再平静,无奈之下,天一族人在进天一谷时就设了迷阵,致使好多江湖中人有去无返,困在迷阵之中,死的死,伤的伤。
美仁忍不住嗤笑出声:“天下无敌,一统江湖?” 呵呵,若是让他们知道要必须成为阉人,来换取这样的绝世武功,不知还会不会一个个前赴后继。
事隔未多久,出于对武学的热衷,明经堂、叶声泉和鱼海浪师兄弟三人也动身去了天一谷。过了没多久,三人便回来了,好像是无功而返,但却带回了一个美艳的姑娘,名唤怡惜。
是啊,就是这三个男人,罪魁祸首,若不是他们为了那天一圣经,找到天一谷,娘亲也不会死的那么凄惨,悦姨也不会这样对她,她也不会走到今日这样的地步。
景升轻抚着她,道:“当时我还小,一直来都随我娘住水芙园,对于惜姨的印象并不是很深,我只知她像极了娘,除了相貌,秉性无不一处像极了娘,宁可无名无份地跟着我爹,也不愿成为三夫人。你的扭脾气或许就是遗传自惜姨。”
这让美仁更加肯定,风清影的孤傲冷淡,不屈服,娘或多或少与风清影有些相似,明经堂才将心思转到了娘的身上,可怜的娘只不过是风清影的替代品。
这让她心中那团怒火又激烈地焚燃起来,无情地将景升搁在她腰间的手臂举起,狠狠地咬了一口。
随她发泄,景升将她又揽在怀里,继续着陈年往事。
病来如山倒,风清影自不小心染了风寒之后,便一病不起。
叶声泉抵不住相思的折磨,终于去了水芙园。那一夜,再见叶声泉,多年清心寡欲的风清影,心开始乱了。每一天,无论多忙,叶声泉都会去看望风清影,关心她的病是否有起色。细心地让水芙园的下人们甚至有一种错觉,这位叶二爷才是夫人的相公。
渐渐地,风清影的病情终于稍稍有了点起色,可以下床四处走动,似乎成了一种习惯,她都会坐在水芙园的竹心亭上,泡一壶樱桃茶,等待着叶声泉的到来。
两人之间这种暖昧的情形,闲言闲语地传开了。这厢,很快地也传到了明经堂的耳朵里。明经堂知道二师弟对风清影的心思,只不过情绪从不表现在脸上的他,防止流言蜚语再继续传下去,他强行将风清影接回了明家大宅。
回到明家大宅的第一眼,风清影便是见到大腹便便的怡惜,约莫还要有一两个月就要临盆了。再接着,她便又见到了另一名女子。这名女子与明经堂所接触过的女人完全不同,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有着一种风尘女子的气息,妖冶却不俗艳,但凡与之接近的男人,都会被她这种妩媚的妖气所吸引,就连一直比较木纳的鱼海浪也整日跟在这名女子身后。
不用景升说,美仁也这知道,这个妖一样的女子,便是悦姨,她是为了复仇而去的。
或许是习惯了,又或许有着其他的原因,自回到明家之后,风清影足不出门,对明经堂也是冷冷淡淡,每日只会泡上一壶樱桃茶,对着那杯中的樱桃茶弹着清风。
不出几日,又传出了怡悦有身孕的喜讯,可这个喜讯并没有给明经堂带来丝丝欢愉。当晚,怡惜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而那妖娆的怡悦也消失了。
明经堂派人四处找寻她们的下落,这两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似的。
早已看开了的风清影也难免对这两女子刮目相看。
明经堂第一次尝到了人生的挫败,但绝不会从他的脸上看到丝毫痕迹。
到了年末,明经堂有意撮合叶声泉和白如,提议二人早日完婚。而叶声泉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说他只是把白如当做亲妹子一样来看待。
白如因叶声泉拒婚,羞愤难当,一怒之下便离开了明家。白如自幼生长在西域,对中原完全不熟,叶声泉因不放心,追了出去。两人争执不下,白如身下的马突然受了惊,叶声泉护住白如,两人从马上摔下,一同滚下了山。
叶声泉受了重伤,待他再醒来便成了一名又残又废的人。这也是后来白如终生不嫁,甘愿守候在叶声泉身边的原因,一是因为她爱叶声泉,二是因为叶声泉为她毁了一生,所以她用自己的一生来偿还。
身体才刚刚复元的风清影很快又病倒了,其间病情一直不断地好了又病,病了再好,直到景升九岁,终于那副病体再拖不下去,去了。
听完了“月影风清听泉声”的故事,美仁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造成那么多人痛苦局面的,就是明经堂。只可惜好人不偿命,祸害一千年。
美仁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问:“突然想起初次遇见你的时候,就是在蓝家,那时我在你喝的药中,闻到了一种花香。这种花名叫嗜心花,香气芬芳,是一种巨毒无比的毒花。中毒者心口上定会出现一朵红色的花形印记,短期内不会毒发身亡,其毒性发作极缓,短则三五年,长则十年甚至二十年,当花形印记的颜色由浅红变为深红,便会毒发攻心,状似心劳而死,故名嗜心花。你确定你喝的那药里一直有这种花?”
景升挑了挑眉,回道:“是的,一直都有这种花香。”
美仁不解,道:“不可能,你胸前没那个花形印记啊,而唯一解这种毒的方法就是——”
“唯一解此毒的方法,便是三日之内,需用热水散出的热气熏蒸身体数个时辰,直至将体内的嗜心花毒蒸逼出体外。”景升接道。
“你竟然知道?”
“我从十三岁之后,喝的药中就含有这种花香。”
“十三岁之后?那就是你娘死了之后……”当年会知道下毒方法和解法,明家应该也只有娘和悦姨才对,若是景升十三岁之后,二人早已离开了。明家还会有人会解这毒?而且最主要的是下毒之人对此毒也甚是了解。美仁又问:“你可知这种毒花只生长在一个地方,别的地方是难以存活的,除非是将嗜心花粉从花果里提炼出来做成药粉。而当今世上只有那个地方的人才知道中毒的迹象与解法。”
“我只知道解法,并不知它的来历。”
“那你何时发现你中了这种毒?又是谁告诉你的?从何处得知这毒的解法?”
“你为何对这事这么上心?这事都已经过去好久了——”
“就算过去好久,你也应该记得,别顾左而言右。说吧,我想知道。”她想知道是谁还会解这种毒。
“最初知道我中毒的不是我,而是景璇。”
“她?那么说她早就知道你们俩人没有血缘关系了?”美仁恍然大悟,难怪那死丫头整天跟她过不去,奉剑被景承要了去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你还真是个祸水。”
景升不说话,只是揽着她腰的手施了施力。
美仁轻呼一声,又自言自语:“她那时不过才七岁的样子,她怎么可能知道嗜心花毒?等等,明经堂知道你不是亲生的,莫非那毒是他下的?”
景升深吐了一口气,轻点了点头,方道:“也许是我身体自幼不是很好,大哥为朝庭效力,不住府上,景承又比较爱捉弄景璇,我虽不是太爱说话,但对景璇来说,我算是这个家里唯一可以与她说话的哥哥了。我十三岁那年,景璇她无意中偷听到爹吩咐人在煎给我的药中,多加了一味毒药,她虽记不得那药名,但她叫我从此不要再喝送来的汤药,药中有毒。自幼,爹一直对我要求很严厉,他对我的期待一直都很高,十三岁之前我是这么认为,认为他希望我和大哥一样。可自那之后,渐渐地,我便学会了锋芒不外露,景璇自知道这事之后,在他面前极力的讨好,只希望能借着他对她的宠爱也对我好一分。其实景璇完全多虑了,他对我和从前并无不同,无论是学业还是武功,依然对我很严厉,从外表丝毫瞧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他要做什么,但我知道,我与他之间有了隔阂,只要我存在着一天便是刺痛他一天。”
没男人喜欢戴绿帽的,尤其那顶又高又亮的绿帽子还是自己最信任的师弟给戴的。
“景璇虽然知道你中毒,以她的年纪不应该知道如何解这嗜心花毒啊?”
景升笑了笑,道:“还记得那个黑衣人?”
“叶二叔?”
“嗯,那时我完全没有猜到是他,换作旁人也不会想到是他,谁会想到那个痴呆又废了双腿的二叔其实武功并没有废,只是废了双腿。景璇告诉我之后没几日,一日夜里,那个黑衣人便出现了,他总是让我背对着他,不让我看清他的模样,让我按他的吩咐去做就可以解身上的毒。自那夜之后,每晚我都偷偷地去飞云别苑泡温泉。他还会经常趁夜将我掳走,教我武功,可依旧还是让我背对着他,若我好奇想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在我转身的那一刹,他已经逃开了。药依旧每天都送来,但每天都被我给倒了,在人前,我始终一副病蔫蔫的样子。久而久之,我也养成了每月有那么几天都会去泡温泉的习惯。这样过了几年,爹让我接手明家的事之后,我便找了个理由光明正大的去了。”
原来是叶声泉,难怪了,他去过天一谷。
美仁斜睨了景升一眼,他果然能沉的住气。
景升道:“爹开始怀疑我,是在蓝家,那次你落水我救了你之后。”
“所以,那次你是装病?”美仁叫了起来。
景升笑着,轻点了点头。
“事后,他去探了二叔,如妈再不像当年一样还会帮着他,也正因为如妈,爹无功无返,但我确信,他早便知道二叔是装痴,而且武功没废。”
“那次你被打,在家祠里有叶二叔,那是明经堂为了逼叶二叔出手对不对?”
“嗯。”
好厉害的明经堂,折磨人于无形,还能让这父子两人不捅破这层纸,都心甘情愿的守着自己的秘密。那叶声泉更是能忍,居然忍了这么多年,亲生儿子都差点被人打死了,当着面,居然还能纹丝不动,一点破绽不露。
美仁再度望了望景升,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可是结合了这两个男人的所有本质了。
“果真是个祸水。”美仁啐骂。
景升则是一脸无赖,唯有双手紧抱着她,将她困在怀里,动弹不得,气得美仁牙痒痒的。
第十三章 陶然安居
“到了。”
不知不觉中,已到了目的地。
回过神,美仁瞧见景升已然立在了车下。
弯着腰,美仁钻出车厢, 抬眸,看清了眼前的这座宅子,若按女子来描绘,明家是大家闺秀,那这座宅子便是小家碧玉,漆黑的匾额上书写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陶然居”。
“先下车吧,以后有机会慢慢欣赏。”景升说着,出于礼貌地伸出手去要扶美仁下车。
望着景升衣袂飘飘地正立在面前,美仁挑了挑眉,思忖以后难道要一直与他动不动就言语不和针锋相对?
盯着景升那只修长好看的左手,美仁咬了咬唇,含糊地道了一声:“你抱我。”
声音很小,犹如蚊子哼一般,但景升依旧是清清楚楚地听清了那三个字。
其实话一出口,美仁便有些后悔,她真的是越来越下贱了,可是天一族的女人有谁不下贱?
脸上微凉,美仁只觉得身体忽地一轻,抬眸,映入眼帘的便是月牙白色衣襟上的绣纹,再抬眸,便是某人刚毅的下颌,和好看的唇线。
没由地脸上一热,她没想到他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抱起她。
抱就抱,反正她也不是什么良家妇女大家闺秀,羞涩含蓄的三从四德从来就不适合她。双臂很自然地攀上他的脖子,紧贴在他的胸前,享受着这一摇一晃地舒适感。
“哥,我等了你很久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孰料,下半句就变成尖锐地高叫:“她是谁?”
明景璇?美仁缓缓睁开眼,瞧见了眼前这个比以前相较明艳装扮的女子,正是明景璇。呵,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第一个送上门的竟然是她。猫捉老鼠,一定要玩够了才会下手。她岂有这么轻易放过的理由?
头自然地往景升的劲间靠了靠,她换了一副楚楚动人的表情,抬首轻声细语:“景哥哥,她是谁?”
微微眯了眯眼,景升垂眸盯着怀中这个前一刻还是野猫,这一刻却是绵羊的女人,轻皱了一下眉,嘴角微动,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忘了?哦,那晚上好好再重温一下。”
什么跟什么?明明说的是另一码事,这个男人,居然以这种暧昧的言语扯上那档事……她真是服了他。伸手摸像他的腰间,在他的腰上狠狠地捏了一把,虽然没有见到预想的表情或是语言,但报复了,她也觉得舒服了。
“向美仁?居然是你。我早就猜到你是女的,没想到真是你这个狐狸精。”景璇大声叫着冲了上来。
“景璇!”景升出口怒喝。
美仁斜睨了一眼,道:“你是谁啊?出口就伤人,小心祸从口出。”
“你——”景璇方要反击,只见景升皱了皱眉,断了她的话道:“够了,别闹了。二哥这几天都很累,想好好休息,若是你闷的慌,找人陪你去西湖泛舟。”
“哥,我——”
“有何事稍后再说可好?”景升说着,转首便对一位中年妇人吩咐着事,随即便抱着美仁向后院步去。
景璇虽心有不甘,但见景升一脸疲惫,咬着牙,狠跺了两脚,带着丫头,回自己的房里了。
进了一间厢房,景升将美仁轻轻地放在精致的雕花床上,双臂支撑在美仁的两侧,双膝抵着美仁的衣裙,将她困在自己的气息范围内。
四目相对,如此近距离地挨着景升,美仁心猛烈地跳动着,一张一缩,咬了咬唇,思忖着即然都到了这里,如今都成了这副局面,她还有什么好羞耻的。
“她不是嫁人了吗?怎么还会跟在你身后?”想到离开京城的时候,听到某位大婶嚼舌根,也不是空穴来风,怕是他明知道与景璇也不是兄妹,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想起来了?”景升弯了弯唇角。
“你知道的,虽然我与她身上都流着明家的血,但我与她就是八字不合。谁料着能在这种地方再见到她,哼,还是那样口不择言,她迟早会被她那张嘴给害死。”美仁阴阴地抛下这句话。
“别这样刻薄,景璇她很无辜很可怜,也很脆弱,她没有你那么强势,亦不会像你可以绝处逢生。爹当初强逼她嫁到江南,是不想她也卷进那场叛变之中,可是我们谁都没料着这样的结局。消息传的很快,没多久对方便知道了明家的事,为了不惹祸上身,他们对外宣称景璇身染重病去世,实则是将她给赶出了家门。还好他们总算有良心,当时没有报官,否则如今再见她,也许只是一个坟头。待我找她的时候,她一身褴褛,正和一群乞丐抢吃的。”景升道。
听闻,美仁冷笑一声,这正是应了报应那句话。
“昨日你累了一天,今日又赶路,好好的休息吧。”此话再度由景升说出口,极为暧昧。
越想越觉得无耻可恨,美仁咬着牙,狠瞪了他一眼。
景升不以为然地垂眼,如扇的睫毛遮了眼,红唇之处还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随即撤了身。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美仁在心中暗啐:真是个妖孽!祸水!眨个眼都似在勾引人。
这时,屋门被推开,进来一个绿色身影,美仁惊愕地张了张嘴。
只听来人戏道:“少公子对这厢房的布置可满意?”
“侍书?”原以为离开了明家,再没机会见到这样的可人儿。
“嗯,奉剑听说今日公子会到,去市集给公子买好吃的去了。哦,不能再唤了公子了,应该叫小姐。小姐!”侍书俏皮地笑了笑。
美仁心中一阵暖暖的,嘴角浮着浅浅笑意。
“走,陪我出去走走。嗯,去市集,我们去劫住奉剑,给她个惊喜。”美仁起身,拉着侍书往外步去,她有重要的事要办。
“可二公子特别吩咐过,您需要多休息,路途劳顿,小姐不觉得累吗?”
又是累,美仁脸一阵热燥,随即轻捏了捏侍书的下颌道:“见着你和奉剑就不累了,走。”
侍书细心地为美仁披上了一件狐裘,美仁精致的小脸被衬的莹莹如玉,慵懒风情中扬着一丝俏皮。
杭州大街上,积雪甚多,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寂廖的空巷中。如今再不是身轻如燕,美仁费力地踩着松软的白雪,口中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形成一团团白色的雾气,一阵寒风吹来,让她冷地直打着哆嗦,突然间,脚下一滑,她不甚摔到在地,抓着满手的雪泥。
侍书尖叫出声,连忙伸出手要扶起她。她挥了挥手,望着自己手上沾的雪,嘴角泛着苦涩的笑意,如今她连在雪地里走路都会摔倒,甚至还需要别人去搀扶。
她真的是个废物了……
“小姐,你没事吧?”侍书很担心。
深呼了一口气,她拍了拍手中的雪,艰难地爬起身,若不是有侍书搀扶着,怕是她又要摔倒了。
“谢谢。”
穿过巷口,二人很快地见到了奉剑纤瘦的身影,正如美仁料想中一样,奉剑一见到她便激动地大叫着扑了过来。
回首想想,侍书与奉剑算是她人生中第一个朋友。
原来她是这样的孤独。
三人有说有笑地聊了一会,买了些东西,在路遇一家药铺时,美仁在店前顿住了脚,道:“你们俩在这等我一会。”
“小姐,你不舒服吗?”奉剑关心道。
“嗯,只是觉得这天太冷了,身体太寒,抓些药回去调理调理。”美仁淡淡地应着,便走进了那药店,不一会便提着几包药出来了。
一脸的沉重,美仁又带着二人买了两坛酒,方尽兴而归。
薰草研细,每服二钱,酒送下,连续服五次,可保一年不孕。(作者有话说:此草药偏方来自民间,其功效与安全无从考证,本文引用只供写小说用,请勿用于实际用途。有需要请务必正确就医,听从医生指导。囧rz)
这是倚笑楼里姑娘们最常用来避孕的方子。
坐在桌前,美人望着眼前这碗黑而浓稠的汤药,端起,递至唇边,在闻到那股子苦味,她又将碗放下,不想喝,她最讨厌吃药了。
可是不喝不行,她不能保证自己还会不会去主动勾引景升,若是她还会那样,那么这药就一定要喝,赔上自己就够了,不想自己这场斗争中还要再赔上一个孩子。如今,她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要一定要见到明经堂,问清楚当年的事。
再次端起那碗药,她捏住鼻子,闭着眼,将那碗药一仰而尽。
真的好苦!幸好奉剑今日有买了好些吃的,否则真不知如何是好。
蓦地,景升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我听侍书说你身体不舒服?是不是昨日受了寒?”
一听到他提及昨日,她便有些恼羞,她就知道侍书与奉剑会什么都同他说,她很镇定地转过身,挤了一丝笑意,讽道:“那侍书是否有同你说,如今的我连滑倒在雪地里都需要人搀扶。”
蹙了蹙眉,景升将琴轻轻地放在桌上,手抚开那包裹的绸缎,抚上那琴,轻轻以指拨动。
瞧着他的手中正抱着一把琴,似曾相识,她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一直听不到声音,背着烛光,美仁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不知他是在生气还是怎么着,借着烛光,她仔细地看那琴,竟是清风。
“这把琴还在?”美仁没料着,明家被抄家之后这把琴居然还在,她兴奋地抚摸上清风,“居然还在,居然还在,天啊!”
忽然间,景升的大掌覆盖在她的纤手之上,轻问:“今日有没有伤着?”
“嗯?”惊觉她的手正被他紧握着,脸一红,她尴尬地速迅抽回手,道:“没。”
手中一空,景升心中一阵失落,静静地在桌前坐下,望着那个空碗,问:“不舒服,怎么不找大夫?”
“哦,没事,只是怕会伤风,事先防着点,虽然失了武功,没以前那样厉害了,但抓几贴药我还是可以应付的来的。”
“你还是像寻常姑娘家那样会好些。”
像景璇那样的寻常?若真是这样,她宁可被天一圣经折磨至死。她直接说:“不要。”
“听说奉剑说,你今日有用树枝乱挥?”
“乱挥?我哪里是乱挥了?我是心有不甘,我花了十年苦练的功夫说没就没了,你说,换作是你,你甘心吗?”
“只要心中无欲无求,做一个平凡的人,怎样都是甘心的。”
“那是你傻。等某一天,你要是像我这样,成了一个废人,就不会这样想了。”
“又在胡言乱语,明明好好的。”景升板起了脸。
“我这样叫好吗?我觉得倒像是生不如死了。”美仁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出心中一直来的感受。
景升沉默了。
“对了,那天之后,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你会突然举剑对着楚军?之前你不是派明飞去寻楚王了吗?我知道,你大哥和鱼三叔都身故了,那你爹和景承呢?为何都没有见着?”美仁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从昨日到今夜,她都没见到明经堂和明景承。
景升的脸色一黯,半晌方道:“楚军遭人出卖。”
简简单单地六个字已经道出了那场叛变的失败原因。
景升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将那日情形大致说了遍,他被幽禁在明府大半年,直到一日才还了自由,但是从那日起,便是他为赵恒效力的开始。
美仁知他是为了保全明家,保全楚军才会这么做,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但随即眉头越蹙越紧,因为他说,他还没有找到明经堂和明景承。
“为何,你可以找到我,却找不到他们?这一年多来,你都在做什么?”美仁的语气很急,明显带着不满。该死的,一年多了,就算明经堂不是他亲爹,他也没必要这么绝情。
双眉紧拧,景升盯着她看了半晌,方道:“收起你脑中的那种想法。你与他们不同,你不是朝庭下了皇榜四处通缉的要犯,你做的许多事都是有迹可寻。伴君如伴虎!楚王虽能令当今圣上撤了那张通缉令,不表示圣上就一定会放过明家。我宁可短期内寻不着他们,也不要在我寻着他们的时候,就连累着他们即刻送了命。”
美仁一时语塞,他说的没错,皇家最无情,她相信赵恒不会这样轻易放过,就算赵恒肯,他身边的那些臣子亲信难免不吹风。
“抱歉,我只是……算了,”她咬了咬唇,连忙换了个话题:“这里是明家的产业?以前没听过。”
“不是,我同皇上要的赏赐。”
又咬了咬唇,美仁没料着他居然会说出去这样的答案,她轻哼一声:“看上去不错。”
“嗯。”
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气氛变的尴尬起来。
美仁垂了头,双手不停地绞着衣裙。
许久,景升哑着嗓音,道:“太晚了,你好好休息吧。”
“哦。”美仁轻点了点头,直到景升离开,一颗不安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可又觉得空空的,好像少了些什么。
第十四章 病来山倒(上)
接下来的几日,美仁开始过着锦衣玉食,无聊又无趣的千金小姐生活,呵,是可笑,可如今除了这样的生活,她真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景升一直都很忙,两人见面的机会不多,美仁的目光总是忍不住好奇地追随着他,好奇他每天都在忙着什么,只可惜每次都是偶尔的匆匆一瞥。她见着他身边总是跟着另一名看似跟班的高壮男子,心下好奇,后来,她问了侍书奉剑,才知道他身边的那人叫陈珏,再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明飞死了,是被赵恒赐的毒酒,而端那杯毒酒给明飞的是景升。
那个成天被她欺负的哇哇叫,却依然喜欢和她比武的明飞,居然也成了这场皇室斗争下的牺牲品。
她有些能够理解景升了,这男人这样活着,很累,无论是心还是身,就像她一样,他是为了别人,为了亲情在活,而她,也是为了别人,却是为了仇恨在活。不经意间,她发现她与他,居然是同一种人。
这两天,她都会去倚笑楼附近的茶楼坐着,手中抱着一个暖炉,对着“倚笑楼”那块匾额发呆,从清晨坐到黄昏,忘了时辰,直到侍书和奉剑将狐裘披风披在她身上,催着她回去,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昨日坐不住了,她冲进倚笑楼,但被两名龟公恶狠狠地拦在外面,还遇上了几名嫖客把她当做新来的姑娘,对她上下其手,幸好有人认识奉剑与侍书是陶然居的人,那些人才吓的放了手。因此今日,她只能包下倚笑楼附近茶楼的一间雅室,静静地望着倚笑楼里的姑娘迎新送旧。
美仁回到陶然居已是华灯初上,很快地用完了晚膳,侍书便端着准备好的汤药进屋,放下之后,欠了欠身便退了出去。
望着那碗汤药,美仁蹙了蹙眉,这碗是第四碗了,明日再喝一碗,她便不用为突然某一天有了身孕而担忧了。
端起药碗,送入嘴边,在嘴唇尚未触那药碗,只听“叭”的一声,她手中的药碗被人狠狠挥落。抬眸,她便见着景升那双因愤怒似要喷出火的双眸,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愤怒,那铁青的脸仿佛像是一个要吃人的猛兽一样吓人。
他知道了?
她居然有些怕这样的他,下意识的双手紧抓着衣裙,往后退了好些步。景升寒着一张脸,一步步逼近,她一步步后退直到身子抵上后方的雕花隔栏,再无路可退,她的手紧张地握住那漆制雕花木栏。
“方才你喝的是什么?”景升愠道。
咬了咬唇,她瞪大着双眸惶恐地看着他,她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前两日你是怎么和我说的?你喝的是伤寒药?向美仁,你告诉我,从何时薰草以酒服下是可以预防伤寒的?”景升怒声震耳。
“我……只是暂时不想要孩子……”她和他一定不能有孩子。
“不想要孩子?不想要孩子,你就这样糟蹋你自己。这种药,只有青楼里的姑娘才会服用,若是药量重了,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她当然知道,说是一年不孕,但也有可能终生不孕,对女人来说是很危险的事。可是,她能不能活一辈子那么久,还是个未知,如今的她无亲无故,她只想眼下过一天算一天,没精力也没心思再管以后,只要在她死前,能亲找到明经堂就够了。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的碎碗片。
“好,好。是我痴心妄想了,这几日来我一直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在萧山之上,你是心甘情愿的,而不是因为你的体内邪劲。今日我算是明白了,一直都是我在自我安慰,自欺欺人罢了。原来你是那么的厌恶我,就连怀上我的孩子都让你觉得是种耻辱,没想到我明景升在你心中竟是如此的不堪。”
她没想着此事他这么快就发现了,更没料着他会如此震怒,不过,这种在他面前她什么都瞒不住的感觉,让她很无力。
“不说话,那你就是默认了?”“轰”地,眼前那张桌子被景升狠狠地一脚踹翻了,他满面怒红,额上的青筋条条绽现,双拳紧握,只听见指关节处“咯咯”作响,“好,好,好,我终于明白了!”
“景哥哥,其实我……”
极力地压抑着,景升很快地断了她的话,厉道:“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请给我留最后一丝尊严!这药,也请你别再喝了。我明景升虽有一副傲骨,但也很自知之明,你放心,我不会再碰你一根汗毛,从今往后,我明景升也会识趣地离你远远的,但求你别再做伤害自己的傻事。太晚了,你好好歇着吧。”
说完,他一脸黯然,如同一只受伤的困兽一般,愤然离去。
不多时,奉剑与侍书进来了,两人收拾着凌乱的屋子。
“不许收拾!有什么好收拾的?”美仁起身,发了疯似地冲向两人,将侍书和奉剑推倒,阻止二人收拾地上的碎碗片,随即将那桌子四周的几张圆凳全数踢倒,她怒吼着:“有本事叫他把这里全毁了,全砸了,最好把我赶出这里。”
奉剑惶恐地叫了一声:“小姐,奉剑虽不知二公子为何发那么大的火,可是他一定是为了小姐好啊。”
“是啊,小姐。”侍书应和着。
“出去!你们俩都给我出去。”美仁捂着耳朵尖声叫着。
侍书与奉剑两人对望了一眼,欠了欠身,离开了。
二人方离开,美仁浑身的力气仿佛在瞬间被抽走了,踉跄着步子倒退了几步,顺着那雕花隔栏缓缓滑下,依栏而坐,将脸埋在两膝之间。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乱了,如今是怎样的一种情绪,她自己都弄不清了。她干嘛要生这么大的气,难道他发那么大的火,她也要跟着一同呕气吗?
他为何要发那么大火?她要不要孩子关他什么事?她身体是好是坏关他什么事?他真是够自以为是的了,自以为和她上过床了,就可以以她的男人自居了吗?若不是为了找到明经堂问个明白,她才不屑在这里多待一日,更不屑多看他那个讨厌的家伙一眼。
美仁一直在心中咒骂着:明景升,你这个混蛋!混蛋!这世上我最讨厌的就是你。
正如景升那晚所说,他真的离美仁远远地,最多让她捕捉到他的身影,有时候最多是个声音。若是当面碰上了,就算是走同一条小径,景升总是忙于和手下交待着什么事。
说起来人就是犯贱。
当景升做到了他所说的,美仁没一日心里舒畅的。一日两人不说话,她就一日不能知道明经堂在哪,因为一本邪书,却毁了她娘,还有她的一生,她不能就这样轻易放过。
明景升那个混蛋,口口声声说着要她和他回来,要照顾她一辈子,如今却是将她往这里一丢,不闻不问。不过是为了那碗药,以至于他要发那么大的火吗?
一想到这个,她便怒火中烧,猛地扯着手中的东西,却忍不住尖叫出声。
垂首,她瞧见她方才乱扯的东西竟是手中的刺绣,而绣针刚好嵌进她左手掌内。
啊,她在发什么神经,居然学起绣花,还学人家绣什么鸳鸯戏水,天啦,她绣的这都是些什么东西,鸡不象鸡鸭不象鸭。
她恼羞地拔出那绣针,顿时手掌心鲜血冒了出,这都是那个该死的明景升害的,她气愤地将手中绣了一半的鸳鸯戏水图丝绢用来擦血。
忽然,她手顿住了。
虽然失了内力,但她的嗅觉素来都很灵敏,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抬首,她便见到景璇手中抓着一个酒瓶,身子歪歪斜斜地向她一路走来。
真是倒霉,只当今日午时阳光明媚,她只是想找个环境幽雅的地方绣花,才选了全园内最美的池水边,而且还屏退了侍书与奉剑,却不想遇到景璇这个令人讨厌的丫头。
景璇满身酒气地挨近她,劈头就骂:“狐狸精,你这个狐狸精。为何你离开明家了还会回来,为何你总是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二哥?”
扔了手中的绣绢,美仁狠瞪了她一眼,啐骂:“疯子!”起身,她便要离开,和一个酒醉了的只会撒泼的泼妇没什么话可讲,况且她今日心情不好,不想吵架,更不想打架。
“向美仁,你给我站住,不许走!”景璇猛地将手中的酒瓶砸向美仁。
再不像曾经一样身轻如燕,耳听八方,美仁便被这瓶酒砸中了左肩,酒洒了一身,轻呼一声痛,她便冲着景璇怒道:“明景璇,你发什么神经?你再敢碰我一下,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不客气?你以为我怕你?我告诉你,我明景璇到死都不会承认有你这个姐姐,你是个贼,你是个恶贼,偷走了属于我的家,偷走了最爱我的爹,还偷走了我最爱的二哥。二哥……”景璇突然扶在那栏杆之处哭了起来,“二哥从来不会上花街柳巷那种地方,可为何最近总是往倚笑楼跑,甚至还将那里的姑娘带回陶然居,我只不过说了他几句,他竟然对我那么凶……”
听闻景升将倚笑楼的姑娘带回来,美仁的心猛地一揪。难道说是那晚受了刺激,他才会去找花楼找姑娘?这可能吗?那家伙素来洁身自好……
“都是你这个坏女人,狐狸精,整天往倚笑楼跑,一定是你教二哥去花楼的,都是你把二哥给带坏了。我要掐死你。”景璇冲上去便掐住美仁的脖子。
美仁决不会因为自己失了内力而变软弱,在景璇没有触及她之前,她便狠狠地给了景璇一个耳光,怒道:“你疯够了没有?要撒酒疯,滚回你屋里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向美仁,我要掐死你。”
不知道是不是景璇喝了酒,借着酒劲,气力特别大。美仁只觉抓住景璇的双手,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推开,孰料,景璇又扑了过来。
两个女子很没形象地就这样撕打开来。
“嘶”的一声,美仁望着自己右肩的衣衫被景璇狠狠地撕了开来,半个肩头都露在了外面,虽是阳光明媚,但冬日的寒意直袭她的身上,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咬着牙,美仁咒骂:“可恶!怎么会遇着这个疯子?!”
抬首,她眼尖地瞧见了景升与一群丫环十万火急地朝这边过来。
这时,景璇又像她扑了过来,她脑中念头一转,一步步往池边退去,口中惊恐地大叫着:“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急红了眼的景璇根本没有看见身后远处的景升等人,出手便猛地将美仁推入水里。
“救命啊——”美仁在落水前呼叫出声。
远处,景升瞧见这一幕,心急如焚,一个纵身,施展了轻功直奔而去,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将浑身湿透了的美仁救起。
“带四小姐回房,好好地给我看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她出来。”景升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震怒,他抱起美仁直奔回寝室,吩咐着下人准备热水、干净的衣裳以及在房内多摆放几个暖炉。
“景哥哥……我好冷……”全身湿透了,她早已被冻得面色苍白,嘴唇发紫,牙齿打颤,虽是窝在景升的怀里,但经风一吹,身体不住地瑟瑟发抖,甚至连表情都被冻得有些呆滞,目光发直。
他还是紧张她的,他还是在乎她的,终于她又见到了,这样落水也算是值了,但同样也是愚蠢的,若是时光可以回去,她一定不会选择落水。
“忍一下,待会就不冷了。”
以最快的速度抱着她回了房,景升轻轻地将她放在床上用棉被将她紧紧地裹住,吩咐着侍书与奉剑来伺候着。
他方要离开,便被美仁一把抓住衣袖。
“景哥哥……”全身颤抖着,美仁只能以自己仅有的力气抓住他。
望着美仁满脸惶恐和无助,景升深深地叹了口气,安抚着:“我得换下这一身湿衣。”
美仁松了手,目送着景升离开,接着她便像一具木偶娃娃一样任由侍书与奉剑摆弄着。
渐渐地,她觉头开始昏昏沉沉的,呼吸有些困难,喉咙也开始发痒,全身乏而无力,为何她盖上了被子还觉得浑身泛寒。
第十五章 病来山倒(下)
耳边断断续续地听见两个男人的声音,有一个是景升的,他又来了?另一个人说她落水染了风寒,什么她受了惊吓,落更重要的是还有心病,心中似乎有什么难以解开的结……
哦,原来是她病了。自习武以来,她有多少年没有染过风寒了,如今的她,竟然脆弱到这种地步。
头真的好痛,真的很不想听那个人在这里唠哩唠叨,她直觉以手要挥走那人的声音,冰冷的手被包进了一个温暖的大掌之内。是景升吗?她直觉反应想要挣开,可是心中又有一种不舍,他的手真的好暖,好暖,不要松开,她真的好冷,好累,好想睡……
‘悦姨,我可不可以不学凫水?’
‘可以,这有什么不可以,你不学凫水,从此我倚笑楼里便可以省了一大笔饭菜钱。挽香,从今往后所有膳食可以少做一份了,你也不用每日和我念叨今晚做什么菜。’
这是谁的声音?为何这么熟悉?
美仁费力地睁开双眼,却瞧见衣着暴露的悦姨正摆弄着她那双艳红丹蔻,她的身后正站着一个十岁模样的小女娃。她为何觉得这小女娃会这般熟悉。
眼前的景象变了,变成了一条河流。
那小女娃正立在河边,回首望了悦姨很多次,可悦姨始终漠视那小女娃害怕的目光,云淡风轻地告诉她:“水就像男人一样,当它团团围着你的时候,只会让你全身舒畅。跳吧,把它当男人一样,跳下去。”
男人?那小女娃一脸迷茫,想着男人就是水,水就是男人,倚笑楼里男人不可怕,这水也就不可怕,咬了咬牙,便一头扎进了水里。
美仁感受到那小女娃的想法,大声惊呼:不要跳,水不是男人,水会淹死你的。
可是声音就象是被什么东西给阻碍了一样,无论她怎么喊也喊不出来。落水的不是那小女娃,是她,被水团团包围的是她,不是那小女娃,不,应该说那小女娃就是她,她就是那小女娃。
水一点都不像男人,至少那个让她咬牙切齿的家伙,他的怀抱不是这样的,水只会让她觉得恐惧害怕,而他的怀抱却莫明地给她安定温暖。
悦姨真的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吗?她真的不要她了吗?
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直到忽地身体被抱起,冲出那个令人窒息压抑的水面,她才看清,悦姨拧着身上的湿衣,懒洋洋地说着:‘算了,你不想被‘男人’拥抱,我也不勉强你。’
说着,悦姨绾起湿发,扭着纤腰正准备走,孰知一转身便换了另一副狰狞的脸:‘我恨怡惜,我恨她毁了我的一切,毁了我这一生,所以我也恨你,我就是要淹死你。’
‘是啊,都是你娘,害了我娘,害了我爹,害了我,害了我们怡家所有人。’跟随着悦姨身后的还有一个粉琢的小女娃。她是怡素,那样张牙舞爪的是怡素。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美仁惊恐地抱着她瘦小的身子蜷在岸边,‘悦姨,是你骗我的,一定是的,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对不对?求求你告诉我那一切都不是真的。你不要走,告诉我……’
她追了上去,可是这时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团雾气,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心急如焚地拼命挥舞着,待云雾散尽,她却孤零零地一人站在悬崖边上。
回首之际,她却见着另一个自己一剑刺穿了向昕的心窝。
“不要!住手——”她尖叫着冲了过去,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另一个她满目殷红就像是着了魔似的,将昕大哥一掌打下山崖,“昕大哥——”
她身体一软,跪在那岩石上痛哭起来,是她亲手将昕大哥打下山崖的,是她杀了昕大哥的。
“昕大哥,昕大哥,昕大哥——”
景升紧握着美仁乱挥的手,之前她烧的很厉害,喝了药之后,昏睡了很久,这会又出了一身汗,额上的发丝都汗湿了,还做着恶梦,口中不停地呓语,似在求什么人,又在挣扎着什么。
眼下那一声声叫唤,似一柄利刃插在他的胸口之上,他拧紧了双眉,轻唤:“美仁,醒醒。”
抽泣着,美仁抓住一只胳膊,呢喃叫着:“昕大哥……昕大哥……”
景升将她揽在怀中,轻轻地摇着她,在她耳边唤着:“乖,醒过来,从那些不愉快地梦里醒过来。”
嘤咛了一声,美仁紧皱着眉头,终于从痛苦的深渊里拔了出来,缓缓睁开双眼,一张脸由模糊转清晰,是景升。
“景哥哥……”动了动干涩的喉咙,她却发不了音。
“别动,我去倒水给你喝,”景升很快地将水喂给美仁,看着她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轻问:“还要吗?”
美仁虚弱地摇了摇头,问:“景哥哥,什么时辰了……”
“嗯,从昨日晌午之后,你就一直昏迷,烧退了又起,这都亥时了,才又退了烧。”景升轻应,并用干松的软布拭去她额上的汗水。
不知是她还在烧着,还是见着景升照顾她的举动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脸颊之上一直都是滚热滚热的。
“我方才是不是做恶梦了?”
“嗯。”
她依稀记得她梦见悦姨,梦见怡素,还梦见昕大哥,好像还不停地叫着他们的名字。偏过头,透过烛光,她见着景升的下巴上隐约冒着好些青青的胡渣。心中难以言语,她垂下眼帘,自嘲: “你看看我,如今落个水,都可以让我病上两日……”
景升道:“别想太多了,好好休息吧。很晚了,我去找侍书和奉剑来伺候你。”
“不要!”坚决的语气从美仁的口中吐出,却是显得那样的无力,“景哥哥,还在恼我?”
景升紧抿着唇,未应。
“呵呵,你以为我愿意吗?除了景璇,这园子里其他熟面孔的都知道我是明经堂的私生女,你是他的次子,若是我有了身孕,别人问起,你要怎么说?你要告诉别人,其实你不是明经堂的儿子?还是你想孩子和我一样,又是一个私生子?”美仁费了好大的力气,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伏在景升胸前不停地喘息。
景升依旧是紧抿着唇,脸上的神情微微松动,将她轻轻放平躺在床上,道:“你还病着,有什么话,等你身体好些了,再说吧。”
美仁不顾身体虚弱,强支起身子,方想再开口,便又软软地伏在景升怀中,这一次她没有放手,而是选择双臂环抱着他,急切地问道:“景哥哥,你会娶妻吗?”
“嗯?”
“告诉我,你会娶妻吗?”
景升皱了皱眉,目光深锁着美仁,为何她不明白,他以为在萧山上帮她穿衣服时说的很清楚了,所以沉默以应。
“不要!如今我什么都没了,身边也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不要离开我,如果连你也离开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要你娶别人!”说着,两行清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下,她紧抱着景升不放手,又接着哽咽道:“我知道,以前一直对你存有芥蒂,可那都是你的错。虽然我不知道我会从何时对你改观,但我会以我的生命起誓,从今往后,我的心里只会有你一人……”
刹那间,景升怔住了,回过神他以指点住她的唇,道:“嘘,你太累了,早些休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美仁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紧抓着他的手又道:“景哥哥,你答应我,今生今世你都不会娶别人,你答应我,无论今生今世我变成怎样,你都会守在我身边。你答应我!”
“……”
长夜漫漫难入眠。
望着窗外浅浅的月色下摇曳的树影,景升又望了望身旁紧抱他不放,却因病疲累早已沉沉睡云的美仁,回首之前她的哀求,最终他还是应了。
之前一直不应她不是他不愿,而是怕做不到,以目前的情形,他的人不再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当今圣上,他不能给予她太多的承诺,他不知是否真的如诺言一样可以守在她身边一辈子。
但无论怎样,无论她心中还装着谁也好,当他是可以为她驱除体内邪功的任何男人之一也好,亦或是无依无靠了才想到他也好,他还是应了她。
就像今夜会留在这里,也是应了她。
深吐了一口气,他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没有再烧了,才放心地拥着她,闭上了眼。
次日,当美仁醒来的时候,景升已经不在了,她的先是松了一口气,之后又是一阵失落。昨夜的事,她记得很清楚,她想她是疯了,病糊涂了,才会那样要求他。
将脸埋在被子里,依然还可以感受到他留下的气息。
不一会,侍书与奉剑进了屋,伺候着她梳洗,她却想沐浴,因为昨夜一夜流了太多汗,身上粘湿湿的,很不舒服。一切打理好之后,换了干净的衣裳,用完早膳之后,她又钻进了被子里。
似乎这一场病将她的气力全都带走了,接连着几日,她一直都躺在床上,偶尔会在屋内转转。景升白日里很忙,直到晚上才能抽出空来看她。她会缠着他,要他陪她,他只能叹着气,待到她睡熟了之后,才会离开,继续着自己的公事。景璇就象是忽然间消失了,再没有来烦过她。
奉剑总会有意无意地告诉她,景升自来了江南就变得异常忙碌,经常会处理公事到很晚,有时甚至会彻夜不眠,他房内的灯一亮就是一夜,下人们偶尔经过时,都会瞧见窗上映着他伏案的剪影。忽然,某一日收到一封信之后,便丢下手中的所有事,急匆匆忙地离开了,这一离开便是两日,再回来的时候,便是将她带回了陶然居。这几日,他为了她的病更是劳心劳力。奉剑说,那日她落水,从未见过将喜怒之色轻易现于脸上的二公子将她救起之后,一副像是要杀人的模样,吓坏了所有人。景璇当场就被他奉命给关了起来,直到她醒过来的那日,才给放出来,但二公子命令,不许景璇进这里打扰她休息。
是夜,月光与烛光交织。
铜镜内,美仁盯着那张削瘦的脸,忆起这几日来每晚都守在她身边之人,似乎比起她的也好不到哪去。侍书说他来的时候,她睡着了。不知眼下,他在做什么?
拿起狐裘披风披在身上,她便出了屋门,好久没有出屋门了,这会儿真是身体乏力脚步虚浮,走路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上。入夜的寒风刺骨,冻得她直哆嗦,摸索着往他的屋子方向步去。
果真,如侍书奉剑所说,他屋子的灯还亮着。
门未关严,美仁轻轻地推开屋门。
里屋,他正埋首于案前,奋笔疾书。
忽地,脑中有了一个捉弄他的念头,她放轻脚步,悄悄地绕至他身上,双手刚蒙上了他的眼睛,孰知身体一轻,她便被他抱坐在了怀中。
第十六章 谁主沉沦
美仁抬眸细看着他,没有在他脸上看到预期中的错愕与震惊,倒是见着一副怜惜的神情。他的双眼深陷,布满了血丝,应该是日夜操劳吧,令他看上去非常疲惫。美仁心中微颤,一股怜意自心底幽幽升起。
他捉过她已被冻的冰冷的双手,合在掌中暖着,语气似在责备,却是万分怜惜:“你身子还没康复,这么晚了还跑过来,天寒地冻,倘若再病倒了怎么办?”
浅浅一笑,美仁将头依在他的肩上,道:“是不是我一进门的时候,你就猜到是我了?”
“嗯。”嘴唇轻贴着她的发丝,他轻应,且不论她的脚步声,他早已耳熟,但凭她身上特有的馨香,更是让他难以忘怀。
以手轻触他的脸颊,美仁皱了皱眉,道:“你好像比我更像个病人。”
这突如其来的轻触,让景升浑身紧张,颤着声:“怎么会?”
“不信?那你看。”美仁从怀中摸出那柄弯刀,头依着他的头,对着上面的铜镜照了起来,“看到没有,双眼凹陷,满目血丝,嘴唇泛白。”
景升一把按下她的手,道:“我又不是女儿家,急着去相亲。”
美仁轻嗤一声,道:“今后,若是我无聊了,我可不可以常来你这里坐坐?”
景升轻点了点头。
“不论白天黑夜?”
景升又轻点了点头。
“你说我们俩这样算不算是偷情?”
偷情?景升轻蹙了蹙眉,反问:“你觉得呢?”
“嗯。”美仁含笑应着,又道:“你不觉得南唐那位后主的菩萨蛮很应时应景吗?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是不是?”
其实只不过是个玩笑罢了,可景升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美仁撇了撇嘴,突然想到那日景璇说他前些日子夜夜去倚笑楼,还有过将姑娘带回陶然居的事,转念,她决定换种方式揶揄他:“这几日你怎么不去倚笑楼过夜了,也不把姑娘往回带了?”
眉头蹙地更紧了,景升轻捏了一下她的下颌,道:“你听谁说的?”
她努力地嗅了嗅,又道:“咦,屋子里好像有脂粉的香气。”
“脂粉香味究竟是谁身上散出的,相信某人会比我更清楚。”
“是吗?”美仁执起衣袖闻了闻,好像那香气的确是从她身上散出的。
“面对我,是不是让你很紧张?”景升挑了挑眉。
景升的话一语说中了美仁的心事,她是好容易鼓起勇气,才来到这里。抬眸正视他,她咬了咬唇,半晌,正色道:“闭上眼。”
“做什么?”
“叫你闭上就闭上。快点。”
美仁见着他瞌上了眼睑,细细地审视了一番,他有一双浓密好看的睫毛,挺直的鼻梁,薄而好看的嘴,曾经她就说他就算闭上眼也是一副诱引良家女子的姿态。
眼下,她就是那个被他勾引的非良家女子。
她将脸贴向前,感受他呼出的热息,轻咬了咬唇,便将唇贴上了他的眼睑,感受到他的身子一僵,她便伸手紧紧地环住他。
唇,向下,她亲吻着那在不停颤动纤长而浓密的睫毛,霸道地说着:“你再睁开双眸,那里只能有我。”顺着再往下,唇轻点了他高挺的鼻梁,又道:“这儿今后只为我呼吸。”她感受到他扶在她腰上的手施了力,轻笑着,再低头,便轻啄上了他有些微颤的双唇,道:“这儿永远都只属于我。”说完,她便毫不犹豫地吻住了他。
景升怔住,仿佛这一切都是在梦里,他不敢睁开眼,怕一睁开眼,这梦就消失了。
紧紧抱着美仁,景升动情地回吻着她,两人细细地纠缠。
一切就像是隔着一层纱一样,想看却看不清,他只能感觉到他像是在吻饮着花瓣上的晨露,经过一夜凝结,汲取了日月之气,才会有这样甘甜,清漓,香醇。
许久,景升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的红唇,瞧见她脸上布满了红晕,双眸紧闭,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惹人怜爱。
不一会,那如扇的睫毛打开了,她笑着便又窝在他怀里,道:“这次我没有忘了呼气。”
“嗯。”双眸迷离,他含笑回应。
她似乎又回到了萧山之上的她,热情地让他难以自拔,沉沦,再沉沦。
美仁轻瞄了一眼桌案上的一叠公文,上面好些朱砂笔记。她知道,景升如今是为赵恒卖命,之前她有问过他皇帝封了他什么官职,他戏笑着告诉她,他是皇帝身边的一个“御用闲人”,没有任何官职,只要是皇帝有需要,让他去哪,他就得去哪。
“还在为他卖命?”她问。
“嗯。杭州管辖内有人私设茶场和贩茶交易,以致好茶都冒禁卖给了私茶商,上缴官府的都是坏茶、伪茶,让朝庭损失了一大笔税入。”景升道。
出了茶寇,其间还与京中有好些牵连,存在着一些很棘手的关系,否则赵恒也不会想着让他暗中调查的方式。
美仁抬首,对上他的黑眸,又问:“那查到了吗?”
“嗯,有了眉目。”
“哦……那你会去倚笑楼是不是也为这事?”
“嗯,不过多亏一个人给我指了一条明路。”
“哦?看来帮你的人很多。”
“你怎么不问我那个帮我的人是谁?”
“你的朋友那么多,我岂会知道是谁?”
“那这是什么?”景升将几张纸递至她眼前。
美仁扫了一眼,那正是她找人去查的一些情况。说来都要怪奉剑那个多嘴的小丫头,知道了他的事之后,她只是觉得在这里的日子很无聊,帮帮他而已,不就是以她独特的方式联系一些人罢了,反正又不要她去探消息,只要给银子就好,当然,这笔银子还是从他身上扒出来。
无视那几张纸,美仁瞄了一眼桌上那些纸张,他的字迹苍劲潇洒刚劲有力,一时心起,道:“我要你写几个字送我。”
景升挑了挑眉,问:“什么字?只要不是那首金缕鞋都可以。”
“当然不是。嗯,我想想——”美仁笑着,想了一会,便道:“步摇金镶羞蛾敛,染云腻鬟妆新颜,绣罗斜遮启檀点,纤手时掩笑拈靥。”
听完,景升弯了弯唇角,执起毛笔,轻沾了墨汁,不一会,便写好了这首诗。待到纸干,美仁扬着笑意,将那张纸叠好收进衣裳内,道:“我要将它绣出来,不过你可别指望我会绣了送给你。”
轻笑一声,景升将她的纤手抬起,透过火光,瞧见那那纤指之上,留下了好些被绣针所扎的痕迹,道:“我以为你什么都会的,却没想到,你竟然不会刺绣。”
“她没有教过我,也不让我学……”一提到悦姨,美仁脸色变得黯然。
“她?”
“没什么……”
感受到她的排斥,景升便不再提,轻道:“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不要。”美仁的双臂缠上景升的颈项,享受他宽阔胸膛带来的热力。
伴随着怀中佳人女子特有的馨香迎面袭来,景升双眸迷离了起来,哑着嗓子方道:“你确定要留下来。”
“嗯。”
“那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地分半张床给你。”
“真的就半张?”美仁调笑着揶揄他。
“嗯,是不是半张,试过才知道。”他将她横抱起来,往床榻走去。
美仁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同样的事在萧山她便不知廉耻地做过了。
景升轻轻地将她放下,细看了她一会,四目相视,“和上次一样,你没有机会了。”
美仁含笑看着他。
随即,他低下头狂吻着她的诱人红唇。抵挡不住这份激情,她忍不住闭上眼睛,双臂有如蔓藤一般缠上他的脖子,这个动作加剧了他吻她的力度。两人唇齿相依,舌头彼此缠绕在一起。
心慌乱地狂跳,思绪逐步地紊乱,莫名的骚动在体内快要爆发,她感觉到自己的每一根神筋因他的吻而起了变化。
许久,景升放开了她,坏坏地笑着:“你还病着,要好好休息,不易太过于劳累。”
美仁整张脸窘得像红透了的樱桃,恼羞地将他压倒,封住了他的唇,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
今夜,或许是她想试着醉一次,醉酒的人不必清醒,不必顾虑太多,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要去想,所以放纵吧,又何妨?
天还没亮,美仁便醒了,微微偏首,盯着一旁还在熟睡的景升,聆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小心翼翼地起身,穿好了衣裳,轻轻地下了床,见着没有惊醒他,便舒了一口气,悄悄地离开了。
待到美仁出了门,景升便睁开了双眼,其实在她醒之前,他已经醒了。他却没想着她居然会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心底深处隐隐抽痛,或是正如她说的一样,她正提着她的金缕鞋悄然离去。
偷情?他又一次的觉得彷惶与无奈。
美仁在细心的调养之下,脸色又恢复了往日的红润,人也更有些灵气。
偶尔再见着景璇,她会鄙夷地眈一眼,景璇总是一副怨毒的目光回瞪她便匆匆离开,所以每一天她的心情都非常的愉悦。
虽失了武功,但她绝对不会让自己成为一个废人。每日早早起床,时惯性地挥舞着树枝,虽不能将一身武功找回来,但无论怎样,强身健体,总比真的成了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要好。
虽然白日里还是习惯地会去看一看倚笑楼,但近些日子以来,她更多的是留在陶然居,景升不在,她会坐在他房里看着书卷,偶尔有绣绣那首诗,再无聊的时候,她便会模仿着景升的笔迹,将书卷上的字一字不漏地一一抄下来。她更喜欢夜深人静的时候,不知是否是喜欢上那夜偷去景升屋里的感觉还是怎样,入夜时分,她总是会在侍书与奉剑熟睡之后,悄悄地摸着去景升的房里,将白日里临摹他的字展现给他看,景升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她不知道景升有没有在寻找明经堂的下落,但是她得到的消息是曾有一个很像明经堂的人在台州永安县出现过。台州永安县,离杭州不算太远,只要一日的行程便可以赶到。
景升因茶寇一案,去了遂昌,估计要去个好几日才能返回。美仁找了个理由,安排了一下,便匆匆赶去了永安县,所幸,武功废了,易容术还在,她不会为了相貌而无端惹了很多的麻烦。
到了永安县,她并未如愿地见到明经堂,但查探的结果让她很是惊愕,永安是明经堂老家所在她是知道的,但万万没想到风清影的墓竟是葬在此处。当她看清那墓碑的刻铭时,确认了风清影的确葬在这,这墓的周围找不到杂草,一看就是有人精心打理过。
刹那间,心中一股悲凉涌上来,原来在明经堂的心中,他最爱的人始终还是风清影,就连她死了之后,他会想到来看的也只有她。
她可怜的娘亲啊,为了他丢了性命,而他或许早就将她忘得干干净净,值得吗?
她的手抚上那墓碑,想到娘只有一个衣冠冢,手甲便死死地抠在那石碑上,恨不得捏碎了那石碑。
忽然间,一阵木轮轴滚动的声音传来。是谁?会来看风清影。转过身,美仁便瞧见如妈推着叶声泉立在身后。
他们两人竟然在永安县?!
“你是何人?”如妈防备地问道。
美仁先是一愣,方想起她易了容,还是一位中年妇人的模样,难怪如妈认不出她来。美仁没有应她,直视着轮车上的叶声泉,他正在看着她,这一次,他没有装痴,整个人也较以往清爽了好多,细看,景升都有着许多他的影子。
如妈挡在了叶声泉的身前,全身防惫,又问:“你究竟是何人?”
一番斟酌,美仁撕了面具,露出原本容貎,双拳相抱,启口便道:“失礼了,叶二叔,如妈。”
“向姑娘?”如妈也很意外会在这里碰到美仁,便问:“向姑娘何以会在此地?”
“叶二叔,不知可否找个方便的地方相谈?”美仁对叶声泉道。
如妈望了叶声泉一眼,遂对美仁道:“向姑娘,请稍等片刻。”说着,如妈推着叶声泉离墓碑更近了一步,便将带来的香烛点好,交至叶声泉的手中,叶声泉举香拜了拜。
美仁望着二人的举动,再看这墓的四周,原来是这二人常常来这里打理墓周的杂草。
如妈推着叶声泉离开了,美仁跟随其后。
三人默默地走在这一片半坡的小道上。
第十七章 意外发现
一如在水芙园,如妈为美仁倒了一杯樱挑茶,那樱桃茶还似以前一样,艳红诱人。
美仁迟疑了一下,并未接手。
如妈为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倾尽,放下杯盅,算是以身试过,她笑道:“向姑娘还惦着当初那杯茶吗?老身当初会这么做,是觉得向姑娘会给水芙园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还请姑娘见谅。”
去了防备,美仁端起茶盅,轻啜一口,便问:“如妈,你与叶二叔为何会在此地隐居?为何没留在杭州?”
如妈笑了起来,道:“我的责任只是护送璇儿安全至夫家,至于之后去哪,谁也管不着。”
美仁自嘲地干笑几声,目光转向叶声泉,叶声泉也正打量着她,看不出情绪。
忽然,如妈起身对美仁道:“我先去准备晚膳,你先坐一会。”
望着如妈离去的身影,美仁看到的是一个慧心的女子,回过首,她的目光再度落在叶声泉的身上。眼下,是她与叶声泉独处,美仁便道:“他是你儿子,可你却宁愿装成一个痴傻残废的人,也不愿父子相认。如今却躲在这里,只为守着一个坟墓,何苦呢?”
等了半晌,美仁以为等不到叶声泉的回应,这时,叶声泉的声音响起:“他姓明,而非姓叶。”
“那坟墓里埋着的女人也姓明,而非姓叶。是人都想听自己的孩子叫自己一声爹,你真是很奇怪。”美仁反驳。
蓦地,叶声泉问道:“你很在乎他?”
美仁没好气地回道:“没有。”
“呵呵呵,”叶声泉笑出声,道:“丫头,你很特别,也很聪明,可惜的是在‘某些事’上还是很懵懂无知。”
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美仁只知道他不是在赞美她。
“从小到大,喜欢他的姑娘很多,但我从未见过那小子对哪家姑娘如此上心过,同样是名义上的妹妹,璇儿又对他有救命之恩,但也未曾见他动过心。或许是上天注定,你注定是他的情劫。当初,你害了他险些丧命,我找上你的时候,确实有要你陪葬的念头,不过总算,你没让我失望,”叶声泉的声音有些嘶哑,或许是长年不开口的原因,顿了顿,他又道:“我不知你当初是以何居心留在明家,看似是千里寻亲,却始终父女不相认,甚至在明家最危难的时候,你竟然弃之不顾。枉我那小子事后为了寻你,费了多少精力。如今连他隐瞒了多年的身世,也全数告诉了你,可见他对你的心意。”
心中一片慌乱,美仁咬了咬唇,仍是恭敬地说着:“叶二叔,今日能够再次相见,美仁很庆幸,但叶二叔若是因说教美仁而气坏了身子,美仁便成了罪人。还望叶二叔口下饶人,恕美仁无礼了。”
“呵呵呵,丫头很会避重就轻。”
“多谢叶二叔谬赞了。”
“呵呵呵,说吧,丫头,你可不会无缘无故来这里。”
美仁单刀直入:“叶二叔英明,万事都瞒不过你。美仁只想问问十九年前,你与我爹,还有鱼三叔三人共去天一谷的事,不知叶二叔是否还记得?”
“嗯,记忆犹新,我记得当年,我们三人被困在迷阵当中,以为要死在那里,是你娘及时出现,带我们离开迷阵的。”
“那么,那是我爹与我娘第一次相识吗?”
“唔,似乎是的。当时你娘很生疏地称呼我们,不过一直我都想不通,为何死在那迷阵里的人那么多,你娘却偏偏只救了我们三人。你问这做何?”
她也想不通,这世上会有一见钟情的事?她又问:“那后来你们出了迷阵,就离开天一谷了吗?”
“那倒不曾。困在迷阵多日,我们缺水断粮,极度虚弱,是你娘将我们装扮成天一谷的人,算是私自留我们下来,暗地里照顾我们。”
美人在心中道:碰上你们,不知是她的幸或不幸。
“你们后来有找到天一圣经吗?”
“没有。当时,隐约知道天一族内在选圣女,据说圣女选出三日后,便是族长与圣女的大婚吉日。但我们没有等到大婚的日子,你娘便声称,族人已经发现有外人,便带着我们匆匆离开。”
美仁愕然,细看了叶声泉的神情,又不似在撒谎。可那件事悦姨已经亲口对她承认,但是娘被诱使偷了天一圣经离开,没道理他不知道啊。除非,是娘只将圣经交给过明经堂看过,但若是明经堂想要修炼此功必要自宫,那么在娘走后,他又如何娶了别的女人,还生了景璇?
“叶二叔,有个问题难以启齿,不知当不当问。那个,景璇真的是我爹的女儿我的妹妹吗?而不是像景哥哥一样……并非亲生的……”
叶声泉先是一愣,随即笑了开来,道:“那孩子百分之百是我师兄的,你若留意他们父女二人有很多相似之处,反而倒是你与我师兄并不是很像,你像极你娘。从第一眼我见到你,就猜到你应是我师兄的女儿,你与你娘太像了。”
也就是明经堂并未看过天一圣经,怪事,娘当初为了他去偷圣经,却没有给他看,难道是怕他对武学的追求,而走上不归路?
“多谢叶二叔解惑。”
“你会上这来是另有目的吧。”
“哦,其实不瞒叶二叔,景哥哥一直在找寻爹的下落,可终是无果。这几日景哥哥因公事去了遂昌,而我收到消息,有人在这里曾有见爹出现过,所以等不及景哥哥回来,我便自己先跑过来了。”
叶声泉细细地品着美仁所说的话,眉头越蹙越紧,脸色在刹那间变得难看起来,口中喃喃不知说着什么。
“叶二叔,怎么了?叶二叔隐居这里,又常常去扫墓拜祭,可曾有见过我爹?”
叶声泉未应,这时,如妈端着晚膳进屋了,美仁没有追问,静静地看着如妈张罗着。三人默默地用完了晚膳,之后,如妈又去收拾,叶声泉望着如妈的身影许久。
美仁不能理解他这是痴情,还是绝情,对一个已亡女子的痴情,却是对另一个照顾他半生的痴情女子的绝情。
“丫头,此次相遇,你腿脚无力,下盘虚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美仁很想说武功被人给废了,而且废她武功的人就是他儿子,仍是含糊应着:“嗯,是出了一点点事,不过所幸,命保住了。”
叶声泉沉默了一会,道:“丫头,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你跟我来。”
他推动着轮椅,木头发出的“咯吱声”颇为刺耳。有些好奇,美仁随着叶声泉去了另一间屋子,只见他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木盒,递给美仁,道:“那小子将清风送了你,我便将这本曲谱送予你。”
挑了挑眉,美仁接过那木盒,打开,里面摆放着一本书卷,深色书皮,里面的纸张也有些泛了黄。美仁打开,手不知不觉中颤了起来,原来这是风清影留下的曲谱。
“叶二叔,这似乎是风前辈的遗物。”
叶声泉自嘲:“嗯,我还继续留着它,难道是想带着它一起下黄土吗?这是清影毕生的心血,而你有一颗玲珑七巧心,这本曲谱送你正合适。”
“多谢叶二叔。”
当晚,美仁在这里留宿了一夜,与如妈同一间屋。
她问如妈是否有见过明经堂,如妈同叶声泉一样,先是一愣,尔后笑着摇了摇头,说自从离开了杭州,只有偶尔知道一些消息,却并再与明家的人联系过。
虽然失望,但也不是毫无收获,从他们的言行之间,美仁还是看出他们有所隐瞒,但只要证实了明经堂有在这里出现过,起码证实了他还活在这世上。
望着如妈那张满是苍桑的面容,知道她与叶声泉之间的纠葛,美仁觉得她这样一直照顾着自己心爱的人,即便是没名没份,她也是觉得值得的吧?因为有着一种执着。
值得?美仁想着自己做过的事,有多少是值得的呢?因为执着,如今又有多少看来是值得的呢?
浑浑噩噩,直到次日,她方辞行,离开了永安。
回到杭州,回到陶然居,侍书与奉剑二人在见着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景升还要好几日才能回来。
她突然有些想念他,不,只是想而已,她觉得这并不是在思念,只是这么些日子习惯了腻在他身旁,有事没事地捉弄他,看着他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她就觉得心底不再似那一年多里那种空洞洞噬心的难受空虚。
不知不觉,她又去了他的屋里。
顺着屋内的摆设,她的手指一一抚过,想着这些日子以来荒唐又胡闹的日子,嘴角处隐隐地现着笑意。
躺在床上,双目无焦距地落在那床幔之上,突然,她想到了纯钧剑,起初她有找过,但每次景升都会很凑巧地回来,渐渐地,她放弃了,不是她忘了昕大哥,而是因为一想到再见那把剑,那种噬心的痛不知还能承受多少。那一年多,没有一日她是睡得安稳的。
纯钧剑,昕大哥,纯钧剑,昕大哥……
在心中不停地念着,她猛地从床上跳起,便在屋子里搜起来,就像当时她在明家,在他房里搜那个“辣椒水”解药一样,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在柜子的最上层她终于找到了一个上等檀木制的盒子,内心激动地难以言语,她打开盒子,纯钧剑上的宝石还是那么耀眼,抚摸着剑身的手微微发颤。害死了昕大哥,或许是她这一生最后悔最无法原谅自己的事了。她的心一阵阵地抽痛着,她不能再看到这把剑,看到它,便会时时地在提醒着她,是她害死了昕大哥,日子越久,这种内心倍受折磨的痛苦就越来越深。
她不要再看到这把剑,不要,不要。
猛地,她将盒子合上,慌张地将它塞进柜子里,却不甚碰落了另一个檀木盒,手忙脚乱地才算是接住那个差点就要跌落在地的檀木盒。这是特别珍贵稀有的黑檀木盒,四四方方,上头雕着细致典雅的花纹,嵌着一块稀世的美玉,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
究竟是什么东西,要用如此珍贵的黑檀木盒装着?
好奇心的驱使,美仁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盒子,在看清盒中所装的东西,那一瞬间,她怔住了。
拿起那个熟悉的泥偶,这是她在七月初七那晚花了五十钱买的磨喝乐,让她更惊愕地是这个磨喝乐身旁躺着的是一个男娃娃,她的手开始发颤。
在桌前坐下,她将木盒放下,一手拿起一个磨喝乐,脑中想着一切的可能。目光在触到盒底还放在两张字条,她拿起,再度愕然。
那两张字条上正分别写着:
千里姻缘一线牵
世间情缘一语间
“那晚上……另一个磨喝乐竟然在他手上……”
美仁手抚着胸腔内那颗怦怦跳不停的心,难以置信,手指不停地摩挲着那两个娃娃。那一晚,她将这个娃娃随手扔给了他,却没料到他会将这个娃娃一直收藏至今,更没想到另一个娃娃竟然会在他手上,突然间,鼻子莫明地一酸,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这时,门被人推开了,两个男音随即入耳。
恍惚之间,美仁抬首便瞧见景升一脸错愕地立在隔断之处看看她。
第十八章 宣战之吻
景升对身后之人吩咐了些什么,那人便有礼地退下了。
美仁知道那人是赵恒送给他的得力助手陈珏,美其名曰是皇帝派着当他助手,不如说是监视着他的。陈珏对她总是看不顺眼,偶尔碰上了,总是会对她冷言讽刺。
嘴角轻扬,景升瞧着她那副呆呆的模样,戏谑:“你是不是看上我这屋子了,想来个雀占鸠巢?”
回过神,美仁匆忙用衣袖盖住两个磨喝乐,生怕被他看到自己有偷看到这两个娃娃,可还是慢了些,被他看到了。
景升走近她,缓缓地,手掌覆上她的纤手,揶揄:“没料着素来脸皮厚的丫头居然知道害羞了。”
嘴角微微抽搐,美仁抬首与他对视,反讥:“第一,本姑娘的确是看中你这间屋子了,所以决定雀占鸠巢,待会我就让侍书和奉剑将我的东西搬过来;第二,就算我脸皮厚,再厚也厚不过你。瞧,这就是脸皮厚霸占别人东西的证据。”美仁弹开他的手掌,将那个女娃娃举在他的面前。
“这个不是我霸占来的,是某人硬塞给我的。”景升接过那个女娃娃,脸上的笑意更浓。
瞧见那种“祸国殃民”的笑容,美仁翻了翻白眼,从他手中又抢了回来,道:“那眼下刚好物归原主。这个娃娃是我的。”
身体被轻轻一带,只是眨眼之间,她被景升揽在怀中。或许是习惯了他的拥抱,美仁没有曾经直觉就是要挣脱的反应,而是大胆地与他四目相对。
景升撩起她一络长发,绸缎似的柔腻在指掌流泄,又滑又软,他轻握住发丝,凑近唇边,哑着嗓音道:“你舍得看着明明是一对的两个娃娃分开?”
美仁很不给面子地拍开他的手,抽出发丝,道:“在那卖磨喝乐老板摊子上摆放着的时候,谁知他们是一对,说不定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相隔甚远,如今分开也是正常。”
“原来的那个你终于回来了,能看到你这样,由衷的欣慰。”景升突然正色起来。
美仁愣了愣,表情略僵,垂下眼帘,将两只娃娃小心翼翼地放进盒子里。再抬首,她已恢复正常,扬着笑脸,对景升道:“这对娃娃,连同这昂贵的黑檀木盒都放我那吧,你一个大男人收藏着这东西,挺怪的。”
“嗯。”
“唔,这次你去遂昌一切都顺利吗?”
“还好,不过,还有一些事要处理。”一想到那件案子,景升没由地蹙起了眉头。
杭州所辖区域出现私设茶场,那些茶寇私自贩卖优等茶而将劣茶上缴,此番去了遂昌,查出此案牵扯着京中数位身居要职的官员,让他很头痛。他并非赵恒亲自所封的朝庭命官,赵恒只是要他查出幕后主使是哪些人,但并未赋予他任何动用官府的权力,因而一切都是要靠他自己,说穿了赵恒是在试探明家究竟还有多少实力存在,所以要步步为营,只要一步走错,都有可能再将明家推向浪尖。对于此案,即便是暗地里已经查出了一些眉目,他还是故意一拖再拖,多次回复赵恒未果,赵恒显然对他所奏的结果不满意,在给他的手瑜当中明确地写着限他五日之内赶回京城,实则这是给了他最后一个期限,若是在五日之内,他再给不出一个满意的回复,他就要小心他的项上人头了。
“看你眉心深锁的样子,此事还有些棘手咯?”
“嗯,伴君如伴虎。”
“方才见你和陈珏好像还有很重要的公事要办,那我就不打扰了。”
“嗯。”
“那我走了,”转了转眼珠,美仁嫣然一笑,依在他耳边轻道:“子夜时分,等着我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景升的脸微微泛红,美仁见着笑了开来,他素来脸皮比较厚,很少见到他被戏弄到脸红害羞,轻道了一声“我走了”便离开。
景升又好气又好笑地望着她的身影步向门扉。孰知,只是一个恍眼,才转身,景升只觉得那团本应离去的娇影却已然扑进怀里。
不由分说,美仁双臂缠上他的脖子,戏笑着,那艳红的双唇便贴了上来。
景升被美仁突如其来的热情举动给惊住了,伸手扶在她腰间,只能含糊不轻地轻唤了一声:“美仁……”
美仁霸道地含住他的双唇,带着任性地舔舐、轻咬,不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
不知不觉,景升扶在她腰间的手加深了力道。
蓦地,只听“叭”的一声,不知是什么瓷器摔碎在地那种刺耳的声间传来。
唇舌交缠间,景升微微睁开双眸,却见景璇一脸错愕地立在门外,身体没由地一僵,欲拉开美仁,美仁仿佛听不见那突兀的声音一样,缠着景升的双臂收得更紧了,紧贴着他的唇始终不放开,似在惩罚他的不专心,霸道地开始啃咬着他的唇,让景升一阵吃痛低呼。
门外,见着此番情形的景璇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
她再得知二哥回来后,第一个便想到为他泡了一壶他最爱喝的信阳毛尖。她虽然心中明白二哥与那个应是她姐姐的女人关系暧昧不清,但亲眼见着他们如此亲密,还有二哥那一声轻呼,无一不似千万根针扎向她那个原本就很脆弱不堪的心。从她知道二哥不是她的二哥开始,她对二哥的心意就变了。为了二哥,她利用各种方式赶走意图留在二哥身边的女人,可她等了近十年了,守了近十年,那个从小就疼爱她的二哥再不是她的了,她再也承受不住了,捂着脸痛哭着跑开了。
看着景璇哭着离开了,景升放弃推开美仁,索性任由她啃咬着他,直到她发泄够了。
终于她放开了他,双眸盯着他那被啃咬着有些微肿的红唇,嘴角处绽开了一抹满意的笑,那笑容就像是一只吃饱了心满意足在舔着爪子的猫一样。
“玩够了?”景升双眉紧蹙,神情中带着一丝责备。
美仁扬了扬眉,不以为然:“怎么?心疼她了?当时我俩衣衫不整的同床共枕过,不也是被她给撞见了?”言下之意,被撞见两人在拥吻也没什么大不了,何况是她故意这么做的,在走到门口时,她便远远地望见景璇端着什么东西走过来。
如此之好的良机,为何不好好利用。
景升细细地审视着她,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颌,道:“你知道吗?方才那个吻里泄露了你心里的情绪。”
瞠大双眸,转瞬,她又笑了起来:“你是想说喜欢吗?”
“不是。”
抚开他的手,美仁的笑意渐渐敛了,怔了怔,依旧笑问:“不是喜欢,那你说是什么?”
“寂寞,孤独,惶恐和不安。”
半晌,美仁方强扯了扯嘴角,道:“你在说笑吗?”
心中暗叹,景升淡淡地笑道:“唔,是在说笑。我离开这么多天,却在一进屋第一眼便见到你,还有方才那个缠绵热烈的长吻,可见你有多么想我。”
听见他这么说,美仁没由地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真的说中了她的心事,那一刻她再次觉得被他给看穿了,那种感觉让她更感到惴惴不安。可又想到他在戏弄她,她便在他胸前猛地捶了一拳,又狠踩了他一脚,提着裙摆跑开了。
随着那抹倩影消失在视线中,嘴角的那抹笑意也敛了去。
她只是比他晚一步,便查到明经堂的下落。他一直不敢去想心中的猜测,若是真的走到那一步,所有眼前的一切都是泡影……
自永安之后便失去了明经堂的踪影,时不时地,美仁想着从景升口中了解一些查探的情况,却仍是无果,这让她十分沮丧,但日子终究还是得过。
清晨练剑,隅中绣花,日昳抚琴,黄昏读书,这是她给自己定下的一日安排。
她细看了风清影留下的曲谱,她不得不承认,风清影是一个奇女子。按曲谱所记载,奏琴者与琴合二为一,琴声所弹出的每一个音律都呈现了当时弹曲者的内心,结合奏琴者的武功修为,自然可以达到以琴音为人疗伤,或是以琴音杀人。
不知是自己坚持每日像初学武功时那样一一来过,还是叶声泉送她的那本曲谱上所记载的曲子的奥妙,身体较之前那副弱不经疯的样子,如今变得强壮了些。虽然离曾经遥不可及,但她在感受到全身筋脉犹如初学时的震动,隐隐地,那种熟悉的暖流安抚着游荡着全身筋脉,让她情不自禁流下了激动的眼泪。目前来说,她还没遇上如天一圣经上卷所记载的有任何不适,或许日复一日,终有一天,她的执着与坚持可以让她再回到从前。
每每景升见着她手中持着东西,挥洒着各种招式,总是双眉紧蹙地拉扯着她,将她丢进屋里绣花也好,抚琴也好,读书也好,虽然他知道那些招式最多只能伤着寻常人,但是他就是不想看到她经常伤着自己。
最后的一个琴音随着她手指停止而渐轻渐无,直觉眼前有人,她抬首,却是景璇。
自那日她故意强吻景升,故意给景璇撞见,就好些日子没瞧见景璇,因为这位千金小姐受了刺激半夜跑出去吹冷风,染了风寒,病了。其实本来也没什么事的,可不知怎的,这病就是不见起色,而且越来越重。听起来就觉得有些好笑,只不过是见着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热情相拥亲吻,居然也能病的这么久。
就像照顾她一样,景升依旧会衣不解带的照顾着景璇。一想到景升在照顾自己时,那种神情,那种温柔,那种体贴,美仁便觉得心中不快,但她知道那绝不是在吃醋。女人因爱而嫉妒,就像景璇嫉妒她一样。但她对他并没有爱,所以她不会嫉妒。若是换在向昕与蓝希凌身上,她想她一定会暴跳如雷,杀了景璇都有可能。起初,她还会耍耍手段故意缠着景升,但到后来,她知道守在景璇屋里的除了他之外,还有景璇的贴身小丫环,她竟然发现自己对这事并不那么在乎了,反而每天吃的更多,睡的更香,兴致上来,她能弹奏清风几个时辰,让琴音飘满整个陶然居。
美仁认为是上苍在可怜她这个“亲妹妹”,给这么一个机会,为了能见景升让她病了好些日子,总之比她上次要久多了。若是要说景璇是故意久病不愈,为了可以天天见到景升那种嘘寒问暖的紧张模样,短日子还是可以理解的,但长久以往下去,只会越拖越糟,甚至把命拖没了,这都是有大夫诊断为证,下人们都在传这四小姐的日子不多了,甚至怀疑她的病情能不能撑过春末。
景璇的脸色异常苍白,衣着不似往常那么鲜亮,虽然百花盛开的春季,但以她的病情,这衣服显然还有些单薄,看样子是突然之间从屋内跑出来的,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梳了一个发式,那柔弱的模样似是一阵春风就能将她给吹走了。
望着眼前景璇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美仁很不自然地挑着眉,疑惑,不是说她病重的下不了床吗?这会怎么还能站在她的面前,莫非是回光返照?
她盯着清风很是激动:“原来,清风在你手上,他竟然将清风送给了你。”
美仁挑了挑眉,直视着她,讪道:“是啊,我住在水芙园的时候,他就送我了。”
景璇脸色更加苍白,一步步走向前,在清风面前半跪着,手颤抖着抚摸着琴弦,口中喃喃地念着:“很小的时候,就常常听二哥弹着清风,那时候三哥总是喜欢欺负我,二哥就会弹奏清风哄我开心,只要一听到这琴声,就算我哭得再伤心,都会破涕为笑。他教我弹琴,可那琴却不是清风。我央求过他送我清风,他却是以清风是他娘的遗物,不会送予任何人,拒绝了我,可是他却将清风送给了你。为何……”
“我怎么知道?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而是应该去问他。”
琴弦嵌入了景璇的指甲内,她抬眸死瞪着美仁:“向美仁,那次虽然我喝醉了,但我还是记得,你是故意落水的。你还真是毒蝎心肠,故意陷害我,害我被二哥罚闭门思过。从小到大,二哥从未有对我那么凶过,都是你害的。”
“你别冤枉人,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亲眼看到,是你推我下水的。你别忘了你想至我于死地,我可是昏了两天一夜,若不是景哥哥及时救了我,我想我就被你给害死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记着,应该说是你居心叵测。”美仁冷笑着。
景璇的手离开琴弦,站直了身子,俯首看着她,道:“这一次我不会再傻了,我不会再被你激怒。你别太得意了,我得不到的,你同样得不到。你别忘了,圣上很器重他,他的将来未必是他能做的了主。只要二哥他一天还姓明,永远都是明家人,永远都是你哥哥,你想要和他在一起,是不可能的。”
莫明地一阵怒气涌上心头,她又没说要和他在一起一生一世。哥哥,笑话,他根本就不是她的哥哥。他可以永远姓明,但她永远都不可能姓明。他对她承诺会守着她一辈子的,只要他承诺了,他就要做到。
立起身,美仁抱起清风,冲着景璇讥道:“你未免操心过多了,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他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我的事,更轮不到你管。”说着,她抱着清风,越过景璇,脚步微顿,又道:“你才是那个贼,原来一切都是属于我的,而你后来居上,偷走了属于我的一切,霸占着还理所当然。哼,若我真的姓了明,你就该哭了。所以,你要庆幸,我没选择姓这个姓。”
景璇气得浑身发抖,扶着树干猛烈地咳嗽着,一口鲜血直涌而出。她的贴身丫环,拎着披风,到处找寻着,还好遇到上陈珏,两人匆忙赶来,总算在她倒地之前,陈珏抱住了她。
陈珏抱起景璇,冲着美人的背影道:“无论你是谁,你永远都不可能是他的妻子。”
美仁冷着一张脸,抱着清风,顿了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第十九章 痴情遇拒
景璇自那日受到刺激后,病情恶化,说是为了自己的病尽快好起来,和景升提出要搬离陶然居,去别处居住。景升不同意,不断地哄着,让她不要多想,把病养好再说。
原本就公事缠身,再加上景璇的病,景升已是身心憔悴。
美仁与他就如同陷入了一个怪圈,原本温馨相处的局面不复存在,她不会再戏笑着提着金缕鞋在深夜去找他。只有在他得空时,才能见到让他日夜思念的她,不过往往那已是夜深了,他只能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之前的夜晚有他的相伴,她已经很少再做恶梦了,这些日子聚少散多,以为她一人会睡得安稳一些,熟知再见,她又是在做恶梦。
握着她的纤手,给她以安定,直到她的眉心渐渐抚平,他才放心。
她在躲着他,他知道。
他知道她有一个难解的心结,有着向昕的死,还一个是和那个倚笑楼相关的人。他并不知道向昕是怎么死的,也不想去查,即使倚笑楼在眼前,他也不想去深究她与那里面的人究竟有何纠葛。他怕一旦插手了,他所期待的一切都会烟灭灰散。他每迈出的一步,都极为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万一,所有梦全碎了。
最烦的是,他已经接到京城来的消息,赵恒收了王佳如为义妹,以示对王钦若的恩宠,王佳如被赐封为无双郡主,并有意赐婚于他,他心中已经预料,若是这次茶寇一事处理得当,那么他回到京城,就注定逃不掉那场赐婚。
若真是那样,他该怎么办?
为何眼前这个女人到现在还不明白他的心?她始终在自己的心房之外竖着一面坚硬难摧的心墙。每每从她的笑容背后看到她隐藏的那颗诚惶诚恐的心,他就有种冲动,想抓住她问清楚,她究竟在怕什么?在担心什么?
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细细地吻着她的每根手指,他愿意等,一直等到她为他尚开心扉的那一日,甘之如饴。
他终究还是查了倚笑楼的底。
捏着手中的一叠纸,上面详细地记着倚笑楼的一切,景升万万没有想到,这倚笑楼的前任老鸨竟然是当年搅得明家不得安宁的那个女人。
当年他还小,只依稀记得她的名字中有个悦字,而这个女人便是叫做怡悦。他多次听见美仁在梦中哭喊着“悦姨”这个名字。
扫了几眼这纸上的内容,景升便已经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一身武功不知是属哪门哪派,总之邪气的狠。倚笑楼里的女子除了象正常妓院里的姑娘那样接客之外,还有少数是她培养出来为她接一些大宗生意的,不排除杀人越货这些勾当。
美仁曾经会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又有一身毒辣的功夫,想来都是她传授的了。最奇怪的是,这个女人两年前却已经从良,倚笑楼便转给了别人。
他没记错那时候也是在蓝家初遇美仁的时候,美仁却和他提过,她去蓝家是因为想救她的一位师哥。但真正的原因,似乎是与这个美仁叫她悦姨的女人有关。
事有蹊跷,看来他还要再细查下去,但这也有可能让这么久以来他觉得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在瞬间变成泡影。
思虑着,突然来人打断,是景璇身边的贴身丫头。
“不好了,二公子,四小姐她吐了很多血……”
“快去请大夫。”心下一紧,景升大声吩咐着,急匆匆地赶去景璇的屋子。
“已经派人去请了。”
途中,一阵悦耳的琴声伺机钻入景升的耳中,当下他的脸色变没由地一阵苍白,这曲子是娘亲生前所奏的,为何她会弹?
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景升脚下的步伐飞快地步进景璇屋中,便见景璇大咳了一口血,整个人歪歪倒倒地不知在挣扎着什么。
“璇儿。”景升快步上前扶住她。
“哥……你终于来了……”景璇虚弱地叫了一声,原来红润的脸上再无一丝血气,但见了景升却是由衷地笑了开来。
“快别说了,先躺着,待会大夫就来了。”
景璇又咳了几声,道:“哥,你瘦了,是不是璇儿的病拖累了你?”
“没的事,别胡思乱想。”
“哥,已经入夏了,还想待到乞巧节,璇儿怕是要撑不过了……”
“别瞎说。等你稍好了一些,我们就回京。我会请奏皇上,求他恩赐御医替你重新把脉。”
“哥,别再骗璇儿了……璇儿知道你为了明家……失去了太多了……别去求……”
“别担心,一会大夫就来了。你会好起来的。”景升紧捏着双拳,心中没由地烦燥,那阵琴声幽幽扬扬不断地飘进耳里,最终他抑制不住,冲着一名小丫头发了大火:“去叫她别再弹了!叫她不要再弹了!”
小丫头战战兢兢地应了声,那个他口中叫着不让弹琴的人,正是上次掉进湖里之人,上次他也是发这么大火,这次又是发这么大火,连忙不敢再想,急匆匆地下去传话了。
这厢,美仁望着眼前这个在不停发颤的传话小丫头,听了她的话,不气不恼,但也没停下手中的琴,声调一转,便又是一个曲调。
那前来传话的小丫头脸色一阵苍白,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倏然,“锵”地一声,弦断了。
气氛一下子凝结了。
半晌,美仁回首对侍书道:“陪我去看看四小姐的病情。”
老远地,便闻着景璇屋里飘着一股子浓郁的药味,立在门外,美仁犹豫着是不是真的要进去,想了又想,便提着衣裙迈进了屋内。未进里屋,她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隔断之处,瞧见景升背着她,坐在床沿,正扶着景璇细心地喝着药,二人并未发觉她。
景璇却推开那碗药,道:“哥,我死了,你就没有负担了,别再回京城了,他找不到你的,你看你都没找到爹和三哥,你若逃了,他也定找不着你的……我好想爹和三哥……”
“乖,先把药喝了,喝完了好好休息,”景升回避着景璇的问题,他没有告诉她,其实他早就找到景承了,只不过景承决心四海为家,而爹也在不久前找着了,但爹那种样子……他不说出来,除了一个原因之外,另一个便是不想她的病情恶化。
“哥,没用的,过了今日还不知是否有明日……哥,你答应我,千万别回京城,皇上不会放过你的……”
回京城?美仁在听到这句话,整个人便僵住了。他要离开了?
景升一阵沉默,许久,方道:“璇儿,先把药喝了。”
景璇皱着眉头喝了一口药便推开了,道:“哥,还有,离那个女人远点吧,她会害死你的……她是来复仇的……”
这句让美仁捏紧了双拳,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多事。
“快把药喝完,喝完你的病就好了。”
“哥,若是当年,我没有听到爹命人给你下毒,也许永远都只当你是我的好二哥……”景璇幽幽地说着,又咳了起来,“哥,我真的好喜欢你……”
“别说了,你好好躺下休息。”景升急忙断了她的话,便将将她扶躺下。
“不要!”景旋挣扎着,突然一把抱着景升,那张脸毫无预示地就这么贴了上去,以美仁所立的角度看来,任何人都能看出景璇在做什么,而景升的身体只是微动了一下。
他竟然敢让这个女人亲吻他?
她对他说过,他是她的,不许任何女人碰他,他却是拿她的话当耳旁风,竟然敢让这个女人亲吻他?男人永远都是靠不住的,男人的话永远都不可信。
紧攥着手头,美仁转身便离开了这里,出了门便疯狂地跑了起来,一不小心,却撞上前来找景升的陈珏,她怒吼了一声“滚开”,便猛地推开他,跑开了,弄得陈珏一脸的莫明其妙。
屋内,景璇使劲全身的力气将景升猛地推开,抱着被子啜泣:“为何?为何你可以那样动情地抱着她亲吻她,就算被人看见了,你也无动于衷?为何却连我这最后的一个心愿都那么吝啬施舍给我……咳咳咳……”说着,她激动地又咳了几声。
“璇儿……”景升无奈地轻唤一声,上前想要扶她,却被景璇避开了。
景璇抱着被子,满脸是泪:“哥,我真的好讨厌你,为何你给了我希望却又这样当面无情的拒绝我……”
对于刚才景璇那种举动,他直觉便是别开了脸,只是让她的唇印在他的发丝上,正是这样的举动让景璇一时间失了控,虽然不乐意见着她的病情恶化下去,但他更做不到除了美仁之外,再去碰触另一个女子。
“这个还给你!”景璇将一张纸扔在景升的面前,背过了身。
景升不明所已,打开那张纸,脸色顿时黯了下来,那纸上正是他所题的一首诗,而那首诗正是美仁所作:“步摇金镶羞蛾敛,
染云腻鬟妆新颜,
绣罗斜遮启檀点,
纤手时掩笑拈靥。”
捏着纸的手在颤抖着,他哑着嗓子问道:“这个怎么会在你这?”
“出去……”景璇的情绪过于激动,剧烈地咳了起来,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景升焦虑万分,急忙抱起她,回首对着屋外咆哮着:“该死的,叫你们请个大夫,都请到哪去了!”
“大夫来了!”伴随着丫环的叫声,陈珏领着大夫进了屋。
未久,那位大夫便示意景升借一步说话。
“心藏脉,脉舍神,明小姐她心气久虚,病气集于胸,其脉象绵绵其去……”
“其去如弦断……”景升木纳地接了下去。
那大夫点了点头,道:“嗯,脉象绵绵其去如弦断,这是死征,已回天乏术。请恕老夫多言,明公子还是准备后事吧!这是药方,但愿还能为小姐多撑些时日。”
“……有劳。”
“告辞。”
陈珏与景升只是轻声说了几句,景升的脸色大变,低咒了一声。
方才是太过于烦燥,他才会叫下人去叫她别再弹那首曲子了,孰知,一向与景璇不和的她会跑来,据陈珏的说辞,她一定是见着那让人误会的一幕。他该庆幸,她之所以会那样气愤地跑开,是因为她有所知觉,他期待她会有这样的情绪很久了,但眼下的情形,他根本无法开心的起来,以她的性格,一定不知道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去发泄。
她倒底想怎样?写给她的诗为何会莫明其妙地到了景璇的手中,他不敢往下想,她究竟是在乎还是不在乎。
一拳打在桌上,他对陈珏道:“找人给我跟着她。”
说完,他沮丧地望着昏睡过去的景璇,心中说不出地悲凉。为何事情会走到这个地步?这都是他的错。是他太疏于她的想法了,她竟然也是这样的执着。
他真的只当她是他的妹妹,尽自己一切的可能去宠着这个唯一的妹妹,那个整天只知道跟在他身后叫着他“二哥”,满眼笑意盎然的丫头,若不是那个午后,她为了救他,打翻他的药碗,告诉他那药中有毒,他与她并不是兄妹……若不是那个午后,也许事情便不会走到这一步……
如今这美好的生命却是这样的要消逝了……
紧握着景璇的手,景升轻声道:“璇儿,无论还有多久,哥,一定会陪你走完这最后的日子……”
第二十章 追魂金箭
离开陶然居,美仁就像是失了魂一样,一想到方才的情形,她便是怒火心中烧。她坚持那绝对不是嫉妒,她觉得是自己拥有的一样东西却被人随便触碰了去,就像是小孩拥有的玩物一样,被人抢了,她讨厌这样的感觉。可为何她会这么生气,甚至慌张,惶恐,所以的不安全数涌上心头……
是因为知道他要离开这里回京城吗?她知道景升有皇命在身,若是真的一道圣旨枷锁了他,那么他还能做到对自己的承诺吗?还是因为那个吻?都不是的,都不是的,她从来就不会因为这样而感到心慌意乱。
心中没由地烦燥,她觉得她不应被他所影响到,应该是她掌着他的一切才对,而不是被他牵着走。也许是为了掩饰这种不安,在她穿回女装之后,她第一次又穿上了久违的男装,她要去倚笑楼,她要去找姑娘喝酒,她要玩行酒令,只有那里的酒醉金迷,销金销魂的地方才能让她安心。
闷热的夏夜,团团的热气喷在脸上,让人心中更热了,站在灯火辉煌的倚笑楼前,望着那两排大红灯笼,心中一暖,方要举步进去,却见一阵燥动。
“救命啊,着火了!”
“着火了,快逃啊!”
“快救火啊!”
这倚笑楼里的人就像潮涌一样,那些客人们与姑娘们尖叫着夺门而出,二楼三楼的客人有些衣衫尚未穿戴整齐,赤着上身便从楼上跳了下来,摔在地上滋牙咧嘴地哼着。
美仁在听见倚笑楼失火之后便怔住了,被涌出的客人和姑娘挤到一边。这里曾是她的家,是她感情寄托的地方,如今却莫明其妙的失了火。心中焦虑万分,再抬眸,那火势越烧越旺,起初倚笑楼里的人还用水救火,到后来一个个全弃了水桶,大声呼叫着:“快跑,楼要倒了!”
楼要倒了,恍惚中美仁跟着人群跑离那火势的范围,离着很远,只能眼睁睁望着那一根根木柱带着火坠下,门前那两排大灯笼早已不见踪迹,随着“叭叭”砸下的瓦片,瞬间,那无情的大火将整个倚笑楼全数吞下。
老天为何要这样对她,就连她一直寄托的家也给毁了。
带着一颗伤痛的心,美仁一步一步缓缓地移开,漫无目的地走在清冷的街上。
她真的不知道该去哪,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酒肆,直觉便是要去买一坛酒,用酒来麻痹自己。酒肆早已关了门,她不管,她要喝酒,她使劲地拍着门,把已经睡下的老板给叫了起来,强买了一坛酒,撕了那封口,她便抱住坛子猛喝了起来。
辛辣的烈酒呛喉入腹,即刻在体内灼烧起来,那种感觉让美仁好受了些。其实她不喜欢喝酒,以前与姑娘们玩行酒令多数是她想着法子让姑娘们输了罚酒,现在却要靠这种穿肠物来麻痹自己,因为醉了可以不用想那些令人烦恼的事。
忽然,几个身影从不远处掠过,美仁很清醒,那样的衣着,她确定是天一族的人,她们怎么会好端端地来了杭州,莫非又出了何事?
未加思虑,她跟着穿过几个空巷,远处,在灯火之下几个身影映照那墙壁上,从影子可以看出是一个女人以一人之力对付几个人,她听见了激烈地争吵声,那声音若是她没听错应该是悦姨的声音。这么久以来,她收到的消息都是悦姨在天一谷,为何会回杭州了?
心猛烈地跳动地,她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刚出了巷口,迎面就是一只箭飞来,所幸她还算反应迅速,避开了那支箭,但手中的酒坛就这么飞了出去,“叭”的摔个粉碎。
她瞠大了双目,盯着嵌在墙隙里的那支金箭,竟是宁家的追魂箭。每个家族都有一个代表性的兵器,而怡家的便是她手中的那把弯刀“封魂镜”。追魂箭分为几个等级,身份高贵与否但凭那箭尾的颜色,而这只箭的箭尾却是金色的,也就是说射出这一箭的人在宁家的身份很高,一般,很难见着金箭出动,她直觉想到的便是金曜使者。
究竟宁家在追杀什么人?为何她又听着悦姨的声音?
紧锁眉头,她再往那支金箭射来的方向望去,却只捕捉到几个人匆匆离去的背影。
不知从哪来的气力,她急切地想知道那几人当中是不是有悦姨,拼了命地追着那些人,飞花逐月她施展不了,步伐慢了太多,才拐了个弯便失去那些人的踪迹。
“嗖”地,一支长箭准而狠地向她射来,又是一只追魂箭,她的身体僵住了,以她如今的身手根本来不及反应,完全不知道要如何躲过这支金箭。
千钧一发,身体一轻,她被抱入一个结实的怀中,急旋了几圈之后停下,她方看清救了她一命之人。
是景升。
景升抱着她的手弄痛了她,这时她才看清,他的左肩之上撕了一道血口,那箭是擦肩而过,只差那么一点点那支箭就会穿进他的左肩。
她惊慌失措地大叫出声:“景哥哥,你没事吧?”
景升顾不上左肩的伤口,扶着她的双肩,冲着她吼道:“这么晚了不在屋里休息,还跑出去喝酒,差一点命就没了。向美仁,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
这个女人,明明以前很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而如今整个人就像是废了一样,任何事在她的心中都激不起波澜。若不是他派人跟着她,说不准她又去做什么傻事,方才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她这会定是没命了。
一时间,美仁也来了脾气,大声回道:“我半夜三更出来做什么,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又没求你救我?你不守着你那个宝贝的快要死的妹妹,跟着我做什么?”
“你——”扯动了肩头的伤口,景升气得说不出话,在知道倚笑楼失火的那一刻,他想都没想,便冲出来四下寻她,她居然这样说话,顿时恼羞成怒:“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好,你是死是活都不关我的事,你爱怎样便怎样。”
景升气恼地转身便走。
没由的双眸之中蒙上了一层雾气,美仁望着他的背景大骂着:“明景升,你是个混蛋,你这个混蛋,你这个——”
第三声泼口尚未骂出,猝不及防,她的唇便被封住了。
景升将她紧紧地抱在怀内,急切霸道地吻着她,而她,余气未消,打他,踢他,还愤恨地在他的唇上狠咬了一口,顿时一股淡淡的腥甜味道在两人的口中蔓延开来。
他丝毫没有退让,并未因那一点点痛而放开她,口中那股腥甜的味道再度激起他隐忍了很久都未暴发的怒气,全身的血液似要沸腾起来,几乎破体而出,他以更为狂烈的吻惩罚她。
她,也毫不示弱地反击,迫切地发泄心中的怨气,啃咬着他。
两人就像两头互相攻击毫不退让的猛兽,以激情而狂热的吻相互啃噬着对方,密密地纠缠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了她,双眸含怒地瞪着她。
大喘着气,她不甘示弱地回瞪了他一眼,以手拭了拭肿痛的双唇,这才察觉,他也咬破了她的唇,她在心里咒骂了一声:这个心眼比针眼还要小的可恶男人。
不由分说,他大力地拉过她,拖着她便往陶然居步去。
回到陶然居,景升将她带回自己的屋中,毫不疼惜地将她丢到床上。他打开抽屉取了一瓶金疮药,将药瓶丢给她,示意她帮他上药。
美仁望着那瓶金疮药,猛地从床上跳起,快步出了屋子。
景升先是一怔,蕴含无限愤怒的双眸里掺杂着难以言语的挫败感,随即便是一掌击向一旁的盆栽,“哐当”,那么一大盆松石盆栽碎裂的满地都是。
扯到了伤口,鲜血直涌而出,他仿佛没有任何知觉,仍然维持着原有的姿势,愤怒地捏着拳头,望着那一地碎石。
“明景升,你半夜发什么神经?好好的这盆栽惹你了?”美仁端着一盆热水进屋,便瞧见满地狼籍。
抬首,景升错愕,他以为她就这么走了。
放下热水,美仁白了他一眼,走近他,将他拉坐在床边,不理会他一脸痴傻,伸手就猛地撕开他左肩的衣裳,以松软的白布沾了热水细细地帮他清理伤口。
“嘶——”景升微抽了一口气,眼前这个女人真是心狠,借机死命地按着他的伤口,以示报复。
“痛吗?很痛吗?下手砸盆栽的时候有这么痛吗?”嘴角微抬,美仁丢了手中的湿布,拿起之前被丢在床上的金疮药,似是幸灾乐祸地轻哼一声:“上辈子积德,那支箭上没有淬毒。”
最毒妇人心。
景升咬着牙,愤愤地看着这个女人为他上着药,用棉沙布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着伤口。
待一切完了之后,美仁抬眸便对上景升那双漂亮的眸子,两人面孔相距寸许,气息相接,景升的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让美仁的脸一热。她避开他灼热的目光,转向看他的左肩,这会才留意之前她扯的太用力了,将他那沾了血的衣衫全都扯开了,这会露出大半个结实的胸膛。
这男人似在勾引她。这男人是个“祸水”,从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是“祸水”。
她喉咙微动,望着他那微弯又性感的薄唇,突然间有了想吻他的冲动,或许男女之间的情欲是她自幼耳闻目染太多了,所以她毫不掩饰这种女儿家应该觉得羞耻的想法,道:“别试图勾引我,收起你那一副等待女人宠幸你的模样,不然小心我扯爆你的伤口。”
“有吗?”景升哼着,她还真是一点都不会害臊。
“那就试试,之前的还没完呢。”美仁特讨厌他那种无所谓的样子,出于报复心理,她一面狠狠地吻上他,一面手往他刚包扎好的伤口抓去。
景升的速度比她更快,猛地扣住她的手腕,欺近她,以手扣住她的后脑勺,灼热的吻便落下了。这个吻与之前的不一样,不单单是强硬与霸道的惩罚,更多的是温柔地引导,似在挑逗她,暗示她,一步一步地等待着她回应。
美仁偏不想称他的心如他的意,看似无意地连连往后避让,实则充满了更多的诱惑。
他不给她逃开的余力,她只能被迫的仰面躺在床上,任由他将她困在双臂之间。毫无预示的,他伸手挑开她头上的发髻,她那头柔软的秀发在刹那间散了开来。他迅速地单手解了自己沾了血迹的衣衫,随手抛在了地上,接着,再想要解了她的腰带,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大掌一收,直接扯断那腰带,看似很粗鲁地撕坏了美仁身上的锦衣,实则力道用的刚好再不过。
不一会,美仁只着了一件肚兜几近半裸的呈现在他眼前,又是一抹艳色妖娆寻常家姑娘决计不会穿的肚兜,而她,就是喜欢穿这样的艳色肚兜,曾经她是想穿给自己看,而今却是想着穿着来诱惑眼前这个“祸水”一样的男人。
她讪笑着:“你撕我衣服做什么?它们和你有仇?”
“女儿家温婉的扮相更适合你,这套男式的衣衫不要也罢。”
她温热的手心熨贴在他滚烫的胸口,眼下的娇媚神态让他双眸中欲焰燃起,伸手扶在她腰间,掌心触到她的肌肤滑腻如脂,俯下脸,唇齿与她交缠间向她的耳畔慢慢延伸……
第二十一章 情难以控
“从我娘去世之后,我便是在倚笑楼里长大的,那里是我的家,至少两年前我是这么认为的。那十年里,是我过的最快乐最难忘的十年……”依在景升的怀里,美仁望着那床幔,幽幽地说着,“可是今夜却是一场大火,什么都没了……”
景升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道:“想哭就哭吧,虽然你哭的时候并不好看。”
“是吗?那你还想看我哭?”美仁仰着头看了看景升,嗤笑一声:“我病着的时候,在我房里衣不解带的照顾我的真的是你吗?”
“呵,那么多个夜晚声称提着金缕鞋去我房里找我的真的是你吗?”
“忘了?我来帮你回忆。”美仁一拳打向景升的胸口,只见他闷哼一声,苦着一张脸,左肩上的伤口似乎被扯开了。美仁才不理会,损道:“只不过轻敲你一下,伤口就崩了?方才那么使力,也没见着你这副嗞牙咧嘴的样子,那样就不痛了?”
这女人,完全没有一般女儿家应有的矜持,不过他就是喜欢她这种与众不同。
景升微眯着眼,轻皱起眉,忽略她这个问题,正色道:“你是否有想过倚笑楼失火绝非单纯的意外失火?”
“有。”这个问题她有想过,天一族的人会莫明的出现在杭州,连宁家追魂多箭都出现了,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最让她不可思议的是,她有听见悦姨的声音,莫非她回到了杭州?
“明天我派人去查查此事。”
“不用了。”若是有人故意纵火,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和族人有关,美仁并不想让景升插手这件事,因为他们够卑鄙,谁也不能保证这麻烦会不会惹上了就很难甩开。
倚笑楼是当年悦姨一手创立的,后来却是找借口转让给了别人,回了天一谷。不谈娘亲的那回事,当年她和大爷爷吵的很凶,负气带她和怡素离开天一谷,只遇到族内有大事,她才会带着她们回去,何以派了任务给自己,她却莫明地回去了,这个问题她始终想不通,而如今倚笑楼出了事,会不会与她当时离开倚笑楼有关呢?
“从明儿起,出门让人跟着。”一想到那一箭,景升就心惊胆颤,若是他晚到一步,她便没命了。
“不用,那支箭的目标本来不是我。或许是怕我追上去,发现什么,那些人才射的那一箭。”
“是吗?那一箭射地是又准又狠,别忘了我还伤着,这绝不是要吓退你才射地一箭。”
“真的没事的,我在杭州都待了这么久了,若是有事,早就出现意外了。”
“不用再说了,就这么定了。”
“算了,随便你。”美仁将脸埋在他胸前,深深地闭起了眼。如今她已经离开那个地方了,从两年前的那一天开始,那里的事都与她无关,她只要找到明经堂问清当年的事,还娘亲一个清白就好了,其他的她什么也不要去管。
“美仁,还记得‘步摇金镶羞蛾敛,染云腻鬟妆新颜,绣罗斜遮启檀点,纤手时掩笑拈靥。’?”他在试探。
“改天重给我写一张吧,上次你写的,我在太阳下照着刺绣,但是后来被风吹走了,不知被吹哪了,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本来想和你说的,可是接着景璇就病了,一直没落上个机会。”
“嗯,”她的话让他不知不觉中松了一口气,但愿一切正如她所说,“美仁,今日你见到的事,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不知为何,他忍不住地对她解释。
“嗯?”她不解地抬首望他。
“算了,没事了。”或许是他多心了,或许她根本就没见着。
嘴角弯了弯,美仁再度将脸埋在他的胸前,轻喃:“抱紧我。”
依言,景升收拢了双臂,将她紧紧地抱在怀内,轻道:“睡吧。”
一觉醒来,美仁见着景升已不在身旁,抬眼望着窗外天还是黑漆漆的一片,这会他会上哪去呢?
以往都是她会在鸡鸣十分醒来,偷偷地溜走,回到自己的屋里。如今却换成他不在身边,心中一阵失落。
他究竟上哪去了?
她急忙起身,披上那身被他撕坏的衣衫,出了屋子,才瞧见远远的右方一片灯火辉煌,好像还有哭声传来,当下心没由地一沉,那方向好象是景璇的屋子。
莫非景璇她……
正如她所想,景璇死了。
在他与她温存的时候死了。
景升失言,并没有做到如自己所说的那样,陪着景璇走完人生最后的时日。
景璇的后事一切从简。
当美仁看着景璇一脸平静的躺在棺材里,心中竟然涌出一股悲凉。这里躺着的,是这世上和她有着血缘,又是她唯一的亲妹妹。当景璇病的时候,还对她恶言相冲,她恨不得景璇真的死去,但如今景璇真的死了,为何她还会感到有些莫明的难过呢?难道是因为她是她的亲妹妹?两人之间,从未享受过一日的亲情,就象她与怡素一样,究竟是她们的不对,还是她做人太失败了。
燃了香,给她拜了拜,似乎也是她唯一能够做的。
景升守在灵堂三天三夜,最终他决定将她的骨灰带回永安,葬在景轩的墓旁。直到动身去永安的那日,他没再和美仁说过一句话。不过是那一夜,变化却这是这样大,这让美仁想到形容成亲后寻常夫妻“相敬如宾”四个字,景璇这一去,两人便成了“相见如冰”。
在心中嗤笑自己,居然会想到“相敬如宾”这四个字,她真是撞邪了。
美仁问他,是否需要一同去永安,而他只是给了她淡淡地两个字“不用”,便抱着景璇的骨灰坛上了马车。
算了,不去也罢,她想景璇也不会乐意她送她的,或许景璇只想他一人陪着她,就这样吧,毕竟她还不姓明。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美仁不禁泛起了一阵恐慌,追了几步,却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景升一去便是好几日,今日是景璇头七的最后一日,可美仁还是没有等到他回来。
望着清风,手指轻拨,美仁又想到了他,那日琴弦断了之后,她就跑出去借酒消愁,琴弦并不是她送去修的,后来还是侍书告诉她,是他送去修的,似乎每一次断了的弦,都是他送去修。
悠扬舒缓的曲子,并没有让她的心清静下来,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大,他是不是就这样丢下她了?
打开手中的黑檀木盒,她拿起那对磨喝乐,手指轻轻摩挲着,喃喃自语:“你若再不回来,我便离开这里,永永远远的离开这里,离开你,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蓦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怕是你恕难如愿了!”
美仁急转过头,难以置信,那个她想了整整七日的男人出现了,莫明地开心,手指尖隐隐而痛,强扯了扯嘴角,她嘲弄:“你回来的还真是适时。”
绕至她的身前,静静地看着她,景升道:“不过,圣旨一到,也要回京了。”
回京?
美仁全身一僵,捧着盒子的双手紧抠了起来。他才回来,就又要走了。她想到景璇曾经对她说的话,他是皇命在身的人。她又要一个人了,又要孤独了,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他若是走了,只留她一人在杭州,她已经再不是曾经的她了。她要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所有的惶恐与不安全数涌上心头,她激动地跳了起来,拉着景升的衣襟尖声道:“你答应过我,无论怎样,这一生一世都会对我不离不弃的。可你呢?一去就是这么多天,才回来,就和我说圣旨到了,你要回京?为何你们男人说话总是不算话,都是骗子。”
她推开他,转身就要离开,忽地,身体被景升紧紧地拥在怀中。
“我没说过要丢下你!”他的胸紧贴着她的背,双手牢牢圈住她的纤腰,唯恐她跑开。
她感受到他因惶恐而紧张的急促气息喷洒在她颈侧及耳间,她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能死咬着唇任凭他抱着。
这样,他抱了她很久,才听到他的声音:“那夜,你让我承诺,我是过了很久才应了你。当时并不是我不想答应你,而是怕我做不到,不是我不愿去做,而是怕我没机会做。这一生,只要那个权力至高无上的人不开口,我想我很难逃开他的束缚。一直以来,自以为是的筹帷运幄,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为了你,为了爹,为了景承,为了景璇,为了整个明家,王府的那一战就像是一道枷锁,永永远远地束缚着我,若想去了这枷锁,除非我死。王府那夜过后,我想你不想也不会愿回京城。这件事,我一直找不着一个适当的机会同你说,若是你随我到了京城,再不是像以往一样随心所欲了,周围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你,你明白吗?”
第一次,美仁从景升的口中听到了他这样说那件事,不知是因为他没有丢下她,还是在为他哀伤,心莫明地隐隐抽痛着。
“就算我留在这里,他就动不了我了吗?普天之下,莫非黄土。在你身边,或许时刻能见着,起码能见着,知道彼此是好好的?不是吗?”
景升将脸埋在她的发间,贪婪地嗅着她的馨香。他的心早就沦陷了,明明可以不将她牵扯在内的,但是他是自私的,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那日,在城门下,他见到她换回女装的那一刹,强抑着心中的那份欣喜;他看见她眼中那种难以置信的悲伤神情,强抑着要解释的冲动;当他走出那个困了他很久的宅院,他下定决心就算是寻尽千山万水,只希望找到她,将她留在身边。
在永安的那几日,景璇离开的让他痛苦不已,整日以酒麻痹自己,当他始终叫着一声二叔的亲生父亲无意中提及将娘的曲谱送给了她,他的整个人仿佛就像掉进了冰窖里一样。
那天的曲子,是她在为景璇送终。
内心的痛苦让他倍受煎熬,他发觉他越不想见她就越思念她,思念她的每一丝笑容,心疼她的每一滴泪水。
他真的好想她,想到心都痛了,最终忍不住,他还是回来了。
不是因为他对她的承诺,只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永远都放不开她。
侧俯下头,单手抬起她的下颌,他灼热的唇烙在了她的唇上。四唇之间没了缝隙,他的吻热烈而霸道,而带着惶恐不安,缠着她给予每一寸反应。
这一回,美仁没有反射性地要逃开,而是伸出手环住他的颈项,带着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疯狂地回应着他的吻。
互相感受着彼此的气息与心跳。
许久,美仁问他:“你何时起程?”
他应:“没有意外,应该就这两日。”
“哦。何时再回来?”经过多番斟酌,她决定留在杭州,她她跟去京城只会成为他不必要的负担,而且以目前她这副样子,会让他和她陷入另一个困境。
“我会请旨的。”
也就是遥遥无期。
“那好,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你若不回来,这样陶然居便归我了,到时我会将它改成另一个倚笑楼。”美仁取了纸笔,递至他的眼前,道:“立字据吧。”
挑了挑眉,景升接过纸笔,道:“这是皇上赏赐的。”
“赏赐给你了,就是你的,你送予我了也就是你的事,至于是我的了,我想做什么都可以,那是我的事,而说不说服皇上那也是你的事。立字据吧。”
嘴角轻勾,景升仍是执笔笑望着美仁。
“快写啊。怎么?我可记得那日你伤的是左肩,可不是你右手,这会应该也结了疤了吧。”
“左肩?”景升喃喃自语,尔后浅浅一笑,执起笔当真立了字据。
“谢了,明二公子。”美仁将字据收好。
景升一把揽过她,抵着她的发际,口气微酸:“我走了,你当真这么欣喜?”
“那自然,你若是真的一去不回,这里可就是我的了,这里离西湖很近,地价可不便宜。这世间有谁不爱银子,是女人就更爱银子,”美仁正了正身,抬手拍了拍搁在她腰间的大掌,“男人,终是靠不住,就算你不回来,我下半辈子的生计也有了着落了。”
景升只是笑笑,道:“言不由衷的小东西,喜欢西湖,那就陪我去泛舟。”
“明二公子,这大热天的,你确定你要这时候去西湖泛舟?”
“美人在侧花满堂,四处皆是春!”
美仁咬唇闷笑了一声,道:“这租船的人应该还在家中避暑吧,你以为你有钱,长得比别人好看,就一定能租得到船吗?我可不想与别人共挤一条船。”
“山人自有妙计。走!”
容不得美仁抗议,不由分说地,景升抱起她,让人备了马车,直奔西湖。
多日来伤痛的心情,此时此刻,他只想好好的放松一下。
并不是他无情,这么快就可以忘记景璇的死,而是,他不想自己活的太痛苦,他这二十几年来,活得太压抑了,直到遇到她,让他完完全全放下所有的伪装去,但随之而来的,却带给了他另一种折磨。
他真的需要好好的舒解一下才行。
第二十二章 弯刀之谜
杨柳抚风,绿茵葱葱,没想到这时节这么热的天,还有这么多人出来游湖泛舟。眼下,想清清静静的在西湖上泛舟,很难,可美仁没料着景升将所有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租到了一个很舒适的画舫。整个画舫之上,只有他们两人。
她半支撑着身体,眯着眼,倚着那贵妃榻上,就像花楼里的那些个大爷一样,欣赏着景升弹奏的曲子。
这让她有种感觉,她在狎妓。
狎妓,想着她便不禁笑出声。
“笑什么?”一曲奏罢,景升抬首正好捕捉到她那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嘴角的笑意更浓,美仁道:“猜?”
“猜不着。”
“你看,你抚琴,我赏乐,我俩这样像不像对面那艘画舫上的人——对换了一下?”
不用看向对面那艘画舫,景升都知道她在说什么,对面的画舫是杭州城内另一家花楼的花舫,那里面弹曲的是姑娘,听曲的自然是嫖客。而依她方才所说,就是暗指他是那“姑娘”,她是那“嫖客”。
起身,景升走近贵妃榻,俯下身,双手支撑在美仁的两侧,将她困于胸前,脸离她只有寸许,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弄得她痒痒的一直笑个不停。
“你可知,通常在那画舫之上还要做一些特别的事?”
她笑弯了眼,道:“那等靠了岸,你是否还要同我收银子?若你要是收回陶然居,我可就亏大了。”
倏地,景升挑了挑眉,直起了身,道:“已经到岸了。”
没待美仁反应,他便将她抱起,一个轻跃,已然是在保佑桥之上。
立在桥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美仁笑道:“断桥?呵,来晚了,这要是在你刚找着我的那几日来就好了,这里可是欣赏西湖雪景之佳地。在江南,每年雪期短促,大雪天更是罕见。尤其是象今年,都过了上元节,居然还会下那么大的雪。你看,就是这里。冬日雪霁,白堤如铺琼砌玉,晶莹朗澈,皑皑如链,连着保佑桥,待桥阳面冰雪消融,桥阴面仍然玉砌银铺,从葛岭远眺,桥与堤这长长的白链就此而断,故称断桥残雪。”
“断桥不断肝肠断,长桥不长情意长,孤山不孤寡人孤。”嘴角噙着浅笑,景升牵着美仁的手,沿着长长的白堤慢步。
望着不远处,有位老妇人在卖大笼糍,景升道:“等着,一会回来。”
美仁挑了挑眉,点了点头,笑望着他去买大笼糍。
远目跳望,美仁将美景尽收眼底。
骤然间,一阵风吹来,美仁的发丝散乱得张扬开,打在脸上生疼。风中含着萧杀之气,美仁心中一惊,偏过头,见岸边停着一艘画舫,而船头立着的几个面遮薄纱的女子,细看正是怡家的女儿。
画舫内,瞧不清坐着何人,却听那人道:“怡符衣,不想见面却又见面了。别来无恙啊!”
怡素?她何时能调动怡家的人?那晚能让宁家出箭的人,难道也是她?
瞧见眼前这情形,美仁心中恐惧不安,今非昔比,这丫头究竟想做什么?下意识的,她捏紧了拳头,往后退了数步。
“怎么?姐姐,你怕了?呵呵,素素今时来只是邀你叙叙旧罢了。”怡素又道。
“我想,在太白峰顶上,该说的都说完了,我和你之间无话好说。” 美仁说罢,举目寻找景升的身影,远远的,却见他手中拿着个纸鸢,正扶起一个摔倒的小孩,替那小孩拍着身上的尘土。
“那好我也就不拐弯抹角的了,把怡家的封魂镜交出来。”
微怔,美仁冷笑着:“封魂镜?你居然想得到封魂镜?在怡家,谁都知道这柄弯刀是凭本事拿到的,当年是我娘得了这柄弯刀,而后是我。想要这柄弯刀,怡素,我劝你还是省省吧,你这辈子都得不到它,不属于你的东西,永远都不属于你。”
“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拿下她。”画舫内怡素命令道。
眈了一眼画舫,美仁提起衣裙便往景升的方向跑去,孰料,怡家的四个女儿迅速地拦住了她。
灵光一动,美仁双手滑过腰际,紧跟着,出手便是数枚银针飞出,直袭那四名少女的门面,在见着她们怔了怔,她便撒腿就跑,大声地呼叫着景升。
那份力道太微不足道,那四名少女很轻易的便躲过,其中一人很快的扣住她的右肩。
一阵疼痛,她咬着唇,不能让她们知道她失了内力。下意识里,她唯有强行提气,但觉双臂经脉隐隐作痛,内力丝毫全无,倏然,她卯足了劲,左手毫不犹豫地反扣那名女子的咽喉,大叫:“别过来,不然我掐死她。”
那三人相互对望,不敢下手。
画舫内的怡素,怒道:“快将她给我带上船。”
那名被美仁扣着咽喉的少女终于发现美仁使的是虚招,根本不足为惧,迅速反扣住美仁的手腕。
千钧一发之际,一阵猛烈的掌风袭来,四位少女顿时失去平衡,被那股强劲的掌风带出丈余远才稳住身形。
美仁一看是景升,连忙扑向他。
那四名少女一见景升护于身前,互相对望了一眼,不敢恋战,收了剑,跃回画舫,只听船内怡素高声道:“怡符衣,你等着,我一定会取回封魂镜。咱们走着瞧!”
那艘画舫很快就离了岸,往西面疾驰而去。
景升扶住美仁的双肩,紧张道:“有没有伤着?”
摇了摇头,美仁便抱住他。
为何好好的怡素突然又出现了?一年多前,她便与天一族再毫无瓜葛,为何事隔一年多之,怡素又突然出现,却是为了她手中的弯刀而来?那是娘生前所用的弯刀,娘死了之后这把弯刀便交给了悦姨。依怡家的规矩,怡家的女儿不论是谁只要打败其他女儿,便可获得这柄弯刀。那年她只有九岁半,十岁不到,是她拼了命,打败了怡家的其他女儿,才有资格重新获得这把弯刀。
“你真的没事?她们是什么人?封魂镜是什么?”景升又问。
“就是我的弯刀。那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景升略有所思,望着西湖面上来来往往的画舫,早已没了那艘画舫的踪迹。这两日本来他打算好好的与她将杭州城游遍,就回京城,眼下看来,还要再耽搁一些日子。
回到陶然居,美仁便对着那柄弯刀发呆,为何好端端的又扯上了这柄弯刀,这弯刀究竟还有什么秘密?她反反复复地打开又合上,除了是把弯刀,就是一面铜镜。按怡素那样迫切想得到它的意图,这里面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美仁又细看了那弯刀,发觉铜镜的雕花面有问题,这里面好像有夹层。对着光线,美仁又细照了一下,确定内有玄机,找了把匕首撬开那个夹层,果然,里面藏着一张很薄的纸,这张纸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几近透明,但上面却密密麻麻的记载着什么东西。
细看之下,突然,美仁的双手颤抖了起来,这张纸会让她如此激动的原因有二:第一,这张纸上所记载的便是天一圣经的下卷,第二,而将天一圣经下卷记载在这纸上的人是娘。
这是娘亲手所写,她激动的将这张纸抱在怀里,如获至宝,除了弯刀,她没想到还能拥有娘留给她的另一样东西。
对于天一圣经的下卷,她很好奇,于是她仔仔细细地摊开来看。
原来以为圣经下卷所记载应是各类的招式,却恰恰相反,依旧还是心法,但下卷与上卷不一样,若说圣经的上卷是一门邪气的武功,那么圣经的下卷所记载的便是一门霸道的武功。为何称其霸?因为修行的先决条件,就是要散尽自身的所有内力,后从七经八脉提取人之精气,若是留有一点都会伤其自身,要忘记所学,一切归零,所以说这门武学霸道,有它就不可能有旁派武学的存在。
然而,当一个武学者本身已经有了很高的武学修为,通常都不会再愿意冒这样的风险去学这下卷的里武功,这也是防止别派偷学这门武功的厉害之所在。
一邪一霸,还真是能说明天一族人的本性。
圣经一上一下,若说上卷是男人自私的利用女人来修炼武功,那么下卷就是给女人一个重生的机会。
难怪他们对外一直宣称下卷早已丢失,怕是那圣女无意中得了这下卷,武功会盖过族长,那就不妙了,所以她肯定历任族长是绝不会把这本下卷展现给圣女看的。天一族的男人至始至终都是最自私的,天一族内自私的女人都是他们那群自私的男人所培养出来的。
怡素在事隔一年多之后,向她强要封魂镜,为的就是这圣经下卷,看来她也知道这圣经的奥妙所在。但很奇怪,她记得悦姨说的是娘在临死前将下卷交给了悦姨,娘那么信任悦姨,为何又抄了一封下卷藏在这弯刀里呢?按理来说,娘既然有了圣经下卷在手,何须多此一举呢?
居然这样也能让她得到圣经的下卷,这难道是上天给她的一个契机,让她回到从前的契机?这一次她不想再象上一次一样那么冒险,又继续往下细读,想看看究竟还有没有额外的一些禁忌。
果不其然,伤人先自伤?伤人七分却要先自伤三分,只有对自己都可以狠的下心来的人,才能在对付敌人的时候更加残忍,更加厉害。
对着这张纸,美仁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冒险修炼这门武学,再配上风清影留下的曲谱,她应该可以克服自伤的困难。
说到做到,美仁回到床上,闭上双眼,依照经文上所记载的方法修炼。一个时辰后,一缕缕精气缓缓从七经八脉渗出,游向周身几大要穴。
美仁不由的欣喜若狂,那种初学武时的感觉又回来了,果真有效,遂连忙又按照法门修炼了一个周天。不知过了多久,来来回回多少个周天,直到当最后一点的内力也被融入流进了丹田的时候,她结束了这次的修炼。
收了气,吐纳了几次,美仁缓缓睁开眼,只觉身轻气爽,精神百倍,而且身体内充满了力量,她拿起桌上的弯刀,试运起方才修炼的内气,对着那盆栽挥刀一劈,顿时一股劲气破刀而出,最前方的几片叶子竟然应刀而断。
美仁不可思议地望着那整齐的切口,兴奋地好想跳起来大声呼叫。
再次提气,挥刀而出,面前的叶子连动都不动。美仁握刀,这才发现,那股子内力又没有了,心下有些失落,不信邪的对着那盆栽又试了几下,除了袖风扫到那树叶,使得树叶轻颤两下,真的找不到先前那种运气的感觉。
或许是她操之过急了,一定是这样的。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收到弯刀里,将弯刀贴在胸口,老天待她不薄,给了她机会,这一定是娘在上天保佑着她。
第二十三章 谁是谁非(上)
这时,奉剑在门外敲着门,她高声应着:“进来。”
“咦,小姐什么事这么开心?”奉剑道。
“哦,没什么?我只是在比较这张字和那个绣花而已。”她佯装将自己临贴字迹的字稿与绣图对比了下。
“对啦,小姐,我想起来一件事,四小姐去的时候怎么捏着你的写的那首诗?我记得你丢字那天,你好紧张,前前后后找了好久都没找着,后来,我有见到陈珏在园子里捡了一张纸,我当时问他捡了什么,他说没有,支支唔唔的就跑掉了。现在想来,陈珏捡那张纸的地方,似乎就是小姐当时绣花的附近。但那首诗怎么就跑到四小姐手里去了?我听其他下人说,当时四小姐为了那首诗和二公子发了好大的脾气,之后才——”
“别道听途说。”美仁断了奉剑的话,那首诗是她所作,但非她所写,的确是出自景升手笔,那日她不甚丢了,却被陈珏捡到,她早就知道了,只不过她看见了没说而已,因为她讨厌陈珏,懒得和他多说一句话,但她没想到陈珏竟然将这首诗交给了景璇。
奉剑吐了吐舌头,道:“不是啦,是奉剑方才碰见陈珏,又看到小姐的这些手稿,才想起这事。不过这家伙倒是带了一个好消息,就是二公子已经找到庄主了。”
什么?!
美仁瞠大了双目,盯着眼前的字,稍稍使力,那张纸便被她扯破了。
“真的,那太好了。既然找到了,怎么不接回来?”美仁忍着心中的不快,脸上堆笑。
“详细的奉剑也不清楚,只是听陈珏说了二公子在四小姐去逝的前两个月就已经找到了庄主。陈珏那家伙你也知道的,说话只说一半,剩下的问了他,他死活也不肯多说,二公子应该是自有打算吧。”
原来景升早已找到了明经堂,却一直不告诉她。难怪她找了那么久明经堂的下落却找不到,原来是有人从中作梗。
美仁紧捏着双拳,强制着心中的怒气。
当晚,美仁再见景升,他依然对明经堂的事绝口不提,美仁也没有主动提及此事。次日,她废了一番心思,让侍书去打听,不久便知道了明经堂的所在之地。
当她赶到那里,只是西郊一个比较偏的一个院宅,院门紧闭,从外面看,只当是一户家道中落的人家。
景升他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瞒着她?
带着诸多不满,她轻推了开那院门。院门未落栓,她小心翼翼地迈了进去,入院,她便怔住了,这里的格局,花草树木,竟然同竹芙园一模一样,那竹亭,那竹桥,还有那回廊。
心中说不出的滋味,景升不知从何时就开始瞒着她这件事。
往前迈了几步,依据竹芙园原来的格局,她试着从自己原来住过的那个屋子开始查看。
这时,一个身型粗犷的男人双臂抱剑出现在她面前,道:“这位姑娘,这里是私人的住院,你是怎么进来的?若是姑娘走错地方,那么便请回吧。请!”
这人对她做了个请势。
只是眈了一眼,美仁便知这人是个练家子,功夫也绝对是上乘,景升将明经堂安置在这里,为何要让这样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来守着。
她很镇定,直接声称:“是明公子让我来的。”
满脸疑惑,那人望着美仁的衣着,根本就不似普通人家的女儿能穿戴的起,但之前来的好些姑娘不是受伤,便是受不了那间屋子,没多久都离开了,或许这位衣着华丽的姑娘是恩公特别请来的人也没错,于是便道:“姑娘是新请来的?”
新请来的?
当下明白,她便接道:“正是。有劳这位大哥领路了。”
“原来如此,”那人好像是松了一口气,十分有礼,“姑娘这边请。在下万镖,排行老七,姑娘若是不介意,可唤万镖一声老七即可。敢问姑娘尊姓?”
“哦,姓向。失礼了。”
“向姑娘,这边请。”
“好的。”
万镖领着美仁到了一间竹屋,这间竹屋在竹芙园的时候是间空屋,据说是风清影生前所住的屋子。立在屋前,美仁心中又是一阵刺痛,明经堂与风清影本就是夫妻,他会住这间屋子也无可厚非。
深吐了一口气,美仁方要推门进屋,那万镖却道:“向姑娘万事小心了,有何事请务必叫老七一声。”
万事小心?美仁不解,虽是疑惑,仍浅浅一笑:“多谢。”
推开屋门,屋内漆黑一片,屋外则是阳光明媚。美仁皱了皱眉,看清屋内的陈设依旧全是竹制,与竹芙园惯有的摆设并无不同。
走进屋子,她才发现,竹窗之上都挂着黑色厚重的布帘,难怪屋内遮的见不到光。她方想揭了那几块厚布,却听见一个粗重的声音吼道:“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
是明经堂!
寻声,美仁见他蜷缩在床角,手中不知抱着什么东西。他的头发凌乱不堪,披散着遮住了整张脸。喉咙微动,她屏着呼息,缓缓地走向前。
“叫你们滚出去,听不见吗?”他的头抬起来了,一张削瘦的脸满面胡渣,露出的皮肤苍白得吓人。
这还是她曾经见到的那个曾很注重外表,一直以来都喜欢干净清爽的明经堂吗?
“清影?”他看到了美仁,突然跳下床,只是眨眼便立在美仁的眼前,急道,“清影,你回来了,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你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瞪大了双眼,美仁先是愕然,随即愤怒地推开他。
他是不是疯了,还是眼睛坏了,竟然叫她清影,他竟然叫的名字是风清影。
“啊,看我老糊涂了,差点压着轩儿。看,这是我们的轩儿,他真的好小,我都怕弄伤了他。这眼睛,像我,还有这鼻子,这嘴巴,啧啧啧——像你的也就是这肤色和头发了,还有这尖尖的小下巴,不行,他太瘦了,我一定要将他养的壮壮的。”
明经堂抱着的是个玉观音,他却叫那个玉观音是轩,他将玉观音当做是景轩了?
美仁望着在不停傻笑的明经堂,喉中犹若堵了一样东西,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他这种样子,还有那个万镖叫她万事小心,指的就是他疯了吗?他怎么好好的会疯了?为何她千心万苦地找到他,想问他当年的事,他却疯了,还拉着她就叫风清影的名字,那她娘呢?她娘呢,算什么?
“不行,轩儿该睡了,我不能这么抱着他,这样他以后睡着都要赖在人的身上了。”明经堂将那尊玉观音轻轻地放在床上,小心的盖着被子,坐在床上傻笑着。
美仁直觉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她走向前,立在他的跟前,道:“明经堂,你可记得我?”
明经堂抬首,望向她,一脸错愕,随即一阵惊喜,起身便大力的将她抱在怀中,道:“惜儿,真的是你吗?你去了哪里?我派人四处找你,都寻不着你,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你挺着个肚子,就快要临盆了,还到乱跑,就算你再生我的气,可你也要为自己想想,为咱们的孩子想想啊。惜儿,惜儿,别再走了,别再和我呕气了,我真的好担心你。”
美仁浑身没了力气,倒不是因为她被明经堂抱得透不过气来,而是他这样深情地叫着娘,让她的心都揪住了,忍不住哭了起来。
“惜儿,你哭了,别哭,哭了伤身,小心动了胎气。”
孩子?为何他关心来关心去的却是孩子?
美仁猛地推开他,道:“明经堂,我只想问你,当年从天一谷离开之后,那本天一圣经呢?你放在哪了?”
一听到天一圣经,明经堂就变了,语气极为冷淡:“天一圣经?天一圣经不是被你给烧了吗?你怎么还会问我要?”
烧了?可悦姨明明说是娘给了她啊?这时的明经堂完全没有方才那种疯劲,美仁只觉事情的真相就要破土而出,急道:“我千心万苦,拼尽性命拿回来的天一圣经,我怎么可能会烧了?定是你藏起来了。”
明经堂反驳:“千心万苦?拼尽性命?对,我承认是你冒着被逐出族内甚至丢了性命的风险偷回来的,虽然你是为了我去偷的那本圣经,可你得到了那圣经之后也并没有交给我,不是吗?”
原来娘真的是为了他去偷的。美仁一个踉跄,往后退了数步,咬着牙,继续她的猜测:“我怎么可能没有给你?既然我都是为了你偷出来了,我为何不给你?”
“你口口声声对我说那是一本邪书。对,那武功是邪门了点,竟然要人散尽全身的内力,从头修炼。我承认我是害怕了,我怕废了我这一身好容易修炼的武功,却没法练成那功夫,或是练不成,但我没说不练,我只是在考虑,可你却趁我走神之际,一把火烧了它,是你当着我的面将它给烧了的,难道你忘了吗?”
他说的没错,谁愿意冒险将自己的武功散尽,重新开始?娘为了他去偷圣经,背叛了族人,但为了不让他练这武功,却又烧了圣经,却弄成了那样的下场……
“那是为了你好,不然,你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美仁忍不住大叫出声。
“为我好?我根本连那圣经里记载了什么都没看清,却被你一把火给烧了。如今,你还为了这事再反过来怪我?”明经堂逼进美仁,单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只需一用力,他便会捏断了美仁细脖。
只不过为了一本圣经,他竟然可以对娘下手,他根本就没有爱过娘,自始自终,只是为了那本圣经,可娘却为他失了性命。
双手死抠住明经堂的手,拼劲了力气,美仁高声叫道:“你杀了我吧,你最好杀了我!反正我在你眼里看来,不过就是个野种,没人疼没人爱的野种。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娘,也没有爱过我。我算什么?我算什么?你有拿我当过是你的孩子吗?你说你有找过我们,可我和我娘在杭州待了那么久,凭明家在江北江南的势力,怎么可能找不到我们?是你根本就没想过要找罢了。你的女人那么多,你在乎过谁?”说着,两行清泪顺着她那胀红的脸颊滑下。
第二十四章 谁是谁非(中)
倏地,卡在脖子上的力道没了,双肩被扶住,美仁看见明经堂的双眼,那里面透着惊慌,透着悔恨,面部表情痛苦,只听他喃喃地道:“符衣,是符衣吗?真的是你吗?爹不是不爱你娘,爹也不是不要你。是你娘的脾气太倔了,她下定决心做的事任何人都改变不了。当初我不知道怡悦是她的妹妹,不知道她是为了圣经而来的。可你娘知道,你娘什么都知道,却埋在心中什么都不说,叫我情何以堪?”
美仁大力地推开他,冲着他尖叫:“借口,你这都是借口。你根本就没有把娘放在心上,悦姨那样一个风情的女子,你怎么可能会放过?是你自己风流滥情,娶了一个又一个,只要你看上的,你想尽一切法子都要得到那个女人。”
明经堂气极,捏紧了拳头,青筋暴露,怒驳:“你、你给我住口!男人有个三妻四妾,这也是很正常的事,一个家族为了开枝散叶,是男儿的都会多娶妻室,为自己的家族多留血脉。我身为明家的子孙,是在做为明家有利的事,这有何不对?在你娘没有进明家门之前,她就已经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我有妻室,有子嗣,这些她都是知道的,而我对她也从未隐瞒过这个事实。”
三妻四妾?都是正常的事?美仁的心凉了,原来在他眼里,娘除了是风清影的替身,还有就是能为他们明家开枝散叶……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美仁捂住双耳,随即又指着他吼道,“当初,我会到明家,是对你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你是爱娘亲的,是爱我的,可如今什么希望都没有了。你知不知道?是你害死我娘的,若不是你的贪念,若不是你哄骗我娘,她根本就不会去偷天一圣经,她也不会为了你和悦姨弄得姐妹都没的做。而你,你又给了她什么?对她又怎样?她为了你牺牲了一切,原本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可以托付终身的至情至爱,可你呢?却是将她推进了万劫不复的地狱。你知不知道?她死的时候连具全尸都没有——”
明经堂惊住了,抱着头,随后又抱住美仁,口中不停地念着:“不是的,不是的。惜儿,我是真的爱你的,你的秉性,你的声音,你的一切,都深深地吸引着我。惜儿,我是真的爱你。我期待我们的孩子出世,我期待着我再次成为父亲的那种喜悦。惜儿,你知道的,我是真心对你的,我俩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快乐的,你说过要陪我到老,你为何说走就走?还要狠心地带走我们的孩子。”
挣开明经堂,她怒道:“够了,别在装模作样的情深意至,让人恶心!你说你爱我娘?你那不是爱她,你是爱每一个女人,只要是你明经堂的女人你都爱,你把你的心分成好多份,分给了你的每一个女人,每一个你都舍不下。你根本就是自私,你谁都不爱,你只爱你自己。哦,不,还有一个人,或许在你心目中的份量与别的女人不同。你敢说你当初会看中我娘,除了她能帮你得到天一圣经之外,更多的是因为她有很多地方像风清影?她只不过是做了别人的影子罢了,因为那个女人是你一辈子的耻辱——”
“清影……”明经堂似乎又陷入了疯颠的情绪之中,突然又冲至美仁面前道,“清影,我就算娶再多的女人,你始终都是我的结发妻子,她们都无法和你相比。清影,清影,别离开我好不好?”
“啊——明经堂,你知不知道,此时此刻,我恨不能杀了你,为我娘报仇。”一时之间,美仁的情绪完全失了控制,紧攥着双拳,她突然觉得双臂有一股强劲的真气涌动。
她知道,天一圣经下卷中所记载的心法已经在她的体内有了初始的感觉,也就是说她坚持修炼下去,一定会恢复到从前。转瞬间,那股内力突然又没了。
她愤恨地咬着牙将那些黑色的布帘全数扯下,强烈的阳光直射进屋中。
明经堂因一下不能适应强烈的光线而用右臂挡住了眼睛,左手也没闲着,不停地挥动着,怒道:“关上,都给我关上!”
美仁知道他神志不清了,时清醒时浑沌,可她心中的那股子怨气真的无处可消,若不是他,娘就不会死,她也不会变成如今这个地步,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她真的好想杀了他,可是不知为何,她却下不了手,可她心中郁结了这么久这么深的悲痛要往何处宣泄?原本她有一个家,有一个可以依赖可以撒娇可以倾诉的亲人,可如今呢,却什么都没有了。而眼前的人,或许就是这世上她最亲最亲的人,可是他呢,心中有的始终是他的正室风清影,最疼爱的孩子还是与他正室所生的儿子明景轩。
她呢?什么都不是。
目光瞥见那床上以被子盖着的玉观音,美仁冲上前,揭了被子,将那玉观音举起狠狠地摔在地上,“叭”的,那尊玉观音摔了个粉碎。
明经堂先是一怔,随即扑在地上,双手将那些碎玉片捧在手心,碎玉片不甚割破了他的手,顿时血流如柱,他却毫无知觉,只是颤抖手哭喊着:“轩儿,轩儿,我的轩儿……”
美仁冷笑着:“轩儿?这就是你的儿子?这不过是一尊玉观音,你儿子早就死了,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死了。那晚你还记得吗?他为了救你们,被乱箭穿心,死后连个全尸都没有,斩首刳肠断四肢,悬在那城门之下挂了三天三夜,日晒风吹,夜露雨淋。是你啊,是你害死了他!就算你再疼爱他,他也不会回来了。明经堂,你遭报应了,若不是你风流滥情,风清影也不会红杏出墙来报复你。你装吧,你一直都知道明景升不是你的儿子,是你那所谓的正室风清影啊,与你的二师弟两人背叛你生下的私生子。你下毒害他,是因为你一直都知道他不是你儿子,你要他死的神不知鬼不觉,却被你那宝贝女儿给发现了,所以他才可以活到今时今日。还有啊,你最疼爱的女儿明景璇也死了。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害的女人太多了,所以你遭报应了,你要你明家开枝散叶,多子多福?看看吧,你明家的子孙究竟有几个活在这世上的。明符衣,明符衣,我这一辈子就算是死,都不会跟你姓明的!”
“啊——”明经堂双手抱着头痛苦地哀号着,骤然间,只见他冲出了屋子,拼命似的不停大喊着,“轩儿,轩儿,我的孩子啊,你在哪——是你,是你害死轩儿的,是你!”
不明所以的万镖赶来,便是见到发了狂的明经堂,见人就伤。在这里的人,人人都知道这位当年闻名天下的明庄主疯了,个个都小心伺候着,平日里,他最多精神恍惚,说话莫明其妙,拉着人乱喊乱叫,但那只当是自己的妻儿,有时候发了狂倒是伤了自己,却不曾像今日这样赅人,一副要吃了所有人的模样。这新来的丫头怎么才来这么一会功夫就将这位庄主弄成这样?
一个不留神,万镖被明经堂狠狠地打了一掌,连退了数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轩儿,轩儿——”
美仁望见明经堂发狂痛苦的模样,心中并无一丝快意,反而是越说越痛苦,但为了那心中积聚已久的怨恨,她强迫着自己不要停下,追出门外,流着泪大吼着:“你不是恨叶声泉吗?我告诉你,你永远都比不上他,至少他可以为了你的女人守上一辈子,至少他痴了残了,他还是会守上一辈子。我宁可我娘爱的是他,是他——”
忽然间,那股内力又出现了,对着明经堂的后背,美仁举起右掌,倏地,她的手腕被人大力地给抓住了,抬眸,却是景升。
这么久以来,除了她喝药避孕的那一次,都不曾见到景升这么愤怒,一想到景升对她隐瞒明经堂的事,她便气极:“明景升,你早就找到他了,你为何一直瞒着我?”
“瞒着你?你自己是否想过你一直存心要找到他的目的所在?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真的想对他下毒手,他是你爹,是你的身生父亲。你怎么能下得了手的?!”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咆哮声是景升的。
景升没料到她真的找到这里了,她真的来了,真的要这么做。
瞠大了双目,美仁怔怔地望着他,他竟误以为她要杀了明经堂?她承认,在明经堂说出风清影在他的心中是不同的,那一刹,她真的好想杀了他,可她终究没有这样做,因为她下不了手。
方才她举起右掌,是因为她感受到了那股真气,而不是要袭击明经堂。可偏偏就是这样凑巧,这时景升出现了,他却以为她是要杀了明经堂。
死咬了一下唇,一气之下,她便怒道:“对,我是有目的,我就是要亲眼见着他这个不负责任,始乱终弃的风流鬼会遭到什么样的报应。为何我下不了手?该死的人是他,是他,他害死了我娘,害了我,害得我与悦姨反目成仇。”
明经堂一见着景升,便放开了万镖,双眼目露凶光:“叶声泉,枉我那么信任你,你是怎么对我的?十几年前都摔不死你,这次定不会放过你,我要杀了你——”
十几年前?
景升皱了皱眉,上前轻道一声:“爹,你认错人了,二叔他……不在这里……”
“你是谁?是不是你害死轩儿的?”明经堂出手便向景升袭去,景升被迫连连退后。
明经堂已经疯了,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举措。
美仁望着他不停地纠缠着景升,心下一阵惊慌,便冲了过去,奋力地拉住明经堂的右臂,冲着景升大叫:“你听到没有,当年叶二叔会堕下马,不是意外,而是他动了手脚,”转首,她便对着明经堂道,“该死的人是你,害了所有人的是你!是你害死了风清影,是你害死了我娘,是你害死了你的儿子明景轩!”
景升情急喝断:“向美仁!你住口!”
第二十五章 谁是谁非(下)
倏地,明经堂放开景升,抱着头痛苦地哀号着,脚下步调踉跄,血气汹涌,吐了一大口血,两眼一翻,便直直地往后栽去。
“爹——”景升及时托住了明经堂,颤着手在他的鼻下一探,他已然断了气。
大夫说他因伤心过度而心脉受损,神志不清,再不能受任何刺激,否则会暴毙而亡。如今大夫的话应验了,他是被活活给气死的,而气死他的,却是他的亲生女儿,也是他明景升最爱的女人。
双拳紧握,指关节因过份用力而泛白,费了好大力气景升方吞下满腔的怒气。他轻轻拭去明经堂口角溢出的一丝血迹,鼻子一酸,眼睛泛红,眼泪禁不住要涌了出来,强做镇定,深吸了口气,面无表情地冷道:“如你所愿,他死了……”
美仁木纳的一怔,往后退了数步,泪水滴落。
极度压抑着,嘴角处泛着冷笑,景升讥讽道:“他死了,你该高兴,不是吗?哭什么?还是你喜极而泣?!”
逼近景升,美仁捂着心口,言不由衷地激动道:“是的,你说的没错,我是该喜极而泣。难道我娘死了,我被亲人出卖抛弃,这种痛苦就活该我一人独自承受吗?难道他疯了,他就可以逃避他的罪责,逃避这一切?是不是也要我疯了,我才可以忘掉这一切?!”
“不是要你疯了,也不是要你逃避,而是要你看清事实!自始至终一直在逃避,不愿看清事实的是你自己,是仇恨让你蒙蔽了你的双眼。二叔会堕下马,是绝非偶然的事,早在很多年前我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不但我知道了,二叔也知道。他对我下毒,要我死在不知不觉之中,这一切我都知道。可是在我心中,他所做的错事远远比不上他对我的疼爱。娘的背叛是他的错,亦是他的悔。是他教我读书识字,是他教我拿剑学武。自幼,我的身体不好,是他四处求医,求得各样的秘方调理我的身体,希望我能尽快的好起来。即便是后来,他对我有了下杀手之心,他依然会将明家的产业交给我去打理,明家所有产业的账目,他很少过问,他完全的信任我。他对大哥的期望很高,同样的,他对我的期望和付出的心血不比大哥少,甚至更甚于大哥。之所以他会疯疯颠颠,是因为大哥的死让他自责,为了楚王,对于大哥,他没有做到一个尽职的父亲。只有在面对二叔,或是在娘的忌日里,他才会痛苦不堪,才会变成另一个人……”说着,景升有些哽咽,背过脸,眼角有着还未落下的泪水,他强忍着,不想让那滴泪落在她的面前。
美仁咬着嘴唇,难以置信的看着景升会为那个该死的人流泪,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着他流泪,她不要他为了那人流泪,她不要。她哭着冲到他的面前,用双手拼命地拭去他的眼泪:“我不许你为了他流泪,他根本就不配!不配!”
“别碰我!”绝情地甩开她的手,景升深深地闭起了眼,复睁开,厉道:“虽然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但是让我叫了二十多年爹的人是他!一日为父,终身为父!我不是为了复仇而生,更不是为了复仇而活。我不会让仇恨蒙蔽了双眼,心中永远放不下仇恨,永远都不是在为自己而活。你有没有想过,你究竟要的是什么?你要的就是这样结果?是不是明家的人真的都死光了,死绝了,你才肯收手?”
“不是的!我没有!”
“不是?没有?你扪心自问你是不是?有没有?景璇是怎么死的,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刹那间,四周的空气似乎冰结了。
目光落在美仁苍白的脸上,看着她死咬着嘴唇,景升的目光犹若万年寒冰:“你说不出口了?那我代你说。二叔将娘的曲谱送给你,是怕你受了什么极为重的内伤,是想让你借以娘生前留下的曲谱能有一个健健康康的身体,而不是让你学着去用琴声杀人。你很有天赋,短短的时日,你便领略了那本曲谱的精髓。”
美仁抬眼,与景升对视,颤着声道:“……我没有杀她。”
“是吗?”景升冷哼一声,倏然,他抬首,盯着她,大怒:“向美仁!不,我觉得我应该叫你一声明符衣,你体内真的是流着明家人的血吗?为何你会这么冷血这么无情?竟然连血亲你都可以下得了杀手?你告诉我为何?景璇死的那一天,你弹的是什么曲子?那首曲子,你告诉我,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弹过多少次?”
“没有!没有!我没有!我只是照着那曲谱弹的,那曲子是能让人缓解痛苦的……” 景璇一病病那么久,而他,每日都衣不解带的照顾景璇。他对她承诺过,今生今世都对她不离不弃,可是她看到他那样对景璇,只知道心好痛,痛到无法说出口,无处宣泄,唯有清风的琴声能让她暂时平静,暂时不去想,她才会拼命发狂地弹奏,她只知道心中郁结,无处宣泄,唯有琴声可以让她忘了一切。
她不是冷血,更不是无情,她有留意景璇的病情,每次大夫看完诊,她都会细问一番,她知道景璇的时日不多了,所以她才会每日弹奏清风,让琴声飘满整个陶然居,试图缓解景璇的病痛。那个时候,她不承认,她是关心景璇的,给自己找了别的借口。本来那日好好的,若不是景璇说了那么多话刺激她,她也不会出言相冲,害得景璇病情一发不可收拾。若说她害了景璇,只能说是她与景璇争吵罢了。
“照着那曲谱弹的?为何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在撒谎?究竟要到何时你才能摘下你那个虚伪的让人作呕的人皮面具?以你的悟性,你会不知那是随着人性愿望而弹奏的曲谱?你若心中没有杀念,你为何会弹出那样的曲子?你若是有心于我,那首诗就绝非会出现在景璇的手中,那也是个偶然吗?还是你送给她的催命符?!”
“我没有要杀她!我没有!我没有!我弹的那些曲子只是想缓解她的疼痛,”尖叫着,泪水在脸上恣意地流着,美仁捂着双耳拼命地摇着头,“我只是和她吵了一架罢了。明明是她病成那样了,却还要跑到我面前向我挑衅。都是因为你,你明明给过我承诺,却和她暖昧不清,你明知道她对你的意图,你为何不躲开一些,为何你要和向昕一样?既然做了承诺为何不去遵守?其实你们男人都一样,喜新厌旧,喜欢始乱终弃。”
“我对你真是失望透了,或许该说是绝望了。是我太高估我自己了,是我错了。在萧山的那一次,我就该明白的。可是,我不断的在为自己找籍口,不断的说服自己,你会改变的。这么久以来,我以为你和我在一起的日子里,你的笑容都是由衷的,你的快乐是发自内心的。终有一天,从你的眼里我会看到那里完完全全的会有一个我,”景升深吐了一口气,别过头,再回首,又道,“一度我以为,你已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你去永安,我告诉我自己,你是想着去看看明家的祖坟。直到景璇的离开,我才知道,原来你始终都不曾放弃过。我以为,我以为,一直以来,原来全都是我以为,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无论我多么费尽了心思,可你终究什么都看不到,甚至我将我整颗心都放在你的面前,你却仍是视而不见,任由它被伤得血淋淋。之所以一直都隐瞒着爹的事,是不想你再错下去,可是你终究还是一错再错。你的眼里除了恨,还是恨,你可以找到永安,你可以找到这里……”景璇的死让他意识到了,在永安挣扎了那么久,每日都是以酒麻痹自己,甚至有过放弃的念头,可是一想到她那种夜里时常恶梦,孤独无助的模样,他就无法那么绝情。明家已毁了,家破人亡,他的痛不比她少,就连仅余的亲情,她可以亲手毁掉,此时此刻,他才发觉,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了解过她,她究竟要的是什么,“向美仁,许多事,一旦做错了,就永远无法回头了。”
美仁只觉得自己心口之处好痛好痛,景升说的没错,原来他和她自始自终都是知道的,在明经堂出现之前那些美好的日子,原来都是一场幻境,是他陪着她,刻意营造的纯美幻境,他隐瞒明经堂的事,只是为了延续这幻境的时日。如今,那个可以让她打开心结的人出现了,这个幻境自然就破碎了,消失了。她心中找不到一丝的快意,只有无限的痛苦和悲哀。她究竟要的是什么?她究竟得到了什么?
吐出的话语永远是违背了自己的心,她道:“对,你说的没错,你明知道我心中有这样一个结,从始自终,你明知道我都是在利用你,你却还留我在身边,你现在看清了?后悔了?在怨我了吗?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她还是没有承认自己错了,还在不断的为自己找寻借口。胸口之处痛得景升不停地摇着头,那里是一个看不见的伤口,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硬生生剜了去,如今那伤口越裂越深,就像是一个深到不见底还在无限扩大的洞,他怒吼着:“向美仁,你这个自私无情又冷血的女人!你根本就没有心,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爱?爱是要双方真心诚意的付出,彼此心灵相触的感应,不是你这种自私的只知道束缚,一味的只求别人为你付出,而你从不给予回报的。”
“对,我自私,我无情,我冷血,可我没有强逼着你要你为我付出,都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美仁说着,泪水肆意地流出。
拳头紧攥,指间一阵青白,手背上暴起根根青筋,景升望着美仁,表情三分凄凉,三分悲哀,三分愤怒,还有的只剩下是麻木了。
许久,他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手,淡道:“我累了,也很辛苦,不想再这样强撑下去……”
说完,他没再多看美仁一眼,抱起明经堂的尸体,意欲离开。
一阵惊慌,美仁拦住了他:“你要去哪里?”
景升的目光始终落在别处,语气前所未有的冰冷:“让开!”
美仁怔住:“你这是什么口气?”
景升未应,退后几步,面无表情的就这样从她的身边走过。
缓缓地,美仁手捂着胸口,揉搓着疼痛难忍的心口。该死的臭男人,他竟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还凶她……
他说他累了,他很辛苦,不想强撑下去,难道她不累,她不辛苦,她同样也是在强撑着。
她不甘心的盯着他越行越远,最后却只捕捉到他的背影……
第二十六章 原来是爱(上)
不知怎么回到了陶然居,美仁将自己锁在屋里。
撑在桌上,忆起景升的话,心中的怒火便往上烧。她真的没有蓄意要杀景璇。对,他亲手写的诗是不小心落了,她也知道被陈珏捡了,后来知道陈珏送给了景璇,可她就是没有去要回来,为何?她发觉自己却无法答上来。那个时候,她与景璇两人相互生厌,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原来在潜意默化里,她是在利用着景璇对景升的爱在慢慢折磨着景璇。
对,景升说的没错,凭她的悟性,要渗透那本曲谱并非是难事。可是,她真的没有要杀景璇,后来,她只知道景璇病的很痛苦,她不是风清影,她没有办法令景璇起死回生,但或许听了那首曲子之后,景璇就会减轻病痛,她真的没有要杀景璇……
她辛辛苦苦追寻了那么久,就是终于知道娘当年还是因为明经堂才犯的错,她虽然恨明经堂,恨他风流滥情始乱终弃,恨他爱每个女人, 恨他每个女人都不爱,但她绝没有要下毒手,是因为她感觉体内的真气罢了。她怎么知道明经堂不能受刺激,她没有杀他。她的良知并非完全泯灭,那一刻她会举起手掌怎么会知道,她根本就不知道……
将桌上的茶具扫落在地,委屈的眼泪夺眶而出。扑在床上,将脸埋进被子里,任由眼泪不争气的挥洒,此时此刻,她不用再克制,不用刻意的故作坚强,不用再带上那张面具了,她终于可以放下了,她终于解脱了,她的目的达到了,从此以后她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没有天一族,没有明家,没有仇恨,什么都没有了,可她还有什么不满的……
他为何要怪她,他为何要对她那么凶,他为何要对她那么绝情,甚至连看都不愿再看她一眼……
撇了撇嘴角,双眸中噙着泪,渐渐地,她陷入了昏睡之中。
她记得今年初春,孤山梅花开得正艳,她不停的在梅树间穿梭奔跑着,放声的笑着,每走到一棵梅树下,都会笑着拼命地摇着那棵梅树,对不远处立着的人道:“我要将所有的梅花瓣都摇下来带回家,用它染线,用它沐浴,用它做香包。”
是景升,他立在那一片的梅树之下,头束玉冠,身着一袭月牙白的长衫,面容温润如玉,微眯着流水般的双眸正锁着她,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清风吹过,衣袂飘飘,花瓣洋洋洒洒在他的身边飘荡。
她大笑着,将手中的梅花瓣全数散在他的身上,看着他那副羞涩的模样,禁不住哂道:“祸水!”
话语刚出口,却被他给捉住,两人笑着,追逐着,双双扑倒在地上。
他口中含着一朵梅花,轻轻俯下,将梅花点在她的唇上,轻喃:“有没有试过用梅花泡茶……”
她眯着眼,笑眼盈盈,以唇含着梅花,道:“可是你的独门秘方?喝了有什么好处?”
“唔,不施粉黛而面若朝霞映雪,冰肌莹彻,且暗香袭人。”
她推开他,跳起身,立刻指着他嘲弄:“好个祸水,原来你会这样,就是天天喝这茶的?”
佯装怒气,他起了身,再度捉住她,双手往她的腰肢袭去,惹得她尖叫连连,反手抓住他的大掌……
她嘟喃着:“景哥哥,别再闹了,我不再笑你便是……”
“小姐,小姐,醒醒。”立在床沿的奉剑被抓着手腕,一脸尴尬,朝侍书挤眉弄眼。她不过是见美仁自昨日回来就一直将自己锁在屋里,这会又是晌午了,却还不见着出门,急地找人将门弄开了,这位大小姐倒好,还在睡着,方才她轻轻地触碰到了她的腰肢,却被她死命的抓着她的手腕,还说着那样暖昧的话,用脚趾想,也知道这位大小姐在做着什么美梦。
侍书上前,轻拍了一下美仁的手,道:“小姐,该起床了,你睡了很久了,起来吃些东西吧。”
掀了掀长睫,双眼说不出的刺痛,美仁转过脸,许久,才看清是侍书与奉剑,原来方才的欢声笑语,只是一场梦境罢了。苦笑一声,心中一阵失落,她怎么会以为是景升呢,她的梦里从来就只有眼泪,怎么可能有欢声笑语呢。
“哦……”她支起身,接过奉剑手中的湿布,胡乱的擦了擦脸,坐到桌前,扒着午膳,无论菜色多么诱人,却食之无味,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口,“二公子他……昨夜有没有回来?”
奉剑道:“没有呢,二公子的事,我们做下人的哪好去过问。”
没回来,也就是还在那个“竹芙园”了。
一思及昨日的事,她的脑袋便嗡嗡作响。明经堂,她的亲爹,却是活活被她给逼死的,原本以为这个负心的男人死了,她便算是给娘报了仇了,可是她心里一点都不快活,反而比之前更加难受。
眼泪又禁不住地涌了出来,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变的爱哭了,动不动就掉眼泪,放下筷子,她转身抱住左侧的侍书,倚在侍书的身上小声啜泣。
“小姐,你怎么了?”美仁这一举措真是吓坏了侍书与奉剑。
美仁低道:“我是不是很坏?坏到让人唾弃,坏到让人无法原谅。”
侍书轻轻地帮美仁拭去眼泪,道:“怎么会呢?小姐是个好人,否则我和奉剑也不会一直跟着您这么久了。您待人和气,经常会和侍书奉剑说一些笑话,逗得大家都笑得直不起腰,也不会乱找下人麻烦,若是谁惹着我们了,你一定会替我们出头。有什么好东西呢,更不会忘了侍书和奉剑的。还有,您啊,不但人长的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知有多让二公子着迷呢。”
好人?她从来就没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她杀了那么多人,为了生存,利用了一个又一个。长了这么大,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的孤独,甚至连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朋友都没有。为了她心中一直坚定的亲情,她狠心地刺了昕大哥一剑,为了心中的不平,她甚至在无形之中,她害死了她的亲爹,就连一直包容她宠着她的景升到最后都觉得累了。她怎么能是个好人呢?
“谢谢,我没事的。”抹干了眼泪,她又坐好,扒了两口,手中的筷子又停下了。
奉剑凑了过来,道:“唉,小姐,虽然奉剑不知道小姐为了何事不开心,但见你睡梦中都在叫着二公子的名字,还有一醒来就问二公子去了哪里,想来您心中的不快,多半也是与二公子有关了。其实,只要二公子喜欢小姐,小姐喜欢二公子就可以了,天大的事也会变得没事的。那,小姐要乖,好好的吃完了这顿饭,然后好好的梳洗打扮,精神饱满,美美的去找二公子,有什么不快,说开了就没事啦。”
美仁的手微颤,方夹的菜便掉落下来。
她在睡梦里叫着景升的名字?她喜欢景升?不可能,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他。会和他在一起,是因为她太孤独了,那种一个人独自承受寂寞煎熬的痛苦日子她过够了。她没有喜欢他,从来就没有喜欢他,没有,没有,没有……
她心慌意乱地又匆匆扒了几口饭。
“小姐,您不用害臊。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你喜欢二公子的。”说完,奉剑与侍书两人抿嘴笑着。
猛地心一沉,她慌张地丢下碗筷,道:“我……出去走走……”
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呢?她只不过是想束缚他罢了,她什么都给了他,所以她要从他身上索取回来,想要他守着她一辈子,保护她一辈子,看,她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怎么还能算是好人?
美仁死命地摇着头,不要再想了,所有一切都过去了,以后她就可以过上安生的日子了。
她要去一趟“竹芙园”。
其实她的心里是不好受的,她也不想明经堂死的,其实在她的内心深处,是多么渴望能够叫他一声爹的,可是因为娘的死,心中的怨恨,却叫她无法原谅他,但她没料着最终的结局会是这样。
匆匆赶到竹芙园,却是空无一人。昨日满屋狼籍,今日却是空屋空园。这里,她全部都找过了,景升不在,万镖不在,还有其他的下人也不在,更不用说明经堂的灵堂了。
他们会上哪去?难道是回陶然居了,她刚巧错过了?一定是的。
当她赶回陶然居,奉剑迎上来,道:“小姐,你总算回来了,方才见着陈珏带着人回来匆匆忙忙的收拾东西,侍书去打听,才知道原来二公子找着了庄主,只是……只是……庄主他已经过世了……”
喉咙中仿佛卡了什么东西,她轻应:“我昨日就已经知道了……”
“啊,”奉剑惊讶,疑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小姐昨日那么悲伤。咦,那小姐为何不随二公子一同去永安呢?”
“去永安?”美仁瞠大了双目。
奉剑道:“是啊,陈珏说二公子昨日便动身去了永安,操办庄主的丧事。”
原来他去了永安,却没有告诉她,她今生注定与明家子孙这个称谓无缘。
“不过,今日陈珏很忙,听他的口气,好像是要离开杭州了,好像是二公子要回京城了。太好了,这样我们也可以回京城了,奉剑很想念——”
“你说什么?他要回京城?!”这个消息让美仁彻底地怔住了。若说是他不告而别去了永安,她能理解,但他不说却是要回京城,她便是慌了。她知道他终要回京城的,但他承诺过,何时回京城他一定会告诉她,一定会在回京城的前一日陪她去孤山共赏日出直到天明。
“奉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小姐可以去问问陈珏。”
美仁惊慌道:“他在哪?”
“应该还在中院的书房吧。”
转身,美仁便往中院奔去,恰巧碰见刚从书房出来的陈珏。陈珏抱着好些书卷,他挑着眉,一脸敌意的望着美仁,不说话。
美仁问:“他是不是要回京城了?”
“是的。”陈珏淡道。
“你们何时走?为何我不知道?”
“早在一个多月前,公子便已经接到了圣旨,那时他就该走了。”
一个多月前,那不就是景璇还没死。
陈珏看了看她,许久,索性将所有事和盘拖出:“因为向姑娘,公子已经耽误了好些时日,甚至让圣上动了怒,非常的不满,直到后来四小姐病逝,圣上才宽限了时日,公子又坚持留在这里多待了一个多月。向姑娘与公子之间的事,陈珏并不想多事,但有一句话陈珏还是要同向姑娘说,陈珏只觉得向姑娘在公子身边多待一日,便是会误了公子,只要有向姑娘在,公子便不是公子。陈珏并不知向姑娘与公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只知道公子吩咐陈珏即日动身回京,而公子也不会再回杭州,他会直接从永安回京城。”
他不会回杭州?他就这样离开了?就这样丢下她了?
美仁死死地看着陈珏,不愿相信他所说的事实。景升不会一句话都不交待,就这样离开。她急道:“你骗我,你一定是骗我的!”
“陈珏句句属实,若是向姑娘觉得陈珏骗了你,向姑娘不妨在这里守着,看看公子还会不会像上次一样急着赶回来。”陈珏语气极为冷淡。
上次,他守着景璇的墓一直到了头七的最后一日才回来,可这一次,她真的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何时会回来。他真的生她的气了?他真的就这样离开了?
“不会的,他会回来的,他答应过要守我一生一世的,”她自言自语,声音很低,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慌,不停地摇着头,身体退后,晃了好多下,抬眸,又急问:“他现在在哪?在永安?”
“是的,若是向姑娘现在赶去,可能还能见公子最后一面,若是去晚了,怕是公子已经离开永安,在回京城的路上了,” 陈珏的语气始终冷冷淡淡,“若是向姑娘没别的事,陈珏便要告辞了,后会有期。”
他得尽快赶回京城,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很庆幸,公子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女人了,相比,京城的大家闺秀可比她温柔体贴的多了,比如说王姑娘,如今已被封为无双郡主,温柔贤良,除了相貎比不上眼前这个女人,怎么看都比她强上百倍。总之,就等着公子回京了,圣上赐了这么一桩好姻缘,希望公子尽快回京受旨,早日完婚,早日成为郡马爷,便不用整日为了眼前这个女人劳心劳神了。
从今往后,他也不用再见着公子为这个女人日渐憔悴,跟着一起不痛快。他嘲弄地看着她一脸痛苦的样子,脚下迈着轻松的步调,很快的便离开了。
第二十七章 原来是爱(下)
美仁不信陈珏的话,冲到景升的屋子里,那里与平时没有太多的变化,所有东西都摆放的很整齐,床榻的被褥整齐到一眼就能看出无人睡过的痕迹,桌案上的所有公文全都不见了。
她抚摸着案上的笔架,上面悬着大小不等的毛笔,这些笔除了他用来批注公文,都是她平时拿来临摹他字迹时用的。
有一次她在抄写一本书,当然还是摹仿他的笔迹,他从外面回来,立在她身后,她知道他在她身后,不动声色的继续抄着。
突然间,他大掌一拍书案,恼羞:“你在抄什么西?”
她回头,嬉笑:“抄书啊。”
“抄书?”他一把抓起她所谓的“书”,合上书封,但见书那几个大字,便气的在她面前抖开来,“你这是抄的什么东西?!《幽魂淫艳乐无穷》?这是你所谓的字贴?”
“这怎么不是字贴了?这字贴很贵的,可是我花了二两银子从倚笑楼里买回来的啊,得之不易,”她接过那本“书”,随手翻了翻,朗声道:“烛光影影,芙蓉帐中,狐女朱唇紧贴,恰恰莺声,不离耳畔。王生津津甜唾,笑含香舌,扶狐女仰卧,令其金莲高举,登其右肩——”
未再念下去,那“书”便他夺了过去,只见他一脸不悦:“你整日就在临贴这种东西?”
“是啊。除了临贴之外,你看我还有作画呢,”她将一旁半卷的画展在他的面前,又翻动了那本书,指着上面的插画,又指了指自己画的图,一本正经的道,“你看,这画图之人明显画技有限,瞧我画的比他强多了。这狐女的腰应该还要再沉一些才对,依这人的画法,这样的姿势只会让狐女腰骨折断。”
她所指的书上插画和她所画的图正是她方才所读书中描绘王生与狐女云雨的那段,说白了就是她在临贴淫书和描绘春宫图。其实本来她一直都在临摹他的字迹,有些无聊,决定以临摹他字迹的方式,将这本好容易搞到手的《幽魂淫艳乐无穷》抄一遍。
她笑眯着眼看向他,他正深锁着眉心,脸颊泛红,嘴角不停地在抽搐着。
她发现他有个特点,平日里一本正经,时不时还会对她冷嘲热讽几句,私下里若是只有她和他两人,他会热情如火,热情的有时候她都会招架不住,但眼前他这么羞涩,倒是很少见。
她忍不住嬉笑,将那副画又往他眼前送近一点:“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他一把将那画按下,眯着双眸凝视着她,双颊依旧飞红,但语气却不似之前那样:“对,对极了。你虽画的比他好,不过,你的画没将书中原文所描绘的精神表现出来,你已经将画中人物都改了,这副插画对于这本书来说,便是废品。”
她挑了挑眉,不信,拿过那张画仔细看了下,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直到她看到那个“王生”和“狐女”的脸时,她连忙将画上两个人脸遮住,胸口一窒,紧张地说不出话来,更不敢抬头看他。她终于明白为何他的脸会那么红,因为她画的“王生”与“狐女”不是王生与狐女,而是她和他……
在她尴尬的想要逃开时,却被他一把捞住,困在怀中,诱惑的声音吹抚着她的耳廓:“我的美人终于知道害羞了。”
他的美人,他的美人……
“小姐——”侍书进屋正瞧见美仁一滴泪滑落,“小姐,你哭了?”
抬首,美仁却见侍书立在门外,急忙侧过脸,拭去眼泪,她竟然看着这屋内的东西落了泪。她调了调气息,哽咽着:“侍书,什么事?”
“小姐有喜欢过人吗?”侍书进了屋,立在美仁身侧,轻轻地揽住她。
依着她,美仁轻道了一句:“有。”她喜欢过昕大哥,可昕大哥被她害死了。
侍书问:“那人是二公子吗?”
“不是。”她怎么可能会喜欢景升?
“不是二公子?”侍书有些疑惑,随后又道,“我以为小姐是喜欢二公子的。”
“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因为只有当自己喜欢的人离自己而去了,才会觉得难过,才会觉得伤心,一旦难过了伤心了才会流眼泪,可小姐若是不喜欢二公子,可为何却这么伤心难过呢,还在为二公子落泪呢?”
美仁静静的听着侍书的话,侍书的问话却是将她给问住了。昕大哥死的时候她很难过,虽然难过,虽然留过泪,却不会动不动就落泪,而现在她不但会难受,还会动不动就哭得很伤心。她为何会哭?是因为她喜欢上景升了,如今他走了,她才会觉得难过伤心,才会不停的哭?
被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惊住了,她在心中立即否决了:不是这样的,只是觉得一个人好孤独,有些事情撑得好辛苦。
她紧紧地抱着侍书,她真的是太孤独,太寂寞了。
叹了口气,侍书决定还是要刺激小姐一下,因为小姐都不知道自己的心已经遗失在二公子的身上了,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小姐从昨日一回来到今日,只是在一味的在强撑着罢了,还死鸭子嘴硬不愿承认,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小姐只会是像刚来这里的时候那样郁郁寡欢。她和奉剑做为小姐的贴身侍婢,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而奉剑平日里与小姐打打闹闹,说的话小姐有可能只当奉剑在开玩笑,那么这个重任就交给她侍书好了。
“小姐,你是否想过若是二公子多看别家姑娘一眼,你便会很生气?”
这个……有,用不着他多看别家姑娘一眼,别家姑娘多看他一眼,她就会很生气。景璇缠着他的时候,她每次都气得牙痒痒的,而且能让她发泄的便是清风,还有那些树枝。
“四小姐病逝,二公子离开了那么久,那小姐可有想过二公子?”
有,他离开的那些日子,她每时每刻都会思念着他,思念他的笑容,思念他的哀伤,思念他的每一言每一行,思念到心都在痛,思念到每一根手指都会在痛……
“侍书……”她的心开始乱了。
咬了咬牙,侍书又下了贴猛药:“陈珏已经走了,说短期内不会再回来,二公子留了讯,这陶然居往后全凭小姐作主了,至于陶然的下人,二公子那边没什么人,基本都是京城随着来办事的,也都跟着一起走了,剩下的就是原来四小姐那边的人。”
他真的就这样走了?连所有要交待的事都是通过陈珏来转告的,而陈珏很讨厌她,这些个事却是告诉了侍书。
她不信,她不信。
她跳起,打开所有柜子,但到最后她也不得不信了,因为柜子里除了置放纯钧剑的那个剑盒,其他所有属于他的东西都不见了。
她记得,他说过纯钧剑锋芒过于凌厉,不想伤了她,所以,他要替她保管。
可如今,他什么都带走了,不声不响的,命人将所有东西都取走了,唯独只留下这把剑,这代表了什么……
明景升,这个可恶的家伙,说走就走!
走吧走吧,她才不会稀罕,反正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这个可恶自大又傲气的男人,走了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陶然居就是她的了,她一定会把这里改成最大的勾栏院,赚很多的银子。她要让他知道,就算没了他,她一样能够活的下去。
眼泪在不知不觉中又流了下来,她伏在桌上小声啜泣。
她究竟是哪里做错了,才会遭到这样的对待,她心中的苦,心中的委屈有谁能够体会的到。
明景升,是这个世上她最讨厌的人!
全凭她做主,好啊,她就将这里改成勾栏院,她要把他的屋子改成花魁接客的厢房。
“好,侍书,你去找全杭州城内最有名的工匠,陶然居要全新装修。还有帮我联络一下前任倚笑楼的老鸨,我有事要与她商量。”
侍书惊讶的嘴巴张得老大,要能塞下两个鸭蛋,刚才还一脸茫然的小姐,转瞬就变成了一个人似的,而且还要找前任倚笑楼的老鸨。她以为她能刺激到小姐去找二公子,岂料小姐却是要重新装修陶然居,为心中的猜测不免有些担扰,得想个对策才好,无奈之下,急忙退了出去。
美仁立在这屋中,环顾四周,床和床幔,她要换了,被褥枕头,她要换了,桌椅和这里的摆设,她要一件不留的全换了,全换成她的东西,不要留下一丝他的气息。
目光所触到每样东西,耳边响起着当时曾经说过的话,往事一幕幕浮现于前。
从蓝家与他相识,她落水,他救了她,在睁开眼的那一刹她看到的却是昕大哥;在飞云别苑的温泉里,他被下了药,与她纠缠不清;为了保护景承,他甘愿被她栽赃,也不哼一声,被打的还只剩下半条命,虽是被逼,是她不眠不夜地照顾了他三天三夜;他请她喝酸涩如血的樱桃茶,别名情人茶,她失了内力,以为是他下的毒;在夷山之北,是他为了她挡了一杖,自己却伤上加伤;夷山之北,虽然他第一次强吻了她,却是陪着她第一次度过那种痛苦又难熬的一刻;他将他娘生前最珍爱的清风送给她,还教她弹曲,为的是能克制住她体内正邪交错互不相容的两股内力;王府叛变,依旧是他替她挡了一杖,她才得以逃脱;大雪风飞的萧山,是她与他身体纠缠,虽有原因,他却是唯一一个能让自己奉献了一切的男人;来到这里的多少夜晚,她戏称提着金缕鞋在深夜去找他,只有在他身边她才可以安然的一夜睡到天亮,不再被恶梦惊醒,与他同床共枕似乎已成了一种习惯;倚笑楼失火,有人对射出了宁家金箭,是他为了她,肩部中了一箭,他为了她,与天一族人为敌……
孤山赏梅,夷山夕照,西湖泛舟,放飞纸鸢,欢声笑语……
他占着她的南海珍珠一直不还给她,却是以他娘最珍贵的清风来做为交换,这是情人间信物的交换啊。
为何她喜欢临贴他的字迹,是因为她喜欢那种感觉,潜意识里写着同样的字,却是在感受他当时写每一个字的感觉情绪。
拿起闲置的雕花暖手炉,眼下已经夏末,早就不用这个了。才来陶然居的时候,她有一个暖手炉,可是那个总是烫伤她,某一天,她的那个暖手炉不见了,换成了这个白铜镂空雕花盖手暖炉,后来她才知道,是他命人特地为她打造的,自用了这个暖手炉之后她就再没被烫伤过。
这里虽是他的屋子,可处处却见她留下的痕迹。桌案上的笔墨纸砚用的最多的是她,摆放墨迹最多的是她,桌椅茶水用的最多的还是她。他就是这样宠着她,任由她将他的屋子慢慢侵占,由她融入他的一切。
无论她在哪里,无论她有多难堪,每一次他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都会出现。可是这一次她伤害了他最重要的亲人,他再也不原谅她,就这样走了,她才知道有多么的想他,思念他。原来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身影早已经深深烙进了她的心间。
她会画他,她会梦他,她会想他,只因为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可恶自大孤傲又无礼的男人。
她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他允诺过她,这一生都会守着她,没她的守肯,他死都不能离开她。
他是她的!
“侍书——奉剑——”
她吩咐了下人去找马车,她要去永安,她要去找他。
【第四卷 天若有情】
转
“爹,有一个漂亮的姐姐求见。”粉琢的小女娃蹦蹦跳跳着来到一直在打坐的白衣男人身前。
白衣男人睁开了眼,浅浅一笑,伸手轻点了点她的鼻头,道:“要叫姨,不是姐姐。”
“唔,爹怎么就知道她一定是姨,不是姐姐呢?”小女娃闪着狡黠的目光。
“贫嘴。”他起了身,牵着小女娃的手到了洞外。
洞外,立着一个纤弱的身影,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淡淡的一笑,叫了声:“姐夫。”
“嗯,进来吧。”他轻轻颌首。
那女子跟在他身后,脚步轻盈,唯恐惊了什么人。
立在寒玉床前,那女子轻声问道:“六年了,这时日过的真好快,一转眼都六年了。七朵莲花都吃了,为何姐姐还不睁开眼?”
他的嘴角微动,将寒玉床上的女子轻轻扶起,揽在怀中,幽幽地开了口:“也许这就是天命吧。”
“姐夫,那你打算怎么办?打算一辈子都在这里守着姐姐吗?”女子轻皱了皱眉头。
“嗯,这就是这次我叫你上山的目的,”他望了望眼前粉琢的小女娃,轻捏了捏她的粉颊,笑道,“美人,这是你默姨。爹要带娘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去治病,要很久都不能回来。从今日起,你便随默姨下山吧,这段时日里,你要听默姨的话。”
小女娃听了连忙扑向他,道:“爹,以前你不是都带着美人的吗?为何这次要让美人跟默姨走?我不要,我要陪在你身边,陪在娘身边,等着娘醒来。”
“美人乖,这次去的地方,路途遥远,小孩子家不适宜去。爹也是迫不得已才将你交给默姨的,”他苦笑着,轻揽了揽女儿,“乖,美人先出去玩一会,爹有话和你默姨说。”
小女娃苦着一张脸,心不甘情不愿的出了洞外。
“姐夫,你真的要带着姐姐离开吗?真的是要去寻医吗?”女子问,她的心中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嗯,就像是给你信上所说。带美人走吧,这里似乎不再适合她了,在这里,她太孤独了,她是时候下山去看看繁华如梦的世间,这样对她来说会活的更好。我和符衣这样的日子,她不再适合了。”
“姐夫,谢谢你照顾了她这么多年。”女子哭了起来。
“我应该谢谢你才对,当年我带着符衣四处求医无果,是你送来了美人,才让我熬过了这么艰难的六年。她真的很乖巧,又贴心。他们两人泉下有知,会欣慰的。”他淡淡的笑了笑。
“姐夫,无论姐姐会怎样,请你一定要坚持住。”女子拉起沉睡中女子的手,贴在眼前,低声啜泣,“符姐姐,为了姐夫,你睁开眼吧。”
良久,洞内都充斥着女子不停哭泣的声音。
“爹,美人不要走。”小女娃扑向他,抱着他大哭着。
“乖,又不是见不到爹和娘了。”他忍着痛轻道。
“美人舍不得爹,舍不得娘亲。”小女娃抽泣着。
“爹和娘亲都舍不得美人。”
“等娘亲的病好了,爹一定要接美人回来。”
“会的,等你娘的病好了,那个故事,让你娘给你讲下去,好不好?”他笑蹲下了身,轻拭了小女娃脸上的翦翦泪水。
小女娃点了点头,总算是破涕为笑。
“姐夫,我们要走了。”女子牵起了小女娃的手。
“爹,美人要走了。”
“嗯。”
“娘亲醒了,爹一定要将美人接回来。”
“嗯。”
望着远处小女娃频频不断回头的小脸,所有的不舍,只能永远的压在他的心间。
第一章 重返京城
怕美人心急着赶路,路上出什么岔子,侍书让奉剑和万镖一路跟随。至于万镖怎么会在陶然居,侍书不知道,奉剑不知道,美仁更不知道。但陈珏在走之前有交待,从今往后,万镖会负责整个陶然居的安危。
美仁一脸焦虑的赶到了永安,赶到了明家墓地所在,并没有预期的见到景升,她看到的是多了两块新立的墓碑,一块上题“亡父明经堂之墓”,另一块上题“亡妹明景璇之墓”,而立墓之人都是景升。
没有香烛,没有祭品,唯有三个响头,她跪在明经堂的墓前,很虔诚地叩了三个头,她低低地叫了一声:“爹,对不起,生前无法开口叫你一声爹,愿你泉下有知,符衣知错了。愿来生,你在遇到娘之前,不要再遇到其他的女人。”
起身,她转向走到景璇的墓前,又道:“我没有要杀你,我只是想你走的时候不会那么痛苦……愿来生,你我不会再是亲姐妹。”随后,她深深鞠了三个躬。
奉剑跟着美仁分别给明经堂和景璇叩了三个响头。
拜别完,美仁连喘气的机会都没留给自己,便直奔叶声泉和如妈所住的木屋。当她看到空无一人的木屋,顿时,整个人浑身的力气好似都被抽走了,愤恨地狠狠捶了一下屋门。
别说是京城,就算是天涯海角,挖地三尺,她一定都会将他给找出来。
转身,正欲离开,她便望见如妈推着叶声泉远远的往木屋的方向回来。她连忙迎上前,想要问的话却在一时间全数堵在了喉间。
叶声泉很冷淡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如妈推他进屋。
美仁一言不发的跟进木屋,奉剑尾随其后,而万镖则是双臂抱剑守在屋外。
叶声泉抬首看了她一眼,语气略有不满:“你这次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我是来找他的。”
“他已经回京城了。”
“我知道……”
“知道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因为我知道他会先来这里……”
沉默了半晌,叶声泉方道:“丫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却没有料着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我突然觉得你好像年轻时候的清影,不顾一切后果都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但事后又让自己追悔莫及,却是苦了自己一生,我不希望你和升儿步上我、清影和师兄的后尘。我叶声泉宁可半生都是个废人,但求一生日子过的平静。”
“叶二叔……”
“师兄已去,璇儿病故,当今圣上也没什么可以为难升儿的了。若是你已看清你的心,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或是想做什么,而造成今时今日这样的结局,那么我也便不拦着你,”叶声泉转动着木轮椅,对如妈道,“如,送客。”
如妈淡淡一笑,对美仁与奉剑作了个请势:“向姑娘,请。”
美仁挪着步子,顿住,转身,道:“我只是不想景璇死的时候太痛苦,我也不知道爹的心脉尽损。”
叶声泉深叹了口气,道:“丫头,这话你不该对我说,而是该对你该说的人说。”
“多谢叶二叔,美仁告辞。”
出了屋子,如妈送美仁三人很远,在快要到岔路的地方如妈才停下步子,对美仁道:“向姑娘,老身只能送你们至此,一路上多多保重。”
“如妈……”先前她留意到叶声泉没有像上次一样叫如妈白如,而是叫如,美仁想问如妈曾经有没有后悔过,眼下过的可好,可话到嘴边终是没有说出口。
如妈仿佛洞悉了她的心思,微笑着:“无法弥补曾经所犯下的罪,知错能改就好,怕就怕永远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追求了很久的东西,到头来却发现一直都在身边,这才是最幸福开心的。向姑娘,打开你的心结,好好的正视,用你的心去看,幸福平静的日子就在你身边。”
“多谢如妈教诲,美仁就此别过,祝您与叶二叔相携一生。”
如妈冲着美仁又笑了笑,相携一生?呵,她的一生已经过了大半了,如今有没有名份,早已不那么重要了,只要声泉在她身边就好。
回到陶然居,美仁并未急着去京城,而是交待了很多事,陶然居内外重新装修的事一律不得马虎。另外,高价买了两块精致的人皮面具,这是她打算易容用的,要想长期易成另一个人而找不到一丝破绽,就一定要用人皮。她决定一人独自上京城,如今的她再不比从前,虽然有遵着圣经的下卷在重新修炼武功,加上清风曲谱,筋脉内会有一股若有苦无的内力四处游走,有时候暴发出来的威力惊人,但有时候仍是死水一般,她完全无法掌控这股奇怪的内力。
早之前怡素找到她,向她索要封魂镜,定是为了娘藏在封魂镜里的圣经下卷,以怡素的为人,她知道她决不会善罢甘休。她能顺利离开杭州去永安,必定是怡素还不知景升已经先行离开了。
此番去京城路途遥远,她不能冒险,更不会带上侍书与奉剑,当然万镖也要守在这里,看好了陶然居里的一切。岂知万镖怎么都不同意,说陶然居的安危恩公早已安排妥当,她不用担心,他万镖只要保护好她就可以了。
万镖原本是个刽刀之下将死之人,大半年之前,被外巡的景升从刀下救了回来,所以他誓死都会追随这位恩公。他知道恩公对一位向姑娘宠爱有佳,第一次见到美仁的时候,他并不知美仁就是那位向姑娘,而今知道了,就连恩公怨她,也要将他留在这里保护她,可见恩公对这位向姑娘多么情深意重。他万镖为了报答恩公的救命之恩,誓死也要保护好这位向姑娘。
一时间美仁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心中对景升的思念更多了一分。
到了京城,她一定会找到景升的,就算是色诱、威吓、强逼,她都要他跟她一起回来,要让他亲眼看到一个不一样的陶然居,一个属于他和她的陶然居。
万镖坚持跟随,让美仁乱了原先的计划,思及如今不比当年,万一出了什么事,单凭硬气与人相拼,必死无疑,加上怡素死盯着她,所以她同意万镖随行。
待所有事都安顿好了之后,她将自己易成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寻常妇人。侍书与奉剑在见到她的那一刹,以为是前些日子来收旧衣的那位大婶,直到美仁开口说话,两人才惊呼出声。
除了侍书与奉剑,同样的陶然居内没有人能认出她,依依不舍地与二人话别,美仁便独自一人离开了陶然居,俨然一个拾衣妇人。
万镖随后,与美仁分头行事,约好了城外里三桥会合。
果然不出美仁所料,她事先安排了一名女子穿着她的衣服去法华寺上香,被怡素的人给拦下了,所幸是在寺庙里,那女子才没事,据信鸽带回的消息,怡素派去的人扑了空,怡素大怒,怕是怡素已经花费力气在四处找寻她了。
有惊无险,总算一路平安到达了京城。
路上美仁换了一张人皮面具,这次化做了一个头发乱蓬,似一名四处为家的浪子,身后背着那把以深蓝布包好的纯钧剑,清风她交给了万镖帮她背着,就算是别人认不出她,她要景升一眼就可以认得出她。若是他敢对她视若无睹,她会当着他的面,用纯钧剑劈了清风。
她与身形高大的万镖以兄弟二人相称,找了一间客栈,入住下来。
美仁正准备离开客栈,去明家找景升,那掌柜的突然冲着小二大叫一声:“今日是那郡马爷娶郡主,就算是圣上迎娶妃子,公主出嫁,死小子你也别给我想偷懒的不干活。”
那小二一脸陪笑,一把按下了掌柜手中扬起的算盘,道:“掌柜的,难道你就不好奇,话说那王大人的女儿被封赐了无双郡主,而当今圣上亲赐的郡马爷可是当年被抄的明家二公子啊。当年明家被抄,那明家二公子还能——”
“你说什么?!”美仁冲到那小二的面前,一把揪起了那小二的衣襟,“你再说一次,那郡马爷是哪位?”
那小二一见着美仁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在见着美仁身后的高大壮汉万镖,颤着声道:“那郡马爷……就是……就当年被谋抄的明家二公子……”
郡马爷?他竟然匆匆赶回京城就是为了当那个郡马爷?!
强忍着怒气,松开那小二的衣襟,帮他理理顺,美仁换了一张笑脸,声音也变得异常温柔:“小哥莫怕,在下是个粗人,只是好奇那个郡主与郡马爷的事,你方才说的无双郡主,未封赐之前可是那王大人的幺女王佳如小姐?还有他们今日成亲,是吗?”
那小二抚了抚胸口,看着眼前这个满头满脸乱蓬蓬的男子,恢复了鄙夷的神情,道:“是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今日是郡马爷迎娶无双郡主的好日子啊。”
客栈内其他人都附和着,那掌柜也点头称道,转脸对着那店小二说:“你这臭小子还不去干活,别想给我趁机溜出去。”
美仁依旧是笑着,问:“敢问那郡马府在何处?”可别告诉她就是明家。
小二道:“城西南,沿着这道往西走,再左拐个弯就到了。”
还好那个郡马府不是原来的明府。美仁急转身,便急着要去那郡马府。
那小二好心的又道了一句:“听说新娘子这会子还没有到呢,若是赶的快,应该是要踢轿门。”
“多谢小哥。”
出了客栈的门,美仁便寒着一张脸,双拳紧握,十指关节直泛白,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
“老七,帮我……”美仁捂着胸口对万镖道,“以你最上乘的轻功,最快的速度送我去郡马府。”
万镖上前道了一声“得罪了”,便拦腰抱过美仁。
这排场盛大,迎新的队伍很引人注目,不一会他们便赶到了郡马府附近。
京城的百城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奢华气派的婚礼了,这郡马府附近的街巷被围得个水泄不通,许多百姓是从王府一路跟过来的。
那迎亲的队伍还没到,透过黑鸦鸦的人群美仁只能看到两尊石狮上后大门前悬着的大红灯笼,以及大门之上高高悬挂的匾额,隽刻着三个气魄不凡的大字——“郡马府”。
“噼哩啪啦”,一阵鞭炮声轰隆作响,迎亲的队伍来了。围观的人群捂着耳朵纷纷向后退去,趁势,美仁向前挤去,但由于鞭炮作响,爆竹烟灰漫天飞扬,美仁根本看不清骑在马上之人。
待烟灰散去,终得看清那迎亲的队伍,她见到了一身大红喜服的郡马爷正坐在马上,背对着她,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媒婆硬挤着一张笑脸,道:“恭喜郡马爷、贺喜郡马爷!还请郡马爷快快下马踢轿,好迎郡主娘娘进门啦!”
那郡马爷虽背对着他,但从他的背影,依旧可以看出他是景升。美仁气愤的指甲都快掐进了手心的肉里,在心中不断地念着不是他,转过脸来的或许就换了是别人,她很怕看到那是景升。
那郡马爷在下马的一瞬,美仁看清了他的脸,俊朗而温润儒雅的不正是他吗?短短时日,他的下颌削瘦。
不发一语,景升斜视着花轿,扫过人群,却看到万镖背着一个硕大的不明之物,他怎么会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他不是该守着陶然居吗?目光落在他身旁清瘦的身影之上,那张愤怒的脸庞让他一阵错愕,那背后露出的剑柄是纯钧剑,是她……
第二章 洞房花烛
景升没想到她会追来,一丝涩意涌上心头,捏紧了拳头,收回目光,毅然地走到那花轿之前轻踢了那花轿。
他一踢完花轿,那边媒婆忙将新娘子给扶了出来。在媒婆和喜娘的搀扶下,他头也不回的与那新娘子一同进了郡马府。随着一阵花炮声响,一行人消失在门内,在外守着的百姓们一哄而上,都等那散发的喜糖。
那一刹那间,美仁只觉得失了呼吸,心口之处痛极难忍。她不信他会娶妻,她不信。
“老七,我要进去,我不信他会拜堂。”
万镖一言不发,趁混乱,带着美仁从别处一跃而偷进了那郡马府。守在离正堂最近的一棵树上,美仁见到景升手牵着绣球,绣球另一端则是由那无双郡主大牵着。
正当二人要拜堂之际,美仁好想冲进去搅了那婚礼,却被万镖给按住了,随即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圣旨到——”
景升连忙跪倒,恭迎圣旨,身后王钦若夫妇、无双郡主王佳如及其他人跪倒一片,敬候那位公公宣读圣旨。
这道圣旨无非是说景升与王佳如男才女貎,天作之合,传述了赵恒祝贺之意,并赐了一堆奇珍异宝。
景升并没有仔细听宣这份圣旨,脑中浮现的是那个让他难以忘却的娇颜,方才在府外的那个头发乱蓬的少年是她,她来了。
他失言了,没能遵守承诺不娶他人。
对她害死景璇,逼死父亲,一副没有做错任何事的态度,还将他的一片真心无情的践踏,让他几乎失去了理智。在办完父亲的丧事,他便动身回了京城。为了她,他一再而再而三的抗旨不回京,最终却是心被伤得千疮百孔而狼狈地逃回了京城,一个人静静的舔伤。
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他就是忘不了她,放不下她。为了彻底的忘了她,他不惜向赵恒请奏奔赴沙场,抵抗契丹。
他一再抗旨,赵恒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他依稀记得那日延和殿内赵恒对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爱卿终于回来了,让朕好一番想念。”
“草民不敢当。”
“草民?爱卿是在怪朕一直没有给爱卿封个一官半职吗?”
“草民不敢。”
“爱卿的身份有所忌讳,纵使朕千百万个赏识爱卿,但也要顾虑朝中的那些大臣们。如今杭州茶寇一事,爱卿处理的十分好,这次朕一定重重有赏。爱卿喜欢什么?”
他跪下,行了个大礼,道:“恳请皇上准草民北上沙场,抵抗契丹人的侵入,准草民为国效力。”
赵恒沉默了半晌,方道:“没想到爱卿是这样一个忠心为国之人。好,即然爱卿有这份心,那么,准奏。”
“谢皇上。”他叩下那个头,心中的一切,无论有的没的,全数都要放下了,岂料赵恒却在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是他始料未及的。
“不过,在爱卿奋赴边关,为国效力,而朕自不能薄待了爱卿,如今爱卿年纪也不小了,仍是孤人一人,朕便做一次月下老人,成就一双美事,赐无双郡主与爱卿即日完婚。”
他以为他请奏边关,就可以逃掉这桩赐婚,孰料人算不如天算。
“草民不能,草民卑微,又是带罪之身,配不上尊贵的无双郡主。”
“爱卿过谦了。朕虽未赐封爱卿任何一官半职,除了是这前有所忌讳,还因为是朕明白爱卿将这些都视为身外之物,在朕的心中,早已将爱卿视为最得力的重臣,否则又岂会将无双郡主赐婚于爱卿呢?”
“谢皇上恩典,草民不能,还请皇上收回成命。”他不能,他对远在杭州的那个女子有过誓言。
赵恒仿佛早已料着他会这样,不怒反笑:‘爱卿是否已经有了意中人,可否说来让朕听听,是哪家的姑娘让爱卿这么魂不守舍?’
他沉默了。
赵恒又道:“爱卿不想说,那么让朕来猜猜,是杭州城内那位牵绊着爱卿,让爱卿不想回京的姑娘吗?”
他依旧沉默,如今明家已家破人亡,赵恒还能够再利用来控制他的,除了浪迹天涯不具威胁的景承之外,美仁便是他的软肋。
“佳如是朕收的义妹,温柔贤淑,无双郡主乃朕亲赐她的封号,而且佳如有意于你,朕不宜驳了这位妹子的心愿。爱卿跟随在朕身后时日虽不久,但朕很欣赏爱卿的为人与处事能力,今日爱卿向朕提出了这样一个恳请,这意味着朕要失去爱卿这样一个人才了。如今我大宋缺的便是奋勇杀敌的将才,爱卿此番身赴边关,短时日内是无法回京城的,虽然同是报效我大宋,但朕的身边也少了个可以说知心话的朋友了。爱卿或许会浴血杀场,或许会随大军凯旋归来,又或许什么都不会。无论今后会是怎样,朕都当爱卿为国捐躯,战死沙场。朕也绝不会追封于你,至于无双郡主,朕定会为她留意更好的人选。但之前朕已对佳如做过承诺,君无戏言,此次赐婚,就当爱卿离开朕的身边,为朕完成的这最后的一个小小心愿吧。”
赵恒的意思是说若他战死沙场,一切都无须再论,若他有幸还活着,赵恒承诺他,亦会当他战死,永不再追究明家反叛一事。赵恒要的是一个可以奋勇杀敌的良将,同样也要做到对王佳如的君无戏言,婚赐了,亲成了,但这桩亲事是否延续的下去,赵恒不关心。
这也是景升摆脱皇室的最后机会,而这种机会必须是他用一场婚礼来换,若他不答应赐婚,不仅是他,就连美仁也将会牵扯进来。
最终他应了赵恒……
“郡马爷,怎么不接旨啊?”传旨的公公翘捻着兰花指。
“臣明景升谢主龙恩。”深深地叩首,他接了那道圣旨,将圣旨恭敬的放在了上席,他与王佳如拜堂成亲叩首的将会是这道圣旨。
一道圣旨,一个束缚。
过了今日,他便能永远的跳开了这道束缚,这道枷锁。
守在树上的美仁,难以置信地望着景升当真与那王佳如行礼了,当那一声“一拜天地”回荡在耳边,她恨不能扑过去一口咬向景升,问他为何要娶别的女人。
“向姑娘莫要冲动。”万镖一把按住了她。
美仁强抑着心中的愤怒,尽量以平和的语气表达自己的想法:“莫要冲动?他都已经和别的女人拜了天地了,就是正式的夫妻了,我是不是还要等着他们入洞房?”
她千里迢迢赶到京城,不辞辛苦,难道就是为了来看他成亲的?就是为了来让自己找苦受的?他娶妻了……所有的承诺都没了,他和昕大哥一样,都是个骗子,给了她承诺都做不到……
她咬着牙,低吼:“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莫激动,莫激动。”万镖好言相劝,一个纵身,便将美仁带离了那个让他紧张又滴汗的是非之地。
出了郡马府,美仁便发了狂似的跑开了,万镖从惊愕中回过神连忙追了过去。
美仁拔出身后的纯钧剑,对着眼前乱巷摆放的东西乱砍一气。
万镖见着,道:“刀剑无影,向姑娘莫要伤着了,找个时机找恩公说清楚吧。”
“说?我要说什么?我一个女子千里迢迢的就像是来京城寻夫一样,可他呢,竟然给我娶妻,竟然当了郡马爷。他就在那里面,当着我的面,和别的女人拜了天地,要和别的女人洞房了。这个混蛋,这个骗子,我定饶不了他!”泪水滑落面颊,她的情绪有些失控,在看着万镖身后的清风,大叫一声,“把琴给我解下来,我要一剑劈了它。”
“向姑娘有话好好说,”万镖这么大一高个,面对眼前手持着利剑的美仁,心有余悸,生怕她伤了自己,“老七虽愚钝,但老七可以肯定方才见到的恩公与在杭州时的恩公,是完全的两个人。在杭州时,恩公嘴角时不时的都会有一抹笑意,整个人如沐春风,可你看方才恩公的样子,那哪是在成亲拜堂啊,哪有人拜堂成亲苦着一张脸,活似谁灭了他全家一样。”
是啊,她就是那个灭了他全家的人。该死的,他竟然给她娶妻,他对她承诺过今生今世永不娶妻,竟然会娶王家那个黄毛丫头。他是她的男人,他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是她的,她绝不允许旁的女人来染指,她不要他帮别的女人穿衣,她不要他每夜抱着别的女人入睡。她不要,她不要!
她就不信他今夜胆敢给她洞房!
夜幕降临,郡马府上依旧是大红灯笼高挂,灯火辉煌,宴请的宾客很多,朝中有权势的人几乎都到齐了,还有好些商贾之人,一个个喝得醉熏熏的。
景升喝了很多酒,但头脑很清醒,不得已终还是被架着回了洞房。
喜娘一见着是他,便热情的上前,告诉他,他这个郡马爷该挑新娘的喜帕了。执起那栓着大红绣球的喜杆,他走到王佳如的面前,心中没有的一阵厌恶,手僵在那里一动不动,许久都不曾挑开那个喜帕。
立在一旁候着的喜娘,以为他是喝多了,又上前提醒了一下。他索性借着酒劲将那喜杆随意往地上一丢,正好丢在王佳如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内。
喜娘一阵惊呼,景升斜了斜身子,不以为然的坐到桌前,兀自倒了一杯茶,轻啜起来。
今日他在拜堂的时候,就已经给过王佳如难看了,他将手中绣球的一端扯断,只拿了一截红缎,当着王钦若的面,一个人给那道圣旨叩了三个响头,就当是礼成了。而新娘子只得一人抱着那个绣球,跟着叩了三个响头。
对着那道圣旨,王钦若是哑巴吃黄连,只得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咽。
盖着红盖头的王佳如已经累了一天了,还要顶着这个喜帕端坐在那,心中虽有怨言,但不敢怒不敢言,唯有自己扯了那喜帕,怯生生地走到桌旁,在景升面前站立。
喜娘尴尬的将两杯合卺酒端到两人的面前,景升始终未接。
王佳如打发了喜娘出了屋子,自己将那杯酒端到景升的面前,小心翼翼的出了声:“景升哥哥,喝了这杯酒,就礼成了。佳如自知强人所难,但佳如真的好喜欢景升哥哥,能成为景升哥哥的妻子,佳如此生无憾。今日,难为景升哥哥了,但是景升哥哥都与佳如走到了这一步,又何妨喝了这一杯酒呢?”
景升轻吐了一口气,接过王佳如手中的酒杯。王佳如喜滋滋的举起杯,小心翼翼的主动碰了一下景升手中的杯盅,便一口仰尽杯中酒,随即因那辣味而呛得整张俏脸都红了。
景升无睱欣赏她的娇羞模样,捏着手中的杯盅,迟迟不曾饮下那杯酒。
这时,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琴声,幽幽扬扬,丝丝缕缕,如泣如诉,越细听,那琴声越是清楚,琴声落入耳中直撞入人心间去,引得人心中也跟着响起这种曲调。
王佳如放下杯盅,走到窗前,脸上浮现一种怪笑:“这曲子可真好听。”
“叭”的一声,景升手中的怀盅碎了。
王佳如回过头,望着景升一脸失神的模样,紧张道:“景升哥哥,是不是今晚喝的太多了?若是太多了,这酒便不要再喝了。”
挨近王佳如,景升伸手摸向王佳如贴在耳边的发丝。王佳如一阵羞涩,忍不住微微抬首看向景升,景升给了她一抹浅笑,并以最快的速度点了王佳如的耳门、听宫等几处穴道,并将她带离窗前。
接下来,琴声一阵混乱,嘎然止住。许久,那琴声始终未曾响起。
景升坐在桌前,默默的喝着茶。
王佳如十分困惑,方才他还对着她笑,这会却又是冷若冰霜,她忍不住开口:“景升哥哥……” 王佳如一阵惊慌,双手捂着耳朵,“景升哥哥,为何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没事的,一个时辰后穴道自会解开。”
“景升哥哥,你在说什么?”
“陪我喝酒。”
景升倒了一杯酒,递给王佳如。王佳如又惊又喜,只当景升这是与她重喝合卺酒,接过那茶盅,羞涩一笑,便喝了下那满满的一杯酒。
景升小啜着杯中酒,想到了之前他见到的那个头发乱蓬的少年,还有刚才的那个琴声,心中一片混乱,捏着手中的杯子,指间紧握,关节泛白。
这漫漫长夜,他要如何熬过,熬过今夜,又能熬过明日?她一出现,将他所有的思绪全都打乱了。他以为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就这样放弃他了,岂知她一出现,便是在今日这样的场面之下。他以为自己放下一切了,可是再见到她,胸腔内的那颗心仍是会为她在慌乱的跳动着。
王佳如将空杯放下,他又为王佳如倒上一杯,王佳如笑看了他一眼,直接端起又喝了下去。
不一会儿,一壶酒便见了底,全数进了王佳如的腹中,王佳如满面鸵红,只听她道:“景升哥哥,佳如头好晕……”说着她便一头倒在桌上,昏睡过去。
景升将她抱放在床上,点了她的穴道,转身便出了屋门。
第三章 敞开心扉
再一次举起手中的纯钧剑,美仁要劈了那个清风,还是被万镖给拦下了。
“老七,你闪开,这琴和剑都是我的,我想劈了砸了谁都管不着。”美仁怒吼着。
“向姑娘,老七之所拦着你,是不想你日后后悔。”这会她还在气头上,若是真的砸了这琴怕是她气消了一定会后悔的。
此次上路,将这么大一个琴带着,每日都会深情款款的弹奏一番,明眼人一看,这琴定是她的有情人所赠。眼下,多番要砸了这琴,必与恩公有关,可想这琴定是恩公所赠。
“后悔?你看到了吗?看到窗前两人相倚的情形了吗?他对我的承诺,全都是骗人的,他说过他不会娶妻,可是和他拜堂,和他入洞房的那个女人是谁?”
夜幕之下,美仁的声音尖锐刺耳,万镖望着她只能摸着头一言不发。
许久,美仁道:“老七,谢谢你,你誓死追随他,我与他如今是路人,感激你这段日子来的照顾,就此别过。”
说完,美仁只带着她的纯钧剑离开了。
万镖又摸了摸头,不知是该追上去还是不追上去。
熟悉京城的每条街巷,更熟悉京城的烟花之地。
立在万花楼的门口,那里灯红酒绿,莺莺众声,美仁毫不犹豫迈了进去。迎上来的还是那老鸨子金万花,一年多了,很多都物是人非,可这金万花还是那么热情。
她扫视着大堂内那些个男人怀中所抱着的莺莺燕燕,突然心中有种恶心的感觉,想吐。甩开金万花的手,她便奔出了万花楼,扶在一个墙角之处便狂呕了起来,直到什么都吐不出来,她才起身。
凄凉地笑了起来,如今她连去花楼,老天都不如她的愿。
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走着,经过那熟识的酒肆,她买了两坛酒,她决心今天要喝个烂醉如泥,她迫切的需要酒来麻痹自己,醉了就什么都不存了,最好能醉死,不要醒来,不要再看到这个丑恶的世间。
掀开那纸封,她大灌了一口酒,辛辣的烈洒如火烧一般直灼向心间。
有人说,一坛清酒,一枝忘魂花,加一株忘忧草,合成一碗忘情水。如果世间真的有忘情水存在,她一定会找到忘魂花和忘忧草这两样东西,合成一碗忘情水,将明景升那个混蛋彻彻底底的给忘掉。
不知不觉中,她走到了竹芙园,在另一座“竹芙园”里,他与她决裂。
门上的封条早已破烂不堪,她伸手推门却推不动,目光落在那把铜锁之上,嗤笑着,她从怀中摸出一支簪子,在那锁上捣弄了几下,“咯嚓”一声,那锁便开了。
推门而入,园内一片漆黑,长期习武的原因,让她的双眸早已适应了黑暗,摸索着,回到了原先她住的房内,打着了火折子,点亮了烛台,屋内,一切依旧,手所触及之处,竟是一尘不染。
渐渐的,所有怨气全都涌上心头,抽出纯钧剑,气运丹田,一股强劲的真气贯穿全身,但凡这屋子里她所见到的摆设装饰,都逃不过她手中的纯钧剑,只是顷刻之间,便是满屋狼籍。
她丢了手中的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直到目光落在了整齐的被褥之上摆放的一袭淡蓝色衣裙,她才停下了。
那件衣裳是他送她的,她记得当时自己宁可将被面撕了穿上身,也不愿穿这衣裳,被他戏笑像乞丐。手触及那件衣裳,一如两年多前令她欣喜。想要穿上这件衣裳的欲望支配着她,她冲出屋子,找到膳房,水缸里的水满满的,干净清澈的就好象是今日才换过。她撕了人皮面具,好好的梳洗了一番,回到房中,换上那身淡蓝色的裙衫。
骤然间,她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走一般,软软的跌坐桌前的凳上。如今,她穿上了这衣裳又能如何,他已经娶了别人了,如今是郡马爷了。
她总是一个人孤零零,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身为怡家的女儿就该是这样的命。她对景升的感情绝非是自己所想的那样,不只是太过孤独,不只是要人陪伴而已。
若说她对昕大的感情,是少女那种懵懂的喜欢之情,那么她对景升便是爱。
她无可救药的爱上了景升,爱他的温柔,爱他的无礼,爱他的霸道,爱他眉眼鼻唇,爱他的一切一切。
当他守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不知觉,当他离开了,她才能明白自己有多么在乎她,亲眼看到他娶了王佳如,她有了一种生不如死的念头。她怡符衣是天下间最蠢的人,守着心中那份复仇之意,而不去看清眼前的事实,她究意要的是什么?追求的是什么?为了什么而活?
和他在一起的时日是那样的令人怀念,这不就是她期待的吗?
可是她执着,放不下心中的怨恨,亲手毁了这一切,她有什么资格埋怨他娶妻,毁了一切的人是她自己,她有什么资格怨恨?
在那个“竹芙园”里,他对她说他累了,不想一个人再撑下去的时候,她就已经失去了他,永永远远的失去他了。
此时此刻,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痛哭出声。
“这一套竹制摆设可是从江南一带运回,价值不菲,你砸坏了这屋子里最贵重的东西,要照价赔偿的。”
美仁以为自己耳朵有问题,抬首,却见一身大红喜服的景升抱着一样东西正立在门外,嘴角轻勾。随即,她又垂下头埋在桌上,她一定是酒喝多了,眼花了才会以为这时候他会出现在这里,这时候他应该在洞房花烛夜和那个王佳如风流快活呢。
“向美仁,你知不知道你喝完酒之后丑态百出?”
该死的,这假冒的人怎么还在,还学着景升动不动就教训她的口气。她恼怒地再度抬首,这一次,她眯着双眼,边抽泣,边抬首细看眼前这个身穿大红喜服之人,渐渐的,瞠大了双目,嘴唇微颤,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酒醒了?”景升欺近她,俯首与她对视。
倏地起身,她举起手便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这一巴掌打的又快又响。别过脸,明景升抑着怒气,揉了揉被打的左颊,他真的是太下贱了,没事找虐,送上门的让人打。
美仁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冲着他狂吼:“明景升,你这个骗子!你这个混蛋!你对我承诺永远都不娶妻的,你今日做的一切都算什么?我跟你说过,你今生今世都是我的,我不许别的女人碰你,你这个混蛋——”松开他的衣襟,美仁双手环抱着他,趴在他胸前抽泣,“我不要你娶别人,我不要!我不要!你是我的,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能抢走你——”
他好不容易建筑起看似坚强的心墙,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瞬间被推倒,若他可以狠下心来,他就不会立在这。景璇的死,他怨她,爹的死,他甚至恨她。但无论是怨她还是恨她,他始终放不下她。
双臂收拢,景升叹了一口气,紧紧地拥着她,此刻的她哭得象个孩子。回首往事,他从第一眼见到她,就知道她的与众不同,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她已再不是当年那个调皮鬼精灵的小丫头,而是一个脆弱而敏感的女人。她能来京城找他,这对他来说是种奢望,当他见到万镖再见到易容之后的她,只觉得自己都要失了呼吸。这一刻,她却是真真实实的就在他怀中。
他不乞求她这么快就爱上他,他只是希望她能够用心去感受他为她做的一切,用心去感受身边的每一个人并非是她想象中的那样。放下心中的仇恨,她只会活得更快乐,他希望她快乐。无论她做过什么,做错了什么,即便是将他的一颗心伤到千疮百孔,将他的人伤到体无完肤,他始终都放不下她,因为怀中的她早已深入到他的血和骨髓之中。
“景璇,我真的没有要杀她,我只知道她病了,病得很痛苦,那首曲子,我只是想让她不要再痛苦,就算是离开人世,也要平平静静不受折磨的离开。我也不知道爹会病的那么厉害,一看他,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我只是心里太苦了,太苦太苦了。就在要走火入魔的那段日子里,只有杀人,才能将我心中的怨恨宣泄出去。再遇到你的时候,是你给了我生存下去的希望,但同时又是你将我心中的复仇之火重新燃起。我为娘亲的死很不值,自从娘亲走了以后,我便是无依无靠,我以为悦姨会是给我最多温暖最多爱的人,可是到最后,我原来不过是她复仇的一枚棋子罢了。那种连死都是在被人利用的感觉,你知道吗?你知道造成如今这一切的人是谁吗?是他啊……”死命的抱着景升,美仁就怕他这么从眼前消失了,脆弱地哭泣着。
她将自己为何会去蓝家,为何会到明家,为何会中了邪功,为何会这么恨明经堂,为何会杀那么多的人,她娘的故事,悦姨的故事,她与苏素的关系,与天一族的关系,以及最终与悦姨与天一族绝裂,原原本本,一字不漏的全数地说了出来。
第一次,她将自己埋藏了这么深这么久的痛楚,完完整整的告诉了景升,她不要在他的面前再伪装了,她要他知道,她要他体会她心中的感受,她一个人承受得太痛苦了。
在听完美仁的诉说,景升有一瞬间的窒息,他从不知道这背后还有这样难以解释的缘由。他无法想象这么久以来,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抬起手,景升细细的为她拭去泪水。
“景哥哥,不要娶别的女人,不要丢下我一个人,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噙着泪,她抽泣着,抬眸凝视着他,双手捧住他的脸,他变瘦了,她不该折磨着自己又折磨他,若是她早一点认清事实,两人便不会饱受折磨,手指细抚上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指腹在他的唇畔不停地摩挲,“你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
她贴上他,唇滑过他的面颊、耳畔、眉心、眼睑、鼻……就像疼惜这世间最珍贵地物品般,眼角噙着泪,一边哭泣,一边轻喃:“说你是我的,是我的……景哥哥,说你是我的……”
景升的心猛的一紧,抱紧了她,这样的她让人疼惜到了骨子里。在两唇相触的那一刹,他回应着:“是的,我是你的,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只是你的……”
第四章 爱到浓时
他感受到了她的惶恐不安,她的小心翼翼,还有她的绵绵爱意,这样的吻再不是他的一厢情愿,再不是他的强取豪夺,这是两情相悦之吻,是他们渴望彼此已久的深情之吻,每一次的唇舌相触都是感动与期盼。
他的吻很小心很小心,好象在珍惜着什么东西一样,直到吻中越来越浓的咸咸味道,两人才恍然醒悟,他不知在何时也泪滴如下。
“景哥哥,你哭了……对不起,是我伤了你……再也不会了……”
“傻瓜!你的话虽伤人,但那是事实,从来都是我自愿的,从来你就没有强迫过我。遇到你,是我此生的劫,命中注定逃不掉的劫,即然躲不掉,逃不掉,那就无须躲无须逃。”
“景哥哥……”
紧紧地抱着她,亲啄她的眼睫,细细吻着她。
再睁眸望着这个让他寝食难安的她,这副我见忧怜,楚楚动人的模样,让他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体内,捺不住想要她的欲望,他将她拦腰抱起,朝床榻而去,两人跌入床中,他轻喃:“这套衣裳真的很适合你,很美很美……但眼下我想我们并不需要欣赏它的美,因为只有床褥映衬下的你才是最美的!”
美仁破涕为笑,这种露骨又含蓄的话只有他才会说出口,转眼,再见到他的大红喜服之后,便怒嗔:“我要撕了你的衣衫,你这个十恶不赦的坏男人,怎么好意思穿着这身衣衫来见我的?”
“不穿着这个,难道你要我裸奔着过来?”
“你可以换衣服,我都有时间换衣服,你为何没时间换衣服?”
“麻烦。”言简意骇。
一想到她会做出什么傻事来,他还什么心意去理会身上的衣服,好容易将王佳如灌醉,点了穴道,便是出府四下寻她。
不意外,出府走了不远,便见到万镖,万镖告诉他,她气愤至极,要以纯钧剑砍了清风,当下,他便妒火腹中烧,这个女人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人,居然还想用纯钧剑劈了他送她的清风。还好,当他从万镖手中接过清风的时候,他庆幸,她没有真的动手劈了它。若不是万镖拦着她,以她的性子,她真的会劈了清风。
美仁实属行动一派,当真动手撕了他的大红喜服,她要将他这一身碍眼的大红喜服撕得碎碎的。
面对她这样的举动,他又好气又好笑,想到两人第一次在萧山之上,她也是撕扯着他的衣裳,他还记得,当时他唯有抱着她才能遮住胸前被她撕得惨不忍睹的衣料,所幸下了山就换了衣衫,才没有出丑。
她还在抗议他的衣衫,他再也受不了的封住了她的唇,他的时间不多了,原谅他的自私,他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讨论衣服这种无谓又无聊的事上,让那些衣服都见鬼去吧。
他的吻很深,很长,炽烈而疯狂,倾泻着久积的情潮,亲吻顺着她的粉颊一路到耳垂,再到颈间,惹得她一阵阵轻颤。身下这个可恶的妖精,天生生来就是来折磨他的,而他就是送上门被她给折磨的天下第一字傻瓜。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让他发狂,让他寝食难安,终于知道要来找他了。如果他能少爱她一分,他就不会那么痛苦。该死的,他真的很想咬她,咬到她叫痛,这样才能宣泄自己心中长久以来积聚的不满。
“唔——”她惊呼出声。
他真的咬了她一口,就在她细白的脖子,当然,只是轻咬了一下,之后与其说咬,不如说是用吸的。
他解开那件穿在她上很美但眼前却是很嫌弃的累赘华衣,她只着一件肚兜,身体一阵清凉,让她羞得想要躲开。
只是瞬间,他结实温暖的胸膛紧贴着她,那熟悉的触感让她对他所有的思念在瞬间爆发。他的舌顺利入侵她的领域,轻啃在她的锁骨之上,这种带着爱恨交织的情惑之吻让她全身发颤、发热,不自觉的失去了方向,也失去了思考能力。
深情的拥吻着,美仁以手挑开他的发髻,十指插入他的发丝,自他后颈移向他宽厚的肩头,来回滑行,最后一个翻身她使力将他推开压倒,结束了这个绵绵亲吻,整个人跨坐在他的腰间。
她咬着红唇细细地审视着他,将他结实的身姿纳进眼里。
曾经在潜意识里不断否认、不断拒绝、不断逃避,然而到后来却是越陷越深。或许是在萧山之上,或许是在夷山之上,或许是在飞云别苑,或许是更早之前,她的心就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的眼神,他的话语,都在不断的诱或着她的心;他的亲吻、他的拥抱给她安定;他的一切全都令她渴望不已。
相貎一等一的英俊,身材一等一的好,又温柔又体贴,除了嘴巴有点坏,偶尔有时会凶她,这样世间的极品让她如何不着迷,让她如何放的了手,她若是再将他推开让给别人,她怡符衣就是天下间最愚蠢最笨的女人。
他娶了王佳如又怎样,她一定会拐着他走的远远的,让那个王佳如守一辈子活寡。该死的臭丫头,居然卑鄙的用圣旨来抢她的男人,若是在以前,她一定会将那个臭丫头扒光了扔进淮河里。她就要在他的洞房花烛夜占有他,完完全全地占有他,一丝空隙都不留给他,让他从今往后都无暇再看别的女人一眼。
“该死的你,胆敢对我承诺了,还敢给我娶那个黄毛丫头。”
“还不都是被你给气的,一时冲昏了头脑。”
“胡说,我明明看见你的手在摸她,两人挨着那么近,你还拉着她离开了窗前。”
景升一阵低笑:“可我的洞房花烛夜,不也是被你给搅了不是吗?”
“洞房花烛夜是吗?心有不甘是吗?今夜我就让你小登科。”美仁怒吼着,一把扯了他的亵裤。
景升轻呼一声,只动了动身体,她便压着他,警告他不许乱动。
她喘着气看着他,恼怒以及想占有他的欲望早已染上身,让她忘了羞怯,当着他的面,缓缓地解下她身上唯一贴身肚兜。
景升屏着呼吸,视线无法移开凝视着她。当那抹艳色刺目的肚兜褪下之后,她那浑圆饱满的酥胸与雪白滑嫩肌肤在跳动的烛光映照之下异常诱人。
伸出粉白的藕臂,她解了方才胡乱盘扎的秀发,让一头柔顺的青丝服贴于身上,映着她肤白如雪的肌肤,此时此刻,她就像是在月光中出现的仙子一般,如梦似幻。
两人再没了多余的衣物束缚,袒裎相见。
他喉间干涩,呼吸急促,心跳动的厉害,这女人时刻都不忘折磨他。恍神之间,她已俯下身子,胸前的柔软贴紧他的胸膛,纤纤十指已轻抚上他的脸庞,指腹顺着眉宇一一滑过,红唇细细地轻触着他的额、眉、眼、鼻。
她的吻犹若蜻蜓点水,充满着难以抗拒的诱惑,她学着他的舔舐、轻咬、吸吮,将他的全身都吻了个遍,脑中能想到的方式全部都用上了。
在被她撩拨了很久,他浑身发烫,血液急速奔流,下身早已肿胀的疼痛难当,再也控制不住,双掌紧扣住她的双臀,迫使她的身子慢慢抬起,将她早已湿成一片的私处猛地拉向自己那昂扬迫切需要宣泄的欲望,倾刻间,两人紧紧的结合在一起。
情欲缠绕着两人越来越炽热,她跟随他的律动摆动着身子,越来越快。
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档得了她和他,他是她的,她的心从未有这般满足,她真的好爱好爱他。思念许久的情欲刺激着她体内深处,暖暖的热意缠着她的身,缠着她的思绪,脑子一片混乱,那种痉挛而战栗感滑过四肢百骨骸,使她的意识越来越混乱了。
她抬起头,虚软的双膝就快撑不住了,她疯狂地吻着他,带着哭腔一声声地唤着他:“景哥哥,景哥哥,景哥哥……”
景升一声又一声地回应着她。
溢出的汗水湿润了两人的身体,直到两颗苦苦相偎的心紧紧贴合,才明白心灵深处对彼此的渴望是那样的强烈。
摇曳不断的烛火就好似两人体内缠绵不熄的欲火,久久不灭,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撼动又迷人,这一刻,宛若灵魂都相融在一起……
疲惫不堪,意识逐渐远去,她闭上眼沉沉睡去,双臂紧紧地缠着景升,始终不放手,眼角禁不住地流下幸福的泪水。
唇顺着她的泪水一一吻干,寻找到她的红唇,他用力地吻住……
“景哥哥——”美仁从熟睡中醒来,身边早已没了景升的身影,心中一片混乱。
昨夜,那不是梦镜,身体的异样告诉她昨夜一夜的纵情欢爱绝非是梦境。她披上衣裳,匆忙整理了一下,下了床,看到原来空无一物的琴架之上多了一把清风,原来他昨晚来的时候抱着的是清风。
她举手轻抚了一下耳垂,多了一副耳环。这次出门为了怕人实破她是女儿身,她故意弄的乱蓬蓬的头发以遮掩她的耳洞,就算是昨夜换上了那身衣裳,她也绝对没有戴过耳环,走到铜镜前,看清了那对耳环竟是一对又圆又大的珍珠,最要命的是这对珍珠怎么看都那么眼熟。
南海珍珠?他从她手中抢走的南海珍珠?可他应该明明就只有一颗啊,而眼前这两颗珍珠绝对是一对。她当时抢到手的一套只有八颗,她在蓝家的时候丢了一颗,还有一颗就是被他给强占了去。
只是一刹那,她便明白了,他和她之间似乎冥冥之中就是天注定,就连她丢了那颗珍珠,也能被他给捡到。无论是这珍珠,还是那对磨喝乐,一切都是缘份天注定。什么天一族的女人注定孤老一身,让那个诅咒有多远滚多远吧。
“景哥哥——”举步奔出屋外,她便不停地唤着他的名字,但始终不见他的踪影,心下没由的慌乱。
她将整个竹芙园一一搜遍,还是不见他的身影。
昨夜,他答应她,会放下所有的一切,带她浪迹天涯,可为何又不声不响的就这样走开了。
“向姑娘,你醒了。”
回首,美仁望着万镖手中拿着一个纸包,热气腾腾的。
这都是晌午过后,约是未时,她可睡得真够久的,这样的情况下遇到万镖,她脸上一阵燥热,颇为尴尬。
万镖见着,耳根子也禁不住发热,向姑娘穿上女装,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那个纸包放至她的手心,道:“老七才给姑娘买的包子。”
美仁顾不上吃的,急道:“二公子呢?你见到他没有?”
“恩公?啊,他早就离开了,卯时不到的时候就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回郡马府了。”
“回郡马府?”难以置信,他居然还回郡马府,他就那么喜爱做那个郡马爷,该死的,她非得将那个王佳如给拆筋剥皮了不可。
“向姑娘,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郡马府。”
“可是,恩公吩咐,姑娘醒来,老七就要护送姑娘回杭州。”
回杭州?这个臭男人,一夜云雨之后,就要将她一脚给踢回杭州。有那个如狼似虎的王佳如在他身边一天,她怎么也不可能回杭州的。
紧捏着手中的包子,她咬着牙,便将被她捏的稀烂的包子塞给万镖,往郡马府奔去。
“向姑娘,别这么冲动,你想想那无双郡主是当今圣上的义妹,圣上又亲自赐的婚,赐的宅子,你若是这样闹上郡马府,只会给恩公惹来杀身之祸。”
“老七,我虽是一介弱质女流,还不至于蠢到那种地步,更不会因心中的怒气,忘了分寸。”美仁猛地回首,怒驳万镖,越想越气,她竟脱口而出,用“弱质女流”形容自己。
万镖一脸尴尬,又道:“向姑娘,可是恩公将马车已经备好,就在门外,我们还是听恩公的早日回杭州吧。回到杭州,姑娘可以安心的等着恩公回去嘛。”
“好,你等等我,我要先和他话别。”该死的,就算回杭州等他,她也要留些纪念送给王佳如,警告她不要意图妄想染指她的男人。
万镖摸了摸头,因为今晨恩公走的时候交待,若是向姑娘想上郡马府找他话别,就直接打晕了将她拖回杭州即可。他真的要这么做吗?抬了抬手掌,思虑着要下多大的力才能不伤着那娇弱的向姑娘,最终下定决心,抬首,美仁早已不见了踪影。
“向——向姑娘——”
第五章 爱的结晶
再次来到郡马府,美仁早已没了先前的怒气,正想借机行事,看看怎么样能混进去,或是能打听到景升的消息,这时,她见到陈珏自里面出来了。
熙熙攘攘的街上,她跟着陈珏走了两个巷口,陈珏不知是在想着什么心事,一直没有发现她,到了没人的地方,她上前拦住她。
“是你?!”陈珏见到她很是惊讶。
美仁开门见山:“是我。我要见他,帮我约他出来。”
这一次陈珏再没好脸色给她,道:“我真是没见过你这么厚颜的女人,请你不要再缠着主人好不好?”
美仁虽然很是气愤,但她依旧是笑靥以对,道:“陈珏,你骂我厚颜也好,骂我无耻也罢,我都无所谓。但你不见得有多光明磊落,你难道忘了你不过是圣上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死命监视他罢了,这么快就倒戈相向了,你怎么对得起你真正的主人?”
“你——”她说的没错,他陈珏自认理亏,曾一心誓死效忠皇上,但在跟随了景升之后,才了解景升的为人,是一个值得人永远追随,顶天立地的男儿,他陈珏一再而再而三的有负于皇上的所托。而今景升为了眼前这个女人,请奏去了边关,却将他留在大宋境内,不让他随同,是为了不想他白白丢了性命。
他不想和这个女人争口舌,捏紧了拳头,转身就走,他陈珏惹不起躲得起。
“陈珏,你给我站住!”美仁拦住了他的去路,就算她没了内力,凭着一身的硬气,她今日也要突破他陈珏这个口,“我知道你忌恨我是因为景璇,我与她经常言语不和,她只要一难过,你就跟着难过,她的死你更认为是由我造成的,所以更加看我不顺眼,巴不得我早日离开他。”
陈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以为自己隐藏很好的心事不会有人知道,没想却被她给揭穿了。
“要问我怎么知道的,那就怪你的眼神泄露了你的心事,每次只要她出现的地方,你若在场的话,那你的目光就不曾从她身上移开,还有,那首诗,是你捡到的对不对?你觉得很适合她,便暗地里送给了她,对不对?你知道她喜欢的人是谁,但因为你的爱慕之心,你事事都向着她,你会告诉她景升的所有事,只是为了博取她对你的一笑。你以为这首诗会让她好过一些,可你却不知正是这首诗将她推向了黄泉之路。正因为这首诗,那段时日,她已经是好了一些,可你却没料到,景升会当面拒绝她。你心存内疚,但却将所有的过错推到我的头上,对我从来没有好脸色,事事与我做对。”
陈珏的脸更白了。
美仁逼近:“你知道我在查明经堂的下落,所以一直从暗中作梗,阻止我查他的下落,可你无意之中又从景升那里得知,他并不想我知道明经堂的下落,你便另有想法,也猜测到明经堂将会是我与他争执的关键,所以你又故意将明经堂的下落透露给奉剑,借奉剑的口来告诉我。后来,我气死了明经堂,与景升吵翻正是合了你的意,我说的对不对?”
“你——”陈珏惊诧的说不出话。
“我一直不说,并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那首诗是景升写给我的,是我珍爱的东西,被你捡了去,你交给景璇之后,她的病稍稍有了起色,是因为我希望她早日病好,我才没有去讨要那首诗。陈珏,我知道你对他是忠心的,是全心全意的想守着他这位主人。如果你不想我找郡马府的麻烦,给他惹祸端,那就帮我这一次,我只想见他一面,话一说完我就走。”
陈珏脸色一阵苍白,道:“很抱歉,恕陈珏帮不了向姑娘这个忙。告辞。”
美仁不甘心,再次拦住了他:“陈珏,我知道你暗中帮了他不少忙,若不是你,我今日也不会这么安稳的还能出现在京城。我和他之间的纠葛就算你不清楚,但你也明白我对他来说意义不一样。他就算娶了那个什么郡主,成了郡马爷,也绝非是他本意。你若还敬他是你的主人,就代我传句话,约他申时相见,我在竹芙园里候着他。”
沉默了半晌,陈珏便道:“向姑娘不必费心了,就算你再等多久,他也不会出现。”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美仁有种不详的念头。
“你还好意思问我?主人本该早就回京的,可是因为你,为了你他一再而再而三的抗旨,直到你彻底地伤透了他的心,他才放弃,回了京城。所幸圣上并未降罪于主人,原本我以为主人终于想明白了,回到京城欣然接受赐婚,会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熟知,他早已有了盘算。若不是你,他便不会请奏皇上奔赴边关,抵抗契丹。昨日成亲,今日他便离开京城去边关了。”
美仁激动道:“你说什么?!”
“他被封为定州副都部署,今晨已经出发去了定州了。”
难怪她昨夜提到离开京城,他言辞之间有所闪烁,是因为他要去打仗。
如今谁都知道,宋辽两军长连征战,死伤甚多。望都之战,辽军大胜,王继忠被擒,对宋廷震动极大。赵恒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他竟然还傻到请命去边关,这真是遂了赵恒的心意。这仗从太宗皇帝开始就一直都在打,还不知要打到何年何月。
她以为昨日她的真心,能够挽回这一次,孰知上天还是和她开了这么大一开玩笑。
“唔——”心中一阵作呕,她转身趴在一旁干呕了几下,却什么都呕不出来。
陈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请向姑娘好自为之,别再来骚扰郡马府的安宁了。”说完,陈珏便越过她,离开了。
头一阵眩晕,她差点站不住,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又是眩晕,又是想吐。
渐渐的,她瞠大了双目,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她的脑中出现。四下张望,瞧见前方不远处有个医馆,她便快步走了进去。
未久,大夫挑着眉,捋着山羊胡,带着一种说不上的眼神审视她,道:“这位姑娘,你可知你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一个月?这怎么可能,就算她后来没有服用那个药,按理来说,也不该会有身孕的。
“我……不知道……”
那大夫给了美仁一个“不用你说我也猜到了”的神情,又道:“姑娘曾经是否有服过什么至阴至寒的药物?”
美仁不作声。
那大夫又道:“依姑娘的体质看来,这胎位不稳。姑娘切记,莫要再吃阴寒的食物,莫要太过劳累,情绪不易激动,更不适宜长途劳顿,否则胎儿将不保。”
当美仁走出医馆的时候,喜忧参半,喜的是,她居然有了他的骨肉,一想到这是她和他的孩子,她的整颗心都被填的满满;忧的是,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陈珏说他去了定州,那一刻她脑中想的便是她要追去定州,他守了她那么久,这一次换她守着他,与他共进退。
可如今有了孩子,她便不能轻举妄动。
大夫的话,让她变得小心翼翼,若是这样赶回杭州,长途劳顿,以及不知怡素是否还会在杭州等着她,怕会出什么意外,几番斟酌,她决定留在京城。当然,竹芙园她是不可能去住的,这样引人耳目,亦会给远在定州的景升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让万镖重新找了一个住处,一切从简,而她则易成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身边所带的银两,也够她维持好长一段日子。再加上万镖这个厉害的角色,在被景升救之前,他曾经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江洋大盗,但他只夺那些大奸大恶之人的不义钱财,却从不伤人性命,也算是侠盗。
所以美仁不必为了钱财而烦恼,反正都是不义之财。但万镖自从跟了景升之后便未再做过这些事,真正下起手来的时候,还懊悔了很久。
这时,美仁通常都会给他灌输一大通歪理,就是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她离开杭州所使的调虎离山,让怡素扑了个空,矛头便指向陶然居里的人。她终于知道了景升的厉害,景升安排的所谓“护院”,大挫怡家人,让他们不敢再犯,而撤离了杭州。
虽是这样,她依旧会担心那两个丫头,她命万镖给杭州送了信,让他切记一定要避人耳目,信上告知侍书与奉剑自己在京城一切安好,短期不会回杭州,让她们勿念,叮嘱她们万事一定要小心。
之前,她一直在修炼天一圣经下卷中的心法,略见初效,但内力还是时有时无,无法掌控,若是再继续修行下去,她怕强劲的内力会对腹中的宝宝有所影响,她有些犹豫了,但她又不甘心放弃这得之不易的机会。最终还是孩子战胜了她一心想恢复武功的念头。
随知而来,她害喜害的越来越厉害,但为了孩子,通常是吃完了便会吐,吐完了,她又会坐回桌前继续吃,吃完再吐,有时候一天下来,勉强算是吃上了一顿,但累的整个人筋疲力尽,总是昏昏欲睡,整个人也瘦了一大圈,下巴更尖细了。
原本她还想好好的整整王佳如,如今这个样子,她也只能作罢。
万镖这个粗神经的大男人没娶过妻没生过子,即便是有什么相好的女人,也会被他的粗神经给吓跑了。对于美仁有这样的反映,他异常紧张,以为她是病重的厉害了,死命的要找大夫给美仁看病,但被美仁给回绝了。
某日,美仁又天旋地转的扑到,吓得万镖接连喊上三四个大夫同时要给她把脉,弄得美仁哭笑不得。
待万镖明白了之后,一脸尴尬,这个粗神经的大男人,总算干了一回细心的事,便是找了一个生过很多孩子非常有经验的老妈子来照顾美仁。
可是那老妈子在见到美仁之后,便嘴碎起来,说美仁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这没吃过猪肉也应该见过猪跑,还不停地碎念着万镖,说万镖一个大男人都不知道照顾自己的媳妇,弄得万镖不停地解释。
那老妈子更不乐意了,说的万镖更厉害了,说什么一定嫌弃妻子年纪大了,男人都不是个好东西。
美仁不停地掩嘴笑看着,直到万镖憋红了耳根,整张脸看起来红红黑黑的,怒吼一声,说美仁是他的当家主母,才让那老妈子住了嘴。
万镖偷偷望向美仁,美仁则是对他微笑,这让他的脸更加发烫了。他想,他一定是发烧了,不过向姑娘长得真的就好像天上的仙子,若是他真能有象向姑娘这样美丽的娘子,或许是他三世修来的福气。
老妈子夫家姓关,自她来了之后,美仁的起居饮食较之前好了很多,但身体依旧还是太弱了。
美仁一直是易容的,关氏并不知,按那关氏的话,看美仁的面相应该是很能生的,但身体却这么弱,真担心她到时候怎么生。
一个多月就这么一晃而过,美仁腹部依旧平坦的什么也看不出。
万镖常常会摸着头,盯着她肚子冒出个傻话:“向姑娘,你确定你真的怀了身孕?”
这话若是被关氏听见,便少不了一顿臭骂。
第六章 陷入危机(上)
关氏信奉神明,眼见着美仁清清瘦瘦,便拉着她去城东北隅白衣阁街的古观音寺,求菩萨保佑,把身体养的壮壮的,好生个大胖小子。
寺庙的香火旺盛,烟火之味呛得美仁很难受。美仁对于生男生女倒不是很在意,只要是她和景升的孩子,是男是女都好。
关氏在其耳边叨唠心诚则灵,美仁在敬香的时候,除了求保孩子平安之外,更求菩萨保佑景升平安。
上过香,美仁走到后院,想找个清静而没有烟味的地方好好休息,不经意间,却瞧见几张熟脸正往佛堂步去。
领头的正是王钦若的夫人,身边还有就是曾被她弄晕了的那个侍婢,最让她不想见的便是那个王佳如。但听那王夫人对那王佳如道:“如儿,你还磨蹭什么?快进去上香,求菩萨保佑你肚子的孩儿平安出世。”
美仁一听这话怔然,景升成亲那晚明明是和她在一起,怎么可能与那王佳如洞房花烛夜?王佳如又怎么可能有了身孕?
王佳如面色微黯,犹豫了半天都未曾跨进那道门槛,却将王夫人拉到一旁隐密的地方,道:“娘,如儿觉得应该上大相国寺才对。爹前日不是说定州有捷报传回,说郡马他受了伤吗?我们是该为郡马求福保平安不是吗?”
景升受了伤?美仁只觉头脑嗡嗡作响,因为一直以来万镖和她说的都是他远在定州一切安好。这个该死的万镖,竟然趁她头脑昏沉的一个多月,对她有所隐瞒。
那王夫人又道:“如儿,郡马爷的性命是重要,但你和你肚里的孩子也同样重要啊,这仗还不知打到何时,你若是一举添了男丁,也好歹为王家和郡马留了个后啊。”
这时,却突然听那王佳如支唔道:“娘,其实我并没有身孕。”
“你说什么?!”王夫人惊叫出声。
“那日,郡马与我喝合巹酒,女儿不想喝多了,一觉睡至晌午前后。谁知,一醒来,郡马他……他已经被皇帝哥哥派去定州了。”王佳如委屈道。
王夫人有些动了怒:“那你为何要对你爹撒谎,声称自己有了身孕?还弄得人尽皆知,你可知,若是你与郡马并未圆房,这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好事?若不是我回府探望你们,无意中听见爹在帮我物色另一个郡马爷,我还被蒙在鼓里。你说这哪有女儿才成亲,爹就开始又帮女儿物色夫婿准备再嫁的?即然我嫁与景升哥哥,我便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王佳如语气中略带哭腔。
“你懂什么?真是被你气死了,这事若是传出去,不知羞也不羞。”王夫人气的扶袖而去。
那王佳如只得掩面跟着离开。
眼见王夫人与王佳如离开,故不得休息,美仁便匆匆坐上马车,赶了回去。一回去,她便四处找寻万镖,在见到他的那一刹,劈头就是一顿破骂:“老七,我让你去探消息,是要你给我他真实的近况,而不是你添油加醋用来蒙骗我的假消息。”
万镖自知骗不过,急道:“向姑娘,你别生气。大夫说过,你不宜劳累伤神,更不能动气,若老七将恩公受伤的消息告诉你,你一定会寝食难安,这样对姑娘腹中的胎儿不好。老七这都是为了你和恩公好啊。”
为了孩子,美仁忍着,声音降了些许,又道:“为了我和他好?若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活着便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你腹中的骨肉啊,你可别动怒,小心动了胎气。”万镖一脸紧张的扶她坐下。
她当真要被万镖给气死了,“你给我老老实实说清楚,他究竟怎么样了?”
万镖一五一十的将情况全数告诉美仁,景升为了救人,胸前中了契丹人一箭,位置刚好离心脏之处稍稍偏了点,再过寸许,只怕已经一命归西,这事距今也有四五日了。
听着万镖的口述,美仁的心一惊一颤的,景升至今是否有醒来,还是个未知。
内心异常焦虑,来回不停地走动,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她道:“我要去定州,老七你去准备准备。”
万镖吓得目瞪口呆,直呼:“姑娘,万万不可,老七在恩公面前发过毒誓,以生命作保,保姑娘安全。如今姑娘有孕在身,那么老七定当以命保姑娘母子平安,所以请姑娘别再多想了,恩公是个好人,福大命大,上苍一定会保佑他的,他不会有事的。”
“老七,你——”美仁捏紧了拳头,复又松开,道,“好,你不送我去没关系。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从今日起,我是生是死,都将与你无关。”
“向姑娘——”
美仁手指着大门,对万镖道:“我没银子付你,你可以走了。唔……”腹中一阵绞痛,美仁捂着肚子往后退了数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向姑娘,你没事吧。”万镖的魂都要被吓飞了。
“我没事,”额上渗出密密细汗,美仁摆了摆手,对万镖道,“无论怎样,这次我都一定要去定州,不见到他平安,我是不会死心的。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这是我和他的骨肉,我不会就这么让我和他的骨肉离开。你若不陪我去,我也一定会想尽法子自己去的。”
最终,万镖顶不住美仁胁迫,同意了。请了大夫确认她腹中的胎儿没事,他才松了一口气。
一路向北,过了安阳,离战地越来越近,路也变得更加崎岖不平。
避免过于劳累,美仁不敢太快赶路,生怕动了胎气,马车只得一路走走停停。
路经一个名叫西王镇的小镇,美仁与万镖找了户人家安顿下来。今日休息一夜,明日晌午之前,就可以抵达冀州了,离定州更近了一些。
这户人家姓张,老俩口带一个小孙儿,儿子儿媳在边境做点小买卖,每逢过年过节才会回来。那孙儿还只是一个三四岁的男娃娃,名叫小狗子,长得胖嘟嘟,煞是可爱,因为刚生下来的时候,小狗子总是生病,家里人才不得不给取了这么个贱名。
以前美仁对小孩子并无好感,只觉得他们是个麻烦的物体,因为会动不动就哭,自从有了身孕之后,如今在她眼里看来,孩子可真是个宝。
次日一早,美仁与张氏夫妇辞了行,临行前,给了这张家好些银子,让张氏老俩口感激不尽。可这时,小狗子却不见了,周围有邻居说看到小狗子往市集方向跑去了。张氏夫妇老俩口,腿脚不便,急着要去寻。市集离这刚好不远,美仁便让万镖去市集去找那小狗子。
不知过了多久,美仁总是等不来万镖,独自一人往市集方向步去,或许能碰上万镖。
走了没几步,便听见远处尖叫声四起:“强盗来了,快跑啊!”
美仁心下一惊,举目望去,不远处尘土飞扬,听声音约有十来骑,不一会那十多余健硕的马匹急啸而来,安全起见,她连忙退居一旁。
马嘶啼声起,从马上跳下十多名蒙面壮汉,为首的盗贼只是举刀做了个姿势,其余盗匪呼喊着便举刀向无辜的百姓砍去。
四下惨叫声一片,只是眨眼功夫,眼前已经倒下几名男子。
当刀挥向张老爹夫妇时,美仁想赶回去救他们时,为时已晚。
心中怒火焚然而起,她忍不住就要拔出身后的纯钧剑,岂料,被人从身后重重一击,她便瘫倒在地。
当美仁醒来的时候,一睁开眼,便见到自己双手双脚被缚,身后用布包着的纯钧剑,早已不知去向。周围,与她同困的还有十多名女子。除了一位年纪稍大的妇人之外,其余全是年轻的女子。
心底一阵发毛,那伙盗贼一下子抓这么多女人,定没什么好事。她易容就是避免不需要的麻烦,如今都是一个相貎丑陋的中年妇人,还抓了她,究竟是为何。
车子还在滚动,不知要将她们带到哪里去。车内的女子一直都在不停地哭哭啼啼,美仁打起精神,问身旁一名年轻女子眼下是什么时辰,她才知道原来距她被人打昏已经是一日之后了。
这车内的女子,都是这伙人沿途抓来的,他们见着男人不论老少一律杀死,若是女人,就将年轻的女人给抓来,除了易了容的美仁,和坐在美仁对面那位年纪大的妇人,其余的都被杀了。
美仁好言安慰那些女子,示意身旁的女子转过身来,她试着帮她解开绳索,也让大伙都这么跟着做。
这时,马车停了,车门被打开,一个高大粗壮的男人身着异族的服装,对她们大喝一声,叽哩歪啦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美仁细听之后,愕然,这人说的是契丹语,是叫她们快滚下车。为了方便做事,悦姨曾经找人教过她和怡素契丹、西夏和吐蕃语等蛮夷之语。
抓她们的竟然是契丹人,契丹人生性残暴,如今宋辽又在征战,她们一行人落在他们的手里,不知会被折磨成什么样,这种情形让美仁心都寒了,咬紧了下唇。
一个个被那契丹人强行拖下车,美仁完全合作,下车的速度很快,避开那契丹人的硬扯。
美仁望见眼前一个个军帐,便心下明了他们抓她们来做什么,这些个禽兽,是要将她们给毁了。
那个契丹人对另一个又说了几句,那些年轻的女子便被带了下去,只留下了美仁和那位年纪稍大的妇人。
刚才那个契丹人是在命令将她们带到红帐中去,充军妓,而留下她和那位妇人,是替之前烧水煮饭打杂的妇人,原先那妇人因为身体不支,死了。
远远的,美仁看见那些女子不停哭闹,有一个女子挣扎的厉害,一名契丹人毫不留情地便甩出一鞭子,便将那名女人抽倒在地,接着那女人便被人强行拖了下去,其他女人再也不敢哭闹,乖乖地跟着下去。
很快地,美仁和那名妇人也被带下去了。面临的却是一堆剥了一半皮毛,血肉模糊的,不知什么动物的肉,美仁心中一阵恶心,强忍着想吐的欲望,与那名妇人开始一边剥着肉,一边清洗。
当肉下锅,突然冲出来两名契丹人拿着刀指着美仁,以契丹语喝道:“你,跟我们来。”
心中紧张,美仁捏紧了拳头,乖乖的跟着那两人。
第七章 陷入危机(下)
望着眼前这个巨大的帐篷,美仁更加紧张,这是这些契丹人的主帐,这契丹人的头子找她做什么?
她被那两个契丹士兵推了进去,膝下一软,便跪在一个桌案之前,她知道那桌案之后有人坐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像她袭来。
“抬起头来,”那案前之人声音有些嘶哑,却不失丝毫逼人的气魄,“这把剑你从何而来?”
令美仁惊愕的是,他说的是汉语,而非契丹语。
美仁缓缓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冰冷的黄金面具,但这个黄金面具与明家的有所区别,额上与颊上都刻着奇特的图腾,看上去十分的狰狞。
或许是对黄金面具没由地反感,她目光一转,看到他手中拿着纯钧剑,双拳攥的更紧了。
这里是契丹人的地盘,万事她都要小心翼翼。
“我在问你话,你听到没有?是聋了还是哑了?这把剑你从何而来?!”那人咆哮如雷,抓起案上一只邪魅无比的狼首便向美仁砸去。
不敢躲避,任由那只狼首重重的砸在肩上,痛得美仁轻哼了一声,唯有忍着。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这把剑你从何而来?”
因为这是纯钧剑,是昕大哥留下的唯一东西,她不想乱说这把剑的来历,但眼下的情形不得不让她斟酌了一番:“我家相公是把铸剑师,对剑极痴,这把剑是他无意中得到的。”
“那你相公人呢?他有没有告诉你这把剑的来历?”那人又问。
“没有。这次出门做生意,相公只是将剑放在我这,而我又被你们强行抓来。对于这把剑,我一无所知。”
那人怒拍了一下桌案,走出来一把抓住美仁的手腕,指腹便探了上去,确认她不会武功便将她摔倒在旁,对着帐外大喝一声,随即进来一个契丹士兵,他对那士兵以契丹语吩咐,让他们去查美仁所说的走散的相公,尽快抓回来。
美仁心想,她全是捏造的,若是他们把万镖当成她相公了,以万镖的功夫,他们根本不可能抓到他,心下也松了口气。
但见这戴着鬼面具的契丹首领,对着那柄纯钧剑细看了好久,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让她想到那个与她只有一面之缘的邪气男人月下,月下当时说纯钧剑这把上古名剑辗转反复,最终是落在契丹人的手上。而眼前这个契丹人不停追问她从哪里得到的剑,莫不是与昕大哥有何过节?
容不得美仁多想,那人已经将她给赶出了主帐,她继续与那堆恶心的动物皮毛作伴。
累了几天,美仁在做杂事的同时,会偷听那些契丹人的对话,总算探听到这个临时军营是在定州东北,宋辽边境的永清县附近,再往北走,那里便全完是契丹人的天下。
这几日里,美仁察言观色,一直埋头做事,加上她懂契丹语,从不违逆这些契丹人,相应的,那些契丹人对她的看管也就放松了些。这里契丹人并不多,约莫只有数千人,不知他们这数千人驻扎在这里是什么意思,而且每次出动,都是神出鬼没。
偶尔她也会看到那个戴着鬼面的首领,他叫耶律元修,据说是辽主耶律隆绪最器重的弟弟,契丹人对他很尊重,都尊称他为大王。耶律元修很残暴,那日抓来的两名宋兵俘虏,因为从两名宋兵口中得不到他想要的讯息,他命人将那两名宋兵俘虏绑在柱上,执起他的弓箭,对着一人射了一箭,那一箭却不要他们的命,而是等着那他们血流如柱,放出大雕啄食他们。
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她心中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一想到这人那日将她的右肩砸得青肿,她更加小心谨慎。
她一定要想法子尽快离开这里,再待下去,她的下场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死,二是到了辽境以后被契丹人当奴隶使唤,日后肚子若大了,生性残暴的契丹人一定会想法子折磨她,结局还是死。她无论如何都要保重,她和孩子一定都不能有事,她还要见到景升,景升也一定不可以有事。
这天,这些契丹人非常的兴奋,据说是又拿下了一个县城,抄到了不少好东西,当然还包括女人。于是,晚上设宴庆祝,但却把美仁和其他杂役给累坏了。
篝火映照下,那些契丹人一个个红着脸,神情异常兴奋,火堆正中央被绑着的几个女人,他们一边欣赏着那些女人惊恐的表情,一边欢快的载歌载舞。
有一个高壮的契丹士兵耐不住性子,端着酒,便冲到那几个俘虏女人身边,对着她们污言秽语,做一些下流的动作,那些女人们被吓得一个个尖声惊叫,这引得其他契丹士兵更加亢奋,甚至有人跳下场,要与先前的那个契丹士兵搏斗,谁赢了,今晚女人便归谁。
全场都欢呼了起来,越来越多的契丹士兵一个个上场,为了那几个女人开始对搏。
耶律元修今夜没有戴面具,头发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瞧不清,他时不时地也跟着叫喊几声助兴,他膝下俯着一个高壮的契丹女人,不停的为他斟着酒,喂送美食。
今夜是个逃离的最佳时机,这几日来,由于美仁打杂的便利,加上懂契丹语,她将这军营的各个出口摸得一清二楚。
她缩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等待时机。
蓦地,契丹人一阵欢呼,只见耶律元修上场了,不停叫唤助威的声音,彻响着整个夜空,将这场淫糜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只是眨眼功夫,耶律元修便胜出了,他拉起其中一个女人,不顾那个女人尖叫反抗,将她拦腰抱起,往帐营里步去。欢呼声更热烈了,那些契丹人一窝蜂的涌上那几个女人……
收回目光,美仁静静地坐着角落,抚着肚子,两个多月了肚子依旧平坦,可那里正孕育着她和景升的孩子。曾经她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才不知道原来幸福一直就在身边。
从怀中摸出那对南海珍珠耳环,他送给她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刻骨铭心。思念一个人,就像在心里划上一道痕,时间越久这道痕就会越深。她真的太想念他了,她从不知道她的思念竟是这样的深。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醒了没,那一箭射得究竟有没有事。想着,她便不知不觉落了泪。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那些契丹人挨个地都去了红帐。
收好了珍珠耳环,她与几个俘虏便去收拾残局,收拾到一半,她想到在走之前,一定要将纯钧剑拿回,于是她四下张望,趁那几个人不备,悄悄地往主帐的方向步去。
在接近那主帐,她便听见女人尖利的哭喊之声和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厌恶地拧紧了眉头,她守在那帐外,唯有听着那不堪入耳的声音。
终于,听不见那女人的声音了。倏地,一个白晃晃的东西飞出了帐外,美仁定睛一看,竟是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俯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不一会儿,便来了两名契丹士兵,将那个女人就这么顺地拖了去。依稀,美仁听到这两个士兵说是埋了,还是就这么扔了,最终的结论就是这么找个地方扔了。
那个女人就这么死了……
咽了咽口水,美仁将耳朵贴着那主帐细听,里面传来那个首领平稳的呼吸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她便将事先准备好的追魂香丢入那主帐之内。许久之后,待确认起了药效,她便掀了帐帘,摸了进去。
帐内的灯并未灭,上次她没有细看这里。
左侧的帐壁之上挂着一个巨大皮制图腾,是一只邪魅无比的狼首。桌案倒是古色古香,雕工极为细致,铺陈的是粗犷的皮革。案上除了铜制的酒壶酒杯和几张羊皮卷,便是上次砸她的那个邪魅恶心的狼首木雕。
当她的视线被帐壁上一把雕着奇特图案的硕大桃木弓吸引住时,她才惊觉自己是来拿回纯钧剑的,怎么欣赏起这里的布局。
调了视线,便落在里面的榻上,上面铺的是珍稀的兽皮,雪白柔软,但不协调的是上面躺着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赤裸着上身,正反趴在那榻上沉睡着,头发垂散着,遮着脸,看不清样子。他的背后有一副很大很吓人的刺青,是一个张着大口的狼首。
终于她看见了纯钧剑,就在那榻旁的几上,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接近,缓缓起身,身体横越过他的身体,一把将纯钧剑抓起,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拿到剑之后,她退后数步,见他未醒,转身便跑。
美仁一出帐篷,那榻上之人便倏然睁开了双眸,嘴角处噙着一抹阴狠的笑容。
拿到纯钧剑了,她还要送食物给那几个看守的契丹士兵,追魂香下在了食物里,她捧着那些食物小心翼翼地往军营入口处挪去。
看守的几个契丹士兵有些抱怨,今晚的好事都轮不到他们,这时美仁刚好捧来了等候已久的食物,一个个狼吞虎咽地将那些食物一扫而光。
不一会,“咚”的,那几个契丹士兵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了。
见势,美仁便奔出那军营,才走了几步,想到这些天与她共事的两位老妇人,心一软,跑回头万分小心地将两位给拉了出来,红帐里的那些女人,她是没法去救了,只能领着两位妇人一起逃跑。
三人离开这军营之后摸着黑,拼了命地逃跑,那两位妇人稍许是年纪大了些,跑没多远就气喘吁吁,两人喘着气说跑不动了。
美仁心急如焚,若是再这么耽搁下去被那些契丹人发现就糟了。正劝着,便见后方火光隐隐,马蹄声急促传来。
面如死灰,美仁当下便对那两名妇人道:“一人一个方向,快点!”
话音刚落,三人再顾不得一切,拼了命的往不同方向奔去。
不一会,美仁便听西南方传来一声惨叫声,接着又是一声是从东南方向传来。
美仁只觉得心中好难过,她很少出手救人,这一次出手却不是救人,反倒是害了那两个妇人。手中紧紧地握着纯钧剑,回首,就像是在那个小镇上一样,十几骑快马向她疾驰而来。
不一会,她便被团团围住,火光之中,她看到那个狰狞的面具。随之而来,便是那两位妇人的尸体扔在了她的面前。
看来命中注定,今夜她是难逃一死了,就算是死,她也绝不会死在这群契丹人的手里,大喘着气,她拔出纯钧剑,作好应战的准备。
其中一个长相凶猛的契丹人叽哩哇啦说了一大串,意思是指她这个大宋贱民为了逃跑,不但给他们的同伙下毒,竟敢还敢反抗,说着便跳下马,举刀向她劈了过来,那刀劲又猛又狠。
美仁招架不住,连连往后退,转身便掏出怀中的化尸体粉,洒向那个契丹人,只听他惨加一声,倒在地上,抱着脸大声哀号起来,身体不断地扭动着,不一会,便有那种浓水流出,恶臭的气味紧接着散了开来。
那些契丹人怒红了眼,有的将手中的火把砸向美仁,一个个跳下马要将美仁碎尸万断。
忽然,那位契丹首领耶律元修一个手势,止住了手下的暴怒举动,他凝视着美仁,接着跳下马,一步步向她走过去。
体内的那股真气透向四肢百骸,美仁美仁扬着纯钧剑向他挥去,却被他轻易地避开,只听他邪笑着:“等了这么多天,你的猫爪终于露出来了。”
“你去死吧,万恶的契丹狗。”纯钧剑再度挥起,直袭那耶律元修的门面。
她尚无法控制住体内的真气,面对耶律元修这样的高手,她的手腕很轻易地便被他捉住,他手劲之大,捏的她很痛,但她就是死都不松开纯钧剑,她对着他咆哮着:“下贱的契丹狗,就凭你也想得到这天下间尊贵无双的纯钧剑,我呸!”她冲他的面具上狠狠地吐一口吐沫。
耶律元修夺下纯钧剑,将她往眼前拉近,狰狞的面具似要贴上她的脸,她不能动,厌恶地偏开头。
只听“嘶啦”一声,她脸上的人皮面具被揭开了。
下一刻,那十多个契丹人齐齐呼声而起,难怪大王要亲自来捉拿这个逃跑的俘虏,竟是这样一个人间绝色,为了这个美艳的女子,他们一个个都变得异常亢奋。
耶律元修扬着手中的人皮面具,阴冷地笑道:“我就说,这么一张平凡的脸怎么可能配的上这么一双漂亮的眼睛。”
隔着面具,他半眯着眼,将她这张让人难以忘却的绝色面容收尽眼底。
美仁忍着痛,对着眼前这个狰狞又邪气的面具,冷笑一声。
倏地,他的大掌扣住她的下颌,道:“想咬舌自尽?啧啧啧,我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遂了你的愿。”
冷笑着,他扬起手掌挥向她的颈后,紧接着,她便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倒在他的胸前。
他抱着她轻跃上马,一声令下,这十余骑急啸着,火光消失在天边。
第八章 纯钧复活
定州 宋营
一名宋兵向景升行了军礼:“报——启禀将军,有位名唤万镖,自称是将军属下的人,正在营外,说有要事求见将军。”
但听“万镖”的名字,景升放下手中的地图,眉头深锁,万镖不好好的守在陶然居,不守着她,竟然跑到战地,说是有要事求见,究竟是出了什么重要的事,他要从京城赶到这里?难不成是她也来了?
如今战事告急,各地都收到战报,遭到契丹人的伏击,尤其是那些县乡,死伤甚多,损失惨重。主帅王超已经下令誓守定州,这时决计不能出任何差错。
“叭”地,他努拍了桌案一掌,道:“不见!”
“属下遵命。”
过了一会,那名士兵又进来了。
“报——启禀将军,那位万姓男子说若是将军不见他,他便同他手中的那把琴,一同撞死在瞭塔之上。”
该死的,万镖是不是和她在一起待多了,也学会了威胁。双拳紧握,景升的指节泛白,喝道:“带他进来!”
“属下遵命。”
不一会,万镖被带到了景升的帐内。
万镖一见到景升,激动地大叫一声:“恩公,老七有负恩公所托。”
“既然有负于我,你还要求见,你应该守在陶然居才对。”景升高声怒斥,伤口虽好,但稍稍用力,便会有些疼痛,那一箭几乎是要了他的命。
“老七实在是扭不过向姑娘,向姑娘不肯回杭州,一直待在京城,等恩公回去,但是在知道恩公重伤之后,执意要北上——”
“她人在哪?”军事重地,不得女子探视,这是军规。
“她……请恩公恕罪,老七将向姑娘给弄丢了,向姑娘如今下落不明……”
丢了?下落不明?
整人宛若掉进了冰窖之中,景升整个身体微晃了晃,向后退了一步,依着桌案。他转过身,背对着万镖,攥紧了拳头,颤着唇,道:“她在哪里不见的?”
“冀州附近的西王镇。”
事隔大半个月,万镖仔仔细细的将那日发生的情形说了一遍,那日他去找小狗子,小狗子顽皮,往后山跑去,让他一路追着,好容易抓到他之后,便赶回西王镇。孰知,整个镇子被人洗劫一空,小狗子的爷爷奶奶张氏老夫妇也都被人所杀,总算还有一两个受了重伤的人活着,问他们,才知道刚才来了十几个蒙面的盗匪,见人就杀,抓走了好多女子,往东去了。他安顿好他们,一路向东追了很远,都没有见着他们所说的那十几余骑。后来沿途打听,听说了这一带经常有契丹人出没,但往东北方向去了,他又追了好远,最终还是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而不得不先上定州找恩公。
听完了万镖的描述,景升可以肯定那伙人便是近来多番在大宋境内烧杀抢劫的契丹人,这伙契丹人并非是普通盗匪,他们是有目的的,据探子回报,他们洗劫的目标是由北一路南下,驻扎在宋辽边境的契丹大军也在蠢蠢欲动。
美仁定是被那些契丹人给捉去了。
万镖抬眼看了看面色有些苍白的景升,问“恩公,你的伤势?”
“无碍。”景升蹙紧着眉头,他就知道这个女人一日不折磨他便不好过。他知道他有愧于她,那日匆匆离去,是怕自己一时之间舍不下她,而误了大军起程的吉时。
他急急地走到帐外,高声道:“来人。”
“属下在。”一名宋兵应道。
景升吩咐道:“我要半个多月前在西王镇抢劫的那伙盗匪的详细情况,若是查到那伙人身在何处,即刻禀报。还有去打探先行的契丹先锋军队是否有去过西王镇,是否有抓到一名中年妇人。老七,把她当日的模样说出来。”
景升命令着,并执起笔在空白的纸上,根据万镖的形容,将美仁那日易容的样子给画了出来,同时他还画了一张美仁原本相貎的肖像,不一会,完成之后,他便将那两张画像递给那位宋兵,道:“就是这个妇人,还有这位女子,按这两个人相貌去查,一有消息即刻禀报。”
“属下遵命。”
万镖见那名士兵出去了,心中的大石也落下了,恩公一定会找到向姑娘,向姑娘也一定会平安无事的,突然想到一件事,他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恩公,终于忍不住,他还是开了口:“还有一件事,老七一定告诉恩公,那个……向姑娘有了身孕,两个多月了。”
“你说什么?!”原本心中就不安的景升,在听到美仁有了身孕,顿时怔住了。
他要做父亲了……
难以言语的欣喜很快便被满腹的焦虑替代了,这个妖精一样的女人,一刻都不消停,她就非得要折磨死他才甘心,有了孩子还不安份的到处乱跑。两个多月,两个多月,在杭州的时候,她就有了,他怎么会这么大意,气的跑回京城,还答应了赵恒的条件。
别看她一点聪明机伶的模样,实则是个爱钻牛角尖的傻丫头。初到杭州的那段日子,因为心中的结,她是那样的不快乐,强颜欢笑,精神慌惚,睡不安稳,还会做恶梦,是他废了多少心血才让她有所转变。景璇和爹的事,虽然让他怒不可遏,但她也是无心的,并且知道错了,追着他去了京城,关于他与王佳如的事,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同她解释,就这样匆忙地离开了,他与她就是这样的误会重重……
他担心她,无论她是曾经那个神通广大的野丫头,还是如今什么都不会的弱女子,他都担心她,而眼下有了身孕,还不好好的照顾自己,担心他作什么,他怎么会死,他对她有了承诺,要照顾她一生一世的,怎么可能让自己这么轻易的死掉。
在帐内来回不停地走动,景升像只找不着方向的蚂蚁,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地冲着万镖怒吼了起来:“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为何不拦她?!我走的时候不是和你说了吗?”
“老七不敢敲晕向姑娘,怕伤了她。况且,向姑娘对恩公一片真心,老七真的下不了手。再则,老七也很担心恩公。”
景升的面容松了松,有些挫败,道:“老七,谢谢你。她的事我自有法子,你也不用太担心。先下去好好休息,到时还要麻烦你。”
营救她的事,他必须亲自出马,他势必要违反军令一次,但如今战事告急,若有差池,失的便是数万将士的生命。若是真是契丹人捉了她,失了羽翼的她落在了那些野蛮粗暴凶残的契丹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一定会没事的,她是那样聪慧机伶,不会有事的。可他的一颗心,要怎样才能平复下来。
身为先锋的他,该要他怎么做?
“啊——不要——”美仁挣扎着从恶梦中惊醒,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完好,没由地松了一口气。
她方才做了个可怕的梦,耶律元修领将她扔进了红帐,好多的契丹男人,她的孩子没了,她太害怕了。手抚上肚子,身体没有任何异样,孩子还在,惊恐地望了望四周,这是那个主帐,她正坐在那个铺着白色皮毛的榻上。
她迅速地起身,方想奔出帐外,帘子被人掀了开来,进来的正是那个耶律元修。
她紧张的连连退后,在摸到案上那个狼首,她将那个木雕狼首抓在手中,大声道:“别过来!”
“你害怕?”耶律元修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一步一步往前逼近。
“契丹狗贼,别再过来。”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是的,她害怕,她从未感到如此害,即使在萧山面临着要走火入魔爆血而亡,她也从未觉得这样害怕过,因为她肚子有着她和景升的骨肉,而今落在这个残暴的契丹人手里,她要是还能全身而退,那便是妄想了。她不想肚中的骨肉毁在这个契丹人的手里,她不想死,她还没有见到景升,还不知道他是生是死。
景升,景升,景升……她在心中不停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你别过来……”
“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你居然怕我怕成这样?”耶律元修已然立在了她的面前,一把将她手中的狼首夺下,“是不是有种面临死亡的巩惧感?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让你这么快就死去的,我的美人!”咬着牙,他轻拍了她的脸颊,加重了“美人”二字。
美仁抬起头,直视那个面具,问:“你究意想怎样?”
“纯钧剑对你很重要?”
“对!它对我很重要,它是天下间最尊贵无双的剑,只有正直正义刚正不阿的人才配拥有它,而你,你这个肮脏的契丹狗,连给那人提鞋的份都不配。”
“正义?哈哈哈,你居然知道什么叫做正义?原来你的眼里还有这么个词,哈哈哈——” 耶律元修疯狂地笑了起来,渐渐止了笑声,他随即厉道,“什么正直正义?什么刚正不阿?尊贵无双?你知道什么叫做尊贵无双吗?大辽国尊贵的南院大王,统领八部的耶律元修尊不尊贵?女人,这把剑本就是我的。”
美仁望着耶律元修冷笑了起来:“哈哈,真是笑话,你这个契丹狗贼怎么会懂什么叫做正义之剑?怎么配和剑的主人相提并论?你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剑主人?你可知道这把剑的主人是谁?是我耶律元修!”耶律元修一把捏住她的下颌,嗤笑,“你完全可以逃掉的,却为了纯钧剑而败,是剑对你重要?还是剑的主人对你很重要?他是你情人?”
“你想知道?”美仁将脸凑进他,阴冷笑着:“你去死,我就告诉你。”
耶律元修狠狠地甩了美仁一个耳光,美仁的左颊上即刻现了五条红印,还有些红肿,一丝血迹从她的嘴角缓缓溢出。
咽下那口血,美仁斜眼狠瞪了他一眼,举起手,毫不留情回击了一个耳光给耶律元修,“啪”的,他脸上的面具被打落在地。
那侧着的左颊之上,从眼角延向左耳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当他缓缓转过脸来的那一刹,仿佛所有一切都停止在一刻。
美仁愕然,捂住了嘴,禁不住湿了眼眶。
鼻梁挺直,眉形如剑,斜入双鬓,水色薄唇,一双幽黑的眼眸闪现出邪肆深遂的光芒。
同样的容貌,除了那道伤疤,和找不到温情的眼眸,她再也没想到还能能见到他。
第九章 羊入狼口
她颤着唇问:“昕大哥,是你吗?你没死?你真的没死?”
这是不是命中注定,第一次在信阳府衙内,她用追魂香迷晕了他,让他瞧出了破绽,这一次,为了拿回他留下的唯一的纯钧剑,偏偏又是用了追魂香,原本她可以逃掉了,可谁又能想到这个被她大骂契丹狗的男人竟然是昕大哥。
他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似要捏断,冰冷地道:“昕大哥?美人,你在叫谁呢?听清楚了,我叫耶律元修,乃大辽国尊贵的南院大王耶律元修。你再仔细地看清楚了,可不是你那什么像傻瓜一样,被你时时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昕大哥。”
依着那桌案,美仁捂着嘴,眼泪禁不住地流了出来,是他,是昕大哥,他还活着。
“收起你那虚伪的眼泪,就算你把泪流干了,哭到眼睛瞎了,也不会对我产生任何作用。我真想一刀杀了你,但是这样来说太便宜了你,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没心没肺?曾经景升也这么说过她。她是没心没肺啊,否则也不会连伤了两个天下间最好的男人。她盯着他愤怒的双眼,从那里她看到了浓浓的恨意,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曾经那么温柔的昕大哥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残暴的契丹人,这一切都是她害的。
她吸了吸鼻子,擦干眼泪,挤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她该高兴的,他没有死,还活着,她的罪孽不再是那么深重。
他松开了她,大步走向那榻旁,执起纯钧剑,寒光一闪,那纯钧剑出了鞘,剑尖已然抵着她的下颌。那姿势,那执剑的手法,除了昕大哥,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人。
“或许是上天厚爱我,我耶律元修才命不该绝。你也没料着你有今日,落在我耶律元修的手上,你说我该怎么对待你这个该死的女人?”
“昕大哥,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原谅我,但你若真的恨我入骨,我只有一个请求,给我一年的时间,放我回去,一年之后,我定当回来向你请罪。”
“一年?”收了剑,他的大掌抚上她的脸,下意识的她避开了,他的手滑向她的脑后,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怒道,“你居然厚颜无耻的敢和我提出一年?你还当我是当年那个木纳无知好欺骗的向昕吗?怎么?如今连碰你一下,你都要闪开,那要是我这样呢?”
“嘶”的,他一把撕了她的衣襟,露出里面艳色肚兜上端。刹那间,她的脸色异常苍白,紧张的双手护住胸前。
他盯着那一抹露出的艳丽色彩,突然狞笑了起来,道:“你还真是遗传了天一族女人的秉性,这么艳丽的东西是想穿给哪个男人看的?”
咬了咬唇,当美仁抬起首,她扯着嘴角:“够了,昕大哥,我穿什么那是我的自由,大宋的律法里没有规定女人该穿什么样的亵衣和不该穿什么样的亵衣。对于昕大哥,我心存愧疚,但不表示可以任由你辱骂。你,是耶律元修,而不是昕大哥。若你耶律元修等不了一年,那么你现在就动手杀了我吧。”
敛了笑意,她闭起眼,还能让她亲眼见着他还活着,她此生也无悔了。不,如今眼前的男人不再是昕大哥,而是这么多日里见到的那个残暴的耶律元修,除了满眼血腥暴力,再容不下其他。昕大哥,他死了,在桐柏山太白峰上就已经死了。
唯一对不住的便是她肚里的孩子,还有远在定州生死未卜的景升,她甚至还没有对他说她爱他。也许这就是命,注定今生她没一个好结果,但她不后悔,不后悔北上找景升,从不后悔。
“你——”向昕动了怒,大声叱道,“你想死?好,那我就让你慢慢的受尽折磨而死。向美仁,不,应该是叫你一声怡符衣,我就让你看看我耶律元修有多么的残暴,让你尝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向昕拽着美仁将她扔向床榻,美仁一脸苍白,这意味着他要象昨夜一样对待那个女人一样对待她了。在她来不及反抗,他高大健壮的身体已然欺了上来。
他的唇封住了她的唇,夺去了她的呼吸。他的吻里找不着一丝温情,就像要将人吃下似的,带着强势的齿咬,完全是以一种惩罚报复的姿态在吻她,丝毫没有尊重的味道。
那一刹,美仁的脑中一片空白,随即反应过来直绝便是反抗,伸出手对他厮打,狠咬了一口他的下唇,以为他会因疼痛而就此放弃。但她错了,向昕在尝到了口中的血腥味道,更凶猛地掠夺她的红唇,他粗鲁的将她的双臂束在她的头顶,动作野蛮的撕裂了她的外衣,顿时,她那件艳丽的肚兜完全显露在他的眼前。
残酷地笑着,向昕审视着那件艳丽的肚兜以及裸露在肚兜之外粉白嫩滑的肌肤,心中有一种要将她碎尸万断的念头。渐渐的,他的笑意敛了,面前的她不再反抗了,一动不动,紧紧闭着双眸,眼角处不停地流出两行清泪,如扇的睫毛之上沾着晶莹的泪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当下,他的心乱了,眼前一片模糊,他忆起她的眼泪,曾经,只要她一落泪,他的心就会跟着一阵慌乱。缓缓的,他俯下脸,只想亲吻她的眼泪,他不想看到她落泪,他喜欢看她的笑,她的笑是人间最美的景色。
在唇触及她的眼睫之际,他浑身犹若万针穿心一般疼痛。
“啊——”他痛苦地高叫一声,猛地将她推下榻。
跌坐在地上,美仁睁开双眼,在她绝望之际,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向昕满脸痛苦的坐在榻上,双目紧闭,嘴唇泛白,额上不停的渗出汗珠,双手支撑在榻上,青筋暴露。
微动了动唇,她想喊他,一想到方才,她便忍住了,抹干了眼泪,拾起地上被他撕坏的衣服披好,缩在一旁,一脸防备的看着他。
许久之后,向昕终于睁开眼,入眼便瞧见美仁缩在桌案旁。
她居然这么轻易的牵动着他的情绪,他竟然还会在那一刹为她动了情,可这个该死的女人,居然在他吻她的时候咬他,还死命的咬紧着牙,始终不让他侵入她的领地,就像是一个坚贞的女子为丈夫守节一般。
她会有男人?
向昕捏紧着拳头,从榻上起身走向她。这个女人是天一族里出来的,就像当年他的娘一样,自私绝情,他栽在她手上一次就够了。她那是什么眼神,就好像他是恶鬼一样,她究竟哪一点还让他留恋?
怒火在瞬间暴发,他毫不怜惜的将她从地上拉起,怒道:“向美仁,你给我起来。昨夜,晚宴上看到那些个女人,你想知道她们的下场如何?今日我就让你见识个够。走,你给我出来。”
他硬拽着她往帐外拖去。
一想到昨夜被契丹士兵围攻的那些女人,还有被他扔出帐外的女人,心中一阵恶心,她更加惶恐,挣扎着叫道:“昕大哥,你不可以这样,你不可以的。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那时的我已经要走火入魔了,我根本没办法控制住。这一次我说的是真话,我真的不是存心的,我没有想过要杀你。昕大哥——”
不想听她再多说一句,他无情地点了她的哑穴,厉道:“这些话,等着你死了之后,说给阎王爷去听。在你没死之前,就好好享受我为你准备的一切。我恨你,向美仁,我说过,你会后悔的。”
强行将她拖出帐外,便遇上前来报告的副将萧正甫和另两名契丹将士。萧正甫和两名契丹将士在见到衣衫不整的美仁之后,两眼都看直了,甚至都忘了要和向昕禀报什么了。
向昕极其讨厌他们这种目光,立即出言训斥,萧正甫才将手中的地图呈给向昕。
美仁一手拉着衣服,一边往向昕的身后躲去,萧正甫和那两名将士猥琐的目光让她浑身发颤。那个萧正甫,她昨夜逃跑的时候与他交过手,若是真的落在他的手里,她就真的完了。
扫了一眼那个地图,捏着那手感粗糙的羊皮卷,向昕猛地将她从身后拉了出来,对萧正甫道:“萧将军,这是赏你的。”
向昕将美仁推向萧正甫,头也不回头地钻进了帐篷。
美仁口不能言,唯有拼命的挣扎着,萧正甫大笑着,一把将她抱起,带到了另一个帐篷。
萧正甫将她扔在了榻上,她一个翻身,便跳下那床榻,躲到书案之后,隔着那书案,示意萧正甫别过来。
“我的大美人,你以为就凭这么一张桌案,就能挡得了我萧正甫?”萧正甫以契丹语淫笑,他早已色欲熏心,激动地开始解下自己身上的衣物。
美仁惶恐到不知所措,指着自己的嗓子对萧正甫呜呜叫了很久。
此时萧正甫已经赤着上身,正当想脱下身衣物时,才注意到美仁的动作,他咧着嘴,笑了起来:“大美人,昨夜你挺能骂的,怎么今夜不能开口了?哦,被大王点了穴,没事的,我来帮你解,过会我一定会让你舒服的叫爹叫娘。”
萧正甫的身手极快,一眨眼,便解了美仁的哑穴,便将美仁抱上了榻。
美仁以手捂着他要亲过来的臭嘴,媚惑一笑,以契丹语道:“咦,将军你可真猴急,奴家还想和你多说些话呢?”
萧正甫非常吃惊,他没料到她一个汉女居然会说契丹语。
眼前这媚笑,这娇软的声音,勾走了他的三魂六魄,一个翻身,他将美仁抱坐在身上,疑惑道:“我的大美人,你居然会我们契丹语,可真是不简单,不过,会契丹语更好。你们宋人有一句古话,叫做春宵一刻值千金。大美人,有何话等我们快活之后再说。”
说着,萧正甫的嘴又往美仁的脸上凑过来。
强抑着心中恶心想吐的感觉,美仁又以手挡住萧正甫的嘴,软语道:“咦,将军,春宵虽短,总有机会,可人生短短几十年,若是为了失了防心,丢了性命,可就不好了。”
萧正甫的神智被这娇软的话语勾了回来,疑惑地皱起了眉,粗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位将军,难道就没有想过奴家在军中这么久,大王却突然将奴家送给将军所谓何事?”
萧正甫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唉,其实大王他不是真心要将奴家送给你的,他将奴家送给你,就是想要将军的命!”
萧正甫愣住了,粗壮的身体僵在那一动不动,握住美仁腰的手也松了松。
美仁想推开萧正甫,无奈他人高马大,又粗犷,她只能拉紧了衣服,强逼着自己镇定,又扯了一抹迷人的笑,冲着那萧正甫软声软语:“将军,我不过是一介弱女子,眼下已在你的掌控之下,你还怕我跑了不成?只是有些话,我觉得一定要告诉将军,不想将军蒙在鼓里,将军听奴家把话说完再做决定也不迟。”
她再也没料着昕大哥会这么绝情的将她丢给这个粗野的契丹人,但她确定,昕大哥对她一定还有情,他那双眼睛流露出的眼神骗不了她,如今,她只能赌一赌。
第十章 奴隶生活
“大美人,有话但说无妨。”萧正甫粗声道。
趁势,美仁轻拍了拍搁在自己腰间那只猪爪,从他身上站起,立即跳开数步之外,故弄玄虚,吊足了那契丹人的胃口,道:“我之所以会说契丹语,是你们大王教的。”
她不知道向昕经历了什么,但以他如今在契丹的地位,她知道他可以保她,但他不愿保她,她便要自己想法子。
“不可能!”十分讶异,萧正甫摸着头想了又想,道,“你胡说!大王对女人向来不屑一顾,就算是有女人上了他的床,等下了床不是一具尸体,也半死不活,能活着的也都赏赐给了兄弟们。除非是我们契丹的第一美人,他根本不可能多看任何女人一眼,更别说教你契丹语。”
上了他的床,下了床便是一具尸体?半死不活?契丹第一美人?方才昕大哥的异样,难道说他也修炼了什么邪门的武功?
一个恍神,那萧正甫向她逼来,笑道:“大美人别浪费时间了,我还要照顾我的其他兄弟们呢,哈哈哈——”
不着声色的,她又往后退了几步,佯装可怜,唉声连连,道:“这位将军,我真的没有胡说。我与你们大王早就相识,你敢说你们大王在两年前就是这个样子?昨夜我逃跑,他只是杀了那两名妇人,却独独留下我的命,还让我在他的主帐之内过了一夜。”
萧正甫愣住了,因为美仁说的话句句在理,她不但杀了他们的人,给他们的人下药,还带着他们的奴隶逃跑,依大王的脾气,她这个罪魁祸首定当死的很难看。昨夜她被大王抓到后,大王抱着她上了马,又抱着她回了主帐,而不是将她吊起来毒打审问一番。方才,他和几个兄弟看她的时候,大王的目光明显带着不悦,但不知为何又将她赏赐给了他。
美仁见他脸色变了,她的话应该是起了效果了,将计就计,她又接着道:“我之所以会说这么多,是不愿看着将军你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我只是与他有些未曾说清楚的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他不是真心要将我赏赐给你的。”
一屁股坐回榻上,萧正甫想了又想,想到前些日子为了将要到来的宋人军师,他出言不逊,还带领几名将士闹了事,当时大王便狠狠地责罚了他们,莫不是大王今日以此事又想旧事重提了。
一年多前前任南院大王战死,现任大王耶律元修莫明其妙地冒了出来,不但以身故在大宋的三王爷之子身份出现,还一举夺了契丹第一勇士的美称,更是博得了可汗和太后的赏识,成为了新一任的南院大王。大王是汉人女子养的,体内流着汉人的下贱血液,又一个汉人军师害他受罚,他咽不下这口气。如今这个如花似玉的汉人女人,又拿大王来压他。这些下贱的汉人,整日让他们契丹人不得安宁,就连打个仗,还要受他们的眼色,他做为契丹的勇士怎么可能会咽下这口气。
趁着萧正甫发呆之际,美仁一步步向帐帘处挪去,方想逃出去,谁知被萧正甫给发现了。他猛地站了起来,冲到美仁的面前,淫笑着:“大美人,别玩花样,大王是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为难我们这些肝胆忠心的部下。就算他想罚我也找不着借口,因为是他当着大伙的面将你赏赐给我的。”
原以为这个契丹狗贼是个猪脑,谁知还是被他看穿了。比力气美仁是拼不过他的,在他压住她的顺间,她情急之下,便习惯性以手扣住他的要穴,气运丹田,在她以为她就要被他给污辱了,透过掌心,一股源源不断强劲的内力灌入她的奇筋八脉之内。
“你——”萧正甫发现身体的异样,体内的内力在不断的被身下的女人给吸走,想要挪开身体,无奈整个人被强制的内力吸住,怎么样都脱不了身。
双眼瞪的似铜铃,他举起双手掐向美仁的脖子,很快的便垂下了双手,一动不动地压在美仁的身上。
美仁正想大力地推开高壮的萧正甫,这时帐帘被人给揭了开来,来人身行如风,从萧正甫的背后一把抓起,大力地掷出了帘外。
惊诧之中,美仁看到满脸暴怒的向昕坐在榻前。
“你这个女人,为何会那么狠心?”“嗤啦”的一声,向昕将自己的衣襟在她的面前撕了开来,指着心口处那道丑陋的剑疤,他一把扣住她的双肩,将她拉近他的身体,怒吼着,“你看见没有,这里,我用了两年的时间才让它慢慢愈合。刺我那一剑的时候,你究竟在想什么?既然你事后会后悔,为何你那一剑还能下得了手?你告诉我,你的心都是什么做?是铁石心肠吗?”
“我以为……你会还手,你会避开的……”垂下眼帘,美仁避开他的目光。
“会还手?会避开?你以为?”向昕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嗤笑开来,松了放开她的手,扫了一眼她身上那件艳色的肚兜,咬着牙,便又拉起她,将她拖出了帐外。
已是入秋,出了帐外,一阵冷风吹来,让美仁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萧正甫赤裸着上身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头部刚好撞上了一旁的木桩,两眼瞌着,面部扭曲,神情恐怖。
向昕上前探了探萧正甫的鼻息,未久,便对着不远处一名契丹士兵,道:“来人,速将萧副将抬下去,找军医给他看看。”
看见萧正甫,美仁心下疑惑,盯着自己的双手,当下再气运丹田,可丹田之处空如深谷,根本没了方才那种强劲霸道的内力。直觉反应,便是她之前练的天一圣经下卷起了作用。娘记载的圣经下卷有提到说这种内功心法是以吸人内力为已用的吗?她好像没有留意到这个,只可惜弯刀被向昕收了去,不然,她要再细看,是不是这样。
她原以为圣经下卷只是霸道而已,却没料着也是如此歹毒的邪功。不过这一次,却是这个邪功救了她。
向昕根本不顾及美仁的上身只着一件艳色的肚兜,沿途,那些契丹士兵一个个色眯眯地盯着她看,所幸,她的头发全部披散了下来,还能遮住一些暴露的肌肤。
面对向昕,美仁真的手足无措,她恼他,因为他根本没有把她当作女人来对待,而是像对待一个奴隶那样对待她,但一想到她错在先,这些苦只能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咽。
向昕将她丢回到了原来俘虏的帐篷之内。
终于,她有了能蔽体的衣物,不过却是件粗糙的契丹女人衣服,长袍左衽,圆领窄袖,腰间束带,下着长裤,裤角塞在靴筒之内,这一身衣服,让她很不习惯,但总比没衣服穿的好。
萧正甫没死,但伤了头部,对于在那帐篷之内的事完全不记得了,但却记得是向昕将他给扔出了帐外,就算他对美仁再垂涎,也绝不敢再碰她一根毫毛,这一次被摔坏了脑子,摔没了内力,下一次不知会被摔伤了哪里。
美仁舒了一口气,一个颗心总算放下了,没人会知道她会吸人的内力。
她又开始像以前一样做那些粗重的活,和一个奴隶真的没什么两样。她知道她在这里所做的一切,都是向昕在报复她,要看她究竟能撑到什么时候,他要她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她完全弄不清向昕下一步会怎样对她,她再也没法看透他,或许曾经就不曾看透,如今他不再是曾经那个温柔的昕大哥,他是一个可怕的魔,就像当初的她一样,失了人性的魔。
每日的饭菜都是残羹剩饭,面对那种像是喂给猪狗的食物,她以为她会吃不下去的,但却没想着她会吃的很多很多,每次都会吃到很饱很撑。若是她不吃,就不会有力气,没有力气就一定保不住孩子,保不住自己,她就没法子逃离这里,就没法子再见到景升。
她想尽了一切法子,透过那些契丹人的口,知道了一个月前宋军在定州附近的战地受到了契丹人的埋伏,而景升是冒着被乱箭射死的威险,从契丹人的手上将宋军的一元大将给救了回去,但自己却是中了一箭,昏迷了数日之后总算是醒了。虽然那次契丹人小胜,但身为先锋的景升,却让契丹人一提及便是气的牙痒痒的。
景升总算是没事了,她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想到他,心中一阵阵刺痛,连他送她的珍珠耳环,她都弄丢了,应是丢在了向昕的帐篷之内。这一次,她没有去帐篷内去找那对耳环。想到景升,她会伤心,会流泪,但后来渐渐的,她意识到流泪只会让自己丧失斗志。
悦姨教她的,从来就没有错过。渐渐的,她不伤心也不流泪,体内有一种说不出的强大力量在支撑着她。
这些日子,这几千契丹人的军队,在不停地行军,不停地更换地方扎营,根本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做什么,但她有留意,他们行军的路线始终是一直在南下,居目前的情况,这里的位置应是在澶州附近,离京城不远。
每到一个小乡镇,那里便会是一场血雨腥风。
时常有俘虏被抓来,有汉人,有西夏人,有吐蕃人,有的是商人,有的是逃难的,有的是探兵……平日里,她是见不到向昕的,但每次处决这些人,向昕都会将她拉到现场,逼着她看那些人被以各式各样的酷刑折磨致死,逼着她看那些惨不忍睹的血淋淋的场面。
她想,这是他在警告她,等他忍不下她,他便要这样对她了。
因有了身孕,看到这些场面,心中会不由自主的想吐,但她会忍着,即便是要吐,她也要再被他扔回她该待的地方时候再吐。
日子一天天的过,一晃眼,便是大半个月过去了。之前她担心长途奔波,粗重的活,会让她一个不小心就流产,但出乎意料,这些只让她变得强壮了,皮肤被吹黑了,尖下巴不见了,手臂也变粗了,双手再不似之前那样白晳柔滑,而是粗糙不平,满是大大小小的裂口。
她的肚子渐渐的突了出来,她在束腰的时候都不敢束得太紧,生怕被那些契丹人看出来。但肚子会越来越大,到时她再想瞒,就瞒不过了,她的防备之心越来越高,时刻都处于一种精神极度紧张的状态之下。她是坚强的,再没有安全的离开这里,没有见到景升,她是不会倒下的。她一定要尽快想法子逃离这里。
最可恨的是那些契丹士兵,狗仗人势,喜欢刁难她,还喜欢在她的身上占便宜。他们还是有些忌惮向昕,人多势众的情况下,他们都不敢对她怎样。
自有了上次萧正甫的事后,她时刻留意着,渐渐的,她发现只要她将意念全部集中在攻击对方身上的时候,她体内便会有股强劲内力涌动,若是让她遇上落单的这些契丹狗贼,她会毫不犹豫地以他们为验品,更不会放过吸取这些契丹狗贼内力精气的机会。
为了防止自己的行径暴露,她只能毁尸灭迹。
渐渐的,她觉得自己和这些契丹人一样,残暴,毫无血性。
第十一章 耶律元修
这夜,向昕酒喝多了,看的出来心情很好,应是又俘获了不少战利品。
他闯进了她所待的帐内,将其余几个俘虏赶走,强行抱着她,哼了好多她听不懂的歌,他说:“这首歌是我爹,在我小的时候教我的,那时候我根本不明白,直到后来,我到了契丹,才知道原来爹教我的那些歌,是爹家乡契丹的童谣。小的时候,爹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要随便在人面前脱衣服,我一直记着,但从来不知道原来我的身后有着那样一个狼首图腾,那是契丹人才会的印记。爹是契丹人,我也是契丹人……”
窝在他的怀里,美仁起初还会挣扎,之后完全放弃了,细细地听他说着很多事。
“你这个恶毒坏心的女人,你刺的那一剑很深很用力,几乎以为是要了我的命,但那里只是留下了永远都不可能抹去的伤疤,因为我的心脏与常人不同,天生异位,心脏是长在右胸的位置。也许是上天保佑我,看我可怜,在掉下山的那一刻,我以为我死了,却不想砸在半山腰上的树上。脸上的伤,也是那时弄的,我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当我醒来的时候,被人给救了,救我的人却是一名身着汉服的契丹女子。她仰慕中原的文化,所以来到了大宋,却没想到会救了我。或许是摔下来的时候,我的脑部撞伤了,我连自己叫什么,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所有的一切都忘了,包括你,你这个坏女人,你真太坏了,” 他抱紧了她,滚热的脸颊贴着她的脸庞,不停地摩挲着,忽地,又以手在她的脸上捏了捏,继续说,“她见到了我身后的狼首图腾,大吃一惊,她没想到我身上会有这样一个印记。她告诉我,这样的狼首图腾,在契丹,只有拥有尊贵皇室血脉的耶律家子嗣才拥有的刺青。那个时候,没有记忆,满身是伤,在知道自己是契丹人之后,便踏上了北上寻亲之路。”
美仁动了动喉咙,温热的酒气闻着虽有些不舒服,可心中会为他这样而感到心痛,这才是当年那个温柔的昕大哥,如今只有酒醉后,才可以心平气和,不那么残暴冷酷绝情。
“你知道吗?我爹不是寻常的契丹百姓,他是大辽穆宗耶律述律的三子耶律放。呵呵,他是最特别的皇子,无心于皇位之争,却对中原的武术痴迷。他给自己取了一个汉名叫做向天问,纯钧剑是穆宗可汗赐给他的配剑,他走遍中原大江南北,拜师学艺,自创了纯钧剑谱。爹生性好斗,常常向人下战贴。在一次与人决斗之中,他胜了,那一次的战利品便是娘,他从见到娘的第一眼,便爱上了娘,也从此为了娘而荒废了很多东西。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爹的武功并非是天下无敌,在一次与人决战之中,输给了对方,废了一条腿。你知道那人是谁吗?是紫玉山庄的明经堂。不,若不是娘在酒菜里了下了药,爹或 许不会输。娘为了荣华富贵,为了能成为大宋国秦王的女人,却以爹的纯钧剑谱做为礼金送给了明经堂。呵呵,谁知秦王失势,满门被抄,她也逃不过。我娘抛父弃子,没多久,爹便跳河自杀,那年我只有十岁……”
除了向天问的身世之外,这一切,美仁都知道,但从他的口中吐出,她觉得何其的残忍。
“昕大哥,你醉了,好好休息吧。”
“不,我没醉,我很清醒,”他换了个姿势,依旧还是将她抱在腿上,头却依在她的肩上,“我到了上京,见到了可汗,凭着长相,和身后狼首刺青,恢复了我尊贵的身份,可汗赐我名耶律元修。在那里,没多久,曾经的记忆在一点一滴的回来了,因为恨你,激起了我体内要统领八部的欲望。我成功了,统领了八部,其后攻破了大宋边境的一个城池,我被尊为南院大王。我不再是那个要捉尽天下盗贼的捕头向昕,我是耶律元修,我是深受契丹子民景仰的尊贵的南院大王耶律元修,这才是我,尊贵无双的耶律元修。我是耶律元修……耶律元修……”
他望着眼前这张娇颜,那张艳红的双唇,他直觉便捧着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上去。
如同上一次,他的吻急切热烈又霸道,双臂将她困在身前不容她闪躲。
美仁只能死命的咬紧着牙,不让他有进一步侵略的机会。
渐渐地,唇上的热度没有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不堪负重的力量压在了她的身上,两人双双倒向那床榻。
美仁睁开眼,瞧见向昕歪着头依在她的颈窝,瞌着眼,口中含糊不清地念着她的名字。
美仁试图拉开向昕死缠着她的手臂,却无果,只能任由他这样抱着她。当耳边想起规律的呼吸声,她又歪了一下头,这时,向昕已沉沉地睡去。
这一夜,美仁窝在向昕的怀中彻夜未眠,脑中乱乱的一片,无法思考,直到三更过后,她才昏昏入睡。
当阳光透过帐顶的天窗射进帐内,向昕深蹙着眉头,右手抚上额头,轻揉了太阳穴,而自己的左臂整个又僵又麻,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左臂被什么东西给压着的时候,转首,艰难地睁开了的双眸,一张美丽的面庞映入眼帘。
向昕完全清醒了,左臂被美仁给压着,他却动都不敢动。
他细细地看着她的睡颜,心底一丝涟漪微微泛出。这绝美的睡颜,就仿佛是晨光中安然憩眠的芙蓉仙子。
渐渐地,让他不由得看痴了。
似是受了晨光的诱惑,情不自禁地,他的大掌轻抚上她的脸,她的皮肤失去了以往的白晳,也略有些粗糙,这都是他的杰作,他指腹在她的脸颊之上不停地来回摩挲。这一个月来,无论他怎样对她,她连哼都不哼一声,她是骄傲的,是坚强的,这就是她,她始终都没有变,似乎变的是他。
这美好的触感似有魔咒般的力量,让他忍不住地流连再三,只有在灵魂深处中才敢表露的深情,此时此刻正呈现在他的脸上……
好痒,是什么东西在碰着她的脸?
嘤咛一声,逐渐清醒的意识,让美仁想起她应该还躺在某个粗暴男人的怀里,她猛地睁开眼,望入的是向昕阴沉着的一张俊脸。
她微微垂下眼,四处扫视一圈,才意识到她似乎还枕着向昕的左臂,而向昕则是半依着身体,狠瞪着她,双眸似要喷出火来。
她猛地坐起身,脸别向他处,含糊不清地哼了一声:“你昨夜喝多了……”
向昕微微动了动酸酸麻麻的左臂,一句话未说,径自下了床,整了整身上的衣服,便直接出了营帐。
若是仅这一夜,会改善她和向昕的关系,那便错了。
他依旧还是和之前一样,一样的冷酷绝情,一样的残暴无理。他说过他是耶律元修,“耶律元修”这四个字意寓的就是残暴、冷血、无情。
唯一不同的是,自这夜之后,这间营帐成了她一人的了,而到了夜幕降临之时,向昕便如同鬼魅一般的出现在帐内。
她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心里担心的事终于要发生了,她该怎么办?
孰料,他只是脱了衣服,往那榻上一躺,便瞌上了眼。美仁一直傻站在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还傻站在那干嘛?给我滚过来。”恍忽之间,向昕的声音如雷震耳。
不要,她不要过去,在她知道这个营帐成为她一人专属之后,脑中直觉就冒出了“独属红帐”几个字。她不是当年的向美仁,那个心里只有向昕的向美仁,她再不是了。
向昕知道她在抗拒什么,那种挫败而难堪的怒气直涌上心间,他一把捉过她,将她压在身下,道:“你给我乖乖的睡觉,要是你真想和红帐里那些女人一样,我会乐意助你。”
一如向昕所说,他背对着她,只是睡觉。当她紧崩的身弦好容易松下的时候,向昕突然一个转身从身后紧紧地拥着她,让她的身体再度僵硬起来。许久之后,没有再近一步的动作,听到耳边又传来平稳的呼息声,她的身体方再度松驰了下来。
一夜复一夜,起初,他只是会抱着她,渐渐地,他会强吻她,每次她的抗拒都像是打了一场恶仗一样,而最终都是以他突然放开了手,满脸痛苦的似在强忍着什么。而往往这时,本来恨他入骨血的她,又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担心他。
她越来越烦燥,对景升的思念也越来越浓。这样的局面,让她觉得是对景升的一种背叛。她的身,她的心,都给了景升,就算是从头来过,她也无法再爱上昕大哥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再坚持下去。
白天还要做很多的体力活,而晚上又要面对他,美仁只觉得自己快要累疯了。所幸,肚里的孩子是她坚持下去的坚强后盾。
行军路上,最缺的便是水,而取水这个重活,自然是落在她和几个俘虏的身上。望着眼前这条小溪,在那里,她看到了一个头发乱逢,脸上还有着污脏的女人。对着那清澈的溪水,她捧起清水不停地扑向自己脸面和头发,要将那满头脸的脏污全数洗去。
“下贱的汉人,是叫你来取水的,你竟然敢在这里偷偷的洗脸。”其中一个监视她们的契丹士兵高举粗长的鞭子便向美仁抽去。
所幸她速度够快,这才躲过那一鞭,但不幸的是,她跌入了水中。
另一名契丹士兵扬着鞭子冲着其他几个俘虏吼道:“取了水就快滚回去。”
那些俘虏吓的一个个都低着头,提着水,迅速地往军营地走去。
美仁从冰冷的溪水中爬起,却见着眼前这几个契丹士兵不怀好意地互望了几眼,又淫笑着看着她。
心中警铃大作,她双拳紧握,气运丹田,可那里始终感觉不到一丝真气。
那几个契丹士兵大笑着,口中满是污言秽语,大意是在说这会就只有她一个了,离营地又远,看她怎么逃。
她紧张地往后连退了数步,这时长鞭向她挥来,直取她的颈间,瞬间,她觉得呼吸难当,全身的血液直冲脸部,双手紧抓那长鞭,又是一刹,她便觉得不再那么难受,一股微弱的真气涌向她的掌心。
隔物取力?她竟然还可以隔物取力。
她瞪大了双眸,望了一眼那执鞭的契丹士兵,原来淫笑的脸逐渐变得扭曲起来,甚至说不出话,其他契丹士兵并未发现他的异样。
她在心中欣喜地高呼,这真是天赐的良机,她终于有了可以逃走的机会了,待她将几个契丹士兵的精气全部吸去,杀了他们之后,她就可以逃走了。
这时,不知从哪冒出一粒石子,将那根长鞭击断,她便失了重心,又跌回了溪水之中。
接着,横空闪出一个白色人影,将那个契丹士兵击晕了过去,那几个契丹士兵一看见他,个个面色慌张。
第十二章 阴魂不散
“还不快滚?!是不是要你们大王亲自来收拾你们?!”那人大喝一声。
那几个契丹士兵连忙将地上的同伙抬起,飞奔回军营。
美仁从溪水中挣扎着起身,抹净了脸上的溪水,这才看清眼前之人,她惊诧地望着他,嘴微张了张,又合上了,在心中暗忖,怎么会是他?
“月下美人,我们又见面了。”月下嘴角轻勾,嬉笑着望着美仁,缓缓地走向她,伸出手,意欲拉她上岸。
瞥了一眼,美仁挥开他的手,从旁边上了岸。此时此刻,她心中唯一一个念头就是她可以借此良机逃离这里了。
可她才走一步,那个邪气又讨厌的月下挡在了她的面前:“美人姑娘的脾气似乎还和以前一样——很没礼貌。”
他又笑了笑,笑的很好看,但在美仁的眼里看来却也很讨厌。
美仁扬了扬唇,嗤笑一声:“对于看不顺眼的人,我素来都是这样。月下公子,劳烦请让开,别人不当当犬。”
月下轻笑出声,往美仁面前又走近一步,道:“多看看,看多了也便顺眼了。”
美仁咬了咬唇,这男人怎么这么无赖的。
一阵山风吹来,“啊嚏——”美仁冷不防打了个喷嚏,可能是溪水太凉了,紧跟着身体没由的一个寒颤。一个恍神,眼前便是一张放大的脸,吓了她一跳,退后了一步,愠道:“你、你想干什么?”
“啧啧啧,只不过是两年不见,美人你变黑了——可惜了这么好的肌肤。”说着,他的手在美仁的颊上轻佻地刮了一下。
“你——”美仁气死了,这个邪门的家伙居然敢非礼她,往他的脚上狠狠地踩了一脚,“你去死!”
“我就喜欢看你生气的样子。”月下哂笑着。
美仁推开他,往军营的反方向跑去。
“美人,你走错方向了。”一个轻跃,月下飞身拦在了美仁的身前。
“你这阴魂不散的家伙,究竟想干什么?”
“是不是受不了耶律兄了,所以要离开?”月下长臂拦过美仁的腰,在她的红唇之上轻啄了一口,“美人,你的腰似乎有点粗了。”
愤怒至极,美仁举起手想狠狠地给他一耳光,孰知,月下一把捉过她的手掌,在看见了那上面满是伤痕之后,叹道:“啧,耶律兄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从今往后,有我在,便不一样了,跟着我,没人敢欺负你。”
美仁另一只手直取他的脉门,气运丹田,可体内那吸人内人的邪功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气极败坏之下,她已被月下拦腰抱起。
“你这个无赖,放我下来。”
月下抱着美仁方转身,便瞧见向昕立在数步之遥,一脸阴沉盯着他们俩。
美仁在心中咒这个月下死一千次一万次,碍了她失了这么一个绝好的逃跑机会。
向昕走近他们,月下依旧笑如桃花,无论美人怎样挣扎,他就是不放手。
深蹙起眉头,向昕强抑着心中的怒气,对着月下冷道:“阴兄,你似乎很闲,闲到让众多将士们等着你,你却在这里调戏我的女奴。”
阴兄?美仁一听到这个姓,头皮便是一阵发麻,因为天一族族长一氏便是这个姓。天一族阴氏一族身份高贵,不可能受契丹人指使,或许他姓阴只是一个巧合。姓阴,难道这人叫阴月下?真是好贱的一个名字。
美仁也不挣扎了,与其浪费力气,倒不如养养精神,应付接下来的困境,反正她是待宰的羔羊,不过是从一个虎口跳到另一个虎口,眼下就看这两只恶虎谁厉害了。
“耶律兄吃醋了?原本好好的一个美人都让你折磨成这样,似乎耶律兄在乎的方式很特别。”月下挑了挑眉讥道。
“阴兄,若是你没事,就请你将你的女人看好,若是你再放任她在我眼前乱晃,我不保哪一天会动手杀了她,”向昕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逼近月下,手直向美仁伸来,不费吹会之力将她从月下的怀中抱到自己的身前,“阴兄你该回去好好地琢磨你们该做的事。”
月下挑了挑眉,扫了美仁一眼,轻勾了勾唇,道:“美人,来日方长。”说完,他笑着一个纵身便消失在眼前。
月下离开了,向昕强抑了很久的怒气爆发了,松开了抱着美仁的手,若不是美仁反应快,定会摔得很惨。
“你不是被赶出天一谷了吗?怎么还想意图攀上阴家的人?想逃走吗?”向昕冷道。
美仁惊诧,向昕怎么会知道她被赶出了天一谷?还指月下是天一谷阴家人?
她站起身,背对着他,淡淡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缘,只知道他叫月下。”
向昕一把扯住美仁的皓腕,似要捏断,怒道:“到了今时今日,你还在骗我?你身为怡家人,竟然不认识你们的族长阴豫,还称他为月下,哼,唯恐他人不知道你们俩人是月下美人。”
月下是阴豫?那个一上任,选圣女娶圣女,闹得全族沸沸扬扬的阴豫?
但凡她见过的人,只需一面,她便可以记住那人的相貎,年纪,声音,动作,她可以很轻易的易成一个与她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但在认识月下之前,她从未见过阴豫。
阴豫接受族长之任的大典之上,她因有任务在身,并未回天一谷,而按天一族的族规,除了在那日的大典之上,以及各重要的节日庆典之上,才可以一睹族长的芳容,平日里她们这些女儿几乎是不太可能见到族长的。加上对族人的厌恶,她对他长的是圆是扁,是人是鬼,根本不关心。
她抬眸对上向昕满是怒气的眸子,为何他会知道她被赶出了天一谷?为何他会和阴豫在一起?为何身为族长的阴豫却要听从他的命令?什么是应该要做的事?难道天一族为契丹人效命了?天族的人与向昕要联手对付宋军?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一颤,往后缩了缩。
“天一族前任族长阴有为,也就是阴豫的爹曾经为我爹所救,同样的,阴有为可以成为天一族的族长,也是我爹助他一臂之力,我娘就是我爹的战利品。阴有为曾经对天起誓,若是我爹或是他的子孙有难,他阴氏的子女都将竭尽全力报答我爹的恩情,就算是有违人伦天理,逆天而行,也再所不惜。阴氏一族素来守信,阴豫身为阴有为之子,便是替阴有为报恩来了。如今我要他阴豫助我攻下大宋,他就必须守这个承诺。”
原来那些契丹人口中的汉人军师指的就是阴豫,而阴豫会成为契丹人的军师是替父亲报恩。
向昕再度拉过美仁,厉道:“我再给你一次忠告,别试图再逃走,不然你的下场就是这棵树。”说着,他扬起手中的长鞭,转身便将身后的一棵劈成了两半。
美仁扬起脸,对着向昕嫣然一笑,却是残忍地道:“昕大哥,你不觉这一个多月你很累吗?你恨我,觉得一刀杀了我,便宜了我,我若死了,你这种将快乐建立在我痛苦之上的乐趣便消失了。你要我活着一天便受尽你的折磨,可你开心吗?你并不开心。你有没有想过,你会这样折磨我,困着我是因为什么?阴豫那句话说的没错,你的在乎方式很特别。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再逃了,我很累,日也累晚也累,心也累身也累,无时无刻不累。我会好好的留在这里,直到你折磨够了,想一刀杀了我,我便会主动将我的人头双手奉上。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是我怡符衣欠你的。”
似乎是被说中了心事,向昕恼羞成怒,“叭”的,他狠狠地给她一记耳光,道:“别自作多情,像你这种女人,根本不值得男人真心对你,因为你不配!”
脸色变了变,她吐了口中的鲜血,再抬眸,她笑:“只要折磨我,能让你开心,随便你好了。”
定州 宋军营
大半个月过去了,终于有了美仁的下落。
景升捏着手中探子的回报,知道她还活着,激动不已。果真是被契丹人给抓去了,还是让大宋最头痛的契丹南院大王耶律元修所带的人马,那队先行军队,行踪不定,难以捉摸,伤了宋兵不少兵马。
无论怎样,他一定会救出她的。
这时,又一名宋兵进来禀报:“启禀将军,主帅请您去他的帐内,有要事找您。”
景升点了点头,转身对万镖交待了一些事,便去了主帅军帐。
“不知主帅找末将有何要事?”景升见了王超行了军礼。
“先锋,快快请起,小心伤口复发。”王超连忙扶起景升。
“谢主帅,末将的伤已无碍,”景升谢道,“不知主帅召末将前来有何要事?”
王超示意景升坐下,道:“我军之前收到的探报,耶律元修一直是为耶律隆绪探路,选择最佳进攻路线。你可记得之前,耶律隆绪率军南下,我定州军在唐河力挫契丹大军,逼他们退居瀛州,自那一战之后,他们改变了作战方式,耶律元修给他们探路,让我们各路军损失不少,相应的也给他们增了士气。耶律隆绪不日将会率军抵达澶州,与耶律元修汇合。澶州那里杨家军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据报,此次契丹大军里多了一位宋人军师,此人来历不详,身份不详,只知道姓阴,单名一个豫字,擅长布阵。常听人道,先锋懂得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入军之前也结识了不少各江湖英雄豪杰,不知可识得此人。”
“元帅过奖了,末将只是略懂皮毛,不曾深究。江湖之中,末将也未曾听过阴豫这个人。”蹙了蹙眉,景升摇了摇头,他没有听过阴豫这个名字,而对五行八卦布阵真的只能算得上是皮毛。
“这样……”王超拿起桌上的一封信递给景升,“这是圣上给你的手谕。”
景升接过拆开,看完之后,微微怔愕,抬首问王超:“圣上要调派我去澶州?”
王超道:“嗯,如今那里战事告急,杨家军人虽多,却闯不过一个小小的五行八卦阵,比不上契丹狗贼的先锋军,已有不少将士被困在阵内无法出来,枉死阵内。澶州那边向朝庭求援,保州、莫州等地都派兵马速去支援。先锋在我定州军内是佼佼者,又懂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圣上犹为器重先锋,乃我定州军的骄傲,我定州将由先锋带军速去支援。”
“末将明白。”
王超高声道:“定州军先锋将士明景升听令,即刻带军支援我澶州杨家军。”
景升单膝下跪,行军礼,高声应道:“末将领命。”
“快快请起,先锋做好准备,即刻出发,”王超拍了拍景升的背部两下,一脸慈爱,“本帅还真舍不得你,你我合力,将契丹军阻于唐河,让那个不可一世的契丹女人萧燕燕受挫,真是大快人心。先锋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啊,如今澶州告急,本帅对先锋是不得不放手了。”
“主帅过奖了。”景升浅浅一笑。
澶州,离她更近了,他一定会想法子救出她的,望苍天疪佑,她没事。
第十三章 仇人相见
回到契丹军营,掀开帐帘,想要换下身上的湿衣,美仁再也没想到她会在这里见到怡素。
怡素见到她的时候,同样的也很吃惊,但见到她身上狼狈的装束之后,便笑了起来:“怡符衣,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当年那个趾高气昂的你,如今却是一个身份卑贱的奴隶,看来你的木头昕大哥,对你可真不是一般的‘好’啊。”怡素刻意加重了那个“好”字。
“我这样,不是很合你意吗?”
美仁回以她一个美丽的笑容。
“果然是同人不同命,你看到没有,按理来说当年的事,他应该一刀杀了我才对,可他没有,还把我当上宾一样命人伺候着,而对你呢,却是像对奴隶一样,哈哈哈,你知道为何吗?”
美仁出手阻止她要说下面的话,笑道:“哎,慢着,我对你的事并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因为你怡素这一生就没做过什么好事,宁愿做犬不做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美仁脸上鄙夷讽刺的表情很明显,这让怡素很恼火,她大叫:“难道你就做过好事?你别忘了你做过的坏事也不比我少。”
“是啊,你没见着我受报应了吗?你不是特地赶来嘲笑我受报应了吗?常言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所以咯,坏事做多了,必遭报应,不是不报,是时辰未到。你好自为知!”美仁扬着唇角嘲弄,“请让开,我还有活要干,若是你碍着我,让我今日没饭吃,那我会去咬你的肉充饥。”说着,美仁便要出帐,做着每天都做不完的事。
“怡符衣,你给我站住,你居然敢这么对我说话,你可知道,我就快是本族至尊无上的圣女了。”怡素气极败坏地拦在了她的面前。
抬眸,只是瞬间愕然,美仁便笑了笑,讥道:“圣女?就快当圣女,也就是说还没当。你当圣女与我何干?你是天一族族人的圣女,可不是我的圣女。”
“怡符衣,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说的出口,你别忘了只要你一天身为天一族的女儿,就不可以为所欲为。在天一族内,族长和圣女就是天。你废我武功的事,我不和你计较,但你要把封魂镜交出来。”
“天?哈哈哈,果真是要当了圣女就不一样了。你别忘了,我已经被怡家赶出天一族了,从那日起我便与天一族毫无瓜葛。”
“既然没了瓜葛,那就将怡家的东西交出来,把封魂镜交出来。”
“何以你对封魂镜这么执着?莫不是封魂镜中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怡素的脸色变了变,很快便道:“这是我怡家的东西,既然你不是天一谷的女儿,就没理由再拥有这样东西。”
“你想要它,那你就去找向昕讨。”美仁白了她一眼,掀开帐帘,出了帐篷。
怡素怔了怔,封魂镜在向昕的手中?
怡素跟着冲出了帐篷,找到了正在劈柴的美仁,道:“封魂镜真的在他的手中?”
美仁抬起头,扬起手中的斧子,笑道:“看见没有,我只是个奴隶,你认为我一个奴隶可以拥有自己的东西吗?”
怡素犹豫,美仁说的没错,向昕在见到她第一眼之时,恨不能一刀劈了她,若不是阴豫拦着他,告诉他,她会是帮助他们契丹一举攻下大宋的得力帮手,他是绝不会放过她的。他和以前那个木头完是两个人,每次看到她,他那双阴毒的双眸,恨不能以眼光将她杀死,如今她不惹他就好了,怎么还可能去找他索要封魂镜。等事成之后,他会不会放过她,还是个未知。没事的,有豫在,她一定会没事的。
突然,怡素的右掌往美仁的右臂探去,在扣住她脉门的时候,狠捏了她一下。
这一捏,美仁有些吃痛,痛呼出声,但她同样大吃一惊,明明在桐柏山的时候,她已经废了怡素的武功,为何从怡素的力道看来完全不似一个不会武功之人。
“原来你的武功也被人给废了,我说你怎么可能逃不出这里。我要谢谢你废了我的武功,不然我也不会有机会学到圣经下卷里的武功。你知道吗?你娘当年偷了圣经之后,却还是在死的时候将圣经下卷交给了我娘,我娘终是舍不得我的。哼,你永远和我没法比。只不过那是个残本,但单凭那个残本,我随时随地都可以取你这条贱命。”
残本?美仁想起明经堂的话,也就是说当年娘将那本书烧的时候,后来又救了下来,只不过被烧掉的部分就没法挽回了,事后,她又凭着记忆将那圣经上记载的武功给默写了出来,只不过是暗藏在弯刀里。
“哦,那恭喜你。”美仁试图甩开怡素的手,可怡素紧抓着她不放。
“我跟你说,封魂镜里有完整的经文。你也可以学的,只要能拿到封魂镜,就可以恢复原来的武功,你不想吗?”
美仁在心中回道,想,而且她有练了,不过如今一切以孩子为主,勾了勾唇,道:“你想怎样?”
见美仁有所动容,怡素松开了她的手,道:“那木头对你还是有情的,他虽然一边折磨你,但他始终舍不得把你当其他女人一样对待。你看看那些被抓来的女人,不是进了红帐,就是死了,而你呢,虽苦一点却没人敢碰你。阴豫救了你不是吗?但你知道那几个契丹士兵的下场是什么?全部被依军纪处罚,杖毙了,你知道他用的是什么理由,是说那几个契丹士兵得罪了军师阴豫,所有契丹的将士如今更恨阴豫了。他可真是不一样了,将所有的矛盾从你身上直接转到了阴豫的身上,一面在保护着你,一面却是给阴豫一个下马威。”
“那又怎样?”
“你说的对,如今他是在利用我,等契丹一举攻下大宋,你以为我还能逃的了吗?”怡素拧紧了眉。
“那你还要助纣为虐,帮那些残暴的契丹人?”美仁笑着,“哼,到时就是你的报应来了,不知会不会比那些红帐里女人更壮烈?”
“你不用这样刺激我。为了阴豫,为了圣女那个位子,为了怡家,我什么泯灭良知的事都愿意去做,”捡起一根枝条,怡素咬着牙掰断,看了她一眼,“你为何会北上?还刻意瞒着我的耳目,着时让我费了不少心。是不是为了你那个二哥?哼,早在京城的时候,我就看出你和他的关系不寻常,就连景承都整日担心你会将他的二哥给吃了。怡符衣,你可真是不知羞耻,实在是我怡家的典范,连自己的亲哥哥,也敢爱。”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劳你废心了,你还是担心你自己比较好。”美仁抬了抬嘴角,云淡风轻地回道。
“不,你错了。你避开我的耳目,一路追着他上京城,却是见到他娶了别人。事后,我知道了这件事,可是大笑了很久,我真没想到你怡符衣会这么没骨气,简直是丢尽了我怡家人的脸,竟然会真心实意地追着男人。如今,他可是郡马爷,你心痛不?其实我很想问你,你是爱向昕多一点还是爱他多一点?不不不,我不必问了,看来你还是爱他多一点,否则也不会在知道他身中了一箭之后,而千里迢迢北上来寻他了,只是不小心,遇上了你的克星,向木头。”
“我的克星不是他,是你,只要你不烦我,我活的很自在。你若觉得真的很无聊,想让我陪你闲聊,那么,请你先将这些柴给劈了,否则,我今晚没饭吃,我真的是会去你帐内咬你的肉。”说着美仁便继续自己手中的活。
“你——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可能不明白?难道你真的想在这里过一辈子,当一辈子他的奴隶。你拿回了封魂镜,你可以找回比以前更强百倍的武功,这样你就可以摆脱他了。你不是想要见你的二哥吗?想知道他的情况吗?难道你不想吗?还是你又爱上了向昕?”
美仁觉得好笑,拿回封魂镜?是替她怡素拿吧,怡素想要的是里面完整的经文,她又不是白痴,为她人作嫁衣裳。她是很想拿回封魂镜,但只是因为那是娘的东西。离开这里,她连做梦都在想,上次若不是阴豫坏了她的事,她应该离开这里了。
她鄙夷地看了怡素一眼,淡道:“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得到封魂镜里完整的经文,怕难如你愿了,那里面什么都没有。你这么执着要它,而我又不是白痴,我怎么可能不去查看封魂镜?只可惜那里什么都没有。被天一族调教出来的女儿,都是自私自利的,若是那里面真的有全本,我怎么可能会放弃。可你也看到了,我依旧还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寻常人。”
“不可能!”怡素尖叫出声。
美仁眈了她一眼,继续手中的活。
“一定是你这个死丫头骗我的。”
怡素不相信,拉起美仁死命地摇着她,在看到美仁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气得将她猛的一推,美仁便跌在那堆木头之上,刹那间,腹部一阵绞痛,不一会,两腿之间湛出一丝血迹。
“你……”怡素怔怔地看着美仁。
“怎么回事?!”原本满脸笑意的阴豫,在见到美仁跌坐在一堆木柴之上,急忙上前要扶起她,却被美仁狠狠地挥开了手。
“怡素,若是我的孩子没了,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美仁强撑着从那堆木柴上爬起,整个人微微颤颤,腿下一软,在跌倒之前,便被阴豫拦腰抱起。
“孩子是谁的?!”向昕盯着榻上面无表情的美仁怒声吼道。
美仁未应他,目光落在一旁的烛光之上。
“我问你话,你听到没有?孩子是谁的?!”向昕猛地攫住她的双肩,似要将她的肩骨捏碎了。
一直守在帐外的阴豫,终于忍不住掀了帐帘进来了,但见眼前的情形,拧紧了眉,快步上前,将向昕拉开,道:“耶律兄,息怒。军医说了,这次胎儿虽保住,但她随时都可能有滑胎的迹像。”
“保住了?!我即刻就打掉他,一个奴隶居然还妄图在我的军内生孩子?!”向昕因愤恨,脸部的表情有些扭曲了,脸上的那道伤疤也变得异常可怕,他犹如一阵狂风,卷出了帐外。
阴豫在榻前缓缓坐下,盯着美仁那张苍白的脸,幽幽地说着:“你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难道是我看错了……”
转过头,美仁死死地盯着阴豫,道:“阴豫?天一族的族长阴豫?!你倒底在算计着什么?圣经,你的圣女已经为你拿到了!我已经是被赶出了天一谷,是一个没有武功的废人了,如今只是在这里坐吃等死了。请你和你的女人离我远一点,滚的越远越好!”
挑了挑眉,阴豫又道:“你很爱那个男人?”
“滚,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和她,你给我滚出去!”美仁抓起身旁的枕头打向阴豫,冲着他怒吼。
阴豫笑着一把接过那枕头,道:“有了身孕的女人不宜太过激动,而且如今你胎位不稳,更不宜动怒,你若是为了自己好,就要克制自己的情绪。”
“快滚啊——”美仁举起手便向阴豫挥去,却被他轻轻握住。
他嬉笑着,道:“俗语说的好,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亲不自在。好,如你所愿,亲哪里好呢?”
阴豫方想在美仁的额上亲上一记,这时,他听见帐外有脚步声传来,便放开了美仁。
进来的是一个汉人俘虏,端着一碗汤药。
美仁正要甩手给阴豫一耳光,一见着药碗,跳下榻,将那碗药挥在了地下,冲着那帐帘大叫:“我不喝,我死都不喝,向昕,你要是敢弄掉我的孩子,我做鬼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向昕,你有种的就一刀杀了我!”
“你再不控制自己,不用喝药,你的孩子一样会没的,”阴豫见美仁失了控,不由分说的,连忙上前抱起她,将她强按在榻上,“你若不想待在这里,我可以带你离开。”
不知何时,向昕又回到了帐内。
“阴军师,我己经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她是我的奴隶,你该去做你应该做的事,可汗与太后就要到了,你应该守在阵地,而不是在这里缠着我的女奴,你别忘了你的承诺!”
阴豫直起身子,走向向昕,正色道:“她是我天一族的人,是我天一族怡家的女儿。虽然我代我爹履行承诺,单身为天一族的族长,我不会放任任何一个人欺辱我的族人——耶律兄,你也不可以。事成之后,我一定带她回天一谷。”
向昕捏紧了拳头,青筋暴露,指关节咔嚓作响,道:“那就等事成后再说,请阴军师做自己该做的事。”
回转身,阴豫冲着美仁邪魅一笑:“美人,好好养身子,稍后再来看你。”
帐内只剩下向昕和美仁两人,美仁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双眸紧闭。
立在帐中央,向昕凝视着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告诉自己,这一次再见到她,他没有再爱上这个女人。但是当他知道她体内怀着另一个男人骨肉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要疯了,他是嫉妒得发狂,他嫉妒那个男人,这么多天来,一直很乖的她,竟然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第一次敢和他怒吼。
“大王,药煎好了。”
“端进来。”向昕道。
进来一个契丹士兵,又端着一碗扬药进来。
倏地,美仁睁开双眼,再次激动地大叫:“我死都不会喝的!”
心中一股无名的怒火涌上,向昕端起那碗药,走近床榻,怒道:“既然你不肯喝,那就让我喂你喝。”
美仁咬紧了牙,别过了脸,向昕一把扣住她的下颌,欲将那碗药灌入美仁的喉中,美仁拼命地挣扎,却将那碗药挥出好些。
终于忍不住,向昕怒吼出声:“向美仁,这是安胎药。”
安胎药?
听到这话,美仁停止了挣扎,瞪着一双泪眼难以置信地注视着向昕,他会喂她喝安胎药?
“我投你想的那么恶劣,喝吧!”向昕讲那碗药放在了美仁的手中,立起身背过她,又道:“是明景升,对不对?”
他是在问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她端着那碗药,看着药汤面映着自己的倒影,那里是一个窝囊的女人,他说的应该是真的,若是他真的要定了心,害死她腹中的胎儿,一定会以更加残酷的方式,而不是以这种方式,这是安胎药,她将唇凑到碗边,捏着鼻子,她将那碗药一口饮尽。
“他是你二哥,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有挬人伦的事来?”向昕的声音都开始发颤。
捏着碗,美仁咬了咬唇,道:“他不是我二哥。”
向昕怔了怔,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告诉我,你有役有忘记过我?”
“没有。纯钧剑,我一直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那么死命地护着纯钧剑,是因为你心里有我,还是因为对我心存愧疚?”
“……”
“为何不会打我?! ”一脸悲痛,向昕转股搜很,走近美仁,在她的面前坐了下来,双手抚住了她的双肩,“我想听实话,告诉我。”
垂着头,美仁吸了吸鼻子,再抬首,她扬起笑脸,道:“在你坠崖之后,我没有一日是睡得安稳的。正如你说的那样,我后悔了,后悔在太白峰上所做的一切,后悔自己的执着,我因修炼魔功尔差点走火入魔,是他费尽心思,千辛万苦找到我,救了我。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开心,那样幸福快乐的日子,我追寻了很久很久,原来一直都在我身边。他的一点一滴就这样渗进了我的心。昕大哥曾经是第一个对我真心好的男人,而他,是第二个,他用他的心,他的身,他的情,他的一切在爱着我,护着我。你说我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他也说过,可是,我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人,终究还是有了心动的感觉……”
收了手,向昕双拳越握越紧,似乎能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许久,哑着声音,道:“我输的真是天时和地利……”
美仁只是淡淡地轻抬了抬嘴角,苦涩一笑。
许久,向昕低沉着声音,道:“你是为了他才北上的吗?要去定州,西王镇是必经之路。”
“是。”
“不幸的是却被我的人给俘虏了。”
“是。”
“那你的武功呢?”
“被废了。”
“是谁?”
“我自己!”
又是一阵沉默,向昕吐了一口气,方道:“这两日安排好,我会送你去上京,你好好的在那里安心养胎。”
美仁僵住了,抬眸看着向昕。去上京?全是契丹人的天下,他究竟要做什么?
“什么意思?”
“再过些日子,我契丹大军定会一举夺下中原天下。势必是一场硬仗,你的身子不适合再随军。”
“我不会去上京,我要去定州,案例才是我要去的地方!”美仁推开向昕,欲要下榻。
“我不准!”向昕拽过美仁,怒吼道,“你听着,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哪都别想去.这是你欠我的,你后悔,你亏欠我,那就用你的一生来还我!”
“昕大哥,你别忘了天一族养育出的女儿都是自私自利,我是觉得亏欠你,但是我绝不会拿我的一生来做偿还,只要你能看得住我,那就试试。”美仁怒应。
“好——”向昕的心房猛地一收缩,挥身又如针刺,他急忙起身,冲出了帐篷之外。
倚着帐外的木柱,向昕大吐了一口气,平复了心境,才稍稍减轻疼痛。
“报——启禀大王,上京己来消息,可汗与太后即日便可抵达。”一名契丹士兵行了大礼,将一封信交给了向昕,“这是郡主给您的信。”
萧非非的信?
向昕结果信封,抽出信笺展开,待看到上面的内容之后,他脸色大变,怒吼了一声:“该死的萧非非!”
这封信是可贺敦萧菩萨哥的堂妹萧非非给他的,信上曰:修,忌动情,金蚕蛊王己复苏。
当初救他的正是萧非非,她跟他说,他伤势甚重,为了救他,她只能将她体内养了很久的金蚕蛊王转到他的身上,才救回了他一命。
这个萧非非,不爱琴棋,不爱书画,不爱女红,不爱武学,却喜欢琢磨苗疆的蛊术,为了学习蛊术,千里迢迢从上京去了苗疆,拜了苗疆蛊母为师学习蛊术,习得了苗疆蛊母的真传。金蚕蛊乃是蛊中之王,炼蛊之人无不向往拥有一只。此物一般人服用可强身健体,若辅以法术,能令垂死之人起死回生。但萧非非炼的这金蚕蛊并非是寻常的金蚕蛊,她炼的这蛊虫还是一对情蛊,乃一公一母,一王一后,公的成为蛊王,母的称为蛊后。所谓情蛊,是苗疆炼蛊的女子为了将自己喜爱的男人绑在自己身边,而刻意修炼的,若是将公的金蚕蛊王种在自己喜欢的男人身上,那么,那名男人除了下蛊的女子之外,便不可以再爱上其她女子,更不可以与别的女子交媾,否则金蚕蛊王的幼卵会迅速长大,成为一支真正的金蚕蛊王,游走于主人的血液之中,当金蚕王游入主任的心脉,反噬主人,那么要不了多久,主人便会七孔流血而亡,而与其交媾的那名女子也必定会被蛊毒所噬,轻则拖延几个月,重则当场暴毙而亡。
离了蛊后的蛊王,便是一直催情蛊虫,若是蛊王蛊后公母两虫得不到互相的慰藉,那么蛊王的主人必要每月找其余女子将自己的欲望宣泄出去,否则同样会促使蛊王幼卵生长。
当初萧非非为了救他,便将金蚕蛊王种在了他的身上,他的命保住了,却受着蛊毒的牵制。再遇到美仁之后,他可以明显的感受到身体的异样。虫卵开始变化,如今他能感觉到蛊虫在他体内四处游走反噬所带来的钻心疼痛。
这个该死的丫头,让她想法子把金蚕蛊给取出来,她竟然告诉他,她炼的金蚕蛊无解,若是指望她死了可以解蛊更是妄想,她若死了,他也得跟着一起死。
他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可汗与太后不日将从瀛洲率大军南下,与他们会合,到时一举攻下潭州,攻入京中,统一中原之后,他一定会让萧非非乖乖把金蚕蛊王给取出来。
“大……王……这是您吩咐的衣裳。”一名契丹士兵见向昕满面怒气,低首弯腰,颤着声,将衣服高高举上。
向昕抬首,看了一眼那套衣服,接过,低声道:“下去吧,没我的吩咐,不许进帐。
“遵命。”
捧着那套契丹王妃才有资格穿的衣裳,他掀开那帐帘,往床榻走去,在榻沿坐下,他伸手便向美仁胸前探去,想要为她换衣服。
美仁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道:“你想做什么?”
握住美仁的手,他细细地看着那双曾经十指纤纤,惜败柔嫩的揉夷,如今那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这都是他刻意报复而折磨她的结果,握住这双手,送到唇边,他轻轻地印上一吻。这个动作让美仁直觉抽回手,别过了头。
他以手捏着她的下颌,强迫她看着他的眼睛,道:“在上京等我,我南院大王的王妃将会是你,跟着我,你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想怎样都可以。”
“昕大哥,你知道我并不是要过荣华富贵的生活,过去了便是过去了,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你我之间不只是天时和地利的问题,我在你的心中永远都到不了第一位,曾经,你可以为了你名捕的身份,为了蓝家而舍了我,往后,你依然可以为了契丹,为了你的八部,为了其他人而再次舍了我。”
“不会的!”向昕将美仁抱在怀中,紧紧地拥着她,承诺着,“今后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再放开你,错过一次,我不会再错第二次,把孩子生下来,我会当成自己的骨肉看待,忘了他,明家的人只会给你我带来痛苦的回忆,到了上京,我们重新开始。”
“对不起,昕大哥,我不能……”美仁轻道。
向昕的身体一僵,随即他又道:“没关系,我可以等,我会等到你再爱上我的那一天,他可以做到的,我一样可以做到,我只会比他做得更好,总之,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再放开你。
面对向昕的执着,美仁任由他紧抱着,她觉得自己再多说什么都是毫无意义。
若是在以前,她一定会喜极而泣,盼望着和昕大哥长相厮守,可是杭州的点点滴滴,她没法忘了,在那里,有着的是她人生中活得最快乐的日子,那个宠溺她,包容她的男人己经融入了她的骨血里,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呼吸,他的一切都深深地烙进了她的心,她无法忘记自己以为要失去他的那种几近发狂的心情。在知道肚里有了他的骨肉,她既欣喜又忧愁,喜是他的血脉,忧是他的离开。
天一族的女儿不是无情的,她把肚里的孩子看得比自己的命都要重要。
她爱他,爱他们的孩子,她一定会是个好妻子,好母亲……
景升,景升,景升……
美仁毫不犹豫地推开向昕,双臂抱膝,将脸埋下道:“昕大哥,我不会去上京的,我是大宋的子民,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大宋气数己尽!”
“昕大哥,你别忘了你生在大宋,长在大宋,除去你的身世,你能说你是契丹人吗?当年你身为天下第一名捕的热血呢?是你告诉我纯钧剑是正义之剑,你要惩奸除恶,保护好百姓的安危。可你如今怎么可以反攻这片养育你的土地和子民?你告诉我,当你再次拿起那把纯钧剑的时候,你心里想的是什么?难道你要拥着把正义之剑血刃你曾经誓死要保护的大宋子民吗?”美仁直视向昕的双眸,在那里,她看到了丝丝闪动,她又道,“你知道除了天时和地利,还有什么?是人!我曾经喜欢的昕大哥,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正义之感,我喜欢昕大哥那种为了抓凶手而永不放弃的执着信念。
向昕紧抿着双唇,额上渗出点点汗珠,紧握着双拳,美仁的话让他的心底泛起了丝丝苦涩之意,而与此同时,金蚕蛊毒又似在反噬他,萧非非没有和他说过金蚕蛊毒会发作得这么快。美仁察觉到向昕的异样,急忙扶住他在不停颤抖的身体,道:“昕大哥,你怎么了?”
“没事,我没事……”向昕摆了摆手。
“昕大哥,你己经不止一次这样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虽然她和向昕再不能回到从前,她依然还是很关心他。
“我真的没事。”手掌抚上她的脸颊,向昕将她轻轻地揽在怀中,道,“上天留着我的命,还能让我们再相遇,说明我们的缘分未尽……”
美仁只是咬了咬唇,不语。
“修,我找了你很久,没想到你会在这儿。”帐帘被掀起,一个好听的女声传来。
第十一章契丹王妃
美仁抬眸,便瞧见一个身着苗疆服饰的高挑美人进了帐内。
寒着俊脸,向昕松开了美仁,转身对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可恶丫头以契丹语怒道:“萧非非,你好大的胆子,胆敢擅闯军营,谁准你进来的?”
萧非非不怒反笑:“是我闯的又怎样?除非他们都不想活了,才敢拦我。”
“出去!”
“修,你可真无情,好歹我千里迢迢的赶到这里,为了看看你好不好,你竟然这样对我?”萧非非瞟了一眼向昕身后的美仁,弯了弯唇,依上向昕,“就是这个大美人?”
向昕毫不顾情面地推开他,道:“请你出去。”
“好吧,我在帐外等你,”萧非非往帐帘的方向迈了几步,突然转身,对着榻上的美仁,以汉语道,“大美仁,看到你这么好的坐在这里,可见这小子为了你,忍了不少——”
“萧非非,你给我滚出去!”向昕一把掀起萧非非的衣襟,直接丢她出了帐外。
到了帐外,萧非非收起了笑脸,对着向昕道:“当初为了救你,我没办法才将金蚕蛊王种在你身上,你应该知道,除了我之外的女子,你是不可以动情的,这一对蛊虫,是心灵互通。我只所有十万火急地赶过来,是不想我费尽千辛万苦救回的人,不久之后又是一个死人。
寒着脸,向昕将她拉离帐篷,一路拖着她往主帐的方向去。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我要你把那只该死的蛊虫给我取出来。”
“不可能!别说我炼的这对特别的金蚕情蛊,就连昔通的钧参蛊的都很难解。
“你——萧非非,我感谢你救了我一命,可你看看你都用的是什么法子?情蛊情蛊,明明是只催情蛊,你要我整日像个禽兽这样下去一辈子?”
“这不挺好的?有那么多的女人伺候你,你还不高兴?”
向昕狠瞪了她一眼。
萧非非撇了撇嘴角,道:“那我有什么办法?当初在山谷里,你奄奄一息,我能想到救你的只能这样,你以为我愿意,你要知道,你体内的那只蛊王和我体内的蛊后是我花了整整八年的时间才炼成的,不但可以强身健体,还能延年益寿,寻常人想求还求不来,你最好给我抑制住你的情啊爱啊,别坏了我的绝世蛊王。
“你一定有法子的。”向昕逼近她。
萧非非连连向后退几步,暗念:她当然有法子,可是那个法子很烂,而且是治标不治本,要她和他没事就上床,公母双虫得到慰藉,这样便能控制住他体内的蛊虫生长,她才不干,她对男人不感兴趣,要她陪男人,她宁可多陪陪她的那些乖乖蛊虫。
“……真的没法子。”她道。
“那我就去苗疆找你师父。”
“你找她也役用,这对蛊虫是我炼的,只有我有法子。”话一出口,萧非非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向昕冷冷地威胁着:“可汗与太后很快就到了,我也没空和你闲扯这些,若是我军在攻下大宋之后,你不将这只蛊虫给我取出来,我敢保证你萧非非从今往后别想再炼成一只蛊虫出来。
“唉,法子是有,但是……但是……”一听向昕这么说,萧非非慌了,这男人什么都能做得出,回想当初,她将他从山谷中救起后,起初的那段日子,他一直安安静静,人也很温柔,孰料,回到契丹之后没多久,他整个人就变了,变得粗暴得无法言喻。
“但是什么?”
“但是真的行不通……”
“怎么行不通?”
“那法子治标不治本。
“萧非非,你给我说清楚!
无奈之下,萧非非才逼不得己凑近向昕身边,贴在他耳旁,将那个“抬标不抬本”的解蛊法子告诉向昕,向昕在听完之后,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萧非非指着向昕道:“我跟你说,这个法子你根本不用想的,就算你想,我也不会同意的。向昕举起手就想揍这个可恶的丫头一顿,一想她曾救过自己的事实,便收了手,怒吼着:“见鬼的你,我就算被金蚕蛊虫反噬而死,也绝不会碰你一根汗毛,你这个鬼丫头,马上给我滚出我的军营,明日太阳升起之前,我不想看你,给我滚。”
萧非非盯着盛怒中的向昕,觉得非常委屈,她大老远赶过来找他,不想看着他被蛊虫反噬,提醒他,他居然不领情,还凶她,天都这么黑了,还要赶她走。
透过火光,她又细看了一眼他,突然发觉他脸上的那道伤痕不仅不难看,更显得他有男性魅力,难怪在上京的时候惹得各部那么多女人喜欢,心中莫名的有些不舒服,但转念一想,那些女人喜欢不喜欢他关她什么是,反正她不可能喜欢这个坏脾气的耶律家男人。
她喜欢的男人应该是对女人温温柔柔,呵护备至,就像一些中原的男人那样,才不是契丹男人这种整天粗暴又喜怒无常的样子,不知道帐中那个大美人是怎么受得了他的。想到那个大美人,她要试试说服那个大美人,让大美人尽快离开他,他体内的蛊虫就不会反噬他,他的命就可以保住了,她的蛊王也可以保住了。
“报! 大王,新阵法的布局己设好,军师大人在帐内等着大王过目。”
喜爱那个新点了点头,耽了一眼萧非非,道:“你最好马上给我离开这里,否则等我派人‘送’你走,就有失我大辽可贺敦的面子了。”说完,向昕跟着那名契丹士兵离开了。萧非非冲着向昕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眼珠转了转,决定去找大美人。
向昕带着那个一袭苗疆衣饰,名叫萧非非的高挑美仁离开之后,美仁便迅速换了衣服,隐约却听到萧非非说什么“费尽千辛万苦救回的人,不久之后又将是一个死人。”
莫不是昕大哥真的有什么事?
换好了衣服,美仁走向帐帘外,又折了回来,不停地在帐内走动。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她不应该再那么关心昕大哥的,她只是愧疚,若是关心让昕大哥产生了更多的误会,只会让她永远都脱不了身的,悦姨曾经教过她,做事绝不可以拖泥带水,面对难心抉择的时候,只可以选择最想要的,她最想要的不是向昕,那么,她就不可以选他。
“你就是被修抓回来的那个汉人?听说你有个很有趣的名字,叫向美仁,果真是个美人儿。美仁转身,便见到那个萧非非掀着帐帘,立在入口处,对于这个不请自来的女人,她不禁提高了防备之心,浅浅一笑:“是女奴。”
“女奴?呵呵,那你可真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奴。你可知你身上的这身衣服代表了什么吗?”萧非非眯了眯眼,故作停顿,不一会儿,方道,“契丹人对衣着很有讲究的,你这身衣服可是说明了你是我契丹南院大王妻子的身份。”
蹙紧了眉头,美仁低头审视了这身比之前华丽很多的契丹服饰,直领窄袖的左枉团衫,外罩一件浅朱色薄衫,领口之处是珍贵的白狐毛,袖口也是同色的白狐毛,下身则是一件绛色长裙,直曳至地,腰间系着红色的玉束带,上镶了几个又圆又白的宝石,非常漂亮。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得穿衣服。”心中有所疙瘩,但表面不以为然,美仁抬眸直视着萧非非。
萧非非吃吃一笑,道:“你这个女奴说话可真有意思,我喜欢,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对这里出现的每个人都不感兴趣。”美仁浅抬嘴角。
眯了眯眼,萧非非挑了挑眉,走近美仁,道:“你这样和我说话,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你若存心想要杀我,在一进帐内就可以动手了,而不是在这里和我废话了那么久。美仁引起了萧非非极大的兴趣,她直视美仁微微隆起的小腹,疑道:“修的?”若是修的孩子,她怎么可能还活着,萧非非百思不得其解。
嫣然一笑,美仁道:“不是。”
“不是?”萧非非更好奇了,修自到了上京,性格大变之后,除了把女人当作是泄欲的工具之外,似乎没见着他对什么女人感兴趣的,而这个女人肚里却有了别的男人的骨肉,修居然还有娶她为王妃的意思,真的很让人好奇。
萧非非走近美仁,盯着她姣好的面容,又问:“那你爱修吗?”
萧非非身上的银饰很晃眼,只要她一动,便会有一种悦耳的声音响起。
美仁扫了一眼萧非非胸前的的银项圈,虽然萧非非是一身苗疆少女打扮,她也不知道萧非非的真实身份,但凭萧这个姓,她也能猜到这萧非非与契丹萧氏这个专出可贺敦家族的渊源。只是微微勾了勾唇,美仁踱回榻边,坐下,静静地看着跳动的烛火。
“难道你不喜欢修?我知道了,你是被修强迫的?你很喜欢你的相公,对不对?”
相公?美仁不仅想到乞巧节上,景升以灯谜戏弄她的事,相公,她喜欢这个称谓。
萧非非双掌一拍,欣喜道:“你不喜欢修,这样就好办了。”
嘴角微微抽搐,美仁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潜意识里,她觉得这个萧非非比较危险,她缓缓启口:“你,想怎样?”
“想和你夫君团圆吗?我可以帮你。”萧非非兴奋地笑了起来。
“哼,你们契丹人残酷凶暴,只会想夺我大宋江山,会这么好心的要帮我?” 美仁嘲讽道。萧非非一点也不生气,眯着眼,欺近美仁,道:“啊,话不能这么说,我与他们不同,你看我的服饰就知道了,只是我很看不惯男人恃强凌弱,还有,我有一样东西丢在修哪里,只有你离开了,我才能想法子找他要回来。
眉头紧蹙,美仁道:“你喜欢他?”
萧非非连连摆了摆手,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我怎么可能喜欢他那个蛮不讲理的刀疤男。
刀疤男?这个萧非非的性子很像个小孩子,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向昕都不知道,这让美仁想起了那时的自己,不禁莞尔。
尔后,美仁叹了口气,道:“昕大哥己不是当年的那个木头了,如今他贵为你们契丹的南院大王,想从他手中逃掉,谈何容易?你可知我逃过两次都被抓回来了,他警告过我,若再逃第三次,可再不会这样对我了。
“有我在,你放心,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就算是我把他的南院府邸给拆了,他也绝对不敢对我怎样。”萧非非拍着胸口保证。
美仁等的就是这句话,不过她倒是很惊讶,原来救向昕的就是萧非非,那个他们口中的契丹第一美人,她站起身,对萧非非恭敬地道了一句:“谢谢你救了他,让我的罪孽减轻了许多。”
“唉,救归救,但同样麻烦也大了,我真不知是救了他,还是害了他。”
听闻这句话,美仁想起之前她听到帐外两人的对话,还有昕大哥动则救回浑身冒冷汗,双拳紧握,似在强撑着什么,她问道:“能否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萧非非觉得想尽快劝美仁离开,应该将事情真相告知会更好一些,因而她便简单地将为了救向昕而在其身上种金蚕蛊之事说了出来。
美仁整个身体僵在那里,难以置信她所听到的事实,她以为昕大哥被人所救,拉回了一条命,她的罪孽就会减轻了,孰知,她始终还是一直在害着他。
“怎么会是这样,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美仁禁不住内心的痛苦。
“我拉到他的时候,他己经奄奄一息了,唯有金蚕蛊才可以让他起死回生,我很心疼我的金蚕蛊的。”萧非非叹了一口气,在美仁的身边坐了下来,“这种毒发作起来很快,他被这种毒侵蚀了至少有一两个月了,发作之时,必深受万针穿心的痛苦,我能感受到他对你的爱,蛊王在慢慢长大,开始在他的体内四处游走,若是你不离开他,再发作,蛊王到了他的心脉,他的心将会被金蚕蛊王啃噬掉,要不了多久,他便会七孔流血而亡,既然你并不爱他,就该早日离开。
“好! ”美仁深吸了口气,抚去眼角的泪水,“我对不住他,我己害了他一次,我不会再害他第二次,请萧姑娘助我。
“你相信我就好,他们这会儿都去探讨军事,我这就去准备准备,稍后我们就出来。
“好。”
萧非非满意地舒了一口气,她要尽快回去准备,要尽快送美仁出这军营,便道:“你要去哪里?”
“定州,定州军所处的地方。”
“定州军?”萧非非惊讶地张大了嘴,似乎有点后悔要这么做,若是让可汗和太后知道了,她放了一个很好的定州军人质,那她就惨了,但是若不放了她,她的金蚕蛊王便毁了,到时自己的命也没了。算了,汉人有句话说得好,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眼下,她才管不了那么多,她只要保住她的金蚕蛊王和自己的命就好了。 “我先去准备了,你等我。”
第十二章一身傲骨
意外总是会出现的,正当萧非非准备带美仁逃跑的时候却碰上了从流洲一路南下的可汗耶律隆绪和太后萧燕燕。
“丫头,你怎么穿成这样?”贵为皇太后的萧燕燕头戴美玉金冠,身着紫金白凤衫,杏黄长裙,束以白锦带,外罩意见及地的明黄长袍,红凤花靴,气势俨然盖过了身后身为可汗的耶律隆绪,“这个女人是谁?怎么会穿着我契丹王妃的服饰?”
众人目光全从萧非非的身上转向了美仁,耶律隆绪在见到这样一个绝色女子,不禁神色飞扬,在心中啧啧称道,众多后宫佳丽竟无人能及。
萧非非皱着眉头,拉着美仁跪下,道:“回禀太后,这位是修他的……”
“她即将是我耶律元修的王妃。臣参见可汗,参见太后。”向昕正和阴豫商讨布阵之事,一知可汗与太后到了,立即赶了过来,却不想碰上萧非非这个鬼丫头要带着美仁逃跑。
该死的丫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向昕身后跟着的众将士齐齐高呼着“可汗万岁,太后千岁”,跪倒一片。
“胡闹! 修儿你身为我大辽南院大王,统领八部,怎么可能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为妻。来人,将这个女人给我推出去斩了。”萧太后厉声呵斥。
“太后若这么做,请将臣也一同推出去斩了。”向昕立即跪下。
“你……”萧太后没料到他会如此顶撞。
这时,耶律隆绪出来打圆场,道:“请母后三思,如今大局为重,无须将这种小事挂烦于心。
“对对对,其实这位向姑娘不单是修选中的王妃,还是熟知五行八卦的高人,这不,她拉着我出来夜观星象吗?”萧非非连忙应着。
萧非非的话让美仁不禁嘴角抽搐,这个丫头不但衣着古怪,行为古怪,说话更是不着边际,她怎么会笨到同一让她救自己离开这里。
一个很不合时宜的笑声响起,美仁抬眸,对上了一双满是笑意的凤目,是阴豫。
“这位是?”耶律隆绪眯着眼看了阴豫一眼。
向昕道:“这就是我在信中同可汗和太后提及的军事大人——阴豫。”
从美仁身上收回目光,阴豫双手抱拳,道:“在下阴豫,见过可汗,太后。”
萧太后扫了一眼这个面若桃花的男人,这个汉人军师好生无礼,见了她都不下跪,但其浑身傲气,气度不凡,真是时间不可多得的美男。她含笑轻轻领首,不追究他的失礼,目光又看向他身后的女子,又是一个汉人女子。
耶律隆绪随着幕后的目光望去,又见一名绝色的汉人女子,不禁又是一阵心神荡漾,今夜连见两位不同风情的汉人女子,真是龙心大悦。
向昕向耶律隆绪和萧太后引荐:“这位是怡素姑娘,是军事大人的未婚妻,也是这次助我契丹一举夺下中原的得力帮手。关于详细布阵之事,还请可汗,太后移驾帐中。”
萧太后点了点头,便率先往主帐步去。
向昕回首给了美仁一个警示的颜色,又试图逃跑,他一定会惩罚她的,转眸又怒瞪了萧非非一眼,道:“你给我一起过来。”
萧非非苦着脸,不得己跟上。
走在最后的怡素并未跟上,反到是走近美仁,道.“你的速度还真快,白日里动了胎气,这才夜幕降临,就让他收你做王妃了。”
美仁轻抬了抬嘴角,反讥:“这次算你走运,我的孩子保住了,若你再敢来骚扰我,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哼,是啊,你有‘耶律元修’,护着你,我不敢把你怎样,但是这次我可以掌握辽宋的命运,只要得到了萧太后的赏识,你一样飞不出我的掌心,封魂镜我势在必得。
“你简直是白日做梦!”美仁上前走近怡素,嘲讽她,“未来的天一族圣女,小心替这些契丹狗卖命,别把项上人头给卖丢了。
怡素狠瞪着美仁,咬着牙转身便走,追上了向昕一干人等。
美仁方要离开,前面便来了两个契丹士兵,拦住了她的去路,以蹩脚的汉语告诉她“太后有请”。
咬了咬唇,美仁握紧了双拳,她真是不该听那个萧非非的,果真是人到病急乱没医。
随那两名契丹士兵到了主帐,她瞧见除了之前见到的,还有几名身型高大健壮的契丹人分坐两旁。
萧太后见了她,蔑视地道了一句:“修儿,看看这就是你挑的汉人女子,不懂规矩的宋蛮子。
美仁瞟了眼,别过脸,立在帐帘之处,也不进帐。
萧非非急忙道:“太后,她真的是精通五行八卦的高人。不管怎样,为了她的蛊王,她萧非非一定会保住美仁这个至关重要的女人,萧非非急忙上前拉过美仁,要美仁给萧太后行礼,可美仁僵着身体仍是一动不动。
萧非非急了,再僵下去,她的蛊王就保不住了,在美仁的手臂上狠掐了一把,以汉语小声道:“大女子,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向昕起身走过去,大声道:“她己经怀了我的骨肉,胎位不稳,不便行礼,还请可汗和太后恕罪。“说着,他便强行拉过美仁坐到了自己的身旁。”
阴豫挑了挑眉,唇角之处挂着一抹淡笑,自美仁掀开帐帘的那一刻起,那双狭长的凤眸直锁在她的身上不曾移开,耶律隆基的某种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怡素则是鄙夷地轻抬了抬嘴角。萧非非瞪大了双眸望着向昕,结巴道:“那个……那个……”
向昕给萧非非一个警告的眼色,示意闭嘴,萧非非咽了咽口水,垂下头什么都不敢说了。
面对向昕这样护着眼前狐媚的汉人女子,还顶撞自己,一股怒火直涌上萧太后胸中,但念及他是耶律放的遗孤,又碍于此次攻打大宋还得依仗于他,她只能试平静下心,调了调息,道:“修儿,似乎你己忘了军纪。
原本向昕打算天一亮就送美仁去上京,岂知可汗与太后连夜己经赶到。
“回禀可汗,太后,臣己经准备好了送她去上京,请可汗太后不必担忧。”
萧太后冷哼一声,心道:到上京?她一定会让这个汉人女子永远从这世上捎失,心中稍稍舒展,她转首对阴豫道,“请阴军师开始吧。
当怡素将一个布阵图贴在早己备好的木架之上,美仁便看清那阵图,是按五行八卦布置的阵法,怡素指着那阵图——向众人解释,美仁盯着怡素,这时她才明白,原来之前他们一直说宋军误陷的阵法,是阴豫和怡素所布。
这就难怪了,怡家最擅长的便是布阵,天一谷周围的阵法便是由怡家人所布,以防那些意图进谷骚扰的世人,而娘能轻易将明经堂,叶声泉,鱼海浪救下,正是因为她是怡家的女儿。眼前这些个契丹人一个个连声称好,美仁的眉头越整越紧, 阴豫和怡素所布的这套阵法只是迷阵,意在让宋军迷失方向,找不到契丹大军的所在位置,消耗宋军兵力,拖延时间,长期以往下去,宋军军心大乱,必败无疑。但此阵并非是最厉害的阵法,若宋军能按五行八卦找到破阵方法,则另当别论。
以阴豫身为族长的实力,不可能只简简单单布下这些阵而己。
突然,怡素停下来,向萧太后行了大礼,道:“启票太后,接下来,军师大人要讲的是威力无穷的阵法,但这里,有人不适宜听。
众人皆疑惑。
阴豫则是一脸不解地望着怡素,又挑了挑眉,望了望一直眉头深锁的美仁。
美仁疑惑的目光正好对上一怒探究的眼色,她轻弯了嘴角,看来是重点来了,而这个不适宜的人自然是她了。
萧太后道:“是谁?”
怡素扬着得意神色,望向美仁,嘲讽:“当然是贵国的‘准王妃’了。
“出去。”萧太后命令。
有病!叫她进来的是她萧燕燕,叫她出去的也是她萧燕燕。这一次,美仁没有像进帐那样扭着性子,而是缓缓起身,嫣然一笑,冲着耶律隆绪微微欠身,道:“可汗万福!宋女向美仁告退!说完,她便立直了身体,向帐中的怡素走去,很不屑地耽了她一眼,便往帐帘方向转身,在掀开帐帘之际,声音不大不小:“万物相生相克,虽火生土,切忌火克金。”
只是简单的一句,便道出那个阵图上阵法的弱点:萧太后命理属火,而耶律隆绪命理属金,同时暗喻萧太后大权在握,耶律隆绪只是个傀儡,尚不能亲政。
萧太后气得说不出话,耶律隆绪不怒反笑,望着那抹背影,双眸之中满是笑意,好一个奇特的女子。
在场的除了萧太后和怡素不高兴之外,最恼羞的莫过于向昕,这个女人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向耶律隆绪示媚。
帐内静的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到。
蓦地,萧非非起身,道:“我也不适宜听,我先出去了,可汗,太后万福。”说完,萧非非行了大礼,便急匆匆地退了出去。
“没规矩的丫头,回去再收抬你。”萧太后寒着一张脸,对阴豫道:“阴军师请继续。
第十三章别后重逢
美仁出了主帐,迎面便是两名契丹士兵跟着她,一路回到自己的帐前,待她再回首,四周又多了好几名契丹士兵看守。
萧非非意图带她逃跑失败之后,向昕便加倍防守。
紧抿着唇,她便进了帐内。
不一会儿,便听见帐外萧非非与守卫的契丹士兵争吵的声音,守备的契丹士兵拦住了萧非非,说是大王的吩咐,没有大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未久,便听不到声音了,似乎萧非非离开了。
美仁的整个心犹如跌进了谷底,在送她去上京之前,向昕似乎要将她困在这里,今夜是她最后的机会,天一亮,向昕就要送她去上京,若真是那样,她便在没机会可以回到中原了。她该怎么办?
正当她哭闹之际,帐帘被人掀开了,是萧非非。
“我的大美人,快点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萧非非一把拉过她。
两人除了帐外,美仁见到那几个守帐的契丹士兵倒在了地上,表情安然,身体看上去也软软的不像是被人点了穴,她惊诧地望了望萧非非,萧非非四处张望,心痛地道:“为了救你出去,我可是贡献了不少我的至宝磕睡蛊让他们睡了,待会儿离开军营还要用,真是心痛死我了,出去之后,你一定要教我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我要拜你为师。唉,不说了,你小心点,跟着我。面部微微抽搐,美仁对这个萧非非无语,自己是炼蛊之人,这些不都一样,难道是一朝一夕就可习炼成的吗?
绕过一个军帐,只是一个眨眼,突然失去了萧非非的踪迹,美仁没由地嘴角抽搐,跟着这个冒冒失失的丫头,她怀疑天亮之前能不能离开帐营。
这种时候,她不能四下去找萧非非,唯有自己想法子离开才好。
军中的地形,她早己熟悉,连饶了几个军帐,避过了好些个巡逻的契丹士兵,正当她想要往前走,脚下踩到一截木棍,有了响声,右前方传来一个声音,以契丹语道:“什么人?”
回首,美仁便瞧见是两个巡逻的契丹士兵,不能让他们两人发现,若是惊动了向昕,她便跑不了了,她抬起脚下那根木棍,趁其中一人不备,狠狠地打了下去,而另一个契丹士兵在会转头之际,方要开口,便被美仁以手扣住咽喉,很快地那名契丹士兵也倒下了。同样的,一股微弱的真气直字雨她的四肢百骸。
顾不得欣喜,她迅速离开,又绕过几个军帐,正要往围栏的方向跑去,蓦地,她突然被人从身后抿住了嘴,拖到了隐蔽之处,毫不加思索,她便向来人的要穴袭去,却听见身后一个日夜思念的声音响起:“是我!”
说不出的惊愕,她急忙收了手,回首,看见景升一袭夜行衣,蒙着脸,立在她的面前。她颤着唇,笑声问:“景哥哥,真的是你吗?”
“嗯”景升紧紧地抱住她。
刀镖看着两人情意绵绵,可此时此刻,根本就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得不及时劝阻:“恩公,此地不宜久留,速速离去才是。”
景升紧紧地握住美仁的手,道:“这边!”
突然间,一个高亢的声音彻空响起:“有刺客! ”
糟了! 被人发现了,定是那个萧非非糊里糊徐闯错地方了。
刹那间,号角吹响了,整个军营之内,所有火把全数点起,火光照亮了整个夜空。他们三人再无处可藏。景升护着美仁,单手以剑抵挡着不断地飞来的火箭。
越来越多的契丹人,手持着弓弩涌了上来。
万镖惊呼:“快走!”
追出帐外的向昕眼见这一幕,捏紧了双拳,指节之处咔嚓作响,青筋暴突,这个狠心的女人,如影如形地在他心中纠缠了那么久,即便是他报复她,他折磨她,可终究还是忘不了她,这一个多月来是在折磨她吗,受着更大折磨的是他才对。
那以手持剑的卓越男子,明景升,他向昕终究还是败给了他。
看着她紧偎在他的身旁,她的脸上虽有着担忧,但更多的是安心,踏实,而面对他的时候,确实惶恐,甚至是种勉强,这一切,都深深刺痛了向昕的心。
他究竟失去的是什么?败的是什么?
万镖以剑奋力地挡着,对景升道:“恩公,你先带向姑娘离开,老七随后。
景升点了点头,抱起美仁,足下轻点,施展了轻功,一跃而上,万镖紧跟着, 跃上那木桩。望着美仁,内心的愤与悲伤,让向昕再不能控制,从身边的将士手中夺过长弓和长箭,持弓搭弦,对准那道修长的身影。
张满弓弦,箭只如流星追月般弛飞出去……
“老七,你一定要撑着,就快道了。”景升抱着万镖连忙奔回帐营。
向昕的那一箭被万镖给挡了,整只箭没入万镖的右肩胛处。
到了帐内,景升将万镖放在榻上,急招了取箭锨的医官,还好那支箭! 没有伤及要害,万镖只要休息一段时日便可康复。
美仁跟在景升身后,一身契丹王妃的装扮,立即招来了所有宋兵的怒气,甚至有几名宋兵对着美仁亮出了刀枪。
主帅杨延昭一声令下,喝止了众兵。
景升由定州调住擅州支援,到了擅州之后,对抗辽军,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他竟然无视军令,带着自己从定州来的部下,独自前往契丹军的大本营,只为救回这个身着契丹王妃服饰的汉人女子,这让杨延昭满身怒气。
景升在各路军内的口碑极好,却是做出这等有违军纪之事,让杨延昭很是失望。
杨延昭挥了挥手,遣去所有将士,转身,单膝跪地,道:“请元帅恕末将鲁莽,因为她是末将的——”
“民女是明将军的妹妹,但民女不随父姓,民女姓向,名美仁。”未待景升开口,美仁同时向杨延昭屈膝行了军礼,“回禀元帅,民女因年幼不懂事,与二哥闹别扭,赌气离家出走,不了却被契丹狗贼抓住,二哥为了救民女,才会犯下军令,请元帅网开一面。”
景升一脸惊愕,难以置信地望着一脸正色的美仁。
“妹妹?原来如此……”杨延昭来回走动,倏然转身,对着军帐之外大喝一声,“来人!”
“属下听令。”进来一位宋兵。
“将明将军拖出去,重杖二十军棍。”杨延昭一声令下,又进来一名宋兵,与之前的那位,二人共同托起景升。
景升一声不吭,任由二位将士将他带出帐外。
美仁一听慌了,连忙起身,拦在身前,对着杨延昭道:“元帅,在定州他带军力挫萧燕燕,为了救另一位将军,而身受一箭,这一箭几乎是要了他的命,而距今不过是短短的一个多月,若是再受这二十军棍,元帅莫不是想要他的命吧?”
“向姑娘,这里是军营,军令如山,如今战事告急,若每个人都像明将军这样拿军纪当儿戏,不顾各将士的死活,这仗还用打吗?直接将江山拱手相让给那些契丹狗贼好了。过了今夜,待天明还请向姑娘回自己该待的地方。”顿了顿,杨延昭板着脸,看了景升一眼,对着那两名士兵厉道,“拖出去,再加十军棍,若还有人再敢求情,再加十军棍。哼!”
说罢杨延昭大踏着步子,正欲离去,便听见身后高声而起:“我可以帮元帅破阵,只要你原谅他的过错。”
回转身,杨延昭怔了怔,好奇地打量美仁。
景升微微抬眸,同样是一脸愕然,但他想到她是个无所不能的女子,不经意间,嘴角之处漾出一抹钦佩的笑意。
杨延昭挑了挑眉问道:“向姑娘当真会破阵?”
“千真万确。在我来此之前,耶律隆绪、萧燕燕他们正在研究新的阵法。”美仁昂首挺胸。
“好!”杨延昭回转头,对着那两名士兵又命令,“你们俩还站在这做什么?也想挨军棍?!”
那两名士兵被弄糊徐了,这究竟是打还是不打?
“维持原判,听不懂吗?”杨延昭一声怒吼。
“遵命。”两名士兵连忙将景升拉去帐外。
美仁欲跟上前,却被杨延昭给拦住了:“本帅要向姑娘记着,这里是军营,在这里军令如山,这是行军打仗,不是菜市场讨价还价。至于你身为我大宋子民,眼看大宋山河被契丹人侵略,同胞被掠杀,百姓生命堪忧,你若不愿帮助破阵,本帅也不强人所难,只望你良心过得去。”说完,杨延昭便出了军帐。
美仁气得浑身发抖,再也没料到这个看似面善的大叔还是这么做了,说的那席话,明摆着就是说,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得破阵,真是太卑鄙了。
顾不得多想,她连忙冲出帐外,追着景升跟到了行刑的地方。
景升挺直了跪在那里,承受着落下的一棍又一棍。
美仁僵立在他面前,景升冲着她浅浅一笑,刹那间,两股热流直涌向她的双眸。
二十军棍终于打完了,美仁连忙上前扶住景升。
景升扯了扯唇角,眼见她的眼睫之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戏道:“你今日喝了很多水?”
“是啊,整个人都掉到溪里了。”
军中不可留女人,但因美仁声称能助宋军破阵,而被杨元帅破例恩准留了下来。
望着景升背部被打得瘀红一片,有的地方甚至破皮流血,美仁的泪水再一次禁不住掉了下来。她细心地为景升上着药,一不小心弄痛了他,他整个背部僵硬起来,咬紧着牙,却一声不哼。美仁紧张地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
终于上好了药,景升穿好了衣裳,趴在榻上,歪着头道:“为何不肯回杭州?为何要执意去定州?有了身孕还到处乱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要怎么办?还是你打算做契丹王妃了?”语气中虽是在责怪,但更多的是疼惜。
吸了吸鼻子,美仁哽咽着反问:“明大将军,若是我被押着去上京,做了契丹王妃,那都是你明景升造成的。劳烦你告诉我,那晚之后的第二天你为何要跑了?你告诉我啊,有哪个女人能忍受前夜男人还在和自己温存,第二天却落跑了。究竟我是豺狼,还是虎豹?”
景升紧抿着唇,笑了笑,道:“我与圣上有约定,待到宋军凯旋归来,便是我自由之日。
咬了咬唇,美仁别过脸,强忍着眼泪不留下来,转过头,她笑得很难看,讥讽道:“自由?他可真会算,要是你战死沙场呢?还自由个屁!连王佳如都知道你受了重伤,你却让老七瞒着我,这究竟算什么?我知道我以前很任性,只会骗人,耍小聪明。可你呢,有什么话从来都不肯明明白白地和我说出来。为何不肯回杭州,为何执意要去定州?因为我就想看看你这个可恶的男人究竟有没有被那一箭射死!”
终于忍不住,多日来的委屈,在倾刻间爆发出来,泪水犹如决堤一般狂涌而出,她捂着脸泣不成声,“呜呜呜……”
支起身,景升慌乱地急忙抱住她,轻抚她的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在我以为我要死的那一刻,满脑子想的都是你。我在想,若是我死了,你是不是会去挖我的坟,刨我的骨,然后指着我的尸首大骂‘明景升,你这个棍蛋,明明给了承诺,要一生一世都守在我的身边的,又食言了。看看你如今都成什么了?破烂白骨一堆。你死了干净,我要找个有钱人嫁了。’一听到你要嫁给一个有钱人,所以,在那些小鬼要带我走的时候,我没由地打了个冷战,又爬回阳间了。”
脸上挂着泪水,美仁又好气又好笑,张嘴便是在他的锁骨之处狠咬了一口。
他笑着,捧起她的脸庞,沿着她的眼睫,一路向下,轻吻着,直到贴上了那双让他思念很久的红唇,双眸之中涌上温热的泪花,收紧双臂,他紧紧地拥着她,狂热地吻着她。
天知道,他有多思念她。
口中那淡淡的咸涩之味,己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许久之后,美仁依着他,浅浅低低的,一声又一声地唤着他:“景哥哥……”
将美仁抱坐在身上,景升的手轻抚上她微隆的腹部,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激动, 他的唇贴着她的发丝,道:“你不该来这里的……”
“失去的东西太多了,我只知道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不能……”
两人诉说着分别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美仁的眼泪似乎就像是天上的雨滴一样,直落不止。景升轻轻地为她拭去眼泪,道:“我听人家说,有了身孕的女人是不能哭的,否则孩子生下来,会像你这样动不动就会哭。”
吸了吸鼻子,美仁道:“她很乖,也很坚强,无论那时多么难熬,她都挺住了。这么乖,这么听话,一定是个女儿。”
“嗯,她会像娘一样漂亮,一样聪明,一样坚强。我要想个好名字。”景升应和着。
“我己经想好了。”美仁接过话。景升挑了挑眉,道:“这种事不是应该男人来的吗?”
“谁说的?谁说要把名字留给你来起的?你想起名字,可以,王佳如一定乐意,你想取十个八个都好。”
“娶她是权宜之计,她利用圣上对她爹王钦若的恩宠,耍了点手段,让圣上答应赐婚。我拒婚了,圣上并未为难,只是暗示我,王钦若在朝中的势力相当大,他贵为天子,不可以言而无信,他做到了赐婚,而至于这场婚姻是否维持得下去,那就不是他所在乎的了。”
心中的气氛稍稍平息,美仁轻嗤:“约定就是你娶了王佳如的第二日便要出征,想不到他看上去面善,其实挺卑鄙的。那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样做是毁了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子?”
“有。不过我是人,不是圣人,是人总会有私心。况且圣上与王钦若是绝不会亏待她的。
美仁歪着头,心念:那倒是,他走了没多久,她爹就开始给她物色新的郡马爷了。
景升轻勾了勾嘴角,道:“告诉我,什么名字?”
“什么什么名字?”
景升目光落在她的肚上。
“等你何时被王佳如休了,我就告诉你。”
景升有些无奈,叹了一口气,道:“好吧,那我只好等下一胎好了。”
美仁笑着吟道:“呸! 你想得美!”
目光盯在她的双手之上,景升轻柔地执起,望见粗糙不平的掌心,轻叹:“我情愿他让你绣花。”
美仁嘴角微微抽搐,反道:“嗯,把他们契丹所有士兵身上的衣服全都给绣了,会比你眼下见到的更‘美’。
景升眸中虽含着笑,实则心中难过不己,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柔地吻着,道:“他还是爱着你的,虽然这样对你,却还是要你当她的王妃。
沉了半晌,美仁赌气似的道:“是啊,你要是不来找我,我就会去上京了,当他的王妃,吃好的、穿好的,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双眸中蕴含着浓浓的爱意,景升的嘴角漾着一抹难以言喻的幸福笑容,这就是他的美人,言不由衷的妖精。他紧紧地抱住她,将脸埋下她的发间,吸取她身上特有的馨香,道:“不会的,你是我的。”
两人相互依偎着,享受着此刻的幸福宁静。
忽然间,帐外有脚步声传来,美仁赶紧从他的身上跳起来,道:“有人来了,快趴下,我的‘二哥’。
美仁刻意加重“二哥”两字,景升瞪了她一眼。
第十四章天一八阵
进帐的是杨延昭和其子杨文广,景升见着,即刻行军礼:“末将参见元帅。
“好了,起来吧,明将军有伤在身,无须多礼。”杨延昭扶起景升,目光却转在了美仁的身上,道:“本帅前来,想必将军与向姑娘己知来意。”
美仁很不友善地耽了一眼眼前这个有些“卑鄙”的杨大叔,负气地背过身,不看他。
杨延昭轻咳了几声,痛心道:“本帅之所以重责明将军,是因为眼下乃危急时分,无论如何定当以大局为重。如今是怎样的一个局面,明将军也很清楚。那个耶律元修,晓勇善战,带领了先锋骑兵一路南下,为契丹大军铺路。如今他们一举南下攻至我擅州,直逼我京都汴梁,我大宋山河岌岌可危。我杨家军若与他们以实力相拼硬战一场,绝不会输于他们,可狡诈的契丹人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妖孽一样的军师,布下那什么劳什子妖阵,害我杨家军损兵折将,始终攻不破那妖阵。若再这样下去,我杨家军必败无疑,到时我大宋江山只能拱手让予那些粗暴野蛮的契丹人。”杨延昭说至此,情绪激动不己,声音很大,“最可限的是,朝廷上下一片恐慌,本帅上书朝廷,力主抵抗,圣上却在王钦若,陈尧臾等一群佞臣怂恿下,竟然意图要弃京都而迁都昇州。这个捎息让身在前线沙场,这些以死相搏的将士兄弟们伤心不己,挫了军心。本帅不甘心!想我杨六郎这一生征战沙场,击退契丹人无数,晚年却要落得个如此骂名,成了我大宋的千古罪人。
美仁回转身,望着眼前这个一脸哀伤的杨大叔,虽两鬓斑白,但一身恺甲,仍是威风凛然。
杨延昭,人称杨六郎,智勇善战,号令严明,当年遂城一战,无人不知他杨延昭守卫的遂城乃“铁遂城”,契丹人至今在听到“杨六郎”这三个字都心有余悸。
在听他说完了这番话,美仁不由得钦佩起这位“卑鄙”的杨大叔,她望了望景升,景升向她轻点了点头,表示军情确实如此。
杨延昭又走进一步,沉声问美仁:“向姑娘当真可破那妖阵?”
想了想,美仁认真道:“不是一定可破,万事都没有绝对。元帅所说的那个布阵的妖孽之人乃我娘家阴氏家族的一个……一个品行不良之人,”美仁实在是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阴豫,可他就是这样一个人,顿了顿,她接着又说,“而协助他布阵的则是我姨娘的女儿,我的表妹。阴氏家族因为欠耶律元修父亲一个很大的恩情,为报恩,所以这次才会出手相助。”
杨延昭与杨文广对望了一眼,两人同是一脸惊愕,即刻露出惊喜之色。
美仁怕他们误会她定能破阵,即刻断了这位大叔的念头:“元帅不必惊喜。能不能破阵我不敢说,阴氏家族这位品行不良之人究竟有多厉害,我尚不知,因为之前对他并不了解。在我二哥救出我之前,我被拉去观看了他们的布阵图,宋军破不了那阵是必然。”
景升道:“之前那个阵让我军损失了不少兵马,将士们一进去之后,便迷失了方向,偶尔有几个出阵的都虚脱而死。我细看过,那个阵法不是无破绽,但我找到破解法子之后,那阵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又是另一个阵法,布阵之人是个难得的高手。
“我怡家阵法若是能那么容易就被人破了,天一谷早就被人踩平了。”提到怡家布阵手法,这的确是件令人骄傲的事,悦姨交给怡素的,也全数教给了她,在授艺这方面,她深信悦姨从未有偏袒过,但阴豫那个邪门的家伙,到底有多少根底,她就难以判断了。
“向姑娘这么一说,是否愿助本帅一臂之力?保我大宋江山。”杨延昭急切地问道。
杨文广道:“若是向姑娘能助我军破阵,将是我杨家的恩人”
“哎,元帅和杨将军可别这么说,如今国家有难,虽然我是女子,也不愿见着生养自己的这片土地落入那些粗暴野蛮的契丹人手中。在被抓到契丹军营的这段日子里,我见多了他们虐杀我大宋子民的残暴手法,若大宋真是落入他们的手中,大宋的子民便是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自当为我大宋百姓略尽绵力。”
“若是能破那妖阵,我杨延昭愿代大宋的子民,代我杨家军的所有将士向向姑娘叩首。
“杨元帅你这是在折煞小女子。”美仁一看这杨大叔当真要下跪,慌张地连忙托起他,还对景升使了眼色,而人将这位元帅扶坐下,美仁又道:“其实元帅不必这样,我并不懂领兵打仗,只是对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略有所知,在破阵之上能给元帅一些建议罢了,主要还是靠元帅的杨家军。
杨延昭面露喜色,不停地说着:“太好了,太好了。”
美仁跟着干涩地笑了几声,只盼着这位“碍眼”的大叔与其子早些离去,她还有好多话想和景升说呢。
杨延昭突然拍了一下手掌,道:“你看本帅糊涂的,明将军伤势严重,向姑娘也劳累了,明将军的伤就有劳向姑娘了,本帅明日一早在主帐恭候向姑娘共商破阵大计。”
美仁一听,即刻精神,连连点头,十分恭敬有礼地送走了这位大帅和其子。
抱着双臂,景升挑着眉道:“若不是我知道你真有这能耐,我一定会将你即刻丢回杭州。
“怎么?怕我功高盖过你,抢了你明大将军的威风?”
“是吗?等你先赢了我才作数,”景升一把抱起她,坐在榻上,手抚在她的小腹上,在她耳边轻喃,“美仁,作为私心,没有男人会愿让自己深爱的女人冒着生命危险上沙场,但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为了大宋江山,为了百姓安定的生活,也为了自己,那个自私的男人只能暂时舍了这份不舍。这里是战场,与江湖中的打打杀杀有所不同,很多时候,一身好武艺到了战场上便是一筹莫展,讲究的是行军布阵,众人的齐心。所以,你要答应我,无论怎样,都不要硬撑,做不到的或是无法做的,让我来。”
动情的一番话,听在美仁的心中暖暖的,尤其是那个“深爱的女人”,说什么要先赢了他,这不就是她己经赢了。
“嗯,你可以歇下了。”美仁扶景升侧躺。
景升突然抱住她,又道:“再见他,你有没有动心?”
“嗯?”美仁愣住了,后来才反应过来,挑了挑眉,道,“当然有,他毕竟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而你,哼,就知道占我便宜,我很小心眼,很会记仇的,在你没被王佳如休了之前,我都会记着。”
虽然他为了自由娶了王佳如,但是她就是小气,因为第一个拜堂成亲,让他穿上大红喜服的,居然是那个没胸没脑的蠢笨女人。一想到这个她就有气,拍开他的手,凶道:“滚去休息,闭上你的桃花眼。明日一早,先去看看万镖,然后还要去商谈那个阵图之事。
为了让美仁能好好地照顾景升这个伤者,帐内还加一张床榻,美仁在另一个榻上躺下,钻进被里,临睡前看了一眼那个妖孽一样的男人,回瞪了一眼他的勾魂眼,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睡了。不知过了多久,在她要睡着的时候,突然身后一暖,她便被抱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一股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后,一个低沉如磁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喃:“快要入冬了,畏寒。
“不知羞。要是被别人看见,明大将军你的一世英名就毁了。”美仁翻了个身,依偎着他,“小心你背后的伤口。”
“嗯,睡吧,我的美人。”景升在她的额上轻啄一下,抱着她,嘴角噙着满意的笑阖上了眼。两人紧紧地依偎着,相互取暖,美仁听着他平稳有律的心跳声,不一会儿便进入梦乡。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脸上弄得痒痒的,美仁缓缓睁开眼睛,便瞧见景升一身戎装微笑着看着她,手中正握着她的秀发在挠她的痒痒。
她弯了弯嘴角,支撑起身,她真是好久没这么安安稳稳地睡上一个好觉了。
梳洗一番,用完了早膳,美仁便随着景升去探了万镖。
万镖睡了一夜醒了,照顾他一夜的军医大人向景升说明了情况,经过昨夜,万镖的伤已无大碍,只需要好好的调养一阵就好。
望着万镖一脸苍白地躺在床上,美仁心中很是过意不去,道:“老七,对不起,是我害你受苦了。
万镖脸微微一红,动了动嘴唇,可嗓子干涩得说不出话,美仁会意,急忙倒了水。万镖的脸又是一红,接过水一口气全饮干了,然后咧开了嘴,冲着美仁呵呵笑着,道:“向姑娘不用担心,老七皮粗肉厚,这次只是伤了肩,不碍事的,要不了几日,老七又会像以前一样生龙活虎。这次能顺利地救出姑娘,看见姑娘好好的没事,老七总算是心安了……”
“老七,你别这样,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我早己把你当亲人来看待,你受了伤,我也不好过的。”
老七望着美仁黑眸里的灼灼光彩,整张脸激动得红红黑黑。
之后,美仁同万镖说了这些日子创未在契丹军营里的事,让万镖自责不己。
美仁忍不住又劝慰一番,并向景升施以眼色,让他也劝劝万镖。景升挑着眉,不明所以一脸疑惑地看向她,她别扭地冲他翻了翻眼。
这时,来了名宋兵,请景升和她去主帐商谈破阵之事,不敢怠慢,两人告别了万镖,便匆匆离开。
在景升和杨文广将军的陪同下,美仁去了迷阵之地,观察了一番,从外相来看,这只是最简单的迷魂阵法,一旦误入了迷阵,很容易迷失了方向,而被困入阵中之人久而久之便会失去水和食物,最终虚脱而死。
当她打算走进树林,却被景升拦住了。她笑着拍了拍手,将手中的铃档递给他,道:“半个时辰之后之后,若我还没回来,你就摇这个铃挡,声音越大越好。
“不行!昨晚我说过什么,你又忘了?”说什么景升也不会放她单独进这片迷失森林。美仁望了望一旁的杨文广,抿紧了嘴,方对杨文广道:“那就麻烦杨将军了,若是我与明将军进去,一个时辰之后,还不见我们出来,请杨将军务必摇这个铃铛。”
“本将一定会的,请向姑娘与明将军放心。”杨文广接过铃铛。
美仁与景升互点了点头,转身便往树林深处走去。
一路上,美仁不停地做标志,结合方位,不停地算着,这阵法与她昨日傍晚在契丹军营内所见的阵图完全不一样了。
不一会儿,景升拉住美仁,道:“等下,我觉得这个阵比我想象中的更奇。
美仁笑了笑,道:“嗯,天一谷怡家最擅长的是布阵,而阴家的人身为族长一氏,定是技高一筹。我们走了半天,你有没有留意到什么?”
景升整了整眉,指着远处的山头,道:“那座山头不算太高,山势也不算很陡,但是占地却很广,山势绵延数里,一直延到我们所在的脚下。
美仁笑了笑,道:“然后呢?”
“再看那座山头,我记得刚进入这片树林的时候,日头是在我们的正前方,我们亦是正面对着那座山头,身影是向后拉,”景升指着地上的人影,抬首对美仁又道,“你看,眼下我们身后的影子与之前有何区别?我们在这里穿行了许久,但只是这短短的时辰,日位是不会有太大的变动的,而我们一直向东走,所以我们的身影应该是指向西南,而决不可能还是向后拉。再看看你做的标记,景升解下一旁树上的一个红色丝带,“你选择了不同的色带做为标志,可这个红色的丝带却是你在进阵时,第一个绑上的。影子,丝带,这么说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我们走了半天又回到原位了。
美仁接过他手中的丝带,笑着:“嗯,是吗?可是这周围景致明明和我们来的时候不同呀。突然轻笑出声,景升轻刮了刮她的粉颊,话语一转:“累不累?要不要我背你?让我的女皇陛下享受着这一刻高高在上。
“明将军,请你正经点,这是在探查地形,不是让你来这里游山玩水,打情骂俏的。”美仁笑着拍开他的手掌。
“这是在给你放松心情,不希望有太多负担。”景升道。
美仁叹了一口气,有些无措地道:“唉,你说的这些都没错。此阵依山而建,大部分都是天然形成的,只有一小部分经过人为,所以这样的阵形也最难破。让人走在相同的路线上而又不易察觉,这就是天一谷人的神鬼莫测之能。若是我没猜错,这个阵法应该是同天一谷四周的阵法一样,是最强的阵法。但天一谷的阵法是依天一谷的天然地势所设,而这个阵祛也是依这里的天然地势所设。这个阵每时每刻都在变化,而且每一刻的破阵之法又不尽相同,除非找到这个阵最弱的那一个时刻。
景升轻点了点她的鼻头,道:“别泄气。万物都是由金、木、水、火、土五行组成,相成、相生、相克:而八卦之说古有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阴和阳是相互转化、生生不息的‘两仪’,阴阳相互环抱,相互交合。无论什么阵都逃不过这五行八卦之说,既然他们设了这个阵,定有破解之法。这里的地势至刚至阳,也就是说这阵至刚至阳,那么相反最弱的时刻正是月圆之夜,午夜子时月阴极盛之时。唔,后日便是十五。
美仁浅浅一笑,道:“唔,看不出来明将军很有慧根,那么请明将军带路。”
牵过美仁的手,景升拉着她往正前方步去,不一会儿两人便出了方才那个位置,而进入另一个阵。
美仁紧张地道:“小心,这己经不是方才的迷阵了,可以背靠背互为倚角。”
突然眼前一片火光,一个火球向美仁砸来,景升推开美仁,二人避开了那个火球,美仁大惊失色,道:“疾火阵!”
两人方立好,又有两个巨大的火团扑来,景升抱过美仁,背部却撞上那团火球。
火燎的痛,烫灼的疼,让景升禁不住颤着身体。眼见越来越多的火球飞来,景升忍住痛,推开她,道:“决走!”
望着四下那乱飞的火球,美仁抬起景升的头,大叫着:“看着我,别看那些火球,别想你身后的伤,看着我,这都是幻象。”
景升的额上泛着细细的汗珠,抬眸看着美仁,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久,不一会儿总算平静了下来,当他再回顾四周,那些火球全部消失了。
“景哥哥,你还好吧。”美仁捧着他的脸,急忙为他擦去汗珠。
“我没事,不过方才身后真的犹如火灼一般。”景升不得不佩服布阵之人。
“这只是第二阵,若是我没猜错,应该还有六个阵,这就是天一八阵。今日便到此,明日再来。
她扶着景升缓缓离开,不一会儿,二人便回到了之前与杨文广分手的地方。
“太好了,你们终于出来了,我方想摇铃,”杨文广一脸紧张迎上前,在见到异样的景升,疑道,“明将军怎么了?”
“杨将军麻烦你扶着明将军,一切等回去后再说。”美仁道。
回到军营,美仁脱了景升的衣服,最里面的中衣己经棍着血水粘在了他的背上,军医大人以剪刀剪了他的衣服,再看见他伤口,惊道:“昨日上了药膏,伤口虽然不会很快的结疤,但是怎么会变成这样,就像是被火烧过了一样。
一时间,美仁也解释不清楚。
军医大人摇了摇头,很快地又重新处理好伤口,方道:“望明将军这两日好好休养,若是伤势复发,伤口处溃烂,后果将不堪设想。唉,明明昨日不是这样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军医大人提着药箱哀声连连地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杨延昭与杨嗣等几位大将一同赶到,在见到景升背后触目惊心的火伤之后,一个个目瞪口呆。
美仁将两人入阵探查的情祝细说了一下,杨延昭与几位将军面露忧色。
美仁安慰各位,景升伤势较重,明日定不能再陪她去闯阵。杨延昭另安排了两位伸手敏捷的将士陪美仁去探阵,却被美仁劝阻了。虽然心疼不己,但如今紧要关头,整个军中,实在是找不出比景升更适合的人选,无奈咬了咬牙,劝元帅再多忍耐几日,还是让景升陪她去探。
杨延昭想了想,尊重美仁的意思,点了点头,仍是坚持几日之后让两名伸手敏捷的将士随行,以便有个照应。
收到捷报,契丹那边己经整顿差不多,大军开始蠢蠢欲动。
这两日,美仁让几位军医大人想法子准备许多提神醒脑的药材,制成香囊,在三天之内分发给所有将士。
帐内,美仁看着清风,这琴对宋军来说犹如久旱逢甘露。待到破阵之时,她要怎样将这琴声送进那树林迷阵之内?
当下她便气运丹田,却是一阵刺痛传来,接着那股刺痛消失了,四肤百骸贯穿一股强劲的内力。这股内力,除了她在杭州之时按圣经下卷的心法修炼而来,那时,总是时有时无,被向昕抓了之后,在契丹军营之内意外吸了那个契丹狗贼萧正甫的内力,所幸当时有向昕那一击,否则她不知要如何隐瞒,再加上之后她吸的那些契丹士兵的精气,才造就了如今这股内力。《 天一圣经》 的下卷己经将他们内力和精气转化为己用,她唯有再度修炼此心法方能将这股隐藏的内力,正常发挥出来。心一横,美仁决定再修炼《天一圣经》 的心法。每日她会选择离军营不远处清静的地方,打坐修炼。景升发现之后,劝她不要挺而走险,她亦只道没事。她自然会万事小心,以腹中的胎儿为重。
做了完全准备,景升、美仁和两位将士,四人一路挺进天一阵。
有了那日的经验,药囊提神,外加美仁说了很多应注意的事,七阵之前都很顺利,但到了第八阵,遇上了守阵的契丹士兵。两位将士恋战,在击败了几名契丹士兵后还要再追着契丹逃兵前行,美仁怒吼一声:“若是两位将士想要送死,那就别拖累我们。
那两名将士面露愧色,不甘心地随着美仁与景升撤离。
四人全身而退,回到军中,美仁将整个阵法的布阵图依着探查的结果绘画出来,展现给杨延昭及几位将军看,将天一八阵每阵的厉害之处一一道明。最终美仁向杨延昭讨要了四百名精兵做为头阵,决定于十五月圆之夜午夜子时月阴极盛之时破阵。
她不懂得行军打仗,她只能按照破阵之法要求这四百精兵如何去做,而剩下的定当要靠他们杨家军自己。
十五月圆之夜,映着火光,美仁指着那阵图,对着众将士朗声道:“此阵瞬间变幻莫测、威力无穷,一旦进入便很难出来。所以进阵一定要按照我说的去做,第一步,东方甲乙木,乾三坤四;第二步,南方丙丁火,艮二坎八;最后一步,正走五行趋离位,反行九宫出天门。每个阵都要依照这个顺序走,切忌心急而乱了阵脚。一旦破了一个阵的生门,你们要记着,即破下一个阵的生门,阵内若是遇上契丹士兵,一定要速速返回,切莫恋战,不要因为击破了一个阵就以为可以将整个阵全破。每个人身上都装着这个香囊,当你在阵内看到的,要记住,那全部都是幻象,到了第八个阵,更要记着莫要惊慌,切忌顺着那幻象而将自己最薄弱的弱点暴露出来。”
说着,美仁转身对杨延昭道,“元帅,请您以军命对众将士再重申一次,若是在此次破阵行动中,有人违抗军命,恋战不归,请元帅按军令处罚。
杨延昭郑重地点了点头,以军令重申,四百名将士应声震天,随即他又对明景升道:“明将军之前与向姑娘前去探阵,对天一阵的厉害之处己熟知,明将军虽有伤在身,但为了大宋江山,还请明将军忍耐住,与杨将军带着这四百精兵共同破阵。
“属下听令。”景升行以军礼。
景升与杨文广带领了四百精兵一同往那迷阵而去。
第十五章意外滑胎
美仁带着清风,坐在天一阵入口处,对众将士道:“有劳各位将士了,若是在阵内,情急为难之下,请注意听我的琴声,顺着琴声的方向尽快退出此阵。
景升向美仁颔首。
杨文广再次以军令重申一次。待到子时时分,四百精兵怒哮三声,火光猎猎,齐齐冲入那树林之中。
安然坐下,面对清风,美仁十指轻拨,音律如流水般直泻而出,直沁入众人心田……这几日的修行,加上景升为她打通浑身筋脉,她的功力大增,加上长期耽来清风曲的调息,她完全可以做到气运丹田,以内力将琴声源源不断地逼进树林。
月明星稀,阵阵山风吹来,众将士倍感夜色下的山中寒气逼人。
时辰一点一点过去,经过众人的努力终于攻破了前七阵的生门。但到了第八个阵之后,原本平静的山林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宋军众将士连忙以手遮眼,但那是风越刮越猛,劲风所到之处带起一片雾气,方才还是月明星稀的明朗天空突然阴云密布,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
忽然之间,所有将士好似发了狂一样,惊恐地向四处奔跑,有的抱着头哭声连连,有的拼命尖叫,似见到什么恐怖的情景,刹那间,四百名精兵乱成一团,有的甚至举剑自刎,还有的举剑向同伙砍去……
景升看着四周,脑子也开始混沌起来,明经堂的身影在他眼前不断地飘动,对着他不停地喊着:“升儿,为父真的好寂寞。轩儿离开我了,承儿不听话,如今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了。升儿,来陪陪为父吧,为父真的寂寞。”
景升急道:“爹,你别走那么快,升儿要跟不上你。
明经堂道:“快跟我来,快跟我来。
“爹,你等等我。”景升追着明经堂的身影奔去。
突然间,一阵悠扬悦耳的琴声幽幽传来,景升猛然间惊醒,他依然还身在那个树林之中,但眼前却是一片沼泽之地,他所站立的位置与沼泽之地只有数步,若不是他听见琴声,及时收住了脚,怕是早己丧生在那沼泽里。
死亡的气息不断地向众人逼近,他四下望去,一个个都似他那样着了心魔,他抬起数个铃档,抓满双手,一边舞动,一边大喝:“众将士听命,莫要惊慌,眼前一切都是幻境。注意听琴声,顺着琴声方向撤退。
以内力舞动的铃声,终于唤醒了不少将士,一个个面色惨白,相互扶持着,顺着远远飘来的琴声方向一一撤离。
有些将士受幻境迷惑,相互恶斗致死,有的自刎,景升看了周围将士的尸体,最终却是不见了杨文广。四下寻找,也不见杨文广的尸首,景升很紧张,杨将军一定还活着。
“杨将军,你在哪儿?杨将军,请回应我! ”景升一面指挥各将士撤退,一边找寻杨将军。终于,他瞧见了杨将军的身影,但此时杨将军就如同他方才一样,正立在沼泽之地的边缘之上。“不要.杨将军!”
终还是迟了,杨文广一脚踏进了那沼泽之中……
阵外,美仁见着一个个将士狼狈而出,却不见景升,她抓住其中一个将士,问道:“明将军呢?”
“不知道。”
问了一个又一个,都没人留意景升在哪儿,只知道他在疏散他们出阵。终于有一个人大叫了一声:“杨将军也不见了,会不会是他们俩在一起。
美仁抱着清风,要冲进阵内,却被杨嗣将军给挡住了。
“向姑娘,你自己说的,只要退出这个迷阵,所有人必须撤回军营,但你自己还往里冲。杨将军与明将军不会有事的,请向姑娘速速与我离去。”杨嗣道。
“不会有事?那第八阵攻的是人心,你知道吗?我不会跟你走,我不是杨家军,若是他死了,我亦不会破阵。”说完,美仁抱着琴,冲进了阵内。
“景哥哥.景哥哥!景哥哥——”穿梭在树林间,满月当空,栖息的鸟儿再次被惊起,扑梭扑梭飞得满天都是。
她抱着清风,不停地找寻着景升的身影,可终是见不到他的身影。
所有恐惧全数涌上了她的心头,她对着寂静的树林又是几声高喊。突然间,她的下腹一阵收缩,痛得她扶住一棵树,松开了紧抱着清风的手,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好痛……”她双手抱着肚子,感觉下身湿湿的一片,伸手一模,借着月光,却是满手的鲜血,“不——不会的,不会的……”
下身血流不止,她感觉到腹中的生命随着时间在慢慢地流逝,一时间,她惊慌地大哭起来:“不要啊,不要啊,呜呜呜……景哥哥,景哥哥——”
她不要失去她和景升的孩子……她不要……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的气息不对,周围地上的枯叶涌动起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美仁抬起泪眼,眼前正立着一个面带鬼脸黄金面具之人。
是向昕!
美仁望着他,倾刻间,泪水犹如决堤一般狂涌而出。
她不知是在欣慰还是在害怕,倚在身后的树上痛哭出声:“昕大哥……”
向昕弯下腰,一言不发,将她轻轻地抱起,大踏着步子消失在月夜之中。
陷入沼泽之中,杨文广突然惊醒,见着景升立在沼泽边,他大声道:“明将军不要管本将,快快速速离去。军令如山,本将双腿己经陷入沼泽里,双脚根本使不上劲,请明将军莫要再费心了。
“杨将军切莫再说丧气之话,我在想法子,”景升说着,找到一块木板,扔向杨文广的胸前,“杨将军,请将身体俯卧在这泥泽之上的木板上,力道小一些。
可是说着,杨文广己经齐腰没入那泥沼之中,全身都是恺甲,只会加重下陷的速度。
“明将军,你快走吧,本将不想拖累明将军,这最后一个妖阵,还要依赖明将军破阵。快走!
“不行,杨将军乃众将士的精神支柱,先忍着,即刻就好。”景升将找到的几根蔓藤迅速接好,在杨文广腰身陷入泥沼之前,他便运功将蔓藤甩向杨文广的腰身,紧紧地缠牢,当下运功,手中施力,眨眼之问便将杨文广拉出沼泽。
得救了后,杨文广大喘着气对景升道:“明将军救命之恩,我杨文广没齿难忘,定会铭记于心,他日定当涌泉相报。
景升只是浅浅一笑,扶起杨文广,一步一蹒跚地往前走去。
当二人沿着原路,快要走出这片森林,月光之下,景升看到清风,心中没由地一阵惊慌,这个傻丫头知道他没出阵,一定跑进来了,他抱着清风,高声呼喊着:“美仁,美仁——”
杨文广见着景升异常焦虑,想景升救了他一命,如今向姑娘有了危险,他也不能袖手旁观,跟着高声喊起:“向姑娘,向姑娘——”
二人在附近找了许久,始终不见美仁的身影。
为何只有清风在,人呢?她不会无缘无故丢下清风的!
景升抱着清风,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沮丧地坐在地上。
“会不会是天太黑了,向姑娘看不清,所以丢了这把琴,其实人己经离开了。”杨文广说出心中的猜测。
景升斩钉截铁地道:“不会的。”
看来这阵内还有其他人,而会将她带走,又留下清风的只有一个人。
向昕!耶律元修!
景升手指嵌入琴弦之中,愤恨很地立起身,对杨文广道:“杨将军,我们该回去了。
意料之外,向昕抱着美仁并没有回到契丹军营之中,而是到了山头一个木屋之内。
在那里,美仁见到了萧非非。萧非非见到美仁下身全是血,连声惊呼。
见萧非非跟个傻瓜似地立在那儿,向昕大声喝道:“你不是懂医术的吗?快给她看看。
“我会的不算是医术,我会的是蛊术。”萧非非一本正经地回道。
眼泪早就流干了,美仁硬咽着道:“不用了,孩子己经没了……”
向昕以眼色示意萧非非去准备热水和止血的药,萧非非心不甘地回瞪他一眼, 这三更半夜地被他从军营里拖出来,当时的他一脸怒气,似要将人给撕成几半,这会儿倒好,见了心爱的女人,温驯得像只猫,却把她当奴隶使。算了,为了她的蛊王,她忍了,还有大美人如今有难,谁教她喜欢大美人呢,师父常说“苗家女儿”有情有义,虽然她非苗家女,但身为蛊母的徒弟,这忙她一定要帮了。
向昕缓缓蹲下身,取下面具,抬首望着美仁,她还在不停地抽泣,两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他问:“你是不是很恨我,恨我是契丹人,恨我折磨你,恨我射了那一箭,恨我逼阴豫布下那个天一阵,恨我害你的孩子没了?”
美仁拼命地摇着头,哭着:“不,我不怪你,我怪我自己,都怪我自己,孩子没了……”向昕将美仁轻轻揽进怀中,道:“对不起,是我太过强求而伤害了你。我并不想的,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我越是恨你,就越是忘不了你。在见到你之前,我都想着要带你离开,回大辽,回上京,做我的王妃,我还想过与你在广阔的大辽土地之上策马奔腾,想你为我生好几个孩子,看着他们成长。可再见到你倚在那树上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叫着他的名字,我才明白,我是真的失去你了,失去你了……那个永远会对着我笑,叫我昕大哥的你再也回不来了……”
美仁哭得更厉害了,泣不成声。
“他没事的。”
耳垂一凉,似有什么东西穿进了耳洞之中,美仁抬眸望着向昕,只听他道:“这对珍珠耳环是你的,如今还给你。还有这面铜镜,也是你的东西,好好收着。
向昕将封魂镜塞进了美仁的手中,然后紧紧地抱着她,又道:“在你易容成一个中年妇人的时候,我就看着你常常对着这对耳环发呆,是不是他送给你的?”
美仁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向昕浅浅笑出声,却是无限的苦涩,许久,他哑着嗓音,道:“陪我三天吧,我只要你三日,三天之后,我契丹大军将会攻打擅州,那时,你我便是敌人,以后,便再也没机会相见,更不会像眼下这样,能够抱着你……”
向昕的唇亲吻着她的发丝,三日之后,他将要永远地放开她了。美仁僵了僵身体,并未应他,别过头,轻轻地推开了他。
他的双臂收得很紧,幽幽地道:“别推开我,只是三日,三日之后,你我便是路人。你不用担心,我会派人告诉他,你平安无事,我只要你陪我三日,他应该不会这么小气的。”
不知为何,听到向昕这样说,美仁心中有种莫名的酸楚,那个温柔的昕大哥又回来了,可是她和他永远都不可能了,他在和她告别。
好,三日就三日,三日之后此生谁都不会有遗憾。伏在他的胸前,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从最初有了孩子的那份挣扎,到后来的那份坚强与坚持,就算再艰再难,为了孩子,她都咬着牙挺过来了,可如今那个她誓死保护的生命,因为她的强行修炼武功而失去了,她根本就不配做一个母亲。
她真的不是有意的,她真的很担心景升,她完全不能够想象这世间失去他会是怎样的感受。她不该强行修炼《天一圣经》上的功夫……
“别哭了,我喜欢看你笑。你是个坚强的女子,这么点小小挫折,不会击倒你的。你和他都还年轻,孩子,以后还有机会的……”说这句话,向昕只觉得心口之处如万刃插在其间,疼痛不己。他多么想要一个他与她的孩子,可是永远都不再有这个机会了。
心中无限的酸涩,他抱着此生就要失去的最珍贵的人,那种噬心的滋味却比金蚕蛊毒来得更痛。孩子没了,撕心裂肺的痛楚让美仁哭到无力,整个人软软地伏在向昕的胸前。
第十六章太阳将逝
三天,说不长也不长,说不短何其短。
为了支持美仁十分虚弱的身体,向昕将自己大半的内力都输进了美仁的体内。
萧非非成了这三日里,他们两人的“奴仆”,向昕要的所有东西,她都想尽了法子去给他弄来。山头,当萧非非看着紧紧相偎的两个身影,蓦地,心间有种说不出的刺痛。她抬首看着那个伟岸的背影,这些日子来,她虽抱怨他的霸道,可更多的时候,她的目光都在追随着他。
她缓缓抬起右臂,手腕内侧一处突起,那里在缓缓地蠕动。
刹那问,破空而出的日光刺激着她的双目,那样的美景却让她无心欣赏。
因为她知道前方那个男人可怕的决心了。
她萧非非,蛊母最得意的徒弟,费心炼出的绝世金蚕蛊王蛊后,是她这一生的骄傲。可这象征美好一天的开始,象征着蓬勃生机的开始,却在这最终一刻,让她尝到了死亡的气息……她体内的蛊后也苏醒了,为了蛊王苏醒了。而唤醒蛊后的却是她自己,她说了不为那个男人动心的,可这三日来,他看她为大美人所做的一切,她终究还是禁不住为他动心了。
可他却是抱着誓死的决心,原来从蛊王苏醒之后,他就没想过要好好地活下去,为了大美人,他宁可死,他也不愿违背他爱大美人的心。
她从不知道她修炼的这对金蚕情蛊是这样有灵性的,蛊王蛊后相依相存,若是蛊王死了,那么蛊后也将不复存世。
她感受到他对大美人的爱,感受他无限的悲伤。造化弄人,为何要在这最后一刻,让她看到了自己晚来的爱要死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日出下,一滴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粉颊滑下。
就要离开了,这三天是他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的。
“若是没有蓝家的事,我也就不会认识你,若是没有蓝家的事,我也就不会失去你,”向昕紧紧揽着美仁,嘴角噙着一抹难以言喻的悲凉笑意,“所以,注定此生你都不会属于我……”
“在信阳的日子,能结识昕大哥是我这生都难忘记的事。”美仁浅浅笑着。
“若是没有蓝家,没有明家,更没有天一族,你会像曾经一样爱我吗?”向昕轻轻抬起她的下颌,直视她,散的双眸,在心中祈祷,即便是骗他,请说爱吧,让他带着无憾离开吧。
“会,昕大哥是美仁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向美仁’这个名字也是为了昕大哥而取,昕大哥在美仁的心中,永远有个无法取代的位置。”看着向昕,美仁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向昕心满意足地笑了,他捧起她的脸,在她毫无防备之下,他吻上了她,他的吻很轻很柔,在没有那段日子里的粗暴,带着诀别的情感,要将自己灵魂全部寄在这一吻上。
美仁只是惊愕,而没有排斥,嘴唇微微动了动,似在回应,但她却不知这个举动让向昕有多惊喜。
尝到了口中咸涩的昧道,她倏然睁开了双眼,意图想看清向昕的眼,可向昕没有给她机会,只是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许久,向昕嘶哑的声音复在耳边响起:“三天到了,你该回去了。
“嗯……”
“答应我,永远都别忘了这三日。”他自私地很想说永远都别忘了他。
“嗯……”禁不住,热泪似要涌出眼眶。
“答应我,你要幸福。”
“嗯……”
“对不起,我不能送你了……”
向昕走了,始终美仁都没有看到他的脸,可是口中那咸涩的味道是真实的。
望着他走向萧非非,两人消失在山间,她心中的一切都抛下了。
这三天来,虽然她思念景升,但昕大哥陪着她,不断地安慰和鼓励,让失去孩子的痛楚稍稍减轻了,他说的没错,她和景升都还年轻,以后一定会再有孩子的。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打算离去,可周遭异样的气息,让她浑身防备。
意外的,她看到了一身白衣的阴豫。
她稍稍放松,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不是应该在契丹军营里做你的大军师吗?”
轻勾了勾唇,阴豫邪魅地一笑,道:“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你到底想说什么?”美仁显得很不耐烦。
“从今日起,我再也不是契丹的军师了,我阴家欠他的恩情全部都还清了,天一阵也收回了。美仁道:“我知道你阴家欠耶律放的恩情,但你不能良知泯灭到让生养自己的这一片土地毁于一旦。
“我天一族本就自成一派,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须仰仗朝廷。谁得这天下,从天一族存在的那一天开始,都影响不到我天一族的族人。”阴豫向左走了几步,侧对着美仁,又道,“你可知,为何你带着明景升和那两个宋军进了那最后一个迷阵,能全身而退,而他们进去,却是受了幻境的控制?
美仁不语,疑惑地望着阴豫。
“因为那个阵是为你设的,只要你在那阵中,他们便不会有事。要破那第八个阵的生门之人,也只有你可以。唔,那个阵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做月下美人阵。破阵的最佳时机,就是十五那晚子夜时分,月最圆的时候,”阴豫回首,露出一抹笑意,道,“你想到了吗?月下美人。”美仁惊愕地望着阴豫,说不出话来。
“我并不想坐族长这个位子,可是谁叫我是这样的优秀呢,阴家的其他男子都比不上我。”阴豫似在玩笑。
美仁抽搐似地扯了扯嘴角,他还真不知羞耻。
阴豫接着道:“接了这个位置之后,我一直抱着玩的心态,就连挑圣女,我都是在玩,各族长老为我挑的那些个‘圣女’,千篇一律,让人乏味。我并不喜欢宁茹,但我却为她的死感到•惋惜,她是这么多年来第二个为了圣女这个位子,而引 起族内轩然大波的,也是第二个为了爱而愿意死的。只可惜,她没你娘幸运,至少你娘还可以生下你。”
美仁听他说着,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宁茹死后,各族的长老又要为我选圣女,我第一次觉得我就像是一个傀儡,任凭他们摆布的傀儡,这种感觉让我这样一个优秀又骄傲的人怎么都不太舒服。自天一族存在以来,选圣女一职,都永远轮不到我们族长说话的份,我们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待到大婚那天,看着圣女在众族人的敬仰之下,投入我们的怀抱,脸上要始终保持那种如获至宝的微笑。”阴豫突然笑靥如花,世间少有男人能像他这样笑的如此好看,“那,就像我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保持这种笑容,是不是很好看?”
终于忍不住,美仁喷笑出声。
“这样就对了,我认为是这样的笑容真的是世间少有的恶心。我不想这样笑,所以在第二次选圣女的时侯,我驳回了所有长老的提议,我对他们说她们谁能将失去的《天一圣经》 送到我面前,我就选谁。圣经一直都是我族的镇族之宝,能将它取回之人,自是万里挑一的最佳人选。意外的是,两个永远没有资格参与圣女之争的怡家女子却出现在我的眼前。
美仁愠道:“是你以圣女之位诱引怡素去明家找圣经下卷的,对不对?”
“美仁,别太心急,听我把话说完。”阴豫笑着一把握住美仁指着他的食指。
“你真是我见过的这世间最不要脸的男人。”美仁抽回手怒骂。
“可惜不要脸不是万能,”阴豫似笑非笑,“从你杀了连碧容,我便开始注意你,可是我是个万事追求完美的人,那时候的你还像个孩子,所以我的心便偏向了美丽妖烧的素素。
美仁在心里吟骂一句,真是不要脸外加无耻。
“可是再见到你,己不是孩童模样,万花楼的一站,我的心开始动摇了。可你始终比不上素素心狠,因为你心中的牵绊太多,我看见的是你内心的软弱,所以天一谷不适合你。在我挑了素素之后,彻底地放弃你了,可我又忍不住去看你,见见你这个在我心中一瞬的‘月下美人’。美仁愕然,原来是他放她出谷的,那一句月下美人,让她有些窘然。
“是不是很感动?”见到她脸微红,他又媚笑起来,走近她,轻撩起她一缕长发,绸缎似地柔腻在指尖流泄,又软又滑,他握住发丝,凑近鼻前——却被美仁无情地挥断:“没有感动,没有冲动,一种想要痛揍你一顿的冲动。”
阴豫深叹了一口气,道:“唉,只可惜偏偏不凑巧,本来对你死了心的,却又在契丹军营里碰到你。也就是在那里,我才算是真正认识到了你,一个坚韧不屈,意志坚强的美人。所跳——”“所以你的心又动摇了?你的情还真是不值钱。”美仁狠瞪了他一眼,便举步往前步去。阴豫跟在她的身后,笑道:“被你猜中了,好没意思。不过,我们阴家的男人此生若是选定了今生的伴侣,就算心中再装有另一个女人,都会对另一半坚贞不移。”
顿住脚步,美仁回转身嘲讽:“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只为了告诉我你曾经为我动过心?你不觉得你很无聊外加无耻吗”
“我是来送你回宋军营的,这是我为耶律元修做的最后一件事。
美仁深整起眉头,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在刚开始就和你说了,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他为了你,放弃了天一阵,所以应他的要求,天一阵不存在了。而我送你回宋军营之后就要和素素离开这里了,回天一谷做一对人人羡慕的‘神仙美眷’。
昕大哥取消了天一阵,那么他回契丹军营要怎么面对耶律隆绪和萧燕燕那个老妖婆?带着心中的担忧,她垂着头,往前走,还不忘讥讽阴豫:“哼,是貌合神离吧?她要是能爱上你,你该要烧香拜佛了。”
倏地,她的身体腾空了。
“阴豫,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快放我下来。”美仁怒骂。
“嘘,你的身体还很虚弱,这样走回军营,我、他,还有军营内的那个男人,都不会乐意见到你劳累的。就当临别之际,送美人一行,也了却我这个心愿吧。”阴豫朗声笑着,抱着她,施展着飞花逐月,往宋军营的方向奔去。
这一刻,美仁终于觉得他的笑不似那么讨厌。
第十七章花落花开
自美仁失踪的那夜,次日便得到消息,三日之后契丹大军便将一举攻城。
四百精兵最后回来的只有一百余人,一个个身负不同的伤势,一想到那最后一个阵,每个人脸上都呈现出不同的惊恐之色。
今日,是最后一日了,还找不到美仁。宋军上下一个个都很泄气,因为那个妖阵,不知该要如何破。
过了今夜,天一亮,契丹人便要攻城了。
“报! 向姑娘回来了。”
景升听到这一声通报,整个人挥身都在颤抖,未作多想,便冲出了帐外。黑暗之中,他看到美仁安然无恙地出现在面前时,他拼着命地睁大了双眼,以为自己在做梦。
忍住心中的激动,他走到她的面前,颤声道:“你回来了,回来就好。
“是的,我回来了。”美仁坚强地扯了一抹笑意,因为看到他,她便会想到他们逝去的孩子。帐内,只有景升与美人两个人。
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美仁硬咽着道:“对不起,我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我不该一意孤行,强行修炼《 天一圣经》 ,急于求成……没有见到你出阵,我真的好担心,我害怕极了,我不敢想象要失去你会是怎样。在杭州,我己经尝过一次,那种身心都饱受煎熬的噬骨滋味,我再也不想尝到。我抱着清风,在阵里不停地呼唤你,可始终是听不见你的回应,也许是上天对我这一生做错事的惩罚,孩子没了,在我最惶恐,最脆弱,最不堪的时候,没了……对不起,我真的不想的……”说着,美仁己经泣不成声。
“嘘,不是你的错,这都不是你的错,”明旨轻点着她的唇,景升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哑着嗓音,轻道,“这都怪我,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们不小心,就不会在那最后一个迷阵内中了招,连累了你。孩子没了没有关系,他就这样走了,只能说是与我们有缘无分。来日方长,以后,你想要多少孩子都可以,若是女儿,一定会像你一样的美丽,若是男儿,一定会像你一样的坚强,你是这天下间最好的娘亲。不要伤心,不要难过。”
伸出双臂,美仁紧紧地环抱住他吸泣:“景哥哥,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再也不会了……”烛光之下,两人相拥安慰,不知过了多久,帐帘被人掀开了,一声轻咳传来。
美仁抬起肿胀的泪眼,便瞧见那个杨大叔立在入口处,吸了吸鼻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羞愧之色。
“末将参见元帅! ”调了调息,景升行了军礼。
杨延昭锐利的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来回反复探寻者什么,半晌,他又轻咳了几声,方道:“明将军与向姑娘莫要惊慌。那日,向姑娘违反自己所说的话,冲进了迷阵,为救明将军,杨嗣都与我说了。本帅并非是老糊涂,早在第一次见到向姑娘,本帅就知道,明将军与向姑娘并非是兄妹这么简单。
杨延昭的直率,让景升与美人二人一阵脸红。
“这世间,能像明将军与向姑娘这样重情重义之人,为数不多,老夫甚感钦佩,”杨延昭此次并未自称“本帅”,而是以一位长辈的身份关心二人,“虽然明将军身份显赫,又救小儿一命,乃我杨家的恩人,但老夫仍是要提醒明将军一句,明将军乃圣上钦点的郡马爷。
拧紧了眉头,景升低沉了声音,道:“末将知道。”
“老夫并不是个多嘴之人,更不是那种棒打鸳鸯之人,只是军中人多嘴杂,明将军要顾及自己的身份,向姑娘也要为自己清誉有所考虑。明日圣上便将抵达擅州,此时此刻,明将军切不可糊徐。明将军要记着,在这军营之中,身为大将军,便不能有失了你在军中的威信,明日便是我军与契丹交锋之时一”
美仁深吸了一口气,道:“元帅顾虑及一番好意,民女在此谢过。请元帅放心,民女不会在此做出出格之事,给元帅及各位杨家军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另,民女在迷阵中失踪三日,并非一无所获,此次回来,有一个好梢息要告诉元帅,就是天一阵的最后一阵,己经不攻自破,元帅不必担心杨家军会再受到任何阻碍。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虽然阴豫总是嬉皮笑脸,但加上昕大哥那三日的举动,她相信阴豫没有骗她,天一阵己经撤了。
景升道:“这三日我进出那迷阵,确实没有发生任何异相。
“好好好,太好了,”杨延昭双掌相击,大呼一声,“我大宋江山得以保住,向姑娘功不可没,这真是双喜临门,喜从天降,今夜真是个好兆头。”说着,杨延昭大笑着出了军帐。
景升走上前,抚住美仁的双肩,轻道:“不必担心,待我军打了胜仗,所有事情都将会迎刃而解。我和王佳如得事也会做个了结。
这时,帐外响起了号角之声,这是传令所有将士集合的命令。
景升与美仁互看一眼,双双出了帐营
是杨延昭急召各将士。
“众将士,今夜本帅有两件喜讯要宣布,”杨延昭异常激动,紧握着手中刚收来朝廷传来的好消息,对着众将士扬了扬手,当下全场安静下来,他举起手中的圣旨,朗声道:“在寇相及几位大臣的极力说服下,圣上终于应允不迁都,并要亲往擅州前线督师,以震士气,现己在前来擅州的路上,不日将抵达擅州。”
圣上御驾亲征,这是振奋军心的最好良剂,杨家军上下举起手中的刀枪,呼声震天,以示心中的激动之情。
杨延昭又抬起手,示意众将士安静,道:“我们杨家军中,有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相信众将皆知,就是向姑娘。向姑娘在迷阵失踪三日,我军上下,忧心不己。感谢苍天庇佑,向姑娘平安回来,且给我军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就是天一阵的最后一阵,不攻自破。
“喝喝喝——喝喝——”场下,所有将士们呼声更高,更不用惧怕那个契丹人的妖阵。
杨延昭接着道:“契丹大军一路南下,直逼我擅渊,去北境千里,早己人马俱乏,人有归心,马无余力,其军虽众,败之不难,明日将是我军一举反击契丹大军的时候。
“喝喝喝——喝喝——”
“众将士听令,列队——”
养精蓄锐己久的杨家军一个个精神抖撇地迅速整队。
美仁瞧见这蔚为壮观的一幕,心中感慨万千,此战,宋军一定要胜,一定会胜。
她望见场下领军的景升,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天渐渐放亮了,周围散开的探马终于传来回报:“禀元帅,契丹军队己抵达擅州城北,将要从城北对我擅州展开三面围攻。”
杨延昭一声令下:“一定要将她们拦在城北。出发!”
从那一刻起,擅州城北之外,战鼓轰鸣震天。
杭州陶然居。
美仁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亭中,品着般红如血的樱桃茶,她泡的樱桃茶与如妈泡的是两种味道,她更喜欢喝自己泡的樱桃茶,茶中带着她的情。
宋辽开战之际,听了杨大叔一席话,为了不让景升分心,她便带着还在养伤的万镖回到了京城,在竹芙园静静地等待着消息。
充当先锋的契丹大将萧挞凛在督战时,被杨家军最厉害的床子弩一记射中额角,当晚便死去。契丹人失去主将,士气大挫,军心厌战,稍微退却。赵恒很快便抵达擅州,宋军士气大增,一举将契丹大军逼退。契丹唯恐宋军趁势追击而向赵恒提出议和。
杨元帅意欲追击,逼契丹永不敢再犯,而赵恒顾及长年征战,两国交兵,大损兵力物力,遂接受了议和,却是大宋每年以大额的岁币向契丹纳贡而告终。
至于谁向谁每年纳贡多少,这些,美仁都不关心。
赵恒领杨家军亲征凯旋归来,文武百官皆出城迎接。
唯有一个捎息可以牵动她心的,那便是定州副都部署身中伏箭,疫。
郡马府当夜便挂起了白帐。
在她以为真的失去他的时候,哭的伤心欲绝,万镖却递给了她一份飞鸽传书, 上面只有七个字:美人在侧花满堂。
那熟悉的字迹,让美仁即刻止了泪。
他还活着,他回了杭州。
收起那张字条,她低咒了他千遍万遍。
万镖的伤早己无大碍,在美仁的催促下,万镖连夜赶路,二人急忙赶回了杭州。
迈进久别的陶然居,再见到侍书与奉剑,就像是见到家人一样亲切,一阵热情的拥抱之后,提着裙子,她急奔向了他的屋子,在那里,有个俊雅非凡,风度翩翩的男人正含笑在等着她。“这应该算是王佳如休了我吧。”这是再见到她,他说的第一句话。
她忍不住嗤笑出声,反讥道:“关我什么事”.
“你好狠心,”他上前一把将她抱起,往床榻之处走去,将她轻轻放下,双臂支撑在她的两侧,额头抵着她的,唇瓣轻扫她的红唇,哑着嗓子,“如今我身无分文,连个住处都无,唯有指望你这个陶然居的主人收留区区在下。
“那要看你这个奴仆听不听话,会不会伺候我这个主人了?”
“好,我这就伺候,包君满意。”说着,他伸手便向她的腰间袭去,挠她的痒痒。
美仁尖叫着。两人打打闹闹,渐渐地,四唇相触在一起,多日不见的思念,在这一吻当中,一触即发。
身中伏剑的并非是他,宋军大胜,赵恒也兑现了承诺。
回忆是甜蜜的,轻啜着一口樱桃茶,美仁含笑望着静静的池水面。
终于,她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笑抿着嘴,又啜了一口茶。
身体很快地便被轻轻抱起,她坐在他的腿上。
“又一个人偷喝樱桃茶。”景升笑道。
“嗯嗯嗯,你这个奴仆越来越放肆了,有些逾矩了,今晚罚你睡柴房。”嘴上虽这么说着,可美仁的双臂却是死缠着他。
浅浅笑着,景升挑眉问她:“我有没有教过你,樱桃茶还有一种喝法?”
美仁好奇地抬了抬眉,道:“嗯?有新的喝法,你居然还敢收着?”
戏谑一笑,景升端起面前的樱桃茶,道:“这种喝法一定要两人喝才行。”说着,他轻啜一口,凑上美仁的唇畔,紧紧地贴了上去。
许久,这口茶总算是喂完了,美仁面色绊红,美目顾盼。
“好不好喝?”景升一脸正色地问她。
又被他占了便宜,美仁咬了咬牙,讥道:“你越来越无耻了,晴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竟然非礼主人。”
“有吗?哪里大庭广众了?”景升一脸无辜地说着。
四下环顾,只见不远之处的花枝后两个人头攒动。
美仁撅起了嘴,佯装愠道:“还说没有?都怪你。”
立起身,她对着那两个不停晃动的人头,大声道:“出来吧,躲在那里鬼鬼祟祟的,欣赏够了没有?”
这时,侍书与奉剑才尴尬地满脸赔笑,从花枝后冒了出来。
“小姐,那个……前厅有位萧姑娘求见。”奉剑嬉笑着开了口,本来她与侍书前来传讯,结果时机不好,两人在那里石头剪子布,决定谁去打断难分难舍的两位主人,奉剑输了,可两位主人一直都没有停止的意思。等了很久,还是不敢开口, 她唯有选择乖乖地守在这儿。就算是长针眼,她也认了。
“萧姑娘?”美仁低呼,萧这个姓很特别,她认识的似乎也只有萧非非那个稀里糊涂的小丫头,“快请她进来。”
再次见到萧非非,与之前在契丹军营中见到的她完全不同,找不到那种无拘无束迷迷糊糊的性情,相反沉稳了许多。
美仁为她倒了一杯樱桃茶,笑道:“来,尝一尝我泡的樱桃茶。”
美仁望了景升一眼,只见他挑了挑眉,她会抱这樱桃茶可不是他教的,而是她特地跑去永安向如妈学的。
萧非非端起面前的茶盅,茶水殷红如血,微微惊愕,在瞧美仁轻轻领首,她便轻吸一口,茶甫入口中,一股酸涩之味,让她不禁深皱起了眉头。
“可尝出了什么味道?”美仁笑眯着眼,萧非非眼前的表情应该和自己当初第一口尝樱桃茶的模样一样。
萧非非浅浅一笑:“甜中带酸,酸中含涩,犹如初尝男女之情,此茶亦称情人茶。若是你喜欢,我可以教你。”
萧非非的脸色一阵苍白,楞了半晌,随后解下了身后的剑裹,打开,将剑递给了美仁。接过那柄剑,美仁神色一黯,喉间犹若堵了什么东西似的,再也笑不出来。
“这柄剑是修让我转交给你的。他说,他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留给你,唯有这柄剑。”萧非非哽咽着。
抚摸着这把再熟悉不过的纯钧剑,美仁全身紧张了起来,颤着唇,问:“什么意思?”
“他上奏太后提议向宋庭议和,还让阴军师撤了天一阵,这让太后十分恼火,他被太后怒骂一通,罢了南院大王一职,便去了桐柏山……”萧非非说着,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然后呢?”美仁的整颗心都揪了起来,景升轻拍了拍她,抚住她颤抖的身体。
“蛊毒发作,死了……”萧非非泪雨如下。
悲伤的眼泪冲出了眼眶,美仁颤着声,道:“你不是说,只要他见不到我,不再动情,他不是就不会死吗?”
“我没有想到宋辽开战的前三日,他是抱着必死的心态见你的。你知道吗?那三天里,我体内的蛊后同样也苏醒了,为了蛊王而苏醒,因为蛊后感应到了蛊王将不久于人世,就在那个日出的凌晨,我感受到了它的悲号,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我炼的金蚕情蛊,根本无解。”萧非非深深地闭了闭眼,泪水顺着脸颊不断滑落。
在桐柏山那几日,她一直陪着修,她甚至想法子用酒灌醉了修,扮成大美人的样子,让修将她当成大美人,以为蛊王蛊后在得到了慰藉之后,修就不会死,可她错了,蛊王己经进驻了修的心脉,蛊毒己经深入到了修的骨骼筋络,修必死无疑。 最终得救的,只有她。修留下了最珍贵的纯钧剑给大美人,她以为修什么都没有留给她,就在她绝望地以为自己也将不久于人世,却意外地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修给她留下了一个可以救她一命的孩子,因为这个孩子,体内蛊后的悲伤平息了。
“他……临终之前,还说过什么?”美仁硬咽着。
原来那三日是昕大哥在和她告别,永远都不会再见,原来就是这个意思,叫她永远都不要忘了那三日,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他说,他要葬在桐柏山下,他是在那里死过一回,只愿一切都回到那个桐柏山下。”
还有就是意识不清的修,抱着她叫着大美人的名字,一直在说爱她,可是这句话她说不出口,这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美仁轻抚了抚手中的纯钧剑,轻轻低喃:“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在和我道别……”这一夜,美仁抱着纯钧剑哭得很伤心。
景升看在眼里,有着心痛,有着嫉妒,还有着一丝说不清楚的情绪,他知道他只是侥幸得胜了,那个己去的男人将在她心里占据一个永远不可取代的位置。
知道那三日的事,他该嫉妒的,可是他发现他做不到。
吩咐下人送了热水进来,他以软布轻轻地为美仁擦着满是泪水的脸,做完了一切之后,他将她轻轻抱起放在床榻之上,在她身侧坐下,揽过她,道:“明日,我们去桐柏山。
美仁惊愕地抬起肿胀的泪眼,看见景升正深整着眉头凝视着她,她吸了吸鼻子,道:“对不起,我只是很难过。”
景升笑了笑,道:“我知道,所以我才叫你去桐柏山。”
美仁伸出双臂环抱着景升,轻道:“景哥哥……”
“嗯?”
“谢谢你……”
桐柏山下,深谷之内,萧非非领着美仁与景升来到了向昕的墓前。
美仁烧了一幅画,这幅画是她用昕大哥送她的胭脂所作,上面还有一首词,他和她,就像这首词一样。
多情思,无情丝。
点点胭脂,碎梦,情缘叹平生。
花落花开辗落尘,声声化伤心,海棠谢。
了却这桩心愿,话别了萧非非,美仁与景升离开了桐柏山。
坐在马车中,美仁依在景升的身边,双目无焦距地望着车帘。“景哥哥,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只会害人的妖孽?”她幽幽地开了口。
景升抚着她的发丝,柔声安慰道:“别乱说。”
“难道不是吗,他们一个个都是因为我而死。有意的、无意的,都是被我害死的。”
“别想太多了,事情都过去了,把那些不愉快的事事统统都忘掉。”
“景哥哥,如今只有你了。我真的好怕这一切都是梦,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伸出手指,景升轻点住她的唇,扶正她的身子,正色道:“符衣,我们成亲吧。”
瞪大了双眸,美仁惊愕地看着景升,一句话说不出来,他会叫她美仁,会叫她丫头,但从不会叫她符衣,这么严肃地叫她的名字,是因为他要娶她。
“你不愿意?”景升急了。
他要娶她,终于知道说要娶她了,亏她等了那么久,从京城等到擅州,从擅州等到杭州,从杭州又等到眼下,他才开口,真是太过分了,居然让她等了那么久。
“为何?”美仁嘟着嘴,决心刁难他,才不要一口答应他。
“这哪有为何,难道你要每晚都划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还是等以后有身孕,肚子大了,被人说是私生子?”景升故作轻松。
美仁再也没想到会等到这种答案,气得恨不能咬下面前这个可恶的男人几口肉,她冲着他吼了一声:“明景升,你挥蛋.再不要看到你!”
说罢,美仁挣脱他的怀抱,立即起身,就要冲向车厢外,大嚷着:“停车.停车.给我停车。眼明手快,景升一把将她捞了回来,困在怀中,对着车外吩咐:“不到客栈门口,不许停车。美仁挥手在景升身上猛打了一阵,张开嘴就咬他的肩胛。
景升任由她闹着脾气,等她平静了,他才抬起她的下颌,却见她的脸上挂着两串晶莹的泪珠。他叹了口气,捧着她的脸道:“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心吗?景璇有一句话没说错,你是一只千年道行的狐狸精。从飞云别苑飞云池那一晚就对我下了迷咒,把我迷得找不到任何出路,除了你,我的眼中再容不下别的女子。”
撇了撇嘴,美仁又滑落了两滴泪珠,景升轻柔地替她拭去,又道:“从萧山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当你是我明景升的妻子,我说过,我只会为我的内子穿衣。我之所以一直忍到现在才说要娶你,是因为你说你要我做你一个月的奴仆,在这一个月里要把你当女皇一样好好伺候,今日刚好一个月期满了,并不是因为想讨你开心,是因为我爱你,我是真心想要娶你,早在很久很久之前我就想这么对你说了,可是你那时候对我就像只刺猾一样。”
景升这一番告白,让美仁彻彻底底的傻掉了。
他说他爱她。
“见鬼了,那你方才为何那么说?你真的很讨厌,从一开始就欺负我,现在连要娶人家,都还欺负人。你真的很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美仁叫着扑向他的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呜咽着。
“还不是被你给气的,连答应嫁人都要想半天。”
“为何不能想,你说成亲就成亲,你说要嫁就要嫁?”
景升双手扶在她的腰间,稍稍使了力,威胁道:“你到底答不答应?”
“没有三媒六聘,你也好意思开口让人家嫁给你。”早在心中偷乐开了花,但美仁嘴上却不饶过,正所谓输钱,输人不输势。
“好,回杭州我就去办,到时侯你再想赖都不成。”景升愤愤地咬着牙,坚定道。
“陶然居是我的,里面的任何一样东西都不准算在三媒六聘里。
“好,我会让你满意的,到时候我看你再怎么赖?”
“那就等到了杭州,见到你的三媒六聘之后再说。唔——”
景升以他独有的方式让美仁乖乖地安静下来。
车厢外,坐在车前赶车的车夫听着车厢内一直争吵的两人突然不说话,于是高声道:“唉,这世道,还没嫁进门就这么难伺候?这要是嫁进门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刁难,年轻人有得受咯。”
听到车夫暗讥,美仁气归气,但却不甘示弱地对景升道:“听到没?以后有你好受的。
“那你是同意嫁了。”
“……”
第十八章金蝉脱壳
“娘,你说我这身嫁衣好不好看?”怡素穿着大红的喜服在怡悦面前轻轻转了一圈,脸上挂着欣喜的笑容。
怡悦冷哼了一声,别过头,连看都不想看她。
怡素微笑着,不以为然地走到怡悦的身前蹲下,笑道:“娘,你不开心吗?我完成了你的心愿,我己经是圣女了,再过几日我就要嫁给阴豫了。从今往后,我们怡家在族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再不敢有人欺负我们了。
怡悦突然笑了起来,道:“我怡悦这一生做过两件错事,第一件就是害死了我的姐姐怡惜,第二件就是生了你这个孽子。”
刚巧冶漠之送了汤药进来,正好撞着这一幕。
怡素迅速立起身,紧接着拳头,咬着牙将那碗药猛地一挥,“啪”的一声,那药碗撞在门框之上,跌落在地,浓稠的药汁流了一地。
“孽子?你何时将我当过是你的女儿?从你怀上我的那一天开始,你就将我当成是你的复仇棋子。你是我见过的天下间最狠毒的女人,为了向自己的亲姐姐复仇,不惜用自己的女儿做赌往。你是我的亲娘,我以为跟着你,你会对我好一点,可你所有的爱,全给了那个丫头!就因为你认为你欠了她娘?我哪一点比不上她?就算是你害死了她的娘又怎样?难道她娘就没有害过你?若不是她娘,你怎么会一夜之间从圣女的位子上摔了下来,大爷爷他们怎么会这么多年来在族内都抬不起头?我费劲心机才当上圣女,我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整个怡家,为了你.可你呢,不但差点毁了圣经的下卷,还将圣经的上卷给毁了,若不是我,你早就死了。”怡素吼道。
“你给我闭嘴!就算我被依族规处死,那也是我怡悦应得的报应。”
“好! 既然你想寻死,那也怨不得我。看看你这副样子,你不是有长春功吗?练了长春功又能怎样.这才是你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天一圣水的滋味很好受吧?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就这么轻易地死掉的,我一定会让那个贱丫头亲眼看着你怎么被折磨致死。”怡素恶毒地道。
“滚!你给我滚!此生此世,我怡悦这辈子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孽子,我不想见到你,你马上给我滚! 给我滚! 咳咳咳——”’冶悦激烈地咳了起来,一声接一声。
怡素咬了咬牙,满脸怒容,拂袖出了门。怡漠之不忍心,上前轻抚了抚怡悦的背,安抚她:“悦姑姑,你别和素姐姐生气了,身子要紧。
怡悦越咳越厉害,最后一声却咳了一大口血水出来。
“怡漠之,你给我滚出来。”怡素在门外大叫着。
撇了撇嘴,怡漠之只好抱歉地瞧了一眼虚弱的悦姨,轻道:“悦姑姑,我去给你重新熬药去。出了门,怡素便冲着她吼道:“你给我听着,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把解药给她喝。”
“素姐姐,悦姑姑她……毕竟是你的娘亲,你这样做,会不会太狠心绝情了些……”在怡素的狠瞪之下,怡漠之声音越来越小。
“娘亲?你难道没有听到她方才的话吗?她有把我当成她的女儿吗?若不是我发现得及时,圣经的下卷也被她毁了。她不但一直藏着圣经的下卷不交出来,还将那个死丫头找到的上卷也给毁了。还有,就是她竟然违背了族规,跑出了天一谷,被宁家的人给抓了回来,若不是我赶着去杭州,她的命早就没了,若不是我费尽心思才当上了圣女,她能有解药喝吗?我给过她多少次机会,这么久以来,她除了会骂我还有什么?我会变成今日这样,是谁造成的?还不是她?今天刚做好嫁衣,我很开心,从小到大从没有这么开心过,我迫不及待地穿上来给她看,是为了让她也高兴一下,因为我要嫁人了,我就要嫁给族长阴豫了,这是莫大的荣幸。可她呢?还是和以前一样冥顽不灵,只会泼我一身的冷水。你叫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我是她亲生的啊?难道还比不上别人生的吗?”怡素一声怒吼,便将眼前开得正艳的一株梅树一掌击倒。
怡漠之吓了一跳,颤着声道:“素姐姐,你别生气,都是漠之不好。
“放眼整个怡家就你最没出息,看见一只蚂蚁死了都能哭上半天。烂泥扶不上墙。
“素姐姐,你救救悦姑姑吧,以你如今的身份求各族的长老,悦姑姑说不定会有救的。
“我一直在救她,不然你以为她喝的解药从哪里来的?”
“可是,再过几日,悦姑姑就要被处以血刑了,你难道忍心见者她死去吗?”
怡素随手折了一枝梅花,转过身对怡漠之道:“有个人可以救她。
“是谁,”怡漠之惊问。
“怡符衣。”怡素道。
“啊?符姐姐?可是……符姐姐她被赶出了天一谷了啊?”怡漠之咬着唇轻道。
“她不是喜欢那个死丫头吗?把她当做亲生女儿,那就让那个‘女儿’来救她好了。”怡素冷笑着。
“符姐姐是被悦姑姑亲自给赶出谷的,我是亲眼看着她一脸伤心欲绝离开天一谷的,她怎么可能还会再回到这里,”
“她会的,她一定会的!”怡素斩钉截铁地道,她望向怡漠之,道,“不过要你帮忙。
“要怎么帮?素姐姐,你说。”
“漠之,跟我来。”怡素扬着唇,在心中恶毒地笑着。
这一次,她要怡符衣有去无回。
为了让美仁淡忘了失去向昕的伤痛,景升陪着美仁一路游山玩水,并不急于回杭州。
路遇升州,早己听闻十里秦淮,金粉楼台,画舫凌波,桨声灯影,如梦似幻,此等美景如何能错过。
景升被花楼里的姑娘们缠到快要发疯,而美仁却是左拥右抱的安然享受着美人们的热情,最终因景升受不了那些姑娘们的放荡而告终,将一身男装的美仁硬拖出花楼。
“以后不准你来这种地方。”景升对她下了禁令。
原本满脸嬉笑的美仁脸色倏然一黯,叹了口气,道:“我只是很想她……”
景升知道她想的人是谁,轻揽着她,哄着:“很晚了,我们回客栈。
“嗯。”
二人方踏入客栈,掌拒的便急忙迎上前,交出一封信,对美仁道:“这位夫人,今日黄昏,有人特地送来了一封信来,指名要交给您的。
美仁怔了怔,是什么人会知道她在升州?接过那封信,她抽出信笺展开,待看清了信上的内容之后,脸色大变。
“怎么了?谁给你的信?发生了什么事了吗?”景升见她脸色不好,以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回过神,美仁嫣然一笑,道:“哦,没事,前阵子我看中了一个玉饰,原本那主人想转卖的,现在他又反悔了,所以有些遗憾吧。”
她连忙将那张信笺折好,收进了衣袖之内。
轻点了点她的鼻头,景升牵过她的手,拉着她上了二楼的客房。
迈上一层楼梯,美仁的心便猛烈地跳动着,她的呼吸急促。
她骗了景升,那封信根本就不是关于玉饰的,而是从天一谷传出来的,那是怡漠之给她的信,信中说三天之后是阴豫和怡素的大婚之日,同样也是悦姨依族规处置的行刑之日。怡漠之写这封信给她,是要她即刻赶回去救悦姨。
悦姨只是利用她得到《天一圣经》 ,虽然悦姨毁了上卷,但还有下卷啊,又将她这个怡家眼中钉给赶出了天一谷,是天一族的功臣才对,为何会被依族规处置?这究竟是真的,还是陷阱?美仁仔细思虑着,那封信的落款是漠漠,而非怡漠之。 “漠漠”这个称呼,只是她和漠之单独在一起的时侯才会这样叫,而怡家的任何一个人也从未这样叫过漠之。
难道真的是悦姨出了事?
她回忆悦姨赶她出谷的那日,初见她时侯是欣喜,尔后又忽然冷摸,在求她的时候,她只是闭着眼,一脸的哀伤,为何一直闭着眼,是不敢看她吗?绝情地将她赶出谷,却又忍不住关心她,要她散了体内的那功。若是绝情到底,又何须在意她的生死?
这一切一切,眼下想来都是矛盾的,除非,悦姨有隐情,不想牵连她才会那样。她真是头笨猪,是被气昏了脑子才不去想这件事的隐情。
坐在床沿,美仁捏紧了双拳,指关节之处咔嚓作响都毫无察觉。
景升关好了门,望见美仁紧整着眉头,心下疑虑,道:“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啊,没什么?我在想明日去哪儿玩?”美仁回过神,给了景升一个甜甜的笑容。
挑了挑眉,景升在她身边坐下,道:“我不喜欢你这种笑容。”
“啊?怎么了? ”
轻抬了她的下颌,景升细看了那双清清澈澈犹若星光的黑瞳,他又垂下了手,低低地道了一句:“算了。”
“真的没事啦,我真的是在想明天要去哪玩,秦淮河畔,金粉楼台,你又不喜欢。钟阜龙蟠,石头虎踞,要不明日我们去江东?”美仁偏过头望着景升笑着。
美丽如春花初绽的娇颜上,堆满甜美俏皮的灵慧,让人看了再大的气也生不出来。
勾了勾唇角,景升淡淡一笑:“你当你是女诸葛?”
“不敢当。”
“不害躁。”
“这叫什么不害躁?真正不害躁的在这里。”美仁将景升一下子扑倒在床,整个人压了上去。次日清晨,景升被美仁推出了门,她说她要好好的梳洗打扮一番才好出门。景升无奈地摇了摇头,出了门,在马车旁静侯着,想到昨夜终于说服了她今日就回杭州,回到杭州就成亲,他的心情便不由地舒展。他己飞鸽传书回陶然居,让他们准备成亲的所有事宜。
嘴角挂着浅浅笑意,他盯着那楼阶,等待着那个美丽女子的出现。
不知等了有多久,始终不见美仁出客栈,景升双眸刚好瞥见那个掌柜的,想到昨日他交给美仁的一封信,骤然间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即刻冲上二楼,客房内并没有美仁的身影。
望着空空的客房,想到她昨夜的热情,景升便一拳打在了门上。
该死的,究竟是什么事这么重要?重要到今日就要回杭州了,要嫁给他了,她居然逃走了。是后悔了吗?
景升从未有过像此时此刻这般挫败,一怒之下,将客房内的桌椅全数砸了,惊动了其余房客内的客人。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都滚回自己的房里!”景升凶神恶煞地对众人怒吼一声,一个个吓得关起了自己的房门。
最让景升伤心的是她走了,还将纯钧剑给带走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是昨晚那封信.
他方要冲下楼,便见着店小二战战兢兢地立在他的面前,将手中一封信递给了他,颤着声道:“客客……这是……尊夫人,留给您的。”
“这封信你为何不早一点拿出来?”景升咆哮道。
“不不……不关我的事,是尊夫人说一定要亲眼见到你把屋子里的东西全给砸了,才能将这封信交给你。”小二颤着声,终于把话说完了。
这个女人是故意的,是在拖廷时间,他倒要看看她究竟有什么重要的理由要抛下他去做。因过于愤怒,他的手有些颤抖,好不容易才将那封信打开来,熟悉的字迹即呈现于眼前:
景哥哥,对不住。
我暂时不能和你回杭州,给我七日时间,我一定会回杭州,会回陶然居,等着你的三媒六聘,做这世间最美最幸福的新娘子。
眼前但得一分松。
符衣字
七日,七日,莫名其妙的就要失踪七日。他总有一天会被她给活活气死。他气得将手中的信笺,狠狠地捏成一团,顿了顿,又将它展开来,抚平。
“眼前但得一分松。”
这个狐狸一样的女人,是故意的。
将这张信笺细细地叠好,塞进怀里,景升便匆匆下了楼。那小二一见着他,立即赔了笑脸,道:“这位客官,方才你在结了帐之后,又跑到上头砸了我们客房内的东西,这银子一共是——”
“慢着,”景升立喝断了他,“我之所以会砸烂你们客栈里的东西,是因为你知情不报,害我走失了内子。若是你在收了她的信之后,第一时间内告知我,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所以,一个铜子我都不会赔的。”
说着,景升便出了客栈,轻跃上马车,对车夫道:“起程。”
“客官,客官——”那店小二沮丧着脸,狠拍了大腿,这屋内被砸坏的东西肯定是要他来赔了,真是没见过这么霸道不讲理的客人,早知道不帮那个如花似玉的夫人了,都怪他贪图那位夫人的美貌,那夫人对他笑着笑着,他就失了魂了。这下好了,这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呜呜呜——这太没天理了——
第十九章杀出重围
事隔近三年了,美仁望着眼前这如仙境般的美景,她又回来了,背着纯钧剑,坚定着步子往谷内走去。
今日,是阴豫与怡素的大婚之日,在天一谷,这样一个盛大的日子,所有的族人都前去参礼,只留了少数女儿看守谷口。
“什么人?”被指派看守的两名女子防备地握紧了手中的弓箭。
竟然是宁家的女儿。
美仁现了身,那两名宁家的女儿并不认得她,大声喝道:“你究竟是何人?竟然胆敢擅闯我天一谷圣地。
“怡家怡符衣。”美仁冷道。
那两人大吃一惊:“原来是怡家被逐出的叛徒。奉圣女之命,可杀勿论。”
说着,两人扬起手中的弓箭,搭箭上弦。只是眨眼的工夫,美仁便己到了二人的眼前,纯钧剑寒光即闪,两人的双手便被剑气所伤。
气运丹田,美仁一把扣住二人的脉门,问:“告诉我,他们将怡家的怡悦关在了哪里?”
“不知道!”两人异口同声。
“再问你们一次,他们将她关在了哪里?”两股真气源源不断地涌进美仁的筋脉。那两名宁家的女儿身体似被吸住,眼见自己的内力被吸去,万分惊恐,哭着连连称道:“我们真的不知道,求你放了我们吧。”
“说实话!”
“唔真的不知道”两人的声音越渐越弱。
直到将两人的内力全数吸干,美仁终于放开了二人,吐纳吸气几次,方收了气。
自那三日,向昕给她输了不少真气之后,她体内的内力又增强了,应该说较她失去武功之前,更为强劲了。
今日,这一切都是他们逼她这样做的,她一定要找到悦姨,将当年的事一块问个清楚,做个了断。
她咬了咬牙,又向前迈去。
小心翼翼地出每一步,渐渐地,听见了嘈杂的人声,循着人声,美仁看到所有族人全聚集在广场之上。
悠扬的笙竹之间,人群内不停的欢呼之声,透过远和隐隐的火光,美仁瞧见了阴豫与怡素。今晚他们两人是一身大红的喜服,端正地坐那高台之上,受着众人的礼拜。未久,两人站起了身,携手走下了高台,站在人群之中,所有族人围成了一个大圆圈,这下美仁看得更清了。
六名身披彩衣、披着长发的巫师,每人手中都拿到不同的金质器具,赤着足跳着祭祀的舞蹈,围着阴豫与怡素一边跳着一边绕着圈,口中在不停地喃喃念着祈文。不一会儿,六人齐齐跪下,其中两位巫师,一个高举起一把匕首,一个高举着一个金碗,送到阴豫与怡素的面前。
阴豫接过匕首,在自己的手掌心轻轻地划了一道,顿时鲜血流入碗中的清水之中,他将匕首递给了怡素,按照阴豫的做法,怡素同样的以刀在自己的掌心划了一道,将自己的血滴入碗中。两名巫师很快给他们二人上了伤药,另两名并将棍着他们鲜血的血水分别倒入两个金质的酒盅当中,将两个酒盅高举在他们的面前。
阴豫与怡素接过酒盅,交错手臂,喝下了那特别的合卺血酒。
礼成之后,阴豫一把抱着怡素,重新回到了高台之上,从此,他们将是最受族人景仰的夫妻了。
所有族人高声欢呼起来,接着,便是二十名男女围着那火光载歌载舞。
天一族特有的婚礼仪式将这个喧闹的夜晚推向了高潮。
怡家的大长老怡不屈从一开始就笑得合不拢嘴。
美仁细看了在场的所有人,怡家的,她没见到悦姨,看来漠漠的信并非是引诱她回来的陷阱。她要在这个时候尽快找到悦姨。通赤眼前看到的,她确信悦姨一定是对她隐瞒了什么。
眼前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是漠漠,她正从人群中走出来。机不可失,待她走近,美仁跳过去一把捂住她的嘴。
怡漠之反手便向她的要害袭来,美仁一把掐住她的手腕,轻声道:“漠漠,是我。怡漠之收了手,惊喜转身,惊声低呼:“符姐姐,你真的来了?”
“嗯。”美仁四下环顾,拉着怡漠之到隐蔽之处,急问,“那封信真的是你写的?”
怡漠之点了点头,道:“是我写的。
“我问你,你长年不出谷,何以会找得到我?”怡家这剩下的最后一个没有心思的丫头,在那些老不死的家伙看来,是个没出息的,只当是白养了她。为了怕她笨手笨脚的,几乎是不准她出谷,所以这丫头长这么大了有没有出过天一谷,都还是个问题。
“啊,当然不是我找到符姐姐的。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谷呢,都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
怡漠之垂下头叹了口气,伤神了一会儿,又抬首,方道,“送信给你的应该是素姐姐派的人,她说只有你可以救悦姑姑,让我写了那封信,我怕你不会来,特地署名漠漠。
果然还是和怡素有关,就连怡漠之都可以拿来利用。
“悦姨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说给我听。”
“大致是这样的,自宁茹姐姐被处以血刑之后没多久,各家的长老为族长又在挑选新一任的圣女。可是不知为何,族长下了命令,无论是谁家的女儿,只要能将失踪的圣经找回来,便是本族的圣女。原本整个怡家的女儿是永远都无法参选圣女的,就因为族长的一句话,给了怡家希望,大爷对素姐姐寄予了厚望。后来,悦姑姑知道这件事之后,却派你去取圣经。之后你又杀了连碧容,引起了族内所有人的震惊,更引起了族长的注意。悦姨因为不想素姐姐成为圣女,而多加阻挠。这事被大爷知道了,命人将悦姨从杭州给抓了回来,为了怕悦姨再从中作梗,便将悦姨关在后山那个木屋之内,还强行喂悦姨喝了天一圣水——”
“你说什么?!那老不死的喂了天一圣水给她喝?”美仁低咒了一声。
怡漠之吞了吞口水,望了一眼满脸怒气的符姐姐,话说,符姐姐发起火来,可比素姐姐凶多了。
美仁道:“别怕,接着说。”
“接着就是你回来了,我不知道你为何会悦姑姑大吵架,可悦姑姑那时己身中剧毒。从悦姑姑回到谷中,一直都是我在照顾着她,后来是她和大爷爷吵得很凶,我无意之中偷听到,才知道原来这其间还有这样的事。大爷爷警告我,不许到别家去乱说,若是我乱说话、就会像罚悦为怕姑姑那样罚我。符姐姐,悦姑姑不是真心要赶你走的,她之所以会那样对你,是因为怕牵连你,怕大爷对你下毒手,才将你赶出谷的,一旦你不是怡家人,与天一谷永远没了瓜葛,他就不会再对付你了。
该死的,当时受了那邪功的控制,才会让她看不清事实,才会让她误会了悦姨的一片苦心。怡漠之接着道:“你杀那么多族人,是族长下命放你出谷的。全族的人虽有怨言,但是一个个也只能做罢,但所有矛头全指向了怡家。大爷爷更气了,就去找悦姑姑算帐,孰料悦姑姑坐在地上痛哭。见到大爷爷之后,更是冷言相讽,并指着满屋子纸屑,告诉他那便是《天一圣经》 的上卷,是符姐姐你找到的,但她就是要毁了它。大爷爷一怒之下怒捆了悦姑姑,并且命人从今以后不许给她天一圣水的解药。后来素姐姐担心悦姑姑,跪着求大爷爷好久,才拿到解药去看悦姑姑,之后便带着一本似被火烧过残缺不全的圣经下卷出来。族长当众宣布素姐姐为圣女。不知怎么的,悦姑姑毁了圣经上卷,又差点毁了下卷的事,被其他家的长老知道了,这事在族内闹开了,全族的人都站出来说要处死悦姑姑。就在这时,她逃出了天一谷,最后,却是被宁家的人给抓了回来,其他家的人自是不会放过她,要依族规处死她。但因为素姐姐成了族长钦点的圣女,又取回了圣经下卷,而悦姑姑又是素姐姐的生母,此事便一直拖着,族长与素姐姐大婚之前,各家的人再次提出要求依族规处死悦姑姑。
逃了出来,被宁家的人给抓了回去?那么在杭州的时侯,她依稀听到那个相似的声音,千真万确是悦姨了。若是当时她再快一点,或许就能够见到悦姨了,悦姨也就不一定会被再抓回来。
蓦地,美仁冷道:“怡素她身为圣女,为何不救悦姨?在杭州她不救,如今她还是不救,却要苦心让你写信给我,让我来救悦姨?”
“我也不知为何,悦姨为了素姐姐当圣女一事和素姐姐闹得很僵,她根本不稀罕素姐姐救她,而且还说没生过素姐姐这个女儿。我想是素姐姐拉不下这个脸吧,况且悦姨是一心求死,愿接受处罚——”
“借口!”美仁低咒一声。怡素根本不是救不了悦姨,是想看着她怡符衣被捉到之后的悲惨下场。
为何悦姨一心求死,她一直都是一个爱惜生命的女人,教她最多的就是好死不如赖活,为何要放弃自己珍贵的生命?
“符姐姐,快救救悦姑姑吧。待到天亮,他们就要处死悦姑姑了。”怡漠之哀求着。
“漠漠,悦姨她现在在哪儿?”
“我刚刚偷溜出来的,就是想去看看悦姨,因为方才无意中听说悦姑姑己经被绑到祭祀台去了。
祭祀台,那里都是族内用以祭天的地方,难道他们要将悦姨处理血刑。惊愕于这样的想法,美仁急道:“带我去。
怡漠之轻点了点头,便带着美仁前往。
一路上,两人小心翼翼地往祭祀台方向去,遇到一两个族人,不顾怡漠之的惊愕,美仁便将她们的内力一吸而干。
望见脚下躺着两个麻家女儿,美仁安抚怡漠之:“我没有杀她们。为了救悦姨,我只能这么做,漠摸,快走吧。”
说着,二人脚下的步伐更快了。
从广场到祭祀台是很长的一段路,一路上没有火光照射,漆黑一片,每走一步,美仁的心都跳得很快,她不知道再见到悦姨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
印象中的祭祀台是四四方方的,四周是四根高大的石柱,每个石柱之上都有一个石雕,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两两石柱之问各设一个登坛口,各有三层,每层是三层阶梯。终于,她见到了火光。
僵住了脚步,没有再向前。她紧紧地抓了一下手中的纯钧剑,她再也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的一幕,四根铁链紧锁着祭台中央悬吊着的人。不是说绑着的吗?怎会将人给吊了起来。
远远地,她瞧不清那吊着人的脸,唯恐有诈,她得小心谨慎。
与漠之两人躲在一棵树上,美仁深呼吸了一口气,如何才能引这个四个碍事的家伙走开。她看了看怡漠之,道:“漠漠,你去看看是不是悦姨,然后再想法子将她们引开。”
“哦。”
“等下,若你确定那吊着的人是悦姨,就将这个东西洒在她们的身上,”美仁从怀中摸出一包药粉递给了怡漠之,“追魂香外加香软筋散。不是悦姨就速速回来。漠漠,看你的了,要小心。”
“嗯。”
美仁望着漠之向那四个人走去,那四人很快地就拦住了漠之,漠之不知说了什么,说了半天四人似乎动怒了,赶漠之走。
美仁守在树上,心急如焚。
终于漠之动手了,手臂一扬,那四个人捂起了嘴,惊呼起来,举起兵器便向漠之挥去。漠之那三脚猫的功夫根本招架不住,美仁急忙飞身出去。
那四人瞧见美仁凌空出现,便向美仁袭来,但兵器还没近了美仁的身,她们的身体己经开始摇摇欲坠,追魂香外加十香软筋散药效开始发作了。其中一人在倒下之前,拔出身上的信号弹,刚要点燃,美仁的弯刀己出,她的右掌被弯刀齐齐削了去,“咚”的一声倒地。
怡漠之吓得尖叫了起来。
美仁暗念一声,漠之这一声尖叫定会引来族人,她要尽快救下悦姨。
收回飞回的弯刀,一个纵跃,她跃上了那个祭祀台。
仰头看着被吊着的悦姨,她的心猛地一揪,犹如当年娘亲一样,悦姨那头乌黑的长发没了,只剩下稀疏的白发,那削瘦的脸庞之上,颧骨高耸,眼眶深陷,唇色泛白,面如死灰。悦姨曾经是那样追求完美的一个人,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心中不知有多么的悲哀。
“悦姨… ”美仁轻轻唤了一声。
怡悦微微掀起眼帘,努力地看清了面前的人之后,一阵愕然,随之露出欣慰之色,张了张干涩的双唇:“符儿,真的是你吗?”
“嗯,悦姨,对不起,害你受苦了,符儿来救你了,一切都没事了,”说着, 美仁回转头对着一旁吓傻的漠之道,“漠漠,快上来接住悦姨。”
“哦。”怡漠之抚了抚心口,连忙从地上爬起,上了祭台。
美仁细看了几眼那几根铁链,举起手中的纯钧剑,道:“悦姨你忍着。漠之,你接好悦姨。
怡悦拼尽了所有的力气急道:“不要,这里全是机关,你若是砍断了这四根铁链,便会触动机关。”
怡悦无论说得多急,但始终慢了一拍,美仁己凌空飞身,举起纯钧剑向四根铁链砍去,“锵锵锵锵”四声,那四根铁链应声而断。
刹那间,石头沉闷的摩擦声响起。
“漠漠,快背悦姨走,带她往谷口方向去,再不带她走就来不及了。”美仁大呼着。与此同时,四根石柱之上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兽张开了嘴,“吱”地,一根根金箭从它们的嘴里射出,美仁挥着纯钧剑,砍断了一根根射向她的箭。
怡漠之背着悦姨顺利地逃下了机关重重的祭祀台。
美仁欺下身,欲翻身滚下祭祀台,这时,祭祀台表面冒出一把把尖刀,连翻滚了几身,祭祀表面己全是利刃,当她正欲冲向祭祀台上空,四根石柱之上的石孔之内喷出了火来。情急之下,她翻身跃下,借以纯钧剑之力支撑石面,运内力、挥舞着纯钧剑,一个飞身穿过那如雨密的金箭,冲向半空,跃出了祭祀台。
几个纵身,她终于跌落在地,边翻了同个滚,将身上的火扑灭。
金耀使者的追魂箭阵真的非比寻常。左上臂被一支金箭给刺中了,她咬着牙, 忍着痛,将那支宁家金箭拔出。
“符姐姐,你没事吧?”怡漠之担心道。
“你这个傻丫头,怎么还待在这儿?不是叫你带悦姨离开的吗?”她冲过去,扶住悦姨,道:“悦姨,符儿带你走,你一定要坚持住。漠漠,快跟上。”
“符儿,不要了,能在死之前再见到你,我也可螟目了.… ”怡悦重咳了几声,“这机关一触动,他们立刻就会知道,你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
“我背你。”美仁不等她说完,背起她就往天一谷口的方向奔去。
但三人没跑多远,远远的便见了人声。
怡漠之回首,望着一个个火把,大叫起来:“槽了,符姐姐,他们追来了。”
“别怕,”美仁放下悦姨,将她交给怡漠之,大声道,“你背着悦姨先走,我来绊住他们,出了谷口向东走,在天一石那等我。”
“符姐姐,我知道另一条出谷的捷径,我们从那条道出谷。”怡落莫之每日在谷内闲着无聊,唯有四处闲逛,除了入谷的必经之路,还让她发现了另一条出谷捷径,她一直在筹备着,打算利用这条小道偷偷溜出谷去,却没想到今日这条小道成了她们救命之路。
“来不及了。”美仁望着越来越近的火光,对怡漠之道,“你背着悦姨快走。
背起悦姨,怡漠之苦着脸望了美仁一眼,弱弱地道:“符姐姐,你要小心。” 说完,怡漠之背着悦姨一路狂奔。
回转身,金耀、水耀、火耀、土耀四大使者带着众族人己经逼近美仁。
“怡家之女怡符衣,大逆不道,藐视我族圣规,私救叛徒,该当何罪?”金暇使者厉声道。
“废话少说,快出招吧。”怡符衣双手紧握纯钧剑。
“敬酒不吃吃罚酒。依族规,但凡叛族者,死!”说话的是麻家的火耀使者。
身为水耀使者的怡家之女,辈份算来怡符衣的姑姑,然而她却冷冷道:“她己不是我怡家之女,无须给她情面。”
“臭丫头,你杀了我家碧容,这笔帐今夜同你算清了。”连家大长老怒吼着。
美仁冷嗤一声:“你们还真是啰嗦,要决一死战,就尽管放马过来,别在那光打雷不下雨,让人给笑死了。”
几人气极,怒吼几声,扬着手中的兵器,全部向美仁逼来。
一阵阵剑鸣之声不绝于耳,美仁极力奋挡。
只过了几招,美仁站定,望着眼前将她团团围住的族人,还有追着漠之与悦姨而去的一行人,她复又紧握了剑柄。没时间了,她不能恋战,要尽快解决了他们才好。
下定决心,手中的纯钧剑剑尖向下,她当下运功,一股强劲的内力顺着右臂经脉直往剑上涌去,瞬间,整个纯钧剑聚起一道强大的剑气。
举剑向天,她怒吼一声直向族人挥去,一道道剑气冲天而起,向四面八方进射而出,周围被剑气带出的沙砾石子伴随着强劲的剑气极速飞出,直向四周的族人射去。只听一声声惨叫,而前那一道道阴冷的身影,顿时全身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金耀、水耀、火耀、土耀四大使者及各家的长老再也没想到美仁这一招剑气的力量是如此厉害,一个个被剑气所伤,尚来不及开口,便倒在地上。
望见他们一个个倒下,美仁收了剑,转身便向漠之所说的捷径狂奔而去。
当连家的剑快要刺漠之的时候,封魂镜己经飞出去,划过那连家人的咽喉,弯刀飞回,那人瞪大了眼睛,也应声而倒。
怡漠之坐在地上,紧紧地闭着眼,吓得抱住悦姨尖叫着。
美仁手中的纯钧剑,犹如一把噬血的魔剑一般,追着怡漠之和悦姨的族人一个个全部丧生在她的剑下。
“悦姨,漠摸,没事了。”美仁扶起悦姨,将她背起,对着坐在地上漠之道, “漠漠,跟姐姐离开这里。”
“嗯。”怡漠之擦干眼角的泪水,从地上爬起,“符姐姐,这边。”漠之带美仁往黑暗之中奔去。
孰不知,这时火光之下,又是一根金色的长箭,对准了她们。
追魂金箭,例无虚发。
第二十章天若有情
身后追来的声音越来越远,终于,她们冲出了谷口,到了谷前天一石旁的湖水边,美仁感觉到左肩隐隐刺痛,背后一片湿漉漉。她停下脚步回首望了悦姨一眼,她的口中正好吐出了一口血。“悦姨!”她将悦姨放下,却看见一支追魂金箭正插在了悦姨的左胸之上,那根金箭没得很深,穿透了悦姨的左胸,她之所以会觉左肩刺痛,是因为箭尖穿了出来。
“悦姑姑!”怡漠之哭着叫了起来。
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不敢乱动,只能习纯钧剑削了剑尾,在悦姨的伤口周围洒上金创药,她硬咽着:“悦姨,你坚持住,我们己经出谷了,很快就可离开这里,我会找这世上最好的大夫来医治你。
“符儿,快走吧,别管我了… ”怡悦伸出枯瘦的手,双腕因被铁铐的枷箍,那里己经血肉模糊。
“悦姨,你别说丧气话,一切都会没事的… ”美仁哭着轻轻握住悦姨的手,挥起纯钧剑,将那悦姨双手双脚的铁铐斩下,她又紧紧地握着悦姨的手,“你不用担心,我们都会没事的,我带你走.… ”
两行泪水顺着眼角不断地滑落,怡悦努力地张了张嘴,道:“符儿,我对不起你娘,对不起我的姐姐,是我害死了她… ”
“悦姨,你不要说了,那些事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眼泪越涌越多,美仁心中的伤痛也越来越大。
“不,我一定要说,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一切都不是姐姐的错,都是那本圣经。她不幸地爱上了你爹,为了他,她竟然傻的去偷《天一圣经》,因为时间仓促,她只偷到了下卷,咳咳咳——”怡悦说着又剧烈地咳了起来。
“悦姨,求求你,不要再说话了,我们走好不好?”
“就在我要成为圣女的前一晚,她去藏书阁偷圣经,因为贪看圣经上卷的记载,耽误了时辰。后来被人发现,她欲将两本圣经全部偷走的时候,匆忙之间却落下了上卷。她去找我,要我放弃圣女的位子,她说赐给圣女的《天一圣经》,那是一本那书,只会害死我,要我和她一起离开天一谷,我不信,与她发生了争执,惊动了全族,但姐姐还是逃了。因为圣经被怡家的女儿偷了,我便失去了做圣女的资格,我们怡家在族内抬不起头,那一刻我真的好恨姐姐”怡悦越说越急,不停地大喘着气。
原来娘真的偷了《天一圣经》,美仁的泪水犹如决堤一般狂涌而出,她抱着悦姨,道:“悦姨,你不要再说了,自从娘亲去了之后,我就把你当成娘亲一样,过去的事都不要再提了,没有谁对谁错,一切都从头开始,求你了,跟我走吧,我们走吧… ”
怡悦仿佛听不见美仁的话一样,继续说着:“我利用素素的爹,甚至利用了尚未出世的素素,终于击垮了姐姐,她离开明家之后,是我将她的行踪告诉了爹。爹抓她回天一谷,逼她交出《天一圣经》 ,她不肯,爹就逼她喝下了天一圣水,她带着你再一次从天一谷逃走了… 在我以为……我真的报复了她……我终于可以咽下……这口气……”怡悦说着激动了起来,不停地喘着气。美仁捂着嘴,泣不成声。
“可没多久.在我之后的……新一任圣女……突然暴毙……死了……我犹如梦醒。想起了姐姐的话……于是我寻尽……千山万水……只为了找到她……我整整花了……五年的时间……才在萧山上……找到了她……还有你……”悦姨望了美仁一眼,弯了弯嘴角,笑了笑,之后又咳了起来。
怡漠之忍不住含着泪叫了一声:“悦姑姑!”
“我错了……是我害死了……姐姐……是我害死了她……”怡悦哽咽着,伸手摸向了美仁的脸,道,“符儿……你一定要幸福.悦姨对不起你……对不起……”
“悦姨,悦姨,悦姨,求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只要你活着,过去的事我都不要再知道,我只要你活着。”美仁抱着悦姨痛哭流涕。
“逼不得已……替我杀了素素”怡悦睁大着双眼望着就要泛白的天际,眼角滑下了最后一滴眼泪,从此缓缓地阖上了,胸口之处迅速流失的鲜血,带走了她所剩无几的生气。
“悦姑姑——”
“悦姨——”
泪水模糊了美仁的视线,她声嘶力竭地疯狂哭喊着。
当东边的晨光破晓时,怡悦的身体在美仁的怀中己逐渐冷去,双手早己冰凉一片。一阵寒风吹来,才将美仁从悲伤中吹醒。
怡漠之己用剑挖了一个浅浅的土坑出来。美仁抚了抚被泪水浸得有些刺痛的脸颊,看着怀中的悦姨,就犹如当年亲眼看着娘在她面前死去。她将悦姨轻轻地放下,缓缓站起身,双腿因许久不动,而麻痹了,差点就要摔倒在地。
怡漠之及时上前扶住她,她摆了摆手,立直了身体,道:“我没事.”
悦姨这一生,最爱漂亮,却没想到在死的时候会是这样凄惨。
她撕了衣袖,在冰冷的湖水里浸湿。悦姨的面色在冬日的阳光下己泛着青紫色,眼睑紧紧地阖着。她深吸了一口气,细心地为悦姨擦着污脏的脸和头发,将那头凌乱而稀疏的灰白头发,细细地重新梳好。还有悦姨一双枯瘦的手,手腕之上那铁枷锁造成触目惊心的伤口,美仁见着,死命地咬着唇,强抑着心中的痛,当年第一眼见到悦姨的时侯,这双皓腕撩纱的姿态,让人永生难忘。美仁努力地睁着自己干涩胀痛的双眼,怔怔地望着静静躺在地上早己冰冷僵硬的悦姨,悦姨身上的衣裳己被血染透了,如今干了之后硬硬地贴在身体之上,毫不犹豫,她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给悦姨盖上。
在悦姨的面前跪下,她俯身深深地一拜,磕了三个响头,双臂伏在地上,她的身体颤动不己,她己经哭不出眼泪来了,缓缓地,她抬起头,立起身子,往怡漠之挖的土坑处走去,和怡漠之一同挖起坑来。
刹那间,一阵冷风吹来,风中带着萧杀之气。
美仁缓缓抬起头,数十步之遥,是怡素穿着大红喜服站在那里。
一见她,美仁胸中积聚了己久的悲愤全数爆发了出来,她拿起纯钧剑,飞跃起身,一招飞龙在天,如直旋而上的飞龙,向着怡素当胸一剑刺去。
“锵”地一声脆响,银光闪过,一瞬而寂,怡素的手中己经多了一把剑,一把软剑。怡素以剑相挡,手腕轻抖,只见剑虹一现,半空之中顿时出现几朵剑花,晨光洒在剑身,更显得光亮夺目。两人的剑法极快,让人眼花缭乱,分不清到底哪道剑锋才是真,哪道才是幻。
“怡素,你这个棍帐东西,你简直连禽兽都不如,你连自己的娘亲都可以下得了手,”美仁的嗓子早己嘶哑,她怒骂着,手中的纯钧剑又急又狠,似要将胸中悲愤全部宣泄出来,“我要替鱼三叔报仇,我要替我大哥报仇,我要替我爹报仇,我要替昕大哥报仇,我要替悦姨杀了你这个禽兽不如的孽子——”
“怡符衣,你练了圣经下卷的武功,竟然还敢骗我?”怡素被美仁的剑势逼得连连后退,一边应招,一边怒吼,“你这个蠢女人,害死我娘的人是你。我怎么可能会害死她?我千辛万苦,费尽心机都是要保住她的命,保住我们怡家。而你呢,一出现就要了她的命,真正害死她的人是你! ”
比起桐柏山上,美仁的愤怒更甚之,她高声道:“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你看到她被折磨成什么样了?身为圣女的你,连自己的娘亲都保不住,你还有什么资格要保护整个怡家?在杭州,明明你就可以放过她的,你为何不拦着宁家的人?这一次,又是宁家的追魂箭,你看到没有,是那根宁家追魂金箭.你竟然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宁家的箭射向自己的娘亲?就为了我手中完整的圣经下卷,就为了引我出现,你不惜以悦姨作诱饵,哄骗漠之。你还是不是人?今日我一定要杀了你!”
在一旁挖着坑的怡漠之,在听到美仁的怒骂,呆住了,立在那怔怔地看着二人。素姐姐是以救悦姑姑作饵,为了骗符姐姐回来,要置符姐姐于死地,只因为符姐姐手中有完整的《天一圣经》下卷?
心中一阵难过,她蹲在土坑旁哭了起来,是她害死了悦姑姑,她害了符姐姐。
美仁与怡素几乎是硬碰硬的打法,毫无招式技巧可言,两人拼的就是硬功夫,拼的是内力。只听“砰”的一声,犹如电光火石碰击,美仁向后大退了数步,右手以剑撑着地,左手捂着胸,方自稳住身形。
“唔——”她大吐了一口血水。
“残缺的圣经又怎么样?你不还是打不过我?你想杀我,哪有那么容易?”怡素收了剑势,走近她,以剑抵住了她的下颌,狰狞地笑了起来,随即又变了一张脸,蹲了下来,凶道:“怡符衣,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讨厌你,恨不得将你大卸八块。我的娘亲你要抢,就连我的男人你也抢,我究竟上辈子和你有什么仇,你要这样对我?”
美仁微微眯起了眼,什么抢她的男人?难不成她说的是阴豫那个风骚不知羞耻的家伙?
“你在说的是阴豫?我想你是疯了,你怡素看上的男人,就算是倒贴给我我都不会要!
“你闭嘴!你别以为我是傻子,他对你的心思,我比你清楚。那最后一个阵的阵名叫做月下美人,那个阵是为你设的,他根本就没有把这个阵做为两国交战来对待,而只是出于想逗你玩玩的心态。最终他会选择我,是因圣经的下卷由我交出来,他遵守他的诺言,除此之外,还因为我的第一个男人是他。他根本就不喜欢我,他喜欢的人是你。在他心中,真正圣女的人选是你不是我.”怡素狠狠地给了美仁一记耳光。
美仁狠瞪着眼,望着这个与她从小长大,却是蛇蝎心肠,根本就不能算是人的女子,她甩手也给了她一记耳光,朝她阵了一个带血唾沫,道,“哼,怡素,你会不得好死的,你死后注定下十分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你——”怡素怒红了眼,“怡符衣,既然你什么都要和我抢,那我就先送你下地狱,看看谁先下十八层地狱?我要先杀了你——”她说着,举起手中的软剑向美仁的胸前刺去。
怡漠之扑了上去,双手一把抓住怡素的剑,哭着道:“素姐姐,你不要一错再错了,悦姑姑己经死了,什么仇什么怨都该放下了。若不是你见死不救,悦姑姑不会死的,悦姑姑只是气你,她是盼着你穿上大红嫁衣的,你难道没有看到她的眼中除了愤怒之外,还有着一丝惊喜吗个素姐姐,你放了符姐姐吧。
怡素怔了怔,未久,她一脚踢开了怡漠之,道:“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丫头,要不是你带着她逃跑,我何须要费这么大的劲?连四大使者和那几个老家伙都挡不住她,你说还能任她活在这世上吗?在解决她之前,我先杀了你。
美仁迅速从地上爬起,执起手中的纯钧剑,挡下了怡劈下来的一剑,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是你死还是我死,一切都是未知!”
怡漠之疼得抱着身体蜷缩在一旁。
远处,火光影影,嘈杂的人声不断。
怡素大笑着:“怡符衣,你今日注定要葬身在此,受死吧。”
怡素放弃用软剑,气运丹田,凌空拍出一掌,直袭美仁的心口,出手快捷,身形利落,气势逼人,美仁感觉到劲风迫近,毫不犹豫,心头一凛,身形一闪,疾退三尺。
几招过下,二人不相上下,怡素腾空又是一掌向美仁袭来,美仁反身同样也是一掌,一掌打出,两掌相遇,两道截然不同的真气立显雷鸣之势。
怡素惨叫一声,连连退居数十步之遥,她难以置信,方才美仁明明还是气若游丝的内力,此时竟然变得如此厉害。
看着那攒动的火光,美仁深深闭了闭眼,在心中默念:对不起了,悦姨。
再度睁开眼,美仁望着一脸惨白的怡素,道:“《天一圣经》 的下卷和上卷不一样,它是门霸道的武学,但伤人要先伤己,你太过于爱自己,所以才没法伤得了我。我要替悦姨完成她给我的最后一个任务。怡素,接招吧!”
双臂下垂,气运丹田,一股明显强大的压迫气流聚集在美仁的周身,就像是一个无形的巨大旋涡,随着美仁掌势的挥动,这股强劲的内力所带出的掌风直袭怡素的心口。
骤然间,眼前现出一道白影,美仁打出的这一掌,被这道白影给硬生生地接下了,那人的身子因这股强劲的掌力倒退了数十步,身体微晃了晃,便跌倒在地。
“豫——”’怡素扑了过去,紧张地托起阴豫,“你为何要出来?我引开你们,就是想我和她两人解决我们的恩怨,你为何要跑出来?”
阴豫大咳了几声,笑容依旧很灿烂,对着怡素故作轻松道:“我天一族特有的合卺血酒可不是白喝的,只要喝下那碗酒,我阴家的男人,誓死都要用生命去保护与他同喝下那碗酒的女人。
“豫,你为何要出现?为何?为何要替我挡下这一掌?呜呜呜… ”
“我没说过……不喜欢你,至少你有一点比她好,就是……对我很热情,我不喜欢……女人一直……孤傲又冷淡……唔——”阴豫吐了一大口血水出来,脸上的表情变得扭曲起来,“放她走……”
“豫,你不要说话,你不要说话。来人啊,来人啊,快来人啊——”怡素抱着阴豫,放开了嗓子嘶声力竭地尖叫着。
美仁望着眼前的一幕,看到怡素那样的伤心欲绝,在不停呼喊的模样,她的嘴角不禁扯了扯,原来这丫头也会有爱上人的一日。
她又望了望阴豫,阴豫的嘴角不停地渗着血,可是依然还是冲着她笑,那笑容似在祝贺她,终于自由了。对阴豫示以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她不停地摇着头,一步步向后退去。
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怡漠之又一次扶住了她。
美仁轻轻地推开了怡漠之,在悦姨的面前跪倒下来,痛哭着:“对不起……”
拾起她的纯钧剑,美仁拉起悦姨己经僵硬的尸体,费力地背起她,一步步往谷外走去。怡漠之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左右望着,不知道是离开好,还是留下好。
太阳升起来了,美仁抬眸望着这冬日下萧杀的景色,眼前的景物越来越迷蒙,衣裳的单薄,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终于脚下一软,她跌了下去。
悦姨的尸体也滑落在泥地里,她爬了几步,想要再站起来,双手双脚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力量。她的嘴角渐渐地渗出了丝丝血迹。
伤人必伤己。
因方才的那一击,是她拼尽了全身的内力,她的筋脉,全被自己的内力给震断了。她亦将是个快死之人,可是景哥哥还在杭州等着她呢。该怎么办呢?她连要对他说一句她爱他都有机会了……
她的手往悦姨的脸缓缓地伸去,就在要触碰到悦姨脸的时侯,她的手被人紧紧地给握住了,随即整个身体被人给抱住了。她的嘴角绽开了一丝笑容,是惊喜,是欣慰,是爱,那样熟悉的感觉只有景哥哥。
她轻启口,低低地唤了一声:“景哥哥…… ”
“为何你要不声不响地就这样跑了?为何不告诉我,既然你将自己的终身要托付给我,为何还要瞒着我?”男儿有泪不轻弹,再也抑制不住,景升滚烫的泪水滴落在美仁的脸上。
“对不起,天一谷是个吃人的地方,我不知道我是否还有可能走出那里。”她伸出手,摸向眼前这个让她又爱又恨又满心牵挂的男人的脸庞,为了赶着来天一谷,素来爱干净的他竟然允许脸上长满着青青的胡植,她笑着,“悦姨,她还是疼爱我的,可是我救不了她。”
“你给我闭嘴,什么都不许再说了,给我把这个吃下去。”景升掏出怀中的瓷瓶,颤着手,倒出里面的天山雪莲丹,喂给了美仁。
“景哥哥,你的三媒六聘准备了吗?”其实她吃什么都没用了,她的心脉己断,她好想对他说声对不起,她不能做他的新娘子了,看不到他为她准备的三媒六聘了,可是她好自私,这样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抑制不住,眼泪顺着眼角不断地滑落。
“没有三媒六聘,因为你是个不听话的女人,对付你,只能将你用绑的,真接绑回去。”因为心疼她,景升早己泣不成声,唇贴着她的。
没有准备就好,省得准备好了,她也看不到。
“景哥哥,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好爱你?”
“没有!我现在以相公的身份命令你,你要一直说你爱我,罚你从这里一直说回杭州。说你爱我! ”景升抱着她往着前方一直奔去。
“好的,景哥哥,我爱你。带我回去吧,回我们的家。
“再说。”
“景哥哥,我爱你。到了杭州之后,三媒六聘还是一样都不能少。”原谅她的自私吧,就算是死了,她也不要他忘了她。
“大声的说。”
“真的好爱你… ”
“不许睡,继续说。”
“爱你,景哥哥”美仁掀了掀沉重的眼皮,望着那让她眷恋的面容,她不想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死去,就当她是睡着了好了,强颜欢笑,缓缓启口。
“景哥哥,我好累,我想先睡一觉。你答应我,待我再睁开眼,你就要带我回到陶然居了。呵呵,我先睡了……”
“……”
终
脱去白衣的他,身着了一件大红喜服,他望着寒玉床上同样身着大红嫁衣的妻子,缓缓地在床沿坐下。
执起她的纤手,温暖的掌温提醒着他,她还在沉睡着。
将她的手掌贴在唇边,他柔声道:“你食言了,你说过王佳如休了我,你一定会告诉我你给孩子取了什么名字。你食言了,你说过七日之后,我就会回杭州,你要嫁给我,做我的新娘,可是你却让我整整等了六年。你食言了,你说我带你回杭州,回陶然居,你就会睁开眼。”
“三媒六聘,己经备好了整整六年,只为等你睁开眼来验收,看看是否满意。”
沉默了许久,他别过脸,望着那空无一物的清水池,那里,七朵莲花全都摘下了,也全部喂给她吃下了,可是这七朵号称能让人起死回生的七色莲,并未能让她睁开眼。
他深深地闭了闭眼,回转头,强扯了一抹笑意,道:“我给过你机会了,现在我反悔了,我要收回三媒六聘,没有八抬大轿。你不醒来没关系,那我就用山寨土匪最直接的抢亲法子,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嫁给我。
他端起面前的酒盅,含了一口酒,抱起她,对着她的唇,紧紧地贴了上去,直到口中的酒喂了下去,他又含了一口,再度贴上她的唇,真到将两个怀盅的酒全部喝完喂完,许久,他才离开了她的唇。
“合卺酒喝完了,你永远都是我的人了,无论你是生是死,你都逃不开……”他以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粉颊,沿着她的眉,她的眼睑,她的鼻骨,再到她的唇,心中涌起一阵悲凉。倏然,他握住她的手,紧紧地,哑着嗓子,责难道,“你难道真的就要这样一直睡下去吗?你甚至还没有给悦姨上过一柱香,她的,还有你娘、你爹、你婆婆,你这个做女儿的,做人媳妇的香也没有上过柱。永安,还有人等你去敬媳妇茶,和我一样,整整等了六年。瞧瞧,等你这杯媳妇茶多不容易,甚至准备好的红包都没处塞。”
“清风最后断了的弦你也不去换,你想留着给谁帮你换?每次都是我将琴弦换好了,再抱着它去找你,一脸哀求似的将清风交给你,求你收下它。”他顿了顿,望着不远处的清风,那根弦,自六年之前断了之后,他就一直没有换,甚至女儿美人练的琴都是他另外给寻的一把好琴,因为他在期待这个沉睡的女人能够苏醒,能够亲自换上,他收回目光,方道,“好,可以,这次我可以去换,但你要醒过来,亲手接过清风……”
怀中的女人依旧没有睁开眼的意思,他深吸了口气,又道:“不是我嫌弃你笨手笨脚的,可你那对鸳鸯戏水图绣了一半就丢在那里,绣得鸡不像鸡鸭不像鸭,就连美人都常常拿你的这个绣图笑话你。所以,你要醒过来,好好的练练你的刺绣,别让女儿看扁了。你说你要给我绣件披风的,不过事先声明,那种半鸡半鸭的怪鸟我是不会收的。还有,你的纯钧剑,我天天看着它很碍眼,你再不醒来,我不会帮你再收着,我要卖了它,让你永远都找不到它……”
终于,他说不下去了,将脸埋进她的手掌之中,忍不住地哽咽着,绝望的眼泪冲出了眼眶。心痛得无法呼吸,望着眼前依然沉睡的她,他感到无力,自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的诉说。六年了,整整六年了,他都没有放弃过,可当那七朵莲花全部喂给她吃下之后,她依然还是这样的睡着,而对他的深情守候,她就是这么狠心地无动于衷。
他一直在期待着奇迹会出现,直到这一刻,他彻底绝望了,胸口的痛楚越来越大,越来越深,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撑下去多久。
深深地闭起眼,将眼中的泪光全数压了下去,他睁开眼,深吸了几口气,方平复下来。
“己经立春了,百花争艳,杨柳扶风,你有多久没有见到了。走,我们去踏春。”淡淡一笑,却是苦涩无边。
后山的景色更加怡人,但这一次,他没有带着她欣赏这漫山的春景。
他曾说过,美人在侧花满堂,四处皆是春。
可如今事实恰恰相反。
他抱着她,登上了峰顶,微凉的山风抚过,吹起了两人的发丝,鲜红的喜服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刺目。
“符衣,既然你不肯醒来,那么,我陪你一起睡,这样你就不会觉得孤单了。”唇角微扬,他抱着她一步步向悬崖边缘步去。
一滴晶莹的泪滴从她的眼角慢慢溢出,顺着眼角滑向鼻翼,渗进了她的唇,那红润的唇瓣微微动了动:“樱桃酒……好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