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重逢的爱
生存在北京,最头痛的事大概就是漫漫长路的看房之旅。伤神费力,劳苦筋骨,还不一定能选到自己满意的房子。不过如果你怀里揣着足够的钱,一切就变得不一样,只需要沏上一杯香茶,再看看《购房指南》就行了。
长安街上,昔日龙庭所在,沿着主轴延长线东行八公里是最近新开盘的大片别墅住宅用地。鉴于他们推出的“住皇家园林,享无尚尊贵”广告语来看,每平三万八千八的价钱绝对包括了炒理念在内。
“我们的房子辐射长安街,CBD,但是入住密度却很低,闹中取静才是我们公司一贯的立意所在。而且这里到核心商圈只有3公里,开车起步就到,生活极其方便。长安龙庭是咱们市政府最后批的一块在长安街沿线的建筑用地,所谓物以稀为贵,价钱绝对是物有所值的,最适合您这样的成功人士居住的……”
显然售房小姐很懂得商业精英的心理,用最末一句恭维来抓住顾客心,她胸有成竹笑看着面前的夫妇,心里暗自盘算着,虽然目前两个人都是面上不露声色,但是很明显丈夫已经动心了。
郑曦则回头看看神游的梁悦:“怎么样?咱们就买这个?”
他手中是一张二层复式的户型图,客厅卧室都是超过五十平的,连两个卫生间也各超过二十平,听到话,回过神儿的梁悦瞥了一眼方方正正的图赶紧点点头,为表示自己也在看,笑着说:“三室两厅留个书房刚好。”
“不再挑了?”他笑笑。
梁悦透过售楼处宽敞大厅尽头的玻璃看过去,绿树郁郁,景色幽静,楼宇之间的间隔全部开通水池,池上有回廊横穿,听说,夏天物业还会放养一些珍禽水中嬉戏,环境确实不错。
她淡淡笑笑,点点头。
“那你准备要几层?”郑曦则询问她意见,手上不经意间已把那模型指了一下,梁悦顺他的手指看过去,说:“就三层四层吧,顶层太热,下面又有湿气。”
售楼小姐很精明,立刻说:“您说的没错,不过先生应该会更喜欢这套。”
她回手一指,旁边沙盘有一排独体小别墅模型,售楼小姐看两个人的目光全被她吸引过来,赶紧抓住机会往下说:“这边的小别墅平数比那个大得多,将来还方便添宝宝后,家里添加月嫂和阿姨的住房拥挤问题,而且这个朝向最好,南北通透,阳光充足,尤其是二楼楼体方正,面积大。早晨起来时候您可以在这个室内阳台做瑜珈,或者将它改成休闲区,在暖洋洋的阳光下喝茶聊天也是特别的惬意。”
梁悦一看,赶紧摇头,这套差不多四百多平,就一个人住太浪费,将来打理起来也挺费劲,至于喝茶……她回头看看郑曦则……似乎没看见过他喝茶。
不过眼看着售楼小姐的手死活都不愿意离开那个地方,她只好上前佯装看看想找点毛病推托,飘忽的视线刚好落在那窗户,猛然愣了一下,原来,落地的玻璃后面真的是一块很大的旷阔空地。
那时,那个人的口头禅是:“等我买房的时候,专挑大玻璃窗的,那个时候你就坐窗户前面打字上网写你的伤春悲秋的爱情小说,什么都不用管。”
而她最爱在他洋洋自得时拆台:“做在窗户前面电脑逆光看不见字怎么办?”
那个人皱着眉,“那个时候还要什么电脑?咱们买笔记本,一人一个,爱调什么角度就调什么角度,还不累眼睛。”
她追着问:“那我被晒黑了怎么办?”那个人会啧一声,仰头靠在枕头上:“我给你办年卡,天天去美容院,保管晒不黑。”
她笑着问:“那你把我弄年轻了,跟人私奔了怎么办?”
那个人更会一把将她的胳膊压在枕头上,一只手用力钳制住,再伸出一只手呵她,她最怕痒,偶尔碰到都会笑个不停,眼看他下手极其准确,每下都直达致命处,她只好笑着大叫求饶。
然后,恶狠狠的问:“还敢再说吗?”她呼呼带喘的笑:“不敢了,不敢了。”他一咧嘴,拿鼻尖蹭着她的鼻尖:“你就是跟人跑了,我也要把你追回来,这辈子你哪都别想去。”接下来柔软的唇就压在她的唇,把她的反抗堵在了嘴里。
郑曦则看着她双眼出神的摩挲模型的玻璃窗,一下一下,似乎流连什么,他回头跟售楼小姐低声说:“就那套吧,我买了。”
欣喜若狂的售房小姐走后,他站在她身后好久,直到她自己从记忆里慢慢抽身。惊觉自己身边早已没人的梁悦赶紧四处查看,只消一个回身动作就看见他站在那里双臂抱胸若有所思的打量自己。
“慌什么?我定你刚刚喜欢的那套房子了。”他淡淡对她说。
梁悦回身看去,暖暖的阳光撒在沙盘模型上,瞬间为它涂上金色的保护,窗子折射的光芒熠熠耀眼,“哦。”她点点头,开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停顿片刻,咽下后笑了。
郑曦则也不多说,笑牵住她的手去服务台留定金,就在他们走到收款台时,门口又进来一对男女。
其实这样高价的楼盘,想做到日日人潮熙攘是不可能的,所以每进来一位顾客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更何况进来的两个人十分抢眼,男人帅气,女人靓丽。
负责梁悦他们的售楼小姐还在反复讲解款项缴纳的方式以及何时入住,有仔细询问他们要求物业作出什么特殊服务之类,梁悦听地实在索然无味,从前梦想买房子时候的狂喜心情如今早消磨殆尽,真正有能力购买时,心却没了激情。
她不耐的侧脸看着门外的九转小桥,也自然在此刻把门口来人熟悉的身影收入眼底。
他还是当年的模样,笑容,姿势,包括揽住那个女人腰的习惯都没有变。所有的一切如此真实的反映在她的眼中,就像从前自己和他的亲昵在面前重现。
她撒娇问:“你为什么总喜欢搂住我的腰?”
他笑嘻嘻亲她脸颊回答:“怕你丢了呗。”
当年的话还在,当年的人已走。如今他桀骜的视线掠过她的头顶,没有片刻停滞,神色平静的仿佛两人从来没有认识过。
她的手被身边的男人牵起,无声递过一支笔。他俯在她耳边低声说:“把字签上。”
梁悦收回眼神忙低下头,专注的盯着面前那张合约。笔就握在手心,可是模糊的双眼却看不见该把字签在何处。
鼻子有些堵,呼吸也变得不通畅,她知道售楼小姐和郑曦则都在静静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这更加让她无比慌乱。她微微张开嘴,想要求助,手中的笔无声的被修长手指牵引,停留在一个隐隐约约的横线上。
她勉强瞪大双眼,看着横线前面龙飞凤舞的字,郑曦则,再前面是打印的字体,户主。
指尖开始渐渐发凉,眼角的余光偷扫见身穿银灰色西装的英挺背影正拥着娇俏的爱人在沙盘模型前驻足停止。
他……和她也在看那幢房子。
嗓子发干的她突然对售楼小姐说:“请问,您这儿里有水吗?”
售楼小姐显然被她的问话吓了一跳,连忙检讨:“对不起,是我疏忽了,您稍等。”
水在最短的时间内放在梁悦的面前,纸杯里的水还冒着袅袅的热气。
“我不喝热水的。”她勉强的笑笑。站在旁边的售楼小姐赶紧又倒了一杯凉水。
好像是谁说的,喝凉水对肠胃不好,多喝开水有益健康。对了,好像也是他。她一手握笔,一手将纸杯端起,一口水咽下去,连模糊的眼睛也立刻清爽了许多,她眨眨眼睛把笔握稳,俯在桌子上把字签好。
梁悦两个字秀丽的跟随在郑曦则字后。
字签的很顺利,郑曦则将她手中的笔收回,拉起她的手,向售楼小姐笑笑,带她离去。
梁悦走在玻璃窗前时,又悄悄抬起双眼看了一眼沙盘那个方向。
她又见到了他。五年过去,大家都变了。
阳光泻在玻璃窗上,折射了梦幻的五彩,也因为斑斓的梦幻所以看不清楚里面发生的一切。当然,她也看不清楚,他站在曾经期盼的房子前面是否会回头看看自己。
“钟磊,这套怎么样?”沈蒙蒙指着窗户俏皮的问。
他隔了片刻才沉声回答:“嗯,不错。”
“那你回头看看阿,看外面干吗?”她最讨厌他这样,明明连看都没看,也会告诉她不错,包括逛街都是如此。如果不看就能做出决定,那还要他来干嘛?
他回头看看她指的窗台,扬起眉来,耳边还是沈蒙蒙笑着幻想的声音 :“窗户后面咱们可以做休息区,弄个阿拉伯长毛毯铺上,再挂一套玻璃岛的手工玻璃珠帘,到时候你靠这里看书,我在那边上网,旁边再趴上咱们家的乖哥伦布,好的幸福哦,你说怎么样?”
“嗯,好!”他宠爱的看着她飞扬的笑脸,还有单纯明亮的眼睛,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莫名的为她一双眼睛着迷。亲吻她的眼睛是他那段时间最快乐的事,哪怕在项目谈判失败时,只要亲吻她的眼睛,也能在瞬间把垂头丧气的他变得开心。
那不是他人生最悲苦的日子,最贫困艰难的那段早已掀了过去,可是,最后的幸福却给了一个没有陪他走过艰苦时光的女人。
所有的一切都跟言情小说一样恶俗,可是现实中却总在不停的发生,他以为自己会憎恨那个女人到极点,可是,他没有。正如现在站在沙盘前听蒙蒙讲话,坦然,从容的笑,好像没有看见刚刚站在其他男人身边的她。
那个男人大概就是在她电话里提过的金龟了。
这就是人生。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会慢慢随时间流走,每个人身边也各自有了符合自己命运的人。
过去只是记忆,早已不是当年眼中的样子,再想留恋也别回头,回头了,会破坏最初的美好,失望而归。
黯然神伤的爱
床头灯还在昏黄亮着,他回头瞥了一眼坐在床边还在研究卷宗的梁悦,她正一边不停的啃右手的指甲,一边皱眉看案例,地上四处散落的都是不知名的某公司资料。
郑曦则也把身子探出被子,从床头拿过烟盒,摸个打火机把烟点着,又啪的一下把打火机扔回原处,声音慵懒镇定,低低问:“你今天看到他了?”
梁悦推了鼻上的眼镜,视线都没离开手里的卷宗,嗯了一声漫不经心似的答应他,之所以有点含糊不清是因为指甲还在啃。
话音停了好久,他才又说,“房子的全款本票我放你包里了,明天记得快递过去。”
她顿了一下,用力的点点头,算是证明自己听到了,把手放开面色平静的说:“嗯,明天我先划一半给你。”
“你明天开庭?”看她没有睡觉的意思,他又随便找了一个话题。
“不,旭贸理赔案子下个星期开庭。”她又开始咬指甲。
“你们所儿就没打算找法院的人公公关,喝喝酒?”他了然笑笑,心知肚明她为何如此紧张。
“盈盈和韩离去的,听说中院的邢院长对这个案子很重视,就算公关了也不可靠。我想我还是得准备一下。”她双眼不离卷宗,声音也是四平平稳。
“嗯,那我睡了,你也早点睡。”他不等她回答回手把灯关上,转个身,背后依然是沙沙的翻书声。
独坐梁悦突然觉得自己的耳朵里出现蜂鸣声,昏暗的床灯也变得模糊,她阖了阖酸涩的眼睛,疲累的把眼镜摘下,幽幽昏黄的灯光总让她产生一些错觉。不管多少年过去了,她还记得他们第一个家,一个连日光灯都没有的10平米小房间,每到夜晚时分也是同样昏暗的灯光,总能让人温暖心安。如今床边的落地灯是意大利名师杰作,但是灯光却冷得要命,不管换过多少灯泡,就是感觉不到当初那种甜蜜的味道。
也许,曾经拥有过的东西都是美好的,只要,你没得到。
国贸四周铁架高楼丛生,连接CBD主干道的两边更是万金难求一块空地,所以有无数个企业想在此地挤一块巴掌大的办公区来向世人标榜自己雄厚经济实力。确实,在这个地段上行走的男男女女都是高高昂着头,迈着坚定的步伐,无论他们从事怎样的工作,骄傲的连眼睫毛都是空的。就像当年梁悦跟几个姐妹们说接到了OFFER要到国贸上班时,手机那边响起一阵狂呼,你丫走个狗屎运了。
有走运吗?也许吧。
梁悦那时候应聘的是严规律师事务所的行政助理,换句大众能听明白点儿的话就是一个打杂的小妹。有文件的时候负责打文件,没文件的时候负责倒茶水,如果连水都不需要倒的时候,还要记得帮收拾卫生的张阿姨倒废纸篓。
不过能从那时候撑到今天,她也算为严规的元老级人物了,连老板韩离都不得不在年终尾牙时候单独包个大红包来表彰她,以表示自己对她的青睐和赞许。
“梁律,鸣达的案子我跟完了,报告给您放桌上了。”
“梁律,中午如果您有空,我们吃顿饭谈谈好吗?您也知道,这场官司我们输不起。”
“梁律,上次的庭外和解条款我想明白了,还可以改吗?”
刚刚打开MSN,铺天盖地的留言充斥她的隐隐发涨的眼睛,梁悦叹口气赶紧挨个儿回复,可是只打了两个字手就停在半空中,又开始陷入茫然的无意识状态。这是最近经常有的现象,可是她总安慰自己是太忙了导致大脑暂时性失忆。直到一个声音彻底打破她的自我催眠,她才不得不面对现实。
“小梁子,你怎么又发呆了?”
梁悦突然扑嗤笑出来,“张阿姨,您说话总这么直接。好歹给我这半个老板留点形象好不好?”
正站在桌子旁边浇花的张阿姨也回头笑了,神秘兮兮的朝她眨眨眼说:“放心吧,进来的时候我早关门了。说吧!是不是想你们家小郑了?小郑那人我看不错,当年要不是中天那个案子,你们还真没什么缘分……”
梁悦端起茶杯送到她面前:“您渴吗?”
越说越兴奋得张阿姨瞧瞧眼前的茶杯也嘟了嘴:“不就嫌我说的多了嘛!还拐着弯儿的打发我,行了,我要去韩律那屋子了,大老板先把脸板好,做好样子,我可要开门啦?”
梁悦抢在她之前站在门口,一把将门打开,门外原本窃窃私语的聊天声即刻消失,靠在门框上的她让过张阿姨后凛着脸说:“许盈盈一会儿把华宇的报告给我,另外再帮我倒杯咖啡,谢谢。”
猫身的许盈盈在隔断后面立刻起身,吐下舌头心虚跑去茶水间。梁悦回到房间把门关上,靠在门边笑了笑。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严规早换了几批新鲜血液,算起来,老人就剩她和老板韩离,今天她也和当年带她的乔律一样,轻易不肯在下属员工面前露出笑脸,常被众人评以冷酷严厉。只有在老员工张阿姨的面前,她还是从前那个小梁,身份,职位都没有变过。
端起许盈盈送进来的冰咖啡,梁悦走到窗边倚在玻璃上。270度全玻璃幕的装潢最大的优点就是可以用极大的视野看到外面的天地,刺眼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让她鼻子又有点儿酸,赶紧低头用手蹭了一下,却看见手背上透明的泪水
多少车流拥挤穿过的喧哗街道,多少行人惬意闲逛的繁华闹市,高楼林立中只有她一个人对着万丈高楼外的阳光流泪,就像多少年前他走那天一样。
当梁悦和客户中午吃饭时,她又恢复了知性优雅的一面,一身WHITECOLLAR的古板办公套装,三寸高黑色高跟鞋,长长的头发也规规矩矩都绾成髻。所有的一切都符合精明干练,哪怕连笑容都非常公式化。她的对面是华宇的老总李灏年,因为此次会面属于私谈,所以诺大的包厢里只有三个人,他和她,还有一个李灏年的秘书。
梁悦的工作表历来是满溢的,连吃饭的时间都被拿来开办公会议,伴随烦乱的经济纠纷吃饭,也自然对眼前的精致美食没什么兴趣,精美碟子上的餐品几乎没动过。
寒暄客套以后开始就事论事,虽然眼前这个脸圆肚挺的男人,一向是好色的花名在外,但是因为涉及到上千万的赔偿,他还是不会蠢到挑眼下关键时刻和梁悦调情,更何况梁悦和郑曦则的私人关系让他更是忌惮。
“这么说梁律准备不出马了?”他肥硕的脸庞有些抑制不住的抽动,极力维持对梁悦最基本的礼貌。
梁悦叹口气,讲了一个小时他还是没听懂。“不是我不出马,而是案子基本没有打赢的可能,因为华宇负责受害者的理赔问题所花费的钱可能要比通过法律程序打官司要少,咱们国家对卫生食品管理监督向来很严,如果有重大事故,必须停产整顿,到那个时候华宇的损失就不止是赔偿的几千万这么简单了。目前我说的是对华宇最大利益的处理方法,我觉得李总你最好还是考虑一下。”
“那……就算是理赔也得用你啊!”他把手里的烟蒂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怒火中烧。几句话就想推诿自己关系,这女人还真他妈的认钱不认人。
“嗯,理赔的时候会由我们所儿的其他律师负责,我们每个人都划分了业务区域,现在不是我在负责理赔事务,总不好要抢别人的饭碗。”梁悦在桌子下面已经开始准备收拾背包,她一向习惯随身背个超级大包,也经常会在与人争辩的时候随身掏出经济法类法规工具书的精装本。这点儿就连韩离都不得不感叹,她就是法律界的哆拉A梦。
“我好歹也是郑世侄介绍来的,我亲眼看你帮他一步步蚕食中天管理权的经过,小梁啊,是不是你名气大了,有点瞧不起我们华宇几千万的小官司了?”他皮笑肉不笑,话语却慈祥的如同是梁悦家某某长辈,扭着肥硕的身体走到她背后,左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肥厚的嘴唇就热乎乎贴在梁悦的右耳侧,右手更是顺着在梁悦手背上轻拧了一把。
这女人当年如何爬到中天,圈里人谁不知道?如今装的跟贞节烈女一样,还不是嫌华宇比中天分量小?李灏年心中冷笑肯定,只要自己摆明利益,她也会同样摇着尾巴爬向自己。
梁悦挺了一下脊背斜眼瞟李灏年的秘书,那秘书极有眼色,立即背过身朝门站立。然后,她才抿嘴展颜会心一笑:“当年帮中天打官司和今天我对华宇的处理都是因为我的个人私情,所以,李伯伯最好还是相信我。华宇倒了我没饭吃,这点我比谁都懂,所以也请您好好想想我的提议。”
她低头看看表:“我一点钟还约了其他公司,先走一步,李伯伯您慢慢吃。”
冷冰冰的起身,无视背后怨恨的目光,行姿摇曳。
李灏年盯着梁悦离去时嚣张背影,再看着自己还没收回的双手,面色阴郁。刚刚转过身的秘书连忙走过来问:“李总,那我们接下来怎们办?
李灏年拍桌子厉声说:“还能怎么办?赶紧去统计!到底有多少人他妈的喝了咱们果汁,赔!”
其实不是梁悦不懂得收敛,也不是她不懂得圆滑之道,她一向以周旋自如深得客户心,对于应酬中被人掐一把拧一下的骚扰也早已适应自如,可是他不该提到中天,每次听到中天官司就让她如同窒息缺氧,就像韩离说过,处理中天的案子是她一生最不冷静的时候,一次工作把自己都赔进去了。
郑家财产继承历来不太平。
红色资本家的郑家历经几次人事变更,鉴于解放前郑老董事长过世,遗嘱被少数继任者恶意篡改,官司也在当时打个不亦乐乎,一不留神居然还成了某大学法律系流传下来的经典分析案例,所以的中天接班人无论是董事长还是总经理在进董事会之前必须先立好自己的遗嘱,经公证处见证以后,分别存入两家律师事务所,且事务所的名字作为中天内部消息进行高度保密。不巧的是,总经理郑曦则的遗嘱就是梁悦整理归档的。
各种公式化的遗嘱她看过太多,郑曦则的遗嘱和别人的没什么不同,只是韩离拿着遗嘱无心说过的一句话让梁悦心中重新有了算计。他说:“郑家的关系网如果能拿到手,咱们至少在司法界混个十几年都不会发愁饭碗问题。”
而得到这个关系网的机会就是眼下,即郑家旁落大权的归属问题。郑曦则父亲在世时身为董事长,任命自己儿子郑曦则为总经理。岂料突发心脏病不仅带走了郑先生的性命,更带走了董事会小股东的信任。相对于来历不明的私生子郑曦则,郑家名正言顺的继任者更能赚取大家股权投靠,所以,理应接管的郑曦则不但没有继承董事长的职位,反而沦落到随时可能被代理董事长的堂兄郑鸣则免职的地步。
那时,刚刚取得律师资格的梁悦很想借用中天一役在司法界打出名声,所以她废寝忘食的研究郑家内里关系,一个月以后她自信的站在韩离面前说,“给我一个机会,帮我牵线,我要见中天集团总经理郑曦则。”
初生牛犊不怕虎,死也要死的其所。
那次会面,郑曦则只给她十分钟时间,让她用自己的理论根据来证明自己可以帮助他,可是,不等梁悦说话,他又先开口反诘。
“你为什么帮我打这场官司?”那时,他讥笑望着比他矮上一头的梁悦,悠闲的靠在椅背上再问“我又凭什么相信你能打赢?”
“因为没人帮你,郑总拿到的股份只是遗嘱里您应该得到的股权的55%,而且郑鸣则董事长随时可以收回您全部的股权,并将有可能随时罢免您这个总经理,因为……”梁悦断了下面的话。
因为郑曦则是郑家的私生子,也是他父亲唯一的儿子。
她瞥一眼郑曦则的表情接着说:“因为,家族企业的案子大所的知名律师不爱接,家族恩怨理不清,总是乱,一时半会儿不好算自己的小九九,如果打输了还损伤自己事务所儿的名气。小所的新律师又不敢接,因为怕被人打击报复,更没能耐确保打赢官司,至于为什么帮您,因为我需要这个机会来证明我自己。”
“条件。”他当然知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可能,她激进必然有利可图。
“我希望介入中天的关系网,中天聘我做长期法律顾问。”她冷静的把条件告诉他。
“凭什么我会答应?”双手抱胸的郑曦则还是满脸讥讽的笑容,他在看她的笑话。
“您还有别的选择吗?”梁悦冷笑的反问。
有没有她不敢肯定,但是她知道这是一次千载难得的机遇,名和利都在前方不远处等着她,所以她毫无顾忌的把自己最拜金的一面给他看。
只要有金钱,他们的联系就会紧密下去。
合作关系也如此。
“您好,我是梁悦。”包里的手机响了无数次,困倦的她从办公桌上费力爬起,勉强睁开眼,为刚刚的场景怔然片刻。好像又梦到中天案子了,可还是被坚持不懈的铃声打断,她无奈接起电话,声音还没发完,那边就是一群唧唧咋咋女人在大叫:“梁悦你还有没有良心?都多久不和咱们姐妹们儿混了?勒令你今天晚上到顾盼盼家报到,不然,你们所儿就等着挨砸吧!”
梁悦被她们的尖锐嗓音喊精神了:“顾盼盼?不是去澳大利亚了吗?”
“回来了,丫晒的跟非洲鸡一样,得了不说了,你一定来啊,还有齐姐和于娉婷。”
“怎么了?你们四流氓准备重出江湖?”她笑着把办公桌上的照框拿到眼前,相片上六张天真的脸带着青春迎着太阳笑个生机勃勃,没心没肺。
“你丫不算人啊?是五流氓重出江湖。”方若雅大声的质问。
“忙的我都忘了自己还是人了,行,等我吧,咱们一定要宰了一走就七年的贱人顾盼盼。”
“算你有良心,还有记得带蛋糕过来吃,我们要窝夫小子的栗子蛋糕。”这下梁悦听出来了,是她们几个人一起喊的,于聘婷,齐姐,还有顾盼盼。
挂了电话梁悦还心底感叹,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没良心。朝阳窝夫小子开的那条路最容易堵车,里外不好找停车位,等她开到顾盼盼那儿,她们几个女饿狼还不连她一起吃了?
2000年的故事(上)
梁悦到北京的时候,正是最热的桑拿天。大巴车内的空调坏了,整个车厢都跟蒸笼一样闷,每个人的呼吸都粘住不动,呼啦呼啦的费力喘着。还好是晚上行车跑夜路,还有一丝凉风。不过还没开到河北省大雨就把车子给隔住了。
满车都是昏昏欲睡的男女,翻身的,磨牙的,打呼噜说梦话的,只有紧张的梁悦坐在车窗前向外频繁的张望。
车晚点四个小时了,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在约好的地方等她。
想起他,她还有一点羞涩,他和她网络聊天室认识的网友,虽然看过照片,却没有真正接触过。那个据说还在某大学读大三的他在照片上极其张扬醒目,好像是什么社团的活动,站在主持位置的他意气风发,连粗重的眉目也变得极其耀眼。
其实,她的心底还是有一点紧张的,手里的照片也不小心被按上了印子,连忙用衣袖擦擦,凝视照片上开朗的笑容顿感清爽,连车厢里窒住人呼吸的空气都变得温暖而又欣喜,被雨水冲刷的车窗外是模糊的天地和模糊的一切,也包括模糊的她自己。
毕业以后梁悦工作的并不顺心,毕业于小城市二流大学注定没什么大的发展,只能勉强在一家酒店打工干个餐饮部经理。每天迎来送往,连腮帮子都笑酸了,可是拿廉价青春换薪水的饭碗还是没拿住。梁悦大学班主任的话如今想起来还真变成了至理名言,那个戴着粗笨黑框眼镜的老女人说,咱们这个专业的男生毕业以后都是香饽饽,企业打破脑袋争着抢着要,但是女生面前就只有两条路了,一条是考研,一条是嫁人,绝对没有第三条。想当年她们还曾为老师的重男轻女论调愤愤不平,直到出了社会才知晓,此话果然不假。
听着很有来头的电气工程,说到底还是男人的职场天下,女生到一年以后依然挣扎在这行的只有她们寝室大姐,呃,一个不像女生的女生。
车终于缓缓开动了,滚动的车轮带梁悦离开了她的家乡。前方的路到底是什么样子她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听说,北京那个高楼栉比的城市遍地都是机会。
虽然也曾听说它血腥残酷的一面,但是她还依然乐观的相信,那些难不倒自己。
车停靠在四惠东长途汽车站的时候,她故意慢慢的停住下车的脚步,下车后站在车门旁四周张望,心中忐忑不安的程度和从前要命的高考一般无二,她的身边走过的都是形色匆匆的路人,满满当当的大包小包扛在肩上,满载着背井离乡的伤感和期冀,躬身缓缓前行。她想自己和他们是不同的,至少她站在原地等待一个希望,等待一个乍然相见的喜悦。
一大束香气馥郁的百合花满带惊喜无声的放在她背后,听到声音猛地回身的她和他就这样与彼此相见。
纯白色绚烂花朵那边是阳光笑容的他,香气宜人花朵这边是羞涩笑容的她。
其实现实中没有那么多的担忧来给人们机会去实践,他们的相见就是如此平凡,熟捻的如同相处多年的朋友,连暧昧都是心知肚明般云淡风轻。
他见面后一直低头闷笑,什么都不多说,只用一手用力拎过梁悦的行李箱,另一手则不容置疑拽过她的。
她懵然的重新打量他的瘦隽侧脸,心随他牵手的动作而动。年少轻狂和略带强掩的羞涩,但又温柔的让人心生柔情。
让她有些不一样的悸动。
闷头发笑的他突然抬起脸发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雨后的夜色灯光照在坑坑洼洼的马路上闪过斑斓的色彩,好听的磁性声音让梁悦有些呆愣,几乎在话音结束同时条件反射的快速摇头,摇完了,自己又为自己的幼稚反应先笑起来。
抿嘴沉浸在涌动的暖融融情愫里,脸热乎乎的。
他也真是的,明明比自己还小两岁呢,专会挖苦讽刺人。她突然觉得独自傻笑有点花痴,连忙收收口水,斜他一眼兀自昂首向前走,身后偏又是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你去哪儿?
梁悦赌气说:“我找地铁。”说完仍然胸有成竹的大踏步前进。
身后的声音还是气定神闲,“哦,可是地铁口在北边。”
她深吸一口气,回头对他咬牙一笑。心中却恨恨的发誓:小东西,你等着的,等姐姐翻身以后好好稀罕稀罕你。
他看她怒横着的眉头突然笑笑,伸手按在她的眉心:“太丑了,以后别皱眉。”
以后别皱眉,这是他第一天留给她的最有印象的一句话,直到现在,她都记得,还有那天他冰冷指甲的温度,也一直点在她的眉心。
他叫钟磊,与她结识在一个月前某个网络聊天室,他写散文和现代诗歌,她则专攻小说和宋词唐诗,横霸诗词歌赋论坛,又曾联手去别的聊天室踢馆几次,每每战无不胜,一度也曾在那个网络有名的聊天室里掀起一段仰慕的佳话。这次梁悦来北京,一来是找工作,另一个,就是想看看他。
房子是他帮梁悦找好的,据说是每个漂儿初到北京时的必住首选。摸黑上楼的时候她还暗自庆幸,幸好不是地下室,因为她印象中的地下室是她们家乡的菜窖。方方正正的窖坑里终年都是潮气闷热,里面总漂浮着青菜腐烂的气味,酸涩刺鼻。
气喘吁吁的他们刚站在门前还没按门铃,大门咣当一下就被人从内踹开,他们俩都被吓得有些怔住,瞪大双眼打量窜出来的人。里面出来的人显然也没想到门外还站着两个人,她一手打电话,一手勾着上衣衣角,眼角余光还不忘瞟来瞟去。站在背后的梁悦顺着钟磊的颈窝看过去,这个女孩子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可惜,被浓重的眼线和眼影掩盖了。
她咬着牙用四川话说:“我还好撒,前几天跑切试镜咯,导演还说我多有潜力的,你放心嘛”
原来,她是个演员。
钟磊连忙侧身子让她先过,她冷冷的瞥了一眼钟磊身后的梁悦,下巴高高扬起:“好咯,不给你两个说了,我去拍戏了哈!”说完啪嗒一声把手机关上,扭着纤细身子蹬蹬跑下楼。
直到那个背影消失梁悦才笑笑,随着他走进大门,黑暗的走廊没有一丝光亮,走廊的尽头是两间对开的房门,钟磊将行李放在左门边,朝梁悦招手。
“这就是你要住的地方了。”他低声介绍着。
天,眼前的场景让她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每个月240块就住这样的房子?要知道这个钱数在老家都可以租个单室的房子了。
她愁眉苦脸的上下打量一番,这套不到二十平的房子六张上下铺,除了一个放满洗发水护肤品的写字台,连吃饭的桌子都没有。
不对,就是有了,恐怕也没地方放。
因为这里是女生宿舍,钟磊不方便坐下。放下东西就拉着她的手走到大门口,稚嫩的脸庞在梁悦看来有沉重,他低头小声说:“如果住得不舒服,告诉我,我去想办法。”
梁悦想想那个拥挤的屋子头就痛,但还是把嘴扯开大大的弯度:“别玩虚的,不就是吃点儿苦嘛?我来就是为了吃苦的,啥也不怕!”
手在黑暗当中被他攥的生疼,但最终他还是笑笑:“那就好,能说这样的话证明你生命力顽强,恭喜,恭喜。”
她摇头晃脑得意的笑着,只有在他的背影消失以后,她上扬的嘴角才瞬间耷拉下来,磨磨蹭蹭的走回憋屈的小屋。
她一直坐在自己的床位上发呆,摸摸这儿,看看那儿,心里悲惨的想,这里竟然比自己上学时候的宿舍还差,生活被它一下子就打到落魄这个层面了。对面坐的那个女孩子一直悄无声息,梁悦发誓她肯定也在同样在夜色中暗自观察着自己。
“你……”她们俩异口同声的说。
“我叫梁悦,从东北来的。”梁悦抢先回答。
她轻笑一声:“早听出来了,你跟赵本山一个味儿,我叫方若雅,北京人。”
北京人?北京人还住这样的破地方?梁悦心中虽然有百般的疑问,但是没有开口。
“刚刚出去的那个叫顾盼盼。”她接着说。
梁悦为了表示自己知道,特地用力点点头:“嗯,她好像是演员。”
“演员?丫就是一个跑龙套的,给四十块钱跟剧组城南城北的跑一天,有时候还不管盒饭,那是她骗她男朋友呢,她男朋友不让她来北京,她非来,来以后哪个剧组都进不去,就只好先跑龙套了。”
梁悦怔了一下,点点头,指指左右的床好奇的问:“那,这些怎么都没人?”
方若雅往床上一躺,冷笑一下:“不到十二点谁回来?你上面那个是个已婚女人,叫齐姐,保险公司拉保险的,现在指不定在哪儿陪客户喝酒呢。你右边那个是来北京读书的,说是要出国淘金。”
“读书不给宿舍?”梁悦诧异的问,把毛巾被从身上拿开,屋子里还真热。
“那就是一野鸡培训班儿,眼瞅着白扔钱,她自己傻乎乎还什么不知道呢,北京这样的班儿比牛毛还多,就专门忽悠你们外地人。”她在黑暗中撇了嘴。其实,梁悦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就执意认为,方若雅肯定有那样鄙视的动作。
话题搁浅,两个人各自静静的躺在床上,梁悦只觉得自己胸口发闷,喘不上来气,身上的汗一阵一阵的出,还有三个人没回来都热成这个样子,如果要是都挤在一起呼出二氧化碳,会不会长痱子?
这个问题她在后来的漫长日子印证了。不会。
因为在北京桑拿天的蹂躏下,只会长湿疹。
2000年梁悦有三件大事要办。一,找份工作,至少要能添饱肚子。二,攒笔小钱,不用日夜发愁。三,租个属于自己的房间,坚决摆脱湿疹的困扰。
既然被称为三件大事,那必定是有不小的难度,所以她在努力两个月发现希望无果后,觉得应该先放自己一个假,再继续努力,所以打个电话约上钟磊先出去玩上一圈放松心情。
清华北大是此行第一目的地。因为梁悦平生最爱吹的牛就是,如果当年我不看言情小说的话,考上清华北大不费吹灰之力。对于她的牛皮钟磊一向不喜欢当场戳破,只是一味的笑,偶尔静静看着她雄心勃发的站在未名湖畔,故作一副则天女皇指点山河的模样,笑个没心没肺。
不过他还是很配合梁悦的豪迈情绪,特地将此情此景用相机记录下来,并在某日她到网吧上网投简历的时候用QQ传过来,旁边还用大红颜色PS了一行极其抠气的五号小字:等你指点江山。
用此照片当背景,那晚梁悦情绪激昂,斗志倍生,一口气投了五十份电子简历,回到楼下啃了一张鸡蛋灌饼夹火腿肠,拍拍肚皮觉得心情非常不错。
其实她也曾奇怪,明明网络那边的钟磊总是和自己谈笑风生,可是真到面前时他又总是故作一幅沉默寡言的模样,别扭的要死。梁悦只好自己安慰自己这大概就是青春期小男生固有的牛脾气,他根本就是一个小屁孩儿,还啥事不懂呢,能指望他干嘛。
目前宿舍里的五个人相处还算一般,齐姐为人很和气,连梁悦清早端盆洗脸都要和她让上半天,方若雅同志更是每天都吊儿郎当的,不仅从来不出门,每天还以方便面为生,没事就看趴在床上漫画和小说。至于顾盼盼,她们总要到很晚才能看见她义愤填膺的一溜烟冲到自己床铺前狠狠地踹,伴随咣咣的声音铁架子来回晃悠,可她并不理会,嘴里还不停的大骂某某剧组的制片主任又企图占了她什么什么便宜,一般这个时候方若雅会冷笑一声把被子蒙住头,甩个冷屁股给她不理睬。可是,可怜了顾盼盼床铺下面的人,几乎每天都被抖落下来的灰尘撒满被子。对,就是那个可怜于娉婷。梁悦相信大家和自己一样,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无声无息的她早早出门到花园里读外语,晚上到十二点才悄无声息的溜回来。所以,梁悦习惯了枕头旁边的床位常常是悄无声息空着的。
乱是乱了点儿,不过不尴不尬的日子还得过,梁悦投出去的简历却很少收到回音。
偶尔来了瞎眼的一两封OFFER,兴奋的她会请教方若雅该怎么走去应聘,泼水专业户方若雅会毫不客气地讽刺她:“这儿你还去?丫就是一房地产中介,你大老远的来北京就是为了卖房子?那还花那么多路费干嘛,在哪儿不能卖?”或者是指着她的脑袋说:“你丫脑袋有问题,饿傻啦?这是保险公司去干嘛,你问问于姐,她一个月赚的钱够自己活嘴嘛?如果能赚大钱的话她怎么还住这儿窝棚里?”
梁悦从来都不知道她嘴里的赚大钱是什么样的工作,但是她知道,从家里带来的两千块钱几乎所剩无几。
眼看着就要交下一个季度的房租,可还是工作无着,嘴里的火泡左起右消,起伏不平,恨不得直接上街,把脖子上挂个牌子就地大甩卖,可是在镜子里瞄了瞄自己现在两眼无神面黄肌瘦的德行,估计肯冒险接手的人也不多,叹口气只好选择作罢。
饭,可以多吃,梦,最好少做。可是梁悦现在是饭也不能多吃,梦也不能多做。
真是难啊!
其实这段时间梁悦觉得钟磊也是能看出来她的困窘的。毕竟屡次相约都不出门就代表她实在没闲钱玩乐了。
每每到了周末,他就会拎上几大口袋零食自动送上门,虽然在进门的时候会被人剥削一半,但还是能有幸存的放到梁悦手上。
方便面,榨菜,面包,火腿肠,都是实打实的顶饱货。所以被方若雅掠夺走的那部分很快就会被送回,然后还伴随着恶狠狠的一句:“丫就是一穷鬼,你跟这样没根基的男人谈恋爱,早晚吃亏。他穷的时候一起受苦,富贵了抬脚就把你踹了。”
梁悦掰开面包,丢一块到嘴里,一边手忙着画报纸上的求职广告,不理会她的恶毒言语。白天就她们俩在,所以相对来说感情要比别人好些,住了这么久,梁悦也大体知道方若雅这个人就是毒舌一点,但为人并不坏。可是为什么来挤集体宿舍,却总是躲躲闪闪的不肯说。梁悦对此也不逼问。谁还没点伤心往事呢?就像自己不也是为了来北京的事和家里闹翻了?暴跳如雷的父亲将自己愤然撵出家门,涕泪横流的母亲一手车票一手存折把自己送上客车,从此就断了梁悦想回去的念头。
2000年的故事(下)
关于五个女人怎么沦落成五流氓的具体细节,粱悦一直以来记得清清楚楚。
四季度的房租迟迟未缴。房东曾经来催过几次,眼看着对面那个屋子住的八个女孩子全都交了,可是这边几个人还是低眉顺眼的,只管一脸讪笑,手揣在兜里死活摸不出钱。
那个北京老太太一改往日满脸慈祥,在这个时候突然悲伤过度,眼睁睁看着她又大把大把的吃药,又喊哎哟哎哟喊着心疼,满脸的眼泪花瓣儿伴随着哼哼声扑扑的往下掉,所以慌了神儿的梁悦连忙指天发誓,保证她们下个星期肯定给房租,这话的医疗效果非常惊人,已经瘫倒在地的老太太瞬间健步如飞离开众人视线远去,满屋子的人只有梁悦一个站在原地看傻了眼,方若雅在身后鄙夷的唉了一声叹气:“都怪你,瞎答应什么啊,她每次都跟我们玩这套,我们都看腻歪了,都懒得搭理她。”
于是,因为梁悦缺乏租房经验,大家必须在一个星期内筹集房租。
其实上铺二百二十块下铺二百四就房子所在地点来看也不算贵,可是每个人都有各自推诿的借口,一直拖到周五最后一天,几个人早早的都回来了,除了顾盼盼,大家都坐在自己床上默默地数钱。
大铁门咣当一声被人踢开,方若雅坐床上冷笑一下,大家都知道这是顾盼盼特有的回家方式,接着不抬头的数钱。梁悦算了算,交完这些房租估计下三个月只能吃方便面了,还得是华丰牌子,康师傅是想都不敢想的美味。
顾盼盼并没有如大家所料冲进来踹床,反而外面走廊寂静的襂人,就在大家有些出乎意各自吃惊的时候,迈步进屋的她斜着眼睛瞪着身后的人,鄙夷的大声问:“齐姐,这人说是找你的,你认识吗?”
接下来传进来的是小孩子的哭声,还有粗重的唾骂声,齐姐闻声从梁悦头顶立即翻身跳下,一把就把孩子抱在怀里。坐在下面的梁悦方若雅都抬起头,看着眼前粗壮的男人,于娉婷早晨晒的湿袜子正好打在他的头上。
“妈的,以为你躲这儿老子就找不到啦?喊了几回你都不回去,老子还以为你跟有钱人跑了,结果就住这婊子窝?”用力把那个袜子拽到一旁,他大咧咧的讪笑,小眯缝眼睛四处打量坐在床上的几个女人。
齐姐抱孩子小声哀求说:“你先出去,我马上就来。”
显然,对待这种男人哀求无用,他四周打量一下,咂咂嘴,回身踮脚从梁悦头顶越过把齐姐刚刚塞在枕头下面的钱一股脑摸出来,用力在手掌上拍打几下,冷笑说:“孩子抚养费,孩子教育钱,孩子生病住院钱,你赚这俩钱,连塞牙缝都不够。”
齐姐不想在屋子里撕扯丢人,低声反驳:“我刚刚汇钱回家,那五千块钱你弄哪里去了?”
“老子在家还不得打个麻将阿?娘们不在身边,爷们哪个不闲的慌?”他没有丝毫羞耻,当着几人的面笑的异常淫亵。
方若雅火冒三丈,早就看不惯了,强忍着。现在他上上下下打量的目光终于惹怒了她,把孩子拽到旁边,她向前站一步,厉声说:“请你出去!”
那个男人斜眼打量她一下“我找我婆娘,管你什么事。”
“这是我的房间,我有权要求你出去。”瘦小的方若雅女战士在那个男人面前连说话都轻的像风一样飘。
空气一下子沉寂,梁悦抿嘴不耐的看了一眼双臂抱胸靠在床边上的顾盼盼,她好像还有点准备看好戏的模样,只扬脸笑呵呵的看着方若雅自不量力的和那个男人对峙。
于娉婷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框,把放在地上的拖鞋拿在手里,身子抱住双腿缩弓在床角。
梁悦叹口气,从那男人背后猛地站起来:“是的,这是我们的房间,请你出去,再不出去我们就要报警了!”
被扫面子暗自憋气的男人突然发疯似的,一下薅过齐姐身后的头发,厚重的手掌左右开弓朝她脸上抽,边打边骂骂咧咧:“老子让你报警,让你报警!”
事情发生太快,大家一下子惊呆了,互相看了一眼,连气都紧张得忘记呼吸。
孩子扑上去抱住男人大腿放声嚎哭,而齐姐正被男人勒了脖子根本挣脱不开,啪啪抽耳光的声音瞬间让梁悦全身血液逆流,脸腾的涨得赤红。
突然,一个拖鞋正砸在那个男人脑后,被偷袭的他还没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顾盼盼几步蹿上去,狠命拽住他的脖领子就往脸上挠。平日里,爱漂亮的她指甲总留的很长,又修剪得跟刀片一样尖,几下子就血痕满脸。那个男人实在疼的厉害就破口大骂:“你个婊子养的,敢挠老子……”
当然,如果他看见后面的梁悦就知道自己不该开口,只见梁悦上去就拧他的胳膊,用脚踹他的膝盖,她个子高,腿长又有劲,三下两下就把齐姐给拽了出来。梁悦顺着他挥舞过来的手上看,手指缝中居然还有几缕黑色长发,一想到这是从齐姐头发上薅的她气就不打一出来,又飞起狠狠地踹了他屁股几脚。那个男人只顾着针对眼前瘦小的顾盼盼,掐住她的手腕就往后硬掰,眼看着顾盼盼疼的挣扎不了,几个人都急得乱了分寸,唯独斜对面的方若雅很镇定,一向很少负责体力活动的她默不作声操起旁边拿起墩布把子直接往他脑袋上劈头盖脸的砸,后来点评此次战役细节的时候梁悦觉得方若雅这点很值得大家敬佩,她是他们几个人中唯一懂得使用武器的家伙。
被救下来的顾盼盼和方若雅、梁悦联手围殴落水狗,那个男人左右抵挡,忙个不可开交,一时间难分上下。
由于声音太大,她们屋子外面早围满了对面屋子的住户,眼看着不到二十平的地方,站的五大一小混乱成一团,唯独床上坐的于娉婷跟傻了一样,一动也不动。不过很快到来的警车证明一点,她早就偷拿了顾盼盼的手机报警了。
警察来的时候看见得情景如下:一个粗壮的男人早赤红了双眼,满头满脸都是血道子,衣服袖子被扯开了线,半个膀子都裸露在外,裤子上又全是大拖鞋印儿,对面则是几个穿了睡衣的女人头发散乱护着一个孩子,每个人都是斗鸡的样子,甚至还有一个在看见警察时因为紧张失声大哭。
警察恶狠狠地问:“你一个大老爷们来人家女孩子宿舍来干嘛?活该让人揍你。”案子就因为警察明眼断案一句话定了性,放声大哭的方若雅立刻收住眼泪,开口赞叹并做星星眼状道:“警察叔叔果然都是火眼晶晶啊,说的太对了,丫根本就不是男人。”
得意的她正在奸笑,那一脸正气的警察叔叔同时回头严肃的说:“还有你,一个女孩子家别总丫丫的,看你是北京人才说你,什嘛毛病?”
方若雅的谄媚计策失败,于是她们几个还是需要被迫穿好衣服去派出所录份口供。
这边是五大一小六个昂首挺胸互相搀扶的女人,那边是拼命叫嚣的一个膀大腰圆的颓败男人,陆陆续续走进派出所的时候,值班的女警察老远就打趣说:“呦,今儿咱们所儿聚会阿?”
笔录完事,每个人轮流在询问笔录上签名,隔壁那边虽然用墙分开,但还能听见那男人大声唾骂:“她们就是一群女流氓,警察同志你们不能放过她们,她们打人怎么能不管呢?”
顾盼盼一听来了劲儿,抬起脚就把不结实的门踹开了,冲进去飞脚踹在哪个男人的的屁股上,等他瞪着眼拧着眉回头时,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说:“我警告你哈,敢来还要打你,见一次打一次,女泼皮?我就是女泼皮你能把我咋子嘛?”
她最后是被梁悦和于娉婷用力拖出来的,脾气火爆的她和门外竖大拇指的方若雅第一次友好拍手击掌。
啪的一声,各自笑开了眉眼。
出了派出所,孩子还在哭,走在前面的几个大人心里也憋屈的要命,顾盼盼撕心裂肺的对着空荡荡的前方大喊一声,回音在寂静的黑夜里传出多远,方若雅自然也不肯示弱,也跟着大声喊。梁悦在后面和齐姐一起拉着孩子,看她们幼稚的举动抿嘴直笑。
出乎大家预料的是,平日无声无息的于娉婷也跟着喊了起来,结果,没嚎几下,旁边几幢楼纷纷有灯光亮起,还有人隔空大骂:“大半夜嚎什么嚎?”
三个人木头人一样定在那里,然后蹑手蹑脚的转身朝后面的三个人悄然吱牙一乐,悄悄的回归大队伍。
五个女流氓很郁闷,所以最后决定杀出去做点符合女流氓身份的事情--喝酒。
午夜时分,人少灯稀,周围几个大排档都关门了,好不容易才在拐角的花园外面看见一个小摊子,三张桌子,十几个矮塑料凳,于是豪情壮志的几个人一人一碗麻辣烫,十个肉串,两瓶啤酒,开始胡吃海塞。
也许是打架确实耗费体力不小,起初,大家只顾闷头吃东西喝酒,谁也不说话。小摊子的老板夫妇两个人收拾好杂物后坐在台阶上等她们吃完好打烊。
时间长了,看她们不声不响的吃喝有些无聊发闷,两口子就笑嘻嘻用自己家乡话唠着家常,说到兴时还会互相对视一笑。
也不知道她们浓厚的乡音到底是打动了谁,反正只说了说了一会儿,这边就有人带头哭了,转眼间此起彼伏勾起一片悲伤,哭声接连。
抱着啤酒瓶对嘴吹的梁悦酒量很好,但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
清冷的路灯,寂静的夜晚,九月底的北京早就开始有些点冷意,出来三个月了,连个电话都没给家里打过,也不知道现在家里的怒火散了没有。想到这里她就抹了一把鼻子,伤感的想:明明是二十二岁,怎么跟过了三十几年一样沧桑?这辈子,她只有这个时候才知道,什么叫走投无路。
带着两千块钱闯北京,是一种年轻才有的孤勇,眼看着钱如流水一样流走无踪影,工作还是没着落。有家不能回,还不知道能不能有靠得住的爱情,每天过的看似平静无波,实际上,早已焦急如焚。有手有脚,就没机会,谁知道这滋味有多难受?
哭给谁看?骂给谁听?自己选择的路能怪谁?
大家都一样,所以每天她从梦里醒来,都觉得自己实在是憋的慌,疯子一样爬起来拿着日记本写日记,一篇子接一篇子。
北京真好,冬天一定不下雪。可是北京真冷,冷的连心都开始慢慢僵硬。
桌子上的顾盼盼已经进入神智混乱状态,她操起啤酒瓶狠狠摔在地上,伸出食指指着天空的星星说:“我赌咒,五年以后我肯定要当女主角,还是电影吼头的女主角儿。”
桌子上东倒西歪的几个人都随着她的动作和发誓哑然傻乐,乐着乐着,有人又咂摸出有点不是滋味的,于是方若雅也死后站起来,从框里拽过一个酒瓶子,朝天一指:“我发誓,五年以后我肯定傍个大款,住带池塘的别墅,开豪华奔驰车,我让丫看看,男人甩我就他妈的是缺心眼。”说完也咣当一声砸在地面上。
大半夜没睡的梁悦眼睛涨的生疼,明明没醉所以也学不来和她们一样发疯,但是硬被两个人拖起来的情况下,她只好指着好远好远的一片朦胧建筑物,听说那里新开发了一片楼盘,每平的单价则是齐姐一年的工资,她哭笑着说:“我发誓,五年以后我买雅庭贵院,小于二百平的我都不稀罕看,谁说都不好使。”
接着是齐姐,今天晚上的她很少说话,被打过的眼睛周围还肿着,嘴角更不满了渗出的血丝,她低头抚摸女儿幼稚的脸庞小声说:“我的愿望就是让馨馨和我生活在一起,然后能够等她安静长大。”
摔了瓶子的两个人,一时间引齐姐的话在愣在那里,好久好久,眼泪肆意流淌。
方若雅哽咽的咳嗽一声:“于娉婷,该你了。”
于娉婷低头嘟囔着,不敢抬头说。
“别打量我们不知道,第一个扔过去的拖鞋就是你扔的,你丫都敢挑衅,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方若雅按住她手高举起来,对她抛个媚眼。
“我,我希望我能出国,哪怕是刷盘子也行,我想多赚点钱给我弟寄回去当大学学费。”她被拽起来的手慢慢从方若雅的钳制下溜下去,连手指头都那么柔软,无力。
小摊老板见她们几个吵吵闹闹,自己也笑笑,再看着大家伤感的神色,有点兴奋的他也要用蹩脚的普通话加一句:“我也想说一句,我希望我五年以后儿子能上大学,我呢,在街那边开个大饭店。到时候我们请你们几个吃饭。”
路灯还在持续的照亮,银白色的光定格了几个围在桌子边伤感的身影,或者悲伤,或者愤恨,或者充满希望,几乎把多少天来攒下来的挤压都在那一刻发泄出来,掏心掏肺的晾在外面经受岁月的检验。
2000年,五个女流氓的故事在一场麻辣烫大聚会中结束,虽然回忆起来还有一些不完美,但那个时候她们都有希望。
毕竟,漂儿在北京,如果没有希望支撑,会沉底的。
蓦然回首的爱
梁悦赶到白金宫的时候天已经大黑,星星点点的光闪耀在车窗玻璃上,滑过流水般寂寞和荒凉。
这边儿有点偏远,人车稀少,拿钱堆出来的安静那么货真价实,每呼吸口气都是昂贵无比。梁悦当年知道白金宫还是某杂志上铺天盖地大手笔的广告,韩离曾经疯狂的迷恋这里欧式小别墅前面的金色池塘,他说,他要给心中的女人留一栋。可惜,房子没买成,该住进来的方若雅也换成了顾盼盼。
车子进白金宫门,保安登记后再往右拐,一顺水的别墅区前,远远就看见停着一辆招摇无比的宝马ZA,银色的车身张扬的流线无论从任何角度看过去都是耀眼的清冷光芒。
能开这么招耀的车子,除了霸气十足的方若雅不做他人想。
梁悦抿嘴笑笑,停好车,拽下钥匙,拎蛋糕走到18号院,草坪上是正打秋千的馨馨,老远就朝梁悦喊:“四妈,我好想你!”然后就跟肉乎乎树袋熊一样扑到梁悦的怀里,溜溜圆的小眼睛还不忘瞥了一眼她手里的蛋糕盒子。
梁悦故作生气:“馨馨不乖,早就跟你说过,别叫我四妈,你咬字不清喊出来忒难听,你不听话是吧?今儿蛋糕没你的份儿了。”
抱着梁悦腰晃来晃去的馨馨撒娇不已,房内听见两人对话的众人也都笑呵呵从房子里走出来,为首的自然就是毫不例外高八音的方若雅:“你丫才来,再晚五分钟,我们就要打110报警,登寻人启事了。”
梁悦撇嘴:“这年头110的警察叔叔也是很忙滴,你就别给咱叔叔添乱了。”
梁悦和方若雅斗嘴完毕,立刻微笑张开双臂和扑上来的顾盼盼紧紧拥抱,就像当年盼盼要走时候的模样,耳边还是那次流氓大聚会时盼盼曾发过的誓言,如今明星没当成,嫁了个老外的她也算是衣食无虞。方若雅常常因此羡慕的叹气:“你们说,丫怎么就这么好命呢?刚被男人甩了就能找个有钱的老外当孝子,我都被甩三年了,还他妈的一穷二白瞎混。你们这群先富起来的人也不说照顾我们一下,发扬一下乐于助人的风格,真没爱心。”
每每这个时候,坐在她对面的人总是一副你没救了的模样。放着眼前大好的男人不要,手上又做着自家的上市公司,竟然还敢在众人面前佯装悲秋感怀,难道不知道这样是要遭雷劈的?此话是梁悦和于娉婷心底之声,不过谁也不敢在方若雅的淫威虎口下说出来就是。
韩离一直是方若雅死对头,每每遇见了,轻则互相讥讽,重则拂袖离去。可是三两个月没见她又会不自觉地念叨着,心都围着人家转。不单单是梁悦,相信有眼睛的任何人都能看出他们俩的心,偏偏当事人不知道。
偏偏当事人不知道,那么用这句话反问自己呢?梁悦叹口气,眼前满嘴塞满蛋糕的馨馨都已经上了初中,转眼才发现五年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可她对自己的心还是不敢触碰。
“我说,听别人说钟磊回来了,你怎么什么想法都没有?”方若雅用肩膀碰碰正在神游的梁悦:“当年你们俩爱地死去活来的,这个时候你丫怎么又玩赏深沉了。”
齐姐小声在一旁嘀咕:“别乱出主意,梁悦都已经结婚了,你还要她能怎样?”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不也结婚了嘛,人家冯警官对你不也是很好很好?我可听见馨馨叫他爸爸了,你别以为咱们都是傻子。”方若雅撇嘴不以为然,支楞耳朵偷听的顾盼盼听见涉及陌生男人名字的八卦立即笑得三八兮兮的贴过来,角落里的于娉婷还是悄无声息的吃着蛋糕。
“他傻阿,我根本就不值得他对我那么好,你说,这么多年了,那边也不放我离婚,我想起诉又怕馨馨受伤害被同学笑话,老冯说他不在乎愿意等下去,可不管怎么说也是我心里有愧,总觉得自己耽误他了。”其实,齐姐岁数并不大,二十岁生子的她也不过就比大家大个三四岁而已。可是话里话外总把自己划入四十几岁的大妈级别。
梁悦还在一旁茫然无神,手指已被顾盼盼握在手心里:“心如何,咱们看不见,可是你们俩当年那段感情咱们大家可都是清清楚楚,说来说去就是你最不值,所有人都以为你是冷酷无心,先甩掉男人另觅高枝儿的,你又不肯辩解,其实你最傻,傻透了。”
梁悦傻笑笑,眼眶发热,为了大家的理解。低头闷着含口蛋糕,味道苦涩难当,鼻子发酸差点把泪掉出来。
年少时的爱情多么简单,你对我好,我对你爱,便是世界。可是,如今谁还能重新回到昔日那样纯真。这些年来她已经学会了戒备和世故,如果再和他一同去咬牙坚持捱过苦难日子,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坚持。
“走吧,既然咱们姐几个都聚到一起了,就去看看当年那个豪情万丈的地方怎么样?那个麻辣烫老板可还欠我们一顿饭呢!”梁悦猛吸了口气笑着问大家。一语既出,纷纷表示赞同。
于是几个人陆续出门去开车,顾盼盼的老公只是微笑着耸耸肩,对她的行动并不阻拦和询问,站在院子门口左右亲吻她面颊后目送大家出门,就这一个举动,又感动了远处几个人。
“你丫就是天生好命,简直眼红死我们了。”方若雅对车门边的顾盼盼说。
旁边车的梁悦和齐姐,馨馨也颇为赞同的点头。
只是谁都没看见顾盼盼苦笑的模样,以及于娉婷在车门背后偷偷攥了攥她的手。
寻找旧梦之旅并不顺利,那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移为平地,记忆中的花园和大排档都消失无影,四周打听了一下,也都是新搬迁来的居民,谁也不记得八年前这里曾经存在过的麻辣烫摊子。
失望的几个人只好在路旁寻找了一个装潢豪华的烧烤城,准备大吃一顿。可精美的装饰和可口细嫩的肉质怎么都引不起胃口,如今,优雅的她们都没了当年的豪迈。沉默之下大家不住的唏嘘感慨,酒喝了不少,却没人能惬意醉倒。馨馨明天还要上学,不喝酒的于娉婷开梁悦车把她先送回家,几个心里有些苍凉的女人决定再去酒吧接着喝。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已经远去消失在人海,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错过就不在……”
酒吧里驻唱歌手嗓音很低沉,刘若英的经典歌曲被男人演绎出哀伤而无奈,角落里的她们早就没了素日形象,窝在柔软的沙发里,各自大口大口的抱着酒瓶喝。
刚刚寻找旧梦时的兴奋雀跃心情早已丢失,因为盼盼告诉大家,她的丈夫其实是个同性恋。
七年前那场雨中的挣扎她们几个都还记得,可谁也不知道其中真正的内幕究竟如何。那个远在四川的男人因为受不了分隔两地,感情没依托,身边又有了娇小漂亮的新女朋友,而此时漂泊在北京的顾盼盼却连生活都没着落。大雨中的她坐在地面上,嚎啕大哭。身边是她四个好朋友不离不弃陪她做雨中背景。
他说,他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他说,他不能和电话线谈恋爱,可是坐在电话这边的顾盼盼又何尝不是如此?她伤心分手后,迅速在酒吧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于是顾盼盼也做出了让所有人震惊的闪婚举动。
只是六个月,人生就已改变。当事人知道事情的内幕,可是关切的她们不知。
齐姐说:傻丫头,这事儿你可想好了,一走就是那么远,去了再回来又不知道是哪一年了。
梁悦说:虎妞儿,你可别拿自己一辈子开玩笑,咱们姐妹可心疼。
方若雅说:丫不值得你寻死觅活的,你别干那傻事。
只有于娉婷紧紧握住顾盼盼的手,泪水默默长流。
面对大家的顾虑,顾盼盼笑着说:“你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吧,我就等你们日后羡慕我。我才不会那么傻呢,老子说爱就爱,说忘就忘,才不会为了个男人毁掉自己的生活。当演员也不一定能赚钱,我这么过去了就是总经理夫人,多棒!”
银色的波音飞机就这样带她去了大洋中的岛屿,再回来时,她依然年轻漂亮。大波浪的发丝时尚雍容,全身的衣服都是出自名家名店,只是眼角的忧伤让人看着心疼。
梁悦把她用力抱在怀里,一边听着伤感的音乐,一边泪如江水汹涌而出。
七年,一个女人最美好的时光就因为变质的爱情改变了色彩。
九年,自己最美好的回忆也因为爱情变了太多的味道。
“让我往后的时光,每当有感慨,就想起当天的时光……”
哀伤的音乐还在鼓着耳膜回响,几个人的眼神开始涣散,嘻嘻哈哈的她们连哭带笑,不断有来来回回的人用好奇打量的目光偷窥过来。这里坐的五个人概括了女人的全部类型,善良娴淑,精明干练,温婉淡然,从容优雅,霸气张扬。可是硬是没有一个男人有胆量敢坐过来,甚至连眼光也不敢大大方方的。
临近午夜时分,齐姐的手机突然响起,淡笑的她有些含糊不清的回答对方的问话:“嗯,喝酒了,一会儿我就让她们送我回去!她们?她们也喝了。别,你千万别过来,不用你接……”
于娉婷的手机也在此刻响起,她躲躲闪闪猫着腰,在沙发内侧低声说:“我一会儿把她们送回去就回家,你不用担心。我?当然没喝。什么,你要过来?不用了,今天晚上外面有点冷……”
方若雅不甘示弱也拨通一个电话号码 :“喂,快点过来接我,我又喝多了,车子开不回去了,不来不行。”
顾盼盼刚苦笑着挂断丈夫打来的询问电话,愧疚说:“他说他一会儿过来接我。”
坐在包厢最里面的梁悦突然心冰如水。闪动的七彩灯光照耀着她们每个人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容,唯独她自己,静静的坐着,手机也很安静。
他说过的:你敢晚回家,我就打你屁股。
他说过的:如果回不了家,我让司机去接你。
两个完全不同的男人,两个完全不同的身份。恋人,丈夫,她一直游走在中间的刀锋上,寸步为难,带着甜蜜的回忆面对冰冷的现实,是怎样的心痛难当?
可惜,无人理解。
各有心事的几个人把杯子里的酒干光后,互相拉扯互相拽着,笑着走到门口,一身警服的英挺男子就站在不远处看向这里,快走几步的齐姐回身羞涩的笑笑,伸手介绍:“盼盼,他就是老冯。”
盼盼连忙走上去与高大的警察叔叔狠狠握手:“姐夫,我姐这么多年吃了不少了,你可要对她好点儿,我虽然离她们远,可我心都惦记呢!”喝多了的她说到这里突然触及心事放声痛哭,旁边的几个人眼眶也都红了
他笑笑:“你放心吧,我比你还金贵她,肯定不会让她吃亏的。”
后面几个也都走过来和他们一一道别,他扶着齐姐的腰送上去,才转到左边进车。
坐在车里的齐姐朝大家摆摆手,笑着告别。大家勉强拉住失态的顾盼盼,强笑着回别。
于娉婷的暧昧男友也出现了,听说是某大学的教授,虽然才三十多岁,但是所授专业是北京市稀缺专业,非常受到院系的重视,而且听说他们的婚期也不远了,更让大家高兴。将来于娉婷注定是个贤惠淡然地教授夫人,一辈子安稳在家相夫教子。
最后,顾盼盼还是和洋丈夫走了,就像他们背影给路人的甜蜜感觉那样,连走路时的窃窃私语在其他人看来也是甜蜜幸福的。没有人知道美满婚姻背后的灰白色,包括知情的几个姐妹们。
眼看着该走的都已经走了,方若雅拉拽着梁悦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晃动,几个人当中酒量最差的就是她,每次喝多了都会倒在床上昏迷不醒,唯独这次她异常的清醒,她瞪大眼睛惊叫道:“梁悦,你看你身后。”
梁悦也是一惊,赶忙回头,黑暗的街道对面站立着熟悉的他。
中间是两条车道,和五年的距离。
她曾想过无数次重逢后解释的话语,甚至连那些情景也排练过几次。她知道,受伤的他不会原谅自己,她知道,他们俩这一生再也没有可能走到一起,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无数次在白日夜里想他念他,无法放弃。
韩离的车子就停在不远处,惊异的看着伫立在街道两边的男女。
方若雅看见他,赶忙向对面推了一把梁悦,不管是否起到撮合的作用,自己已经跑上韩离的车子,刚刚坐稳就一头栽倒在副驾驶座上迷糊过去。无奈的韩离只有在此时才能露出苦笑,每次求救,她一定会打给自己,醒来后又是冷言冷语转身离去。两个人分手已经三年了,他却不能做到真的不理她,因为,看见她糟践自己心很疼。
轻轻俯身亲吻她光洁的额头,熟悉的芳香依然如故,他叹口气起身,按声喇叭示意梁悦。看她木然的表情就知道,她根本逃不过这场情劫。谁说的来着,不管男人女人,遇见爱情都是智商为负一百八的傻瓜。哪怕,是锱铢必争的律师。
响亮的喇叭声回荡在巷子里,震醒了两个人麻痹的神智。梁悦回过神,用最快速度颤抖着手努力在手袋里寻找车钥匙,手袋太大,钥匙又躲了起来,越是慌乱,越找不到,着急的她一个用力,手袋脱手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洒了满地,她晃悠悠蹲下气恼自己真不中用,慌乱手脚捡着四散的东西。
视线所及,黑色西装的主人已经蹲下,也无声帮她捡东西,用了多少年的钢笔是第一次应聘成功他送的礼物,还有最幼稚的蓝色文件夹也是他买给她的,多少过去的东西顷刻之间全部都在他的眼前呈现,她茫然无措的站起,尴尬望着他用修长的手指没有迟疑的把这些东西全部捡起,拍拍灰尘后,他直视她苍白的脸,低低的问了一句:“五年不见,你还好吗?”
铭记难忘的爱
五年。只不过就是一个文件夹的距离。
多少年后,他们再次相见,他的手指和自己的手指隔着文件夹再次碰触。
扫过手指的温度很低,仿佛在说明他的心境,也让她的心不住的颤抖。昔日恋人再见面原来也不过如此现实,没有久别重逢后的热泪盈眶,也没有满腔伤感肆意宣泄,更没有谁负了谁的互相埋怨。
一切平静的犹如寻常朋友多年后的相见,没有半分激动。
想来唯一的好处就是她终于可以在如此近的距离看看思念中的他。他的肩膀依然如记忆般宽阔,他的眉眼依然如记忆般浓重,唯独嘴角处已经没有当初对她宠爱的笑容,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平静无波,了无生趣。
她忽而笑了一下,也保持平静面容回答:“一切还不错,至少我还活着。”
他曾经用一张A4纸写了四个硕大的黑字,用签字笔一划划勾勒出复杂的祝你幸福。绝望中的触目惊心她永远记的,就像记得自己究竟做过哪些错事一样刻骨铭心。
回忆中的梁跃突然觉得鼻子发堵,连忙低头翻自己的手袋,来遮掩自己粗重的呼吸,总也找不到,嘴里无奈小声嘀咕着:“钥匙呢?我记得在这里的。”
他轻轻走到她的身边,右臂横过她的肩膀,摘掉手袋的带子,拎过来放在腿上,修长的手指把包的背面口袋拉锁用力拽开,伸到里面摸索片刻,黑柄的车钥匙带出一大串啰嗦的物件就被拉了出来。
他看着她,又看看手中的钥匙,微笑说:“找到了,你一向喜欢放在这里的。”
躲避他若有所思的视线,她红着脸庞讪讪的笑着:“是啊,总是不长记性,怎么都想不起来。”
这是当年他对自己的硬性规定,梁跃当然记得。
被赞为唐僧的他,总是不厌其烦的让她在每天出门时必须先确定自己包包里的钥匙,钱包,月票以及傻乎乎的自己,忘记一次,她就必须亲他一次。
条件反射培养出良好的习惯是硬道理。
所以,没有他的这五年,她莫名多了严重的强迫症。每次出门,她都会无数次下意识按按钥匙和钱包所在的地方,虽然总被方若雅嘲笑是更年期提前的预兆,但多年来养成习惯的毛病怎么也改不掉。也正是因为这个习惯,她再也没有被关在房门外,也再没有因为钱包不在而饿肚子。
梁悦发现他的目光没有什么变化,连丝波澜都没有。
他也许早已忘记自己定下的那些左右她生活的规矩,所以她也没必要把自己弄成被抛弃的哀怨模样,哭泣也罢,心痛也罢,有生之年再见面,他和她都不过如此,强求不来其他了。
突然意识到自己就此已经和他无缘,冰冷刺痛的感觉一下子爬上心头,晕乎乎的梁跃突然很想笑,于是低了身子蹲在车子旁,扶着轮胎垂首发笑。
皱眉的钟磊无声的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梁悦,她比五年前瘦了许多。那时候她最懊恼的大象腿如今也瘦成了芦柴棒,华贵缠绕而上的金色鞋带几乎勒断了她纤细的脚踝。他无意识的伸出手,拽起她的胳膊,低声说:“醉了就别开车,我送你回家。”
被动抬起呆滞双眼,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她微微笑着,为了他又表现出从前对自己的体贴和关切。
是啊,她认识他九年,总共喝醉过两次。
那个时候他刚刚结束繁琐的总办工作,幸运的进入投资银行,能离开原来那些没有前途的繁琐工作,继而调入到公司人人羡慕的股权融资部,对于不过二十四岁的他来说,已经太过难得。
所以他兴奋好久,准备用自己三个月的工资请部门一些同事吃饭,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分管自己的老总和总助。
同样满心雀跃的还有已经挤进严规的梁悦。早些迈入社会的她当然知道这顿饭是进入投行最难得的公关机会,所以就算是拼尽了全力也要打理周全,给他的上司留下最好的印象。
那天,一桌子的男人,笑谈间都是她听不甚懂的经济理论,唯独在举杯喝酒时,她定要表示出自己无比的热情来调节餐桌气氛,他在桌子下因为心疼狠狠按住她的手,却没有阻拦她一次次站起与老总兴奋的撞杯。
两个人的酒令换了一个又一个,谁都不肯放弃。两边的同事们也都因为他们的热闹纷纷加油助威。她嫣然的从左到右,五十多度的白酒一杯接一杯的喝,来者不拒。
他趁大家不注意时悄悄替她的杯子里换了白开水,可是她含笑又用白开水把他的酒杯偷偷换下。他刚刚体检,说是有些肝脏虚弱,她怎么会让他用身体去冒险?
最后的结果总算是和“酒精考验”的老总握手言和,酒足饭饱的他们走出酒店时,她的手脚早已冰凉,强压制粗重的呼吸,任由半高的鞋跟在脚下左右打晃。但是梁跃用最灿烂的笑容坚持着,期望可以做到最完美的女主人该有的风范。
那天,他的胳膊也像今天这样用力,稳当当的搀扶住她的腰,直到所有的人都开车离去。当车子都消失不见后,她绷紧的身子一下瘫软在他的怀里。
她很想随他的步子走到公共汽车站回家,可两只脚已经不听使唤。
昏黄的路灯,热闹的马路旁,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模糊的双眼根本看不清旁边的路基,几乎一头磕下去。虽然耳边就是他急切的声音,但无论如何也无法用力支撑起瘫软的身子。
那次她真的喝醉了,却是醉的那样幸福。她在为自己的男人做最好的后盾,甘心成为贤良的背后女人。所以,她没感觉到痛苦。
终于来了车,她踉跄的背拖上公交,又迷迷糊糊的被他抱下车,到家后他手忙脚乱的为她换上睡衣,又弄来温热的毛巾给她擦脸,见没有反应后他贴在她的脸颊旁叹气,说:“傻丫头。”
他疼惜的气息传入她无意识的耳中,透过五年的时光留在心底。
好像,他一直在抱着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蜷在车旁的她突然胃里一阵发呕,翻江倒海的酸意涌上嗓子,连眼泪也趁机会滑落,簌簌两行。
傻丫头是说给那时的梁悦,而不是给现在的她。
在她说分手的那刻起,早已划断了所有的联系。
念头刚起,心中唏嘘不已。其实一切都已过去,可笑醉了的她还以为自己是停留在记忆中的那刻,不舍得起来。
没有机会了,永远都不可能了,空留所有的记忆当成遗憾吧。
搜刮肠肚的吐完后,她才勉强笑着对他说:“我自己来。实在不行我叫所儿里的司机过来接我。”可惜拒绝的太过无力。
红了眼圈的女人在夜色里总能勾出男人的保护欲,所以他才会被诱惑,是吗?他不知道.可是他分明听见自己温柔的声音说“还是我来吧。今天我终于有车了,你也给个机会送你一次。”
梁悦突然觉得自己的呼吸再次被紧紧钳制,只为了,他的话。
那次醉后,他曾无数次懊恼的说,如果那天自己也有车就不会让她栽倒在公车站旁,那个不许左转弯的酒店门口极难叫到出租车,所以在最冷的寒冬,他抱着她等了近半个小时的公共汽车,眼看怀里冷到颤抖的女人无能为力。
那个时候,他和她正挣扎在最艰难的时候,手里的钱也是习惯一分一角的斤斤计较。
她虚软身子斜靠在车门边看向街对面,黑色的BENTLEY车确实切合他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年少时的梦想如今已经实现,就像他想得到的必定会得到。
所以,她不想再坚持。因为那不过是徒劳。
在他的搀扶下,她拖着手袋勉强走到车前,手在前后门把手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坐在副驾驶的座位。
软皮的座椅真的很舒服,坐垫喧软,更是酒醉人梦寐以求的良床。胃里的辣意迅速传到脑中,夺走了她仅剩的意识。接下来眼皮是牙签撑不起来的沉重,鼻尖上的热感来源于他披过来的西装外套。
呼吸多少年的气息突然没有预料的再次降临,将她严严实实的包围,暖洋洋的感觉催人泪下。朦胧中的她突然抽了一下鼻子,拿手指拭了眼角有些湿润的地方,享有久违的熟悉和温暖。
怎么会离开?
在她如此不舍的心念下?
那笑着撕掉的信纸是他穿越海洋送到身边的爱,那笑着挂断的是他用彻夜不眠才能等到她上班打来的紧张。她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往日深情挚爱。仿佛陪伴他的三年不过就是一场心软施舍。于是在他知道她所有电话的前提下,断绝了所有与她的联系。笑着喂她饭的那个男孩子终于如愿变成记忆中模糊的身影,在历经她最冰冷的残忍后,成功离开。
连头都没回。
这一梦睡地好甜,酣畅的梁悦几乎忘记了时间。在许久许久以后她才突然想起,自己似乎根本没有说过,自己家到底在哪里。
这一惊,让她猛然坐起身,原来不知不觉中车早已停在光毓园。四周万籁俱静,两束车灯的光芒随马达的轰鸣声传出很远,他靠在车门,望着她家的门口黯然出神。
就像她第一次来到郑曦则家时一样,站在单元外就丢弃了自己所有的理智。
穷的就剩下快乐的时候,他和她曾经骑车来过这里踏青。他得意洋洋的指着远处一排排的别墅说:“看到那片房子了吗?你随便挑一个喜欢的,将来我一定买给你。”
她就幸福的笑着说,好,那你说话算话,我可等着呢!
他说,肯定算话,谁让我爱你呢!
是啊,一个爱字,牵制她九年。
时间就这样被一句诺言定格在过去,让人觉得不切实际的承诺却被年轻天真的他们当成一生一世,他们甚至傻傻的以为无论什么都不会改变,两人之间天长地久的幸福。
看他怆然的背影,心突然发酸,她赶紧收拾了手袋,轻轻褪下身上的西装摆放在座位上,低头从车里钻出。
他听见身后车门的声音,忙忙回头。寂静的五彩花园是春夜悲伤的背景,无声无息的映衬着她,虽风景如画却不属于他们俩任何一个。
想了很久,他才慢慢把想要搀扶她而伸出的手垂下,握成拳。
如今她该由别人来搀扶,酒后,也自然会有人替她准备温热的开水和毛巾。她身边需要的照料再不是他该施展的范围,所以他也应该学会忘记。
忘记那个和他一起窝在十平米的小屋,整天晒牙齿的女人,忘记那个肯为他步行一个小时去农贸市场买菜的女人,忘记那个在他即将有飞黄腾达未来时选择退让的女人。
忘记……
他默然背过身去,紧紧攥住身后的车门扶手。手背那道浅白陈旧伤疤在黑色的车门映衬下分外明显。当然,站在楼口的梁悦也能清清楚楚的看见。
她突然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以为自己可以忘记。以为自己不再想起,原来,那都是自己骗自己的谎话。所有的人都不信,只有她把头埋起来假装相信。
车门关闭,他在车里连头都没回,黑色的BENTLEY用最优雅的姿态说离去。那一瞬间,她突然发现,他疲累的样子似乎刚刚历经一场刻骨铭心的告别。
累到极点。
就像五年前那个电话里,他用最凄凉绝望的语音,说:“丫头,我爱你。”
她反复嚼着这几个字,慢慢用钥匙开门,悄悄上楼,轻轻的把鞋子放在鞋柜,地板上是她穿惯的毛拖鞋。
喜欢赤脚走在地板上的梁悦即使在最冷的冬天也不知道给自己的双脚穿上袜子。所以买拖鞋的时候,她就会懒惰的找一双又厚又软的拖鞋来成全自己。他曾经无数次抱怨过,穿厚重的拖鞋会闷脚,可是倔强的她嘟嘴把拖鞋当宝贝一样的放入怀里,坚持要买。于是购物车里多了两双厚厚的软拖鞋,一大一小并排摆着,是一样的可爱史奴比。
从双泉堡到光毓园,中间有多少次的搬家她记不得了。唯独这双鞋一直被她用背包拎来拎去。唐阿姨几次打扫时误扔,仍被她顽强的捡回。
谁能想象得到呢,严规年薪百万的梁律,中天集团的夫人,在大雨滂沱时挨个垃圾箱翻找,发疯的原因是一双掉光了毛的厚拖鞋。
主卧的灯光柔软的撒下来,她蹑手蹑脚从楼梯走到楼上,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床上盖着被子的郑曦则正背对着她安静的睡着。
淡淡的光托出他的背影显得那么不真实,一切恍然如梦,像她曾梦想过的家。
可那个家的男主人不是他。
她捂住嘴,嗓子发紧,连跑几步去卫生间,放开水,任由花洒在头顶痛快浇下。
千言万语只能无语的她终被无人窥视的安全掏空了肺腑,温热的水混合了痛苦的眼泪,肆意的流了一脸,她跪倒在冰冷的瓷砖上,用背来承受灼热的烫,躲都不肯躲。
沉浸在哗哗的水声中的她当然不会知道,有人正静静伫立在卫生间外面。
他手里拿的是她最常用的浴巾。
菱花型的磨砂水晶门透过来的光把他眼中空泛的伤感照得无所遁形,因为内里隐隐传出的哭泣,低沉而又压抑。
也许,今天他该在她们出酒吧时就走上前的。
早早听到秘书转告的留言,他让司机开到那儿,几个喝醉的女人看起来那开心,让他收回了下车的欲念,等待大家离去。
如果那时,他能上前的话,不会是这样的结果,至少,她不会哭的如此的伤心。
如此的伤痕累累。
犹豫的他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就在曾经的有情男女隔街对视时,他选择目送他们离去。也在那时他才发现,她曾经企图慢慢淡去的伤痛似乎又重回到心里。
他低头把手里的烟在墙上顿了顿,轻轻用打火机点燃,深吸一口,蓦然转身。
她不会愿意让别人看见自己的悲伤。他知道。
毕竟他们在一起也有四年了。
和那个人一样久。
2001年的故事(上)
春节,梁悦窝在鸽子笼里独自面对震耳的鞭炮和铺天盖地的喜悦。
在这个全国普天同庆的日子被孤零零的扔在这儿自生自灭还真可怜。
方若雅还是被父母用车接走了,每逢佳节倍思亲在她父母身上得到深切体现。门响时,方若雅还在准备晚上的吃食,梁悦跑去开门,却发现两位并不认识的中年男女站在不谐调的门口,询问方若雅的去向。方若雅满脸怒容的父亲和高贵慈祥的母亲一同出现在这块据说没有她家厕所大的地方,让她吃惊不小,她的父母准备来接回离家出走的女儿,见到这里的条件更是吃惊。
这是方若雅从未有过的生活,却一直坚持了半年之久。
母女相对几声哭泣后,不理会旁边一脸严厉的父亲,她默默收拾下旅行包,装了几件衣服,随在母亲身后默默离去。走到梁悦床前时,又有些担忧她一个人过节,问:“你自己能行吗?要不然我还是留下吧?”
下巴尖尖的梁悦赶紧摆摆手,瞪大双眼横她一下轻蔑的问:“钟磊过会儿会来这边和我一起过节,你确定你要当电灯泡留下来?”
方若雅明知道她说的是假话,仍摆出极度厌恶的模样撇嘴:“切,别人当垃圾的东西你还当宝,稀罕才怪!你以为我有病阿,成天看你们俩腻歪不发酸?不留就不留,那我可走了,我警告你,没地方卖后悔药去!”说罢为表示自己意志坚决,还将手里的包甩在后背上,低头快步走出。
随着大铁门咣当一声 ,屋子里立刻变得空荡荡的。
方若雅是姐妹中最后一个走的。本来她准备陪梁悦到大年初一去逛逛庙会的,说好了两个人要共同进退,可在大年三十儿的早上还是被父母接走团圆去了。而齐姐拉着孩子和于娉婷,顾盼盼也早已成为春运大军的一员,提前十多天就轮流去火车站带着小板凳排队蹲点,死活要买上亿分之三的火车票,回家和亲人团圆。
到了年二十九,挑扛着大包小包的她们带着回家的喜悦也走了,临走前,馨馨还不忘回头亲了盘腿坐在床上的梁悦,快乐的摆摆手,说:“四妈再见。”
梁悦曾无比憎恨她这个称呼。来自东北的梁悦一贯平翘舌不分,常常会把四和事说成一样平翘舌,连在一起读,也变成对某人鸡婆的评价,事儿妈。
可那时候,她没有再计较,心中突然感动无比。多么温暖的再见阿,至少意味着将来还会再见面。所以她笑着目送所有的姐妹们离开,在家家户户开始剁饺子馅准备年夜饭的时候。
三十儿正午的阳光暖洋洋的,让人感觉连寒冷的冬日都分外美妙。过年了,她决定好好犒劳自己一顿年夜饭。收拾好背包抓紧时间奔去超市发抢购点东西,因为听说,三十儿的下午,连超市这样的地方也会放假。
到超市发时,感觉分外冷清。十多个收银台只开了三个,收银员还都闷闷不乐的。零星稀少的几个顾客也都是在挑选回家过年的礼品,只有梁悦孤零零在食品柜那里犹豫着。
方便面,看看就想吐,面包,又实在太干,再来就是那个所谓稻香村的点心了,瞄了一眼标签,令人咂舌的贵。找了一圈,才下决心买了六个小作坊汉堡包,然后咬着手指头在酱肉区徘徊了半天,大大的酱鸡腿离她就只有一个胳膊的距离。跺脚,咬牙,闭眼睛。三个动作完毕,她就快速离开那个充满诱人香气的地方。
结帐时,她攥着钱想了好久,心一直挂念那浸在酱锅里的金黄鸡腿,收银员连着喊了几声她才清醒过来,赶紧把钱付了逃离此地。
回到楼上时,她叹口气把汉堡包摊放在自己面前。六个,充当三天的粮食,还不错。估计她们回来时,她还活着。
伸手把包装纸拆开,她啧了一下,看来这汉堡包的生产商还真不是一般的小作坊,连叶生菜都没有,白糊糊的黄油和两个面包片中间夹了一块黑色疑似肉类的东西,看了就没有食欲。
她勉强自己摒住呼吸,舔了舔上面的黄油,似乎没感觉到有异味。泪却控制不住的顺着脸颊往下落。
如果今天她是在老家,母亲一定会给她做红烧鸡腿,包酸菜馅的饺子,然后烧一大桌的团圆饭三个人笑呵呵的吃,多么幸福。
可惜,这一切一切的幸福都被自己毁掉了。
她一意孤行来北京见他,是成全了自己梦想,可也选择了一条与家背离的道路。
身后猛然关闭的大门,还伴随着父亲怒吼:“有能耐你就别带一分钱去闯北京。”
默默落泪的她咬着牙,却没有在家门口多停留一分钟。
那是疼爱她的父亲第一次高声训斥。家教甚严的她,甚至从未在九点半以后回家过,唯独这次决定忤逆父亲的意思如此,才会惹他勃然大怒。
梁悦想到这里突然笑了,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汉堡包,然后仰头用力嚼。泪和着面包一起滑进肚子,连她最怕的干涩感觉也似乎变得好些。
谁会预测未来呢?她想。
也许将来某一天,她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给父母买一栋豪华的房子,让他们到首都来颐养天年。不过在那之前,她好歹也得先过来趟趟水是不?不然钱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呢?她为了表示深度认同自己的理论,用力的点点头,无意中被乍然响起的门铃吓得把面包噎在嗓子眼儿。
硬直了脖子,狂拍胸口才咽下去,拍拍手赶忙跑去开门。愣在门口的她被面前的人吓了一跳,找了半天才找回丢掉的声音:“你咋来了?”
鼻尖发红的他呼出一团白色的哈气,袅袅迷惑了梁悦的双眼。他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我?特地过来检查一下,看你腐败了没?”
梁悦怕他看见自己红红的眼圈笑话,赶紧遮掩着跑回房间,随手找条毛巾擦了一把眼睛,然后尴尬的指着床上的几个战利品说:“你看呢?我这算腐败吗?”
快过年时,她曾小心翼翼试探着问过他,过年回家吗?他在电话那边说的答案很模糊。没说回,也没说不回。所以她也没敢多追问。
毕竟,她还算不得是他的谁谁谁,当然没有理由要求人家为自己放弃回家探望父母的权利。
可是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心中的雀跃还是难以忽视的。至少有人一同过年也不会太孤单寂寞,对吧?
钟磊跟着进了屋子,一眼就看见床上几个假冒伪劣垃圾食品。二话不说就扫。
被他宽厚大手一挥,汉堡包都滚到床内,她的眼前被摆放了一大袋热气腾腾的吃食。最吸引她的就是其中似乎夹杂有酱鸡腿的味道。
他在她对面盘腿坐下来,用手指拎了一只,递到她的嘴边,亮晶晶的眼睛直直盯着她。
浓郁的香气诱惑着她,可,因为他的注视实在是羞怯不好意思,脸更是不由的红了,梁悦小声说:“我自己来。“
他笑一笑,不肯放手:“可是我想喂你。”
晶莹清澈的光忽然穿过薄薄的纱帘扫在他瘦隽的脸庞,异常帅气,让她心骤然怦怦乱跳。嘴被迫微微张开,刚咬了一小口,就觉得脸上的血液逆流,脑子也开始发懵,难道酱鸡腿还放白酒不成,咋和醉了的感觉那么像?
对面的人不知道梁悦复杂的心理活动,那个缺了半口的汉堡包被他低头捡起来,顺着被她咬掉的豁口接着吃。
看着他嘴上的动作,她偷想,这算不算他们俩间接接吻了呢?“
正在偷着窃笑,嘴里又被他塞了一口鸡腿,呜呜说不出来话。
一个中午,两个对面坐的人,你一口我一口的把东西全部吃完。到了最后,梁悦才悲惨的发现,他竟然把自己的汉堡包吃个所剩无几,虽说自己嘴边还有人家送来的鸡腿味道,可是未来的几天没了粮食该怎么生活,一时急了,就不住口的埋怨:“你看你,你全吃了,我该怎么办?”
他拿纸巾擦干净手,一把把她拽到自己怀里。梁悦的怒意被钟磊突然的举动惊散,不等挣扎,他用下颌顶住她的小脑袋说:“丫头,以后有我在,不许你吃这些垃圾食品,我给你做好吃的。”
在梁悦看来一切不符实际的话就等同于屁话,所以勉强把脑袋从他的胳膊下钻出说:“切,你拿啥做,做好吃的,首要条件好歹得有个煤气灶吧?”
“丫头,你就不能先装着顺从一下吗,我说能做就能做,不许质疑”他恶狠狠的说。
梁悦一向不惧怕恶势力,并不因为他的态度凶恶而屈服。只见她把嘴一撇,假装不理睬他的画。如此表情显然刺痛了一心想表现男子汉风度的人,于是,她被他挟持出门,只为了让她相信他真的可以说到做到。
大年三十儿的下午,有一个男人拖着一个女人在学院路满处寻找日租房。
钟磊身后哀声不绝的梁悦根本无法撼动他定下的目标,于是在下午五点时,他们终于从一个不放假回家的学生二房东手里拿到了钥匙。看着促狭打量他们俩的男同学,梁悦差点因血液逆流而羞愤自尽,所以这辈子最丢人的一天她永远都会记得。
这天是,2001年的大年三十儿,阳历1月24日。
还好,学校里面的菜市场还有人坚守岗位,不过剩菜的数量和品种都很稀少,所幸,原来的房客还剩下点调料,他把毛衣系在腰上在厨房施展拳脚,不过等饭菜端上桌的时候,梁悦已经快饿得发昏了。
菜是放在方便盒里的,一个是素炒藕片,一个是肉炒莴笋。
虽然是两样她从来没吃过的东西,可饿极了的梁悦还是下决心学学祖先尝百草的神农氏,不管怎样好歹先吃到嘴里,添饱肚子再说。于是在她的风卷残云下,菜迅速少了一半。还别说,味道还算可以,偏甜,不过看在他是南方人的情况下暂时可以原谅。
他慢悠悠的吃了几口:“怎么样?说到做到,我让你吃上好吃的了吧?好吃你就点点头,可千万别昧良心说话。”
她恶狠狠的瞪他一眼,但手里的筷子没有停止动作。和吃的过不去不是她一贯的作风,所以化悲愤为食量,发誓一会儿坚决撑到扶墙回去。
这顿饭吃完以后,她以为他们会离开这里。可他的意思是,既然已经付钱了,至少要看完春节晚会再走。道理不是没有,更何况掏的钱数也不少,所以梁悦选择屈服。
说实话,这套日租房状况不错。三室中的一间,另外两间大概因为学生都回家了,所以空着。他们租的这间室内电视空调电脑配备都很齐全,唯独不好的是,就只有一张双人床。
梁悦窝在沙发上,警惕的瞄着旁边全心全意看电视的他,心里默念着,小子,你别过来,你敢过来你死定了。钟磊好像听到她的默念,突然回头,见她汗毛全体起立的模样,再傻也知道她在防备什么,所以他有些哭笑不得,为了缓解气氛只好说:“你要是想洗澡你就去,打开就有热水,累了一天了,洗洗会很舒服。”
梁悦不等他说完,立即态度坚决的回答:“不用。”
他突然靠近,咧嘴笑问:“为什么不去洗澡?难道你是怕我扑上去?”梁悦被逼在沙发四角,只能瞪大双眼看着贴近自己的他,心猛地发紧。
她早就知道他还算帅,可是如今贴近了才发现,他的笑容更具有压迫感。在万分紧要的关头,她突然怀念那个爱闹别扭的钟磊,天阿,今天不是月缺吗,他怎么突然变身狼人了?
钟磊当然不知道她内心的天人交战,只感觉面前这个平时大咧咧的女人此刻就像个小孩子,嘟起的嘴唇还泛着令人沉醉的殷红,若有所思的模样更诱惑他有些控制不住的莫名冲动,所以脸上的热一阵一阵,喉咙也开始发紧,他忽然低头沙哑说:“梁悦。”
“嗯?”还在研究对狼可行性战略的梁悦本能的回答,却被他将脸板过来,狠狠的吻。柔软的唇,最霸道的吻,仿佛用尽他的全部力气,双臂箍的是那样紧,连挣扎的机会也不给,似乎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才罢休。
后来梁悦每每和一脸贼笑的他回忆此刻时,总有些愤愤然。天知道她多想振臂高呼,言情小说都是骗人的!哪里有触电的感觉?哪里有融化缠绵?哪里有绚烂美妙?
对,都是骗人的。
她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心噗嗵噗嗵的跳,把眼睛睁的老大,盯着他闭合的双眼,发现自己的腿和他那一排浓密的睫毛一起微微发颤。
他,还真帅。这是她从亲吻里得到的唯一讯息。
越来越深的探入让梁悦不知所措,虽然他没有把手放入自己的衣服,可是鉴于十年来畅游在言情小说海洋里的经验判断,接下来肯定就是天雷勾动地火。
不用怀疑。
告别即将过去的二十二岁只需要两个小时。可是告别心安理得的独身生活要多久?
他,甚至还没有说过爱她。
混乱的想法让她在他的身下不停的扭动,死命挣脱被束缚的手,玩命拽住自己的牛仔裤,用力把脸向左右闪躲。虽然梁悦的言情经验确实不少,可她就是忘记了里面最常用的狗血桥段。女主在男主身下扭动时,往往会点燃加剧男主的欲火。
当年在女生寝室讨论过无数次到底可能不可能的问题,终于在此刻得到验证,他的鼻尖上的汗水滴在她的耳边,声音听起来很痛苦:“别动。”
那热乎乎的气息在不算暖和的屋子里让她实在是燥热难安。因为她能明显感觉到陌生灼热的物体就在自己的双腿间慢慢起了变化。
天,她开始觉得天花板天旋地转,话也开始说的磕磕巴巴:“那啥,你好好看电视,我,我去洗澡行不?”
压在她身上的钟磊很久没有出声,这让她迅速意识到自己的贞操可能要凶多吉少。耶稣佛祖念了无数次,却没有一个大神肯过来多管闲事。她正准备操点什么东西奋力自救时,脖子边被他用力啄了一口,轻轻的说 :“去吧。”
2001年的故事(下)
梁悦躲在卫生间的大镜子前,偷瞄自己赛过红富士的脸,一双黑色的大眼睛蒙着初尝甜密的羞涩,闪烁着前所未有过的流光和妩媚。
天,还真骇人。赶紧避开视线,心慌手乱的调整好水温。
滚热的水从头倾泄流下,她内心还平复不了刚刚的悸动。钟磊挪开身子时,她分明已经看见他额头渗出的汗珠。黑不见底的眼睛伴随着微微喘息,凝视羞涩的她。
那黑色瞳孔里的影像和刚刚镜子里一样骇人,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蛋当时火辣辣的热度。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还要继续吗?心里好奇过无数次的男女缠绵就摆在眼前,梁悦却发现其实自己根本就有没准备好。虽然大多数女人迟早会把自己的第一次献给最爱的男人,可是她现在真的控制不住的紧张,双腿直打哆嗦。
随着水哗哗的流,时间也渐渐溜去。她似乎在用大半生的时间来决定一个貌似很严肃的问题,而且无解。最后她终于咬牙坚定信心,走一步看一步吧,敌不动,己不动。于是,拿出大无畏的心态硬着头皮从卫生间里磨蹭出来,随后是彻头彻尾的失望。
让她紧张半天的男人躺在床上,在欢天喜地的春晚节目中闭合了双眼,早已睡死过去,人事不知。她懊恼的哼了一声,心中满是气愤,亏自己还挣扎那么久,原来也不过如此,男人的一时兴起还真让她长见识了。
梁悦气呼呼的躺在沙发上,用力拽过被子盖上自己,哈欠一个接一个,唉,今天还真累。
“你洗好了?”右边床上有声音突然响起,梁悦刚刚放松的弦又绷紧,再次缩起身子装刺猬警惕敌人的袭击。
他无声从床上站起来,连看都没看她,默默走到卫生间洗澡。
浑身上下刚刚武装上的刺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掉,她骤停的喘息也缓缓恢复正常。
等钟磊洗完澡,梁悦已经躺在沙发上沉入半昏迷状态,硕大的块头窝在沙发上很憋屈,不得已只能腿和胳膊都伸在外面打晃。
他坐在床上,看她睡的不舒服,拍拍身边的空地方说:“你过来睡吧!”
迷糊的她嘟嘟囔囔:“才不,那和自投罗网有啥区别?”
他拿毛巾擦着头发,嘿嘿笑了一声,然后说:“乖,快点过来,这边儿舒服,你睡沙发不够长。”
梁悦不肯睁眼,不住摇头,用力把靠垫抱紧在胸前说:“不过去,我坚决不能送羊入虎口。”
突然,他大声的说:“你放心,我保证不碰你,过来吧!”
已经困得失掉两魂五魄的梁悦,这才勉强动用仅剩的意识理解到他究竟在说什么。心里把利弊掂量了许久,畏惧色狼还是敌不过周公向她微笑着招手。所以眼睛依然不睁开,她抱着靠枕摸索着起来,又慢慢摸到床边。
有只温暖宽厚的手牵引她到该睡的地方躺下。
扑通一声,她陷入床中。
梁悦在朦胧中舒服的叹息。必须要承认,大床确实比沙发舒服,而且被子里还有他刚刚睡过的温度,暖融融的。无数个条件诱惑着她跳上床后直接奔入甜美梦乡。
钟磊怕惊动她,轻轻的掀开被子把腿放进来。身边看似已经睡着的梁悦冷不丁说了一声:“我可跟你说好阿,别打什么歪主意,敢打我就把你那个废掉!”
扑哧笑出来是他,闭眼睛还把手臂空中虚划一下的假老虎又再次扎入酣然梦乡。
灯闭后,毫无睡意的钟磊突然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不大的屋子里连空气中都是她发丝飘出来的香气,眼看着自己越来越紧张他开始后悔,也许刚刚洗澡时应该把水再放凉一点就好了。沉睡的始作俑者始终用最完美的姿势霸占了大部分床,他无奈的缩靠在床的一角看电视里歌舞欢闹,可半个小时过去了,他发现自己压根什么都没看进去。
眼皮沉了几次,可被占去的领土还没有归还的意思,他无奈的低头,趴在她耳边,为了不吓到她还特别放小了声量:“喂,丫头,让让。”
梦里正在数钱的梁悦心情还算不错,所以在听到遥远地方传来的模糊声音时,不由自主的撒娇梦呓反抗:“不嘛,就不嘛。”
慵懒的声音在暗黑的屋子里诱惑着男人放弃自己的自制力,电视屏幕闪过的光幽幽的照在她可爱清纯的脸上,让他忘记了曾经说过的保证
因为,有些东西,由不得谁说了算。
当睡梦中的梁悦感觉到自己大难临头时,身上已经没有了什么衣服来遮掩。迷迷糊糊中,她反抗一直很无力,甚至在他的唇柔软落在胸前时甚至还会有些不可思议的酥麻感觉。
言情小说里也有真理。梁悦想。
第一次真疼。虽然前面半场她还算是半情愿半推却,可是后面的疼痛却让她彻底开始革命自救。一时间,手脚并用,牙齿和指甲齐上阵,连抓再踢下,想用尽一切对付敌人的方法非要他停下动作。
满头大汗的他胡乱按住她挥舞的双手,万分狼狈的躲闪她猛踢过来的长腿,温柔低声哄着:“乖,马上就好,再挺会儿。”
马上?马上是多久?她心里顿时充满怨恨,用牙狠狠咬在他的胳膊的肉上。
他并没躲闪,实打实的随她去发泄。
于是当悸动代替疼痛时,她也渐渐变得安静。夹杂着微微疼痛的快乐让她有些不自然的放松,抓在他赤裸后背的手指也开始软下来,有些忘情的她连声音都开始变得陌生,有些小小的伤感和雀跃。
夜色妩媚下,她第一次认识这样的自己。
一个蜕变成女人的自己。
电视里高亢的声音喊着最后十秒倒计时,在十个数之间,他倾身贴下来,停在离她面前不过几寸的上方,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睛,抬手把她额头上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别在耳后,轻声的说:“丫头,我爱你。”
下一瞬,他再次亲吻她的嘴角,轻柔而缠绵。梁悦突然心悸的发现,他原来也是很温柔的男人。
梁悦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横在腰上的胳膊在睡梦中一直停留在那里,虽然有几次因后背上湿腻汗水不耐烦皱起眉头,不过学乖的她还是没有改变被人从后拥在怀里的亲昵姿势。
梁悦清晨被一阵剧烈的鞭炮声惊吓醒来,神智还没完全恢复的她一时间竟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在哪里,不过鼻子里都是鸡蛋的香味,所以肚子也开始不争气的咕噜噜大叫。
睁开一只眼睛先偷偷扫描一下屋子,似乎他不在,梁悦赶紧爬起来满世界找裤子衣服,目光所及,遍地散落的衣服让她的血液又重新涌回头顶,昨晚的疯狂实在太刺激了,眼前浮想联翩的景象更让她面红耳赤。
她突然想起什么,赶紧回身望去。雪白的床单上干净无尘,什么都没有,顿时,兴奋一扫而过,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她曾经以为只有男人才会有处女情结的,可是在发现自己没有落红时,一向号称女子坚决能撑大半个天的她,也突然回到旧社会般表示遗憾和愧疚。
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二十三岁,还不算大。被错想有复杂的经历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他那么小,不知道会不会钻牛角尖?
钟磊端着油煎荷包蛋进来的时候,梁悦还站在床边发怔,晨曦中全身赤裸的她像是偷入凡间的精灵,茫然无措,纯净得几乎令人屏息氢气,脸蛋上的绯红让他险些拿不住盘子,浑身冒汗,有些狼狈的他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故意咳嗽一声问:“就算屋里不冷,好歹也得穿上点,你大清早的折腾什么呢?”
她突然回头,怅然的表情配合晨起的迷离眼神儿,雪白的牙齿更是咬紧了嫣红的唇,所有的动作都仿佛用手来召唤他,于是两个人再次顺理成章的回到床上。
美好的大年初一,除了中午吃了一盘子冷掉的煎荷包蛋,她始终躺在他怀里。
年少正好,芳华正妙,自然对身体的上的依恋和好奇也特别浓厚,知道了果子甜,谁还会饿肚子?
至极的缠绵又证明了两件事。第二次和第一次一样疼;她有落红。
床单上类似于大姨妈崩溃的大片红色让两个激情过的人傻呼呼的坐在旁边。
梁悦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恐惧的她暗自在想,难道是得了绝症不成?小说里的描写不都是说桃花点点的吗?
同样担忧的他连忙要下楼打电话去学校,梁悦满眼的惊恐未定连忙问:“你打到学校干啥?”
他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坚定的说,“我先问问同学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行咱们就上医院!”
她死死拽住正在穿衣服的他,颤抖着声音说:“这事儿还打电话问别人,还不得被笑死?如果你非要打这个电话,我就直接死给你看,反正活着也没脸了。”
大概年少的他也知道电话打过去的结果未必能问出什么解决办法,所以只好坐在她的身边默不作声,用手轻抚梁悦的后背……
梁悦看他面带愧疚不安,突然扯开嘴笑着说:“没事儿,别着急,一会儿它自己就憋回去了。”
这个一会儿和马上一样,属于广泛性时间概念。谁都不知道具体是多少秒多少分钟。于是惹祸的两个人只能无助的对望,期待这一会儿的结束。
幸好大年初一的喜庆感染了听话身体,到下午时,梁悦已经没有任何不适了。
没有抱头痛哭,没有举手欢庆,他只红着脸对她说:“我去买排骨和红糖给你补身子,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躺着休息,不许乱跑。”
他去的时间很长,梁悦趁机下楼在话吧里给母亲打了电话。
熟悉的声音在电话筒那头刚刚响起,她这边就哭得涕泪横流,怕母亲听到了担心,手连忙按住话筒蹲下来,等呼吸 喘平了再说。
报平安,用不了几句话,可是她拿着话筒就是不愿意放下,她好想多听听母亲的声音,家乡的味道。
母亲说,父亲昨天买了好多菜,做完后,两个人围在桌子旁边发愣。
母亲说,父亲天天看中央新闻后面的天气预报,每每说到北京下雨下雪时,他就不住的叹气。
母亲说,父亲找人定做了一个书柜,把她以前买的那些乱七八糟言情小说都装起来,归整好了。
母亲说了好多,梁悦这边只知道闷头痛哭,插不上话。哭着哭着,胳膊被人从后用力拉起。她满脸是泪在冰冷的阴影下可怜兮兮的回头,正迎上拎着两大袋东西沉默不语的他,脸上两道入鬓的剑眉拧在一起。
电话那边母亲还在絮絮的说着,梁悦只好在他的注视下听着。泪汪汪的她终于放下电话时,他才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像抚摸小动物一样拍拍她的头:“乖,别哭了,想回家咱就回去看看。”
兔子眼似的梁悦摇摇头,“打死也不回,不管怎么样也得先把钱赚了,把男人找了再回去。”
他看她许久,随即淡淡笑着回身,弓腰,低头对她说:“上来。”
她不耐烦的问:“干啥?”
他说:“你身体不舒服,我背你回去。”说完还不忘拍拍自己宽厚的后背以示安全。
四周打量一下,确定没有行人,梁悦决定就让自己任性一把,说到底,她和家里决裂说到底他也是有一点责任的,所以蹦上去时,还心理黑暗的故意向下压一压。
他的身子随她的上来猛然一沉,他固定好她的位置后,又空出双手把东西拎上,然后扶在她的腿上,开始慢慢往家走。
平稳而安全的后背是他对她默默许下的承诺。
他在心底发誓,一定要让背上的女人过上最好的生活,一辈子。
他走的非常慢,一步,一步,脚步踏实。好像生怕自己一松手,她就会跌回悲伤,接着哭鼻子。
沉闷的空气和外面喜庆的气氛有些不符。为了让她恢复以往的欢快情绪,他斜过脸笑着问:“我说,你是不是该减肥了?人家是猪八戒背媳妇,我们家是老公背猪八戒,太不人道了!”
梁悦恨道:“切,不满意就换人,想背的人多着呢!”
放在腿上的手猛地勒紧,“不许,你敢找别人背,我就不给你做饭吃,饿死你。”
识时务的她赶紧乖乖闭嘴,紧紧趴在他因上楼而倾斜的背上。
声音又停了好久,突然他说:“不行,明天我就帮你搬出来和我一起住,好东西还是放在身边比较安全。”
梁悦为了表示自己的抗议,扭过头在他耳朵上咬了一下。
“抗议无效,这事儿没讨价还价的余地!”他也不躲闪,坚定的回应。
于是委屈的小媳妇儿梁悦在大年初三那天躲在手拖着两个大行李箱的男人背后,极其愧疚的看着因不放心她独自过节先行返回来的方若雅。
虽然同居不是啥丢人的事儿,可是抛下组织,放弃流氓身份和男人私奔,说起来是有点没人性。所以方若雅的叹息和无奈也被她理解成为无声的鞭笞。
黑了半天脸的方若雅最后只能扯嘴角冷冷问:“你们租房子也好,咱们也就有据点儿了。以后姐几个肯定要时常骚扰,你同不同意?”
她问的是那个要拐带走她姐妹的男人。
方若雅比他忠磊矮了一个头多,可是那种想保护梁悦的情绪还是感动了钟磊。他紧紧握住梁悦的手,表态说:“我们家当然欢迎我们的朋友。”
“那就好,你们赶快走吧,别耽误我睡觉,这两天,天天打麻将我都困死了。”她突然表现的很不耐烦,回身进门,然后学顾盼盼模样,抬脚把门咣当一声踹上。
梁悦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还想敲门进去看看方若雅,钟磊揽过她的肩膀安慰:“走吧,她没生气。”
瘪嘴的她跟他下楼,然后又跟他出了大门,上车,换车,她都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二十一岁的他看起来很成熟,宽大的后背和挺扩的肩膀似乎在证明自己完全可以承担起生活的重任。
可是即使如此,心里忐忑不安到底还是有的。
那个他租下的房子究竟是什么样,那个未来的家真的能抵挡风雨吗?
她一无所知。
阴云密布的天空中,雪花没有预兆的开始飘落,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习惯冰雪气息的的梁悦呼吸着凉凉的空气,突然觉得很惬意,笑呵呵迎看冰冷的雪丝在风中飞舞。
他的肩膀和自己的头顶一眨眼的功夫已经灰白一片,可她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冷意。
背后的他把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双手撑起一方空间为她挡着风雪。
一件薄薄的羽绒服下,他低头俯身,贴在她的耳畔,“丫头,我爱你。”
温暖的气息让梁悦突然满眼是泪,终于决定了:嗯,啥也不说了,就他了。
近在咫尺的爱
梁悦宿醉从来都不影响工作,这也是她让韩离最为佩服的地方。
每每与客户谈案子应酬,与司法大人们拉关系,一律来者不拒,且三盅全会。第二天在场的人拖着残了的腿和呆滞的大脑走到严规时,她早已正八经的板起面孔在电脑前处理公事,好象昨晚跟大家在一个桌子上豪饮的人不是她。
就像,现在。她一身黑色套装,衬衫窄裙间没有一丝柔美的气息,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却丝毫没有影响语气的严肃和专业理论的扎实,手里的卷宗拿个稳稳当当,跟他讨论案子甚至连眼皮都不抬。
“旌治集团的案子我交给盈盈了,如果上面需要公关我可以过去。”梁悦说
“昨天你怎么回家的?”韩离小心翼翼地发问。
梁悦脸一沉,啪的一声把卷宗拍在他的琉璃老板桌上,扯着皮笑肉不笑的冷笑问,“那你脸上的巴掌是谁甩的?”
“梁悦,你眼睛不那么凌厉行不行?假装没看见,好歹还能给你老板留点面子。”他哀怨的说。
梁悦用你很无聊的眼神看着他说:“不是我凌厉,而是太明显,况且你脸太大,这个掌模呢,又太完整,只要眼睛没问题,实在是想忽视都很难。”说到这里梁悦用最专业的口吻仔细看了一下又点头说:“确实很难,连手指头上戴的戒指印儿都能看清楚。”
“别拿糊弄委托人的那点儿手段来糊弄我,谁不是学这个出身的,戒指印儿你能在人体上看见?你肚子里拿点水儿还是我给灌的,现在敢拿我取笑?”他板起脸抗议说。
她不理会他接下来要表演的诉苦戏码,翻看手里的卷宗,漠然的问:“以前最多是骂骂嘴,也没看见你吃什么大亏,这次怎么无缘无故的挨打了?难道你把她……”梁悦突然明白过来抬脸看看他,用摇头来表达自己强烈的不可思议说:“天,你还真不要命了。”
韩离慢条斯理的靠在椅背上,手转着签字笔转了几圈才在手下面的文件上签名:“我有什么办法?你要知道,长期吃草的狼活不下去啊。”
门外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带着即将要爆发的气势向他们所在地汹涌袭来。
梁悦冰冷一早上的脸瞬间绽放粲然笑容:“对,你说的没错。可是吃了肉的狼马上就被猎人打死!”
话音刚落,韩离办公室的大门被人咣当一声踹开。梁悦扭头看镇定异常的老板窃笑,果然,冷酷漠然刹那回归到脸上的韩离,漠不关心的审查自己手里的卷宗,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来人。
又来了,每次韩离在方若雅面前就装做是冷面强势男,在梁悦面前就是嬉皮笑脸无良老板,他的恶质让人恨地牙根直痒痒,一直无可奈何。梁悦相信总有人会会替她打抱不平。
今天看来,祈祷终于得到上天的垂青。那个整治他的人就是满脸怒气的方若雅。
“韩离,你丫必须给我解释清楚,我他妈的什么时候答应嫁给你了?”
噗,梁悦口中的冰咖啡一下喷出来,她赶紧抽出纸巾擦擦嘴角,看着空中噼哩啪啦电花四射眼神的两个人,笑呵呵的。
“你昨天晚上在我床上要求的,既然你先开口了我又不好拒绝,只能把戒指给你戴上了,怎么你忘记了?”韩离靠在后面貌似心不在焉的敷衍方若雅。
“你丫当我白痴?戒指都他妈的不换一个,还跟五年前的一样我就能答应你?”方流氓因为他刚刚说的让人浮想联翩的话,而脸蛋发红。
关于他们的纠缠实在无法一句两句说个明白,所以梁悦很负责任的把老板桌前面的大块空地让出来,蹑手蹑脚的靠在不被理会的角落里依旧观战。
“你丫他妈的就是一个混蛋,当年给你机会你不要,现在想吃回头草啦,我告诉你,我方大姑娘绝不恭候,凭什么你拍拍腿我就得坐上去?老虎不发威,你就拿我当HELLOKITTY对吧,现在方大小姐明白的告诉你,这东西我不要!”嘴上说说显然还不解恨,她立刻开拔手上的戒指。
梁悦躲在一旁猛点头,心赞叹想,说的好,果然有老韩家属的风范,不仅口齿伶俐,连思维都很敏捷,绝对是当律师的好料子,绝对的。“
显然她拔戒指的动作也激怒了素日冷静的韩大律,他恶狠狠的威胁道:“方若雅,我再警告你一次,如果今天你敢把戒指摘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靠,我怕你?你丫当我喝自来水长大的?”方若雅鄙夷的啐他,“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吓唬谁,我要是怕了就不是方若雅!”
正赌誓发愿呢,人就被搂到跟前了,空中挣扎的双手被紧紧钳制在背后,戒指还没成功摘掉,嘴却先被堵上了。
韩离觉得她的柑橘唇膏是世上最好闻的味道,很软很香,吻着吻着,竟然有点上瘾的感觉,刚刚愤怒的感觉突然变成沉醉其中,口干舌燥的他觉得眼前的芳唇是对他所受伤害得最好安慰。
猛烈狂放的吻就在眼前,梁悦很无奈的被迫观看,眼看着两个人的亲吻越来越朝着少儿不宜方面飞速前进,她无奈的咳嗽一声提醒。
是走是留,老韩,你倒是给个话儿啊,别光顾着嘴痛快,好歹也要顾及一下别人的身体吧?
不过很明显,她微弱的声音不足以震醒两个情欲纠缠的两个人,那……
还好,稍有些恢复理智的韩离终于在方若雅背后朝梁悦轻轻摆手,看着他修长的指头朝门方向意在轰人,梁悦颇有眼力,迅速蹑手蹑脚走出去。
门轻轻合拢,她站立在外摇头笑笑,拎着手袋走到盈盈的办公区说:“韩律现在有重要客人在,你们暂时不要打扰,我有事先走了,如果有问题记得给我电话。”就在这时,办公室内突然发出韩离的一声闷哼惨叫。离他办公室比较近的几个同事都因声音瞪大双眼惊恐不已,唯独梁悦并不理会,含笑离去。
今天是很特别的日子。每年的四月二十四日她都必须以中天董事长夫人的名头参加中天集团的周年庆。当然,这也是她一年之中唯一以此名头进入中天大楼的时刻。
平时,他们都叫她梁律或者梁顾问。
小时候看言情小说和香港电影,多少名流酒宴让人羡慕,那五光十色的流转,莺声燕语的名媛贵妇,还有无数数不清的美食,每个都是少女做梦时的一道绚烂布景。可惜,后来一不小心迈进来才知道,那些美食在你没胃口时就是扼喉的毒药,那些名媛贵妇身后就是冰冷无情的冷漠和孤寂,当然,还有数不清的勾心斗角在这里悄悄上演,游弋其中,连说话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你看,长大多不好。
像这样的聚会,郑曦则一向不会合梁悦一起前往。两个人平时的工作都很繁忙,互相更是步伐不合,所以一般都是各自收拾好衣物了,再通个电话在中天集团总部门口汇合,然后再一同挽手进入会场。
可今天的情况极其诡异,他不仅早早就打电话给唐阿姨确认她已开车回家,还在很短的时间内也赶回家,所以梁悦开门时表情有些错愕也是可以理解的。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在中天门口会合吗?”她站在门口问。
“我觉得还是回家换衣服比较方便。”他回答。
对他突然产生的怪癖,梁悦不置可否。
郑曦则一向对穿着很讲究,衣服领带都是摆放在各自分开的衣帽间。平时穿什么都会提前通知,由家里的两个阿姨来负责找出来,她一向不用插手。也正因为如此,他的突然袭击害得梁悦手忙脚乱,甚至连他的领带在哪里,哪件西装配哪件衬衫都不知道。
于是不停进进出出衣帽间的她满头是汗,踮脚在穿衣室里翻腾。左手拽着灰色衬衫,右手拉着蓝色斜条纹的领带,认真的询问他:“这套怎么样?”
他仔细打量一下,无奈的说:“你确定用灰色配蓝色?”
看来做好贤惠的家庭主妇是个技术的活儿,比学法律可难多了。
她咬咬牙再次埋头入内翻找。
“那这个?”充满希冀的她再次回头。
“那条上次员工春会用过了。”他抱胸看着已经陷入混乱状态的梁悦,抿嘴一乐。
“是吗?”她不确定的拿到面前看一下,对他的记忆里抱有怀疑的态度。
“是,和你一起去的。”他又补充一句,打量她的反应。
当然,如果想让梁悦为此愧疚实在很难,所以观察的结果是,顶着茫然眼神儿的她真的忘记了。
来回又奔波了几次,已经逼近梁悦的耐心底线,他打赌,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她会直接拒绝出席中天周年会。
于是最后找到的一套搭配终于在他也同样赞同的的情况下穿上了身,郑曦则掂量一下手里的领带,朝刚刚放松的梁悦招招手,然后扬起下颌示意让她负责打领带。
郑曦则很高,即使是梁悦这样的身高也要踮脚才能把领带从脖子后面绕过来,拉到前面时,她关注的视线落在他的领口,而他的视线正落在她颤抖的睫毛上。
早已妆扮好的梁悦少了很多往日讨论公事时的冷漠,满脸都是雍容华贵温婉无争。毕竟这样的场合身为董事长夫人只需表现出贤良的姿态即可,所以她用CARTIER发饰盘了中高的简单发髻,再配上一身中规中矩的朴实黑色晚礼服,倒也不算是错。周身上下除了背后有些裸露小半个光滑的空隙外,几乎密不透风。
她再度仰头时,盘好的发恰有一绺遗漏在耳畔,痒痒的扫在脖子上,很讨厌。她不耐烦地抬手拨一下,再次准备好领带打扣,谁知手上的动作带动头发又跑回来。
不过这次她没管头发,皱眉头决定先解决面前的麻烦再说。
他拽下她别住头发的簪子,一头瀑布般长发瞬间披落,馥郁的百合花味道也飘逸而出。
“干什么?我好不容易盘上的。”她不解的问。
郑曦则随意拨弄她耳后的头发,淡笑说:“盘发太老气,也不好看。”
他的呼吸有一股淡淡的香烟气息,还有薄荷的香味,痒痒的,软软的,从他的发间穿过,仿佛有种别样的情愫他想传递给她。可这是她最想逃避的东西,也是她最不想看见的东西。
长久的沉默之后,她忽而大度的笑笑,开口打破迷离两个人心智的沉寂:“要年轻漂亮?那就找痴心的程小姐跟你去。”
话语里的吃醋味道隐隐约约,有点不好确定,因为她调笑的底气实在不足。
郑曦则见她转移话题,若有所思,随后笑的惬意:“这么多年了,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梁悦摆出世界小姐说获奖感言时的得体笑容说:“不过四年而已,哪能说忘就忘?更何况没有哪个女人会忘记在自己婚礼上大闹的情敌吧?当然,你也知道,记性好是作为律师应备的要求之一。”
“记性好是作为律师应备的要求?好,那我问你,你的结婚戒指呢?”他的口气平淡,手却不容置疑的从她腰间插过,把她搂过贴近胸膛。
戒指?梁悦被猛然到来的问题,问的一惊,下意识去摸左手无名指,空空无物。
完了。
戒指一直是他们出席酒会必备的道具,多少次外界风闻的婚变谣言都被一对看似简单的结婚戒指击得粉碎。
他当初买戒指精挑细选,不怕麻烦,后来梁悦才知道究竟为什么要那么用心,有什么比一对质地优良,出自名家创意并且豪华夺目的戒指更让人信服的?
也正因为戒指的重要性,让她骤然有些紧张,拧着眉头找寻蛛丝马迹。戒指好像在哪天准备上庭的时候为了方便给摘掉了,然后呢?然后被自己放到那里去了?
看她苦思冥想不得其解,他微笑,:“戒指在这里。昨天我发现你掉在洗漱间了。”
他的手中放着TIFFANY的戒指,款式和闪光都是梁悦再熟悉不过。
长出口气的梁悦赶紧伸手想要接过,但他却不肯直接转交。
他把戒指很认真地在她面前晃了晃,然后抬手把她纤细的左手拉到自己面前,戒指再一次被他套在无名指上。
他说:“只要戒指还在,婚姻也在,你也在。所以,答应我,别再丢了。”
一种对岁月的要求,一种对感情的渴望,他一向自诩他们之间不牵扯感情,也答应过她不过是彼此用婚姻来改变现状,可他眼神中明明是梁悦从没有看过的认真。
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梁悦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
不过眼前暧昧的氛围还是让她有些悸动。其实,带上婚戒那天她就已经知道万事不能回头,所以,再一次提起只能让她心中的伤感又深。
流水往事也要等待忘记,虽然很难,但也要努力去做。
“我知道,结婚戒指好歹要带五十年呢,下次保证注意。我肯定是不会丢了,如果你的先丢了,我绝对不会给你补。”她态度坚决的说
虽然她的表述缺乏感性,她更不擅长说出甜言蜜语,可他还是低身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你放心,我就算把自己丢了,都不会丢了它。”
郑曦则很少有这么温柔如水的时候,所以梁悦因他的突变有些莫名的紧张。他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表现的这么奇怪?
他的唇一点点往下滑,更是让她不敢多动一下。
早上韩离和方若雅的吻还在她的印象中回放,所以当他手上的劲越来越大时,她的脸抑制不住的发红。密不透风的吻让她呼吸困难,于是拿手想要推开他的胸膛,可越是用力,他抱的越紧,来来回回躲闪下,他的呼吸变得粗重。
郑曦则用鼻尖扫过她的耳垂,“我们不用急,时间还赶得上。”
贤良代表的梁悦已经察觉到他的手从背后镂空处向下探入,为了穿礼服漂亮,她甚至没穿胸衣,可是他……灼热的气息扑在脖子上,他在慢慢轻咬,动作早已经吓走了所有的理智。她喃喃的问:“那,司机……”
“没事,他不会上来的。”他的声音已经开始有些嘶哑。
于是,辛辛苦苦找出来的衬衫和西装还需要再次重新搭配,而挣扎在沙发里的梁悦也突然被手上的戒指换回了记忆。
昨晚,她根本没有带手袋到洗漱室,所以也没有可能把戒指丢在那里,那么,他为什么说谎?
针锋相对的爱
等两个人收拾好,离酒会开始时间只剩二十分钟。这大概是中天集团创建以来,第一次董事长因为太太没有合适的礼服参加周年会而迟到。
那件黑色的礼服皱巴巴的,起床时就被他丢弃一旁,让梁悦再找其他的款式。可眼看她拿出来的几件,每一款都不满意,无奈之下,只好跟他现出去买一件 。
司机见他们夫妻出来赶紧开车,郑曦则吩咐一句,也不管司机什么表情,然后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车内很静,连司机的呼吸声都能听个清清楚楚。越是这样梁悦越越心虚,觉得司机其实什么都知道了,心中气恼的很。
车子开上二环路,下桥后又七转八拐。在专店门口停车,连刹车的动静都没有。梁悦看看还在养神的郑曦则,忍不住开口:“到了。”
“嗯,好。”他回答也很简单。完全没有刚刚的激情模样,落落大方拉着她的手走向店门。
推门而入时,他们经常光顾这家店的值班经理和导购小姐面孔上都闪过些惊诧,大概在她眼里,郑先生和郑太太是不会同时出现的,今天拖手同行看起来有一点别扭。可,毕竟往日训练有素,随即就改了笑容,热情的上前打招呼。
郑曦则让梁悦去翻琳琅满目的礼服架,他寻了个靠椅再次休息。
听话的梁悦随意在礼服区看看,随手扯过几件,不甚喜欢,再放回去。
礼服而已,合身就行。梁悦早就过了对华美服饰垂涎的年纪,现在看精美的礼服也和那险些丢失的戒指一个概念,都不过就是交际中必须的物品,何必加以高强度重视?所以,她还是决定询问他,不管郑曦则要求她穿哪件,她就会无条件服从试穿。
毕竟大忙人的中天董事长肯屈尊降贵来陪她买衣服,再要求其他未免不懂情理了。
最后,样式保守,水缎紫色长礼服被他赞许,试穿后,因为不满上面仍有些春光外漏,他还特地叮嘱附导购小姐附=带一件同色丝锦做披肩。幸好,他对珠光宝气的女人一向鄙夷,所以不用再跑去为礼服搭配适合的饰品。梁悦把礼服穿好,算是任务已经圆满完成,就急匆匆的往外走,已经迟到了,再不抓紧时间,他的背上可能又多添一道美色误事的罪名。
郑曦则刷卡,签字后嘴角挑了一下,看起来并不像笑,更像嘲讽。
梁悦并不理会,只想着赶快赶到会场,所以加快速度。
却被后面的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司机再次把车开过来,从出店门到上车,他的手一直牵着她的手。虽然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假装恩爱日,但是一天下来,他的表现确实是不正常的诡异。
嗅到阴谋味道的她,侧脸怔怔,而他则似笑非笑的反问:“为什么发呆?究竟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呢,中天怎么了?”她迅速又反问回去。
他把她的手放覆在自己的膝盖上说:“郑太太,千别把律师的职业病带到家里来,今天你只需要做完美的郑太太就行,太聪明的女人会让男人害怕。”
不想对他的取笑反唇相讥,她只能把头转向窗外,眼看着二环路上栉比的高楼飞快后退,来往的车辆也都纷纷开启车灯,游龙一般迤逦。时间晚了,连天色都不知不觉中开始阴沉,恐怕比天还沉的,还有他们俩夫妻的心吧?
总有些什么话,想说,又懒得说出口。
他仔细的看面沉似水的她一眼,而后长长的叹口气:“中天没什么,而是你刚刚在家穿的礼服有问题。”
注意力又被转移的她侧脸问:“那件不也是你买的,有什么问题?”
他耸耸肩说:“没错,可是我忘记了不该买露背的。”说完俯在她耳边悄悄的说:“今天晚上是周年会,出席的人那么多,我不想让你穿,这样的衣服以后只能在家穿给我看。”
他的话应该归结到甜言蜜语吗?她不知道。即使在她专心思考郑曦则诡异话语的时候,也必须抽出心思面对让她战斗力倍生的郑家一干亲属。
“弟妹上次官司打的好啊,听说像这样的经济案高法改判的例子前所未有,就靠你们所儿几个人能做到如此,实在让人敬佩。”
西装革履的郑鸣则是郑曦则嫡亲堂兄,目前是董事会执行董事,更是中天集团的总经理。斯文儒雅,谈吐不凡,当然,这是对他不熟知的人的第一印象。
梁悦端起酒杯露出最专业的笑容说:“我还是觉得大哥上次能够用三个亿买到那块地皮才更厉害,就是不知道,那些被强制拆迁的住户们有没有钱请律师呢?如果有这个需要的话,还得请大哥介绍一下,毕竟我们所儿小,连这样的经济纠纷我们也要接,不然大家都吃不上饭呢。”
年逾五十两鬓都有些斑白的郑鸣则对她的暗讽并不在意,笑着说:“那是你侄儿不懂事,碰见的一点点小麻烦,我已经让他去和对方的代表协商赔偿事宜了,说到底也是小事情一桩,也用不到弟妹你们事务所儿帮忙。可是今年中天收购昊达合同的具体事宜,弟妹最好还是多看看,有些东西我们也不好说话,毕竟曦则无论如何都更相信弟妹多一些。”
拐弯抹角的说话,半含半露的语气让梁悦的感觉顿时有些不妙。他有意点明肯定自己不是为了真让人详细看看那份合同,一定是还有什么会影响到郑曦则的问题才会让他笑的如此得意。
“那是一定的,中天的合同我一向都会仔细看过才修改,毕竟是郑家自己的生意,我想,有任何不对的问题都会先通知曦则的,所以这点大哥就不用担心了,反而是我最近听唐阿姨说大嫂身体不好,说是因为在濠景苑住的那对儿母子又把身体上的旧毛病给犯了。这事儿说到底也是咱们郑家的家事,自己知道就行了,可别再闹到法院去,上次那个起诉状我已经找人按下了,不过如果那女人跑回老家去告,恐怕我也无能为力了,你说呢,大哥?”梁悦冷面,连笑都不留,直视他闪躲的目光……
笑话,竟然想用下三滥的招数威胁她。也不看看自己背后多少肮脏,满身是黑还要炫耀别人是非,真是缺德少廉耻没危机感。
郑鸣则老奸巨猾,尴尬过后笑个满心开怀,说:“弟妹不愧是帮着曦则拿回管理权的贤内助,说话都让人听着这么舒服。你放心,这事我一定会处理好,弟妹自己呢也该把注意力转到自家身上,有些东西等真相大白了,也就是麻烦临头了。”
两个人同时碰杯,各怀心事把酒喝完,梁悦才能得体的告辞离开。
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似乎有什么诡计的味道被嗅了出来。
焦虑中的她赶紧和驻会秘书打听郑曦则的去处,不管这事是真是假,收购案都必须先停止。
那秘书显然也没看见董事长的去处,让梁悦等在原地,自己四周找了一圈才回来告诉她,郑总正在和合作单位商量有关事宜,就在主席台。
果然她稍稍闪身,梁悦就看见,站在主席台旁的郑曦则正在与一些人握手,高高矮矮的几个人虽然和她离了几十米,可梁悦在望过去第一眼就感觉到自己硬挺的脊背仿佛被人抽去了支柱的骨头般,顿时塌了下来。
心猝然停止跳动。
那是多么熟悉的背影,她甚至闭合了眼睛都能徒手描绘出轮廓,他身上干净的香皂气味就在鼻尖,他的笑容就在她的记忆最深处,她记得所有和他有关的一切,可并不包括他的身边身材娇小身着大红艳丽礼服的女孩子。
记忆中的他,都是孤单一人的。
远处的他们是那么般配,无论从样貌还是身材都犹如天造地设一样完美无缺。
远处的郑曦则似乎感受到她的殷殷注视,抬眼看来,露出欣喜地笑容,招招手示意让她过去,她只好强支撑住身子,尽力微笑,端着手中的酒杯走过去,心中警告自己,一定不要看他,一定不要。
“这位是在华尔街很有名的投资人钟磊,他目前是中央汇金公司股权融资部最年轻的老总,将来必定前途无量。”郑曦则介绍的落落大方。
接下来该是女主人对客人表示热情问候的时候,所以梁悦笑着说:“钟先生果然年轻有为,就连女朋友也是少见的漂亮美女,你们俊男美女在我们面前一站,立刻就把我们都显得老了。”
侧脸看着钟磊的沈蒙蒙发饰简单清丽,笑容也很甜美,眼波流丽娇俏,被梁悦夸奖后有些羞涩:“郑太太过奖了,司法界谁没听说过您的名字啊,您的经历太传奇了,我读法学的师姐一直拿您当她的偶像。”
梁悦笑笑,把身子不露痕迹的靠在郑曦则旁边,说:“咱们女人阿宁可要年轻也不要经历复杂,所以还是羡慕你们敢爱敢恨的年纪。你看你的裙子,我这一把年纪都不敢穿了,可是在你身上就那么协调漂亮。年纪不行咯。”
“哪里,您的紫色才是高贵,我喜欢紫色,可是他不喜欢我穿,说太老气,他喜欢大红色的,我就得穿,也没个地方投诉去。”蒙蒙口上全是埋怨,却甜蜜的扫了一眼身边的人。
梁悦接不下去了,只能默默喝了口杯中的酒说:“有人管是福气,我们这些老女人求之不得呢,呵呵。”
眼看她们聊的欢快,郑曦则在一旁打趣说:“既然两位女士一见如故,我们是不是也可以离开,谈谈我们男士的事情?
梁悦笑而不答,钟磊也说:“是啊,难得女士们这么投机,连我们都被忽略了,再这么下去,我可要吃郑太太的醋了。”说归说,右手却一直拉住蒙蒙的,十指紧扣,半天没有分开。
“可惜,我本来还想和沈小姐好好聊聊呢,好像钟先生很舍不得女朋友,你看他紧张的模样,可能是怕我教坏他的女朋友呢!”梁悦转身对丈夫调笑说。眼睛,却没有离开钟磊和沈蒙蒙拉住的手。
曾经,那双手也是这样牵握住自己的。
一时间没人接话,四个人都在沉默中伫立,各自怀着情绪,有羞涩,有深沉,有心痛,有悲伤,就是没话可说。
直到有人过来拉住钟磊,和他讨论目前经济货币的政策问题,才打破让人难以忍受的窒息僵局。他对郑曦则和梁悦点头笑笑,挽了沈蒙蒙的手,相携离去,如剪影般美丽的背影让梁悦不由自主追了两步,随后突然想起什么,又停住。
一头的身高差距是男人和女人互相依偎最好的黄金比例,所以远远离去的背影看起来很美,让人羡慕。
他曾因为梁悦喜欢穿高跟鞋几次抱怨过,他说,你要是矮一点,就可以小鸟依人了。我喜欢女人趴在我的身边,无论外面有什么风雨,什么都不用你管。
话音还在,沈蒙蒙也靠在他的胸前,幸福的依偎。看来,小鸟依人的女人,今天,他找到了。
梁悦突然觉得分外疲累,身边空荡荡的发冷,指尖无力,几乎拿不住那杯半满红酒的酒杯。在这样的场合穿这样的长裙子,她甚至找不到方法靠在哪里休息一下。
好累。怎么办?
“梁悦。”
闻声,她默默转身,虚软的身子微微躬成心痛。他,一直站在她身后,没有任何声息。
不过是一步的距离,她已经没有力气走过去。他无声的走到她身边,用双手揽住她的腰,紧紧的,不容离开。
他说:“我不知道他会来。”
梁悦点点头,惨然笑着说:“即使来了也没什么。我还是我。”
他低下头,深深的吻住她。
胸口隐隐作痛,连皮肤都开始紧张,生怕一个低头就把眼泪暴露,所以她也只好忘情仰头,回吻着他,因为这样的姿势可以不必担心会有流泪的尴尬。
他在角落里也在吻她吧?如花的女子,一定会得到他的爱怜。
他们终究还是错过了。
人生如同乘车,而我们是拿司机,途经每一个站点,有人下车,有人上车,开始陪伴你的人多半中途便离开,而真正陪你到终点的总是少数。甚至是一个都没有。
谁说的?她忘记了。
原来过客就是这么解释,两个曾经山盟海誓相爱过的人在距离二十厘米的地方佯装陌生人,然后各自吻着各自身边的人,连笑容都透着带血的真实。
心疼吗?她已经摸不到疼痛的那一块。
多年前她就已经把那块会痛的地方随爱情一起丢弃了。
丢在不知名的角落里。
连找都找不见。
不错。今年恩爱董事长夫妇依然是中天集团员工瞩目的焦点,在主席台旁深情拥吻的景象必定会被流传成他的功劳也有她的一半。
配合无间的他们心中所想已经不重要了,再次获得大家的认可才是真正值得偷笑的事。
转身上台的郑曦则做着年度总结报告,梁悦身边再次空了下来。
刚刚缠绵热吻的男人在拿到话筒时变得严肃认真,模糊的双眼,模糊的唇,同睡在一床四年的梁悦突然发现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就像分不清自己到底还在悲伤什么。
哀悼逝去如流水的青春?惋惜曾经付出的刻骨爱意?抑或是为自己多年的贫苦挣扎而不值?
也许都不是。正因为知道爱情会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中磨蚀蜕尽,连甜蜜到最后也会变成黄莲,所以人们才会缅怀那个不计较,肯付出的初恋。现实如此,想要高尚太难。
痛彻心扉只是小说里的童话,现实中怎会出现?就像一切可笑的爱情电影,只会强调天长地久的痛苦,强调永恒不变的痴心。可是现实中为了爱情抛弃周遭繁华的人又能有几个?
台下的掌声是送给中天集团今年的利润和销售额再创新高,郑曦则站在台上的坚定笑容也让她轻了一些担忧。
这样很好。对于一个饿过肚子,挣扎过社会最低层的女人来说,安稳才是真正需要的昂贵保证。年纪大了,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奋勇闯荡,输得起的青春早就离她而去,所以,她不肯迈错一步。
沈蒙蒙还靠在钟磊身边炫耀甜蜜恩爱,而自己的旁边也有一把标明郑曦则名字的空椅子。
幸福和爱情不是一种东西,也必然不会是必要充分条件。有爱情也许会幸福,有幸福没有爱情也无所谓。
所以,怅然若失并不能代表什么,她心中暗自安慰自己。
就像一块被人从嘴里拿走的糖果,难道还不能让原来的主人回味它的甜美味道,流流口水吗?
2002年的故事(上)
十个平方米也是世界。
哪怕它存在于偌大北京城不为人知的一隅,哪怕它曾经是某废旧工厂的职工宿舍,哪怕,他们的墙上还有一个呼呼往里灌风的空调洞。
一张单人床上的钟磊总是永恒不变的姿势,哪怕是,已经逼近闷热的三伏天,在北京最热的时候,也依旧用胳膊圈出最大的天地给她舒适的休憩。
淡淡的晨光五点多就穿透玻璃扑进来,顺利把她折磨成失眠。房东给的窗帘不够厚,早上的阳光总让人辗转清醒难以再睡,可如果因此转身,熟睡的他也必然会立即清醒,笑着亲吻她问,“怎么了,丫头?”
于是,就为他的容易惊醒,她一直保持僵硬的脊背朝着墙皮默默数数,静静听着空调洞上的纸呼啦啦的响,本来不算大的声音传到久不能安眠的脑子里,像汽锤一样沉重的敲击,濒临发疯的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严重神经衰弱,心也难受的要命,猛深吸口气,满鼻子又是呛人的灰尘气味。
爱让辛苦变得心甘情愿,却挡不住真实就摆在面前,还好,梁悦早已学会自我安慰,反复催眠自己的神经僵化麻木,这些东西早晚会变成发黄的时光停留在记忆里,一直都在。永恒到他们享受幸福时,偶尔翻出来晒晒,然后再在一起讲给孩子,或者是孩子的孩子听,当年的故事。
半年来他们生活很窘迫。他私自逃离学校宿舍,并把自己的床位出租了300块钱,带着简历骑着浑身乱响的破自行车满京城的晃。只要是和学科有关的岗位不管什么样的待遇都会投上一份,哪怕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一的希望他都不敢放弃,因为,他们手里所剩的钱实在是不多了。而她则把脸皮豁出去,先找了一个售货的工作干着,只为每个月必须付出的房屋租金和两张吃饭的嘴。
她已无退路,他家境也是一般,根本无力支助。
他们俩只好辛苦的工作。她每天要到九点多才能拖着疲累的双腿回家。而忙碌一天的他则会笑容满面的把桌子上的饭菜盛好,尽管并不丰盛。
有一次,发现菜碗里竟然多了两个鸡腿,半个月没见油花儿的她喜滋滋的抱起来张嘴就就咬,边吃还边问:“这鸡腿不错,你怎么不吃?”
他正喝水,看着她吃得香喷喷的样子有些心疼,眼睛眨了又眨,而后笑呵呵说:“这是今天公司加班定多了的快餐,我早在公司吃完了才回来。”
她只顾埋头吃,哦了一声就再没问,两个鸡腿风卷残云入肚,又就着嘴里的香气,吃了满满一碗米饭。然后心满意足的拍着肚皮笑着说:“高露洁问,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他和她同时把牙齿露出来,齐声说:“天天晒牙齿!”
大笑的他当然不会告诉她,刚刚她吃的就是他加班公司给定的晚饭。当然也不会告诉她,另一个鸡腿是他知道她爱吃,中午自己没舍得吃,特地给她留下的。
他找到的实习公司是三年来第一次招聘实习行政助理,证券公司待遇虽然不错,但实习生岗位每个月却只有一千块的实习工资。在北京每呼吸一口空气都需要钱的情况下,一千块连把活命下来都非常不容易,所以他会顶着大太阳骑车一个小时去上班,为了省下一块钱公交费。所以他会故意加班,然后把晚饭省下来给她带回来。
因为他不想看到她和他空着钱包逛街时,驻留在漂亮衣服上渴望的眼神儿,所以他会在工资发下来以后,把所有的钱都交给她,让她给自己买一些喜欢的东西。
可是第二天她拿回来的准是为他新添置的衬衫,为他新添置的领带。
她说:“你听我说,你们公司是大公司,咱好歹不能穿的太丢人。”
虽然她买的衬衫也是名牌打折店里59元一件的衬衫,但他还是会很夸张的大叫:“天,这衣服质量太好了,我敢和你打赌,公司里没人有比我穿的再好了。”然后边唱《给你幸福》边跳脱衣舞,装摸做样的逗她发笑,接着再把衬衫披在她的身上,吻她。
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钟磊勉强微笑着:“傻丫头,千万别对我这么好,将来如果我给不了你幸福,我会愧疚的。”
梁悦兴致勃勃地拿过领带套在他的脖子上比划着,听他的话立刻把脸板起来说:“那好啊,我就是要你愧疚,如果你真觉得过意不去,到时候拿三克拉的钻戒来娶我啊!”
“啊,救命!你这就是趁火打劫,你买的衬衫镶金边阿,这么贵。”他可怜兮兮的哀叫。
“没错,而且还是镶满了老婆爱心的温暖牌衬衫,你打着灯笼满世界也买不着。”她得意的摇头晃脑,然后是眨眨闪闪发光的眼睛。
“那好吧,我认命。不过也得让我讨价还价一下吧?咱好歹要顾及咱们国家的国情是不是?”他咬她的耳垂,故意使坏,呵气不止。
梁悦痒得直躲,最后逮个空隙,掐住他挺直的鼻子说:“不买也行啊,那我就不嫁给你了。”
“那可不行,这辈子你是别想逃过我的手掌心了,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他趁梁悦不注意一把抱起她就往床边上跑,慌乱一刻却绊倒在床边,她顺着不小的力道头撞在被子上,他饿虎般扑上来,满脸凶恶的说:“看见了吧,丫头,这就是你不嫁给我的惩罚,快点投降!”
挣扎的梁悦宁死不屈,嘴里嚷嚷着宁死不屈,但双手已被人钳制动弹不得。
不投降的后果的确很严重,羞红脸的梁悦回想昨晚的激情,不禁抿嘴偷偷笑。激情一晚,手脚都累的懒于挪动。不过累归累,还是要上班,所以她轻轻掀开他的胳膊想要起床,睡梦中的他呢喃道:“丫头,记得买早饭吃,不吃打屁股。”
乱蓬蓬的头发和勉强睁开的双眼,都让她很开心,弯了双眼的梁悦亲他的额头说:“嗯,你也乖,上班不许做坏事,否则也打屁股。”
睡眼惺忪的他点头保证,埋头再睡,她也开始洗漱准备上班。
虽然梁悦是大学毕业,可是并不标准的普通话一直是她面试中的硬伤。当初选择在商场售货也是因为每天繁忙的询问和讨价还价刚好可以锻炼普通话,加快适应语言环境。还好北京的大商场一直都有大学生做兼职工作,很多本地的售货员倒也对她的加入没有太多的异样眼光。只是做惯了悠闲学子的梁悦第一次站在人来人往的商场时,还真需要克服不小的心理障碍,尤其是季末促销时用大喇叭喊话,每个回头看的人都会让她瞬间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折磨,这对她来说实在是一种不小的折磨。
不过喊多了也有好处,例如她现在可以把四和十说的非常标准,像北京人一样标准。
午休时间到了,盒饭由食堂送过来。中午的盒饭,她总是固定买六块钱的,而且吃的很干净。在她专心用方便筷子对付里面剩下的几根不太熟的豆芽时,站在旁边柜台的邓阿姨问:“梁子,问你个事儿,你有男朋友了吗?我家亲戚有一个小伙子,人不错想给你介绍一下,人家可是地道的北京人儿,而且家境又不错。”
梁悦努力把嘴里嚼了半天的豆芽咽下,抬手把空饭盒收拾好,笑着说:“我有男朋友,都认识一年多了。”
“他家家境不怎么样吧,还让你在这儿卖货呀?你呀也别太傻了,我觉得你这个姑娘不错,年纪也算不小了,赶紧找个好人家定了,吃喝不愁多好。”
还是满脸带笑的梁悦笑着回答:“我现在挺好的,谢谢阿姨。”然后她低着头去垃圾桶那边扔饭盒。
再回来时就听见那个阿姨和别家的售货员说:“你说她自己在北京多不容易啊,还不赶快找个北京人把自己嫁咯,跟个穷小子混日子早晚是要遭罪的。将来就算是有钱了,人还不一定能守住,两边不讨好。”
对面人嗯嗯啊啊的答应着,梁悦站在那里半晌,双手控制不住的颤动。对面的人先发现梁悦的身影赶紧使眼色给那个阿姨,反应过来的她也立刻收住嘴,假装各干各的擦桌子。
气氛顿时陷入尴尬,唯独梁悦挺起笑容慢慢走回自己的柜台。
现实本来如此,没什么好发脾气的。执着坚持和乐于贫贱,两件在大多数女人眼睛里看来最傻的事儿都让她干了,而最可笑的是她还相信不远的将来就是满眼的幸福在等待自己。
她们的口气虽然没有直接带出那个字,可是梁悦分明已经能感受到。
没错,她就是傻。
不过,不同的是,因为爱而傻。她给自己最大的鼓励也在这里,虽然听起来有些壮士断腕的悲哀和无奈。
下班的时候梁悦很疲惫,离开灯火辉煌的大厦走到车站差不多用了半个小时,等了四十分钟公共汽车还没来,湿闷的空气压抑下,心早沉下去,连呼吸都透着憋。像被掐住了脖子,嘶嘶挣扎。
那个十平大的地方现在想起来,更觉得呼吸窒停,闷热的想要发疯。
昨天,上网时看见网友提问,回答的时候也是千奇百怪,好奇他的答案,于是回头笑问:“你说,如果我要你给我摘天上的星星怎么办?”
他一本正经的说:“只要你要,我就给你摘。”
反正动动嘴皮子又不用花钱,当时她不以为意。
此刻此景,她却突然想起中午那个阿姨的话,心有些慌,还有连带着被人命中要害的尴尬,一同涌上心头烦乱,她用手指扒在车站栏杆上,死命的支撑自己身体的重量,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继续坚持等下去。
等待必须回家的理由。
迟来的车带着扑面的热浪总算停在面前,可她却抬不动脚步,好几次都无法准确踩到台阶。
寂寞的仲夏深夜里车站只有她一个人挣扎上车,所有的人都在看。
又是一个小时。慢慢挪着步子走到楼下的她望着窗户犹豫了一下。他们屋子的灯没有亮,也许,他还在加班,没回来。
最近钟磊开始习惯加班,那个所谓的行政助理实习生就是被其他员工肆意欺压的岗位,一件件本来属于别人分内事的工作堆积到他的面前,即使他一刻不停的工作也无法准时下班,总要忙碌到七八点钟才能回来,可又根本没有什么出头之日。想到这里她更觉得心冷无力,几乎没知觉的双手疲惫推开门时,迎面而来没有往日习惯的饭菜香气,面对她的只有客厅一盏亮着的台灯,和他埋头读书的暖黄色身影。
梁悦心中不悦,放下背包去厨房,一把掀开锅盖发现根本没有饭,回到客厅再盯着他看,笑呵呵的他丝毫没有愧疚的神色,一股怒火瞬时爆发,大声问:“你几点回来的?”
他无辜的说:“我六点到家的。”
“四个多小时不够你做饭的吗?你知不知道我上一天班回来还要做饭有多累?”愤怒终于从心头迸发,她甚至不愿意换一些柔和的词句。
她气呼呼的摔了衣服冲到满是热气的屋子,用力按下灯的开关。
灯光亮时,满眼泪光。
整个棚顶布满五彩斑斓的星星,各种颜色,各种形状,全部都在牢牢的贴在那里,不同色彩围绕着中间用红色的星星拼出的梁悦两个字,是被人簇拥下的爱。
背后的他,愧疚说:“我把家里能找到的带颜色的书页都剪了,你要星星我买不到,只能剪了送你。”
眼睛里的泪水被所有的星星蒙上了淡淡水晕,她沉默站在那里,好久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后来,在那个起先满是埋怨的夜晚,梁悦有了比奢靡绽放的烟花更宝贵的浪漫。那些琉璃璀璨般的朵朵烟花也许是有钱人才能买来的心意,可是他们小窝上的每颗星星都是他用剪子一下一下剪出来的深情承诺。
在繁华盛极的城市里肯用心坐下来给你剪一屋子星星的男人或许没有钱来买钻石和浪漫,却拥有满心怀最平凡的爱,他在证明平淡贫困在天长地久的相伴下也是一种幸福,所以失声痛哭的她狠狠搂住他的脖子,把簌簌流下的眼泪都抹在他的衣襟上撒娇。
他微微笑着,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用难以听见的声音说:“丫头,对不起,委屈你了。”
委屈吗?梁悦不知道。因为此刻她只觉得自己很幸福,即使一盏昏黄的灯下他和她对着看书,即使他依然带着公司的盒饭回来给她当晚餐,即使他越来越瘦,她也被工作拖累了身体,她为今晚满天的星星坚定执信,拥有了他就是世界。
所以,为了这样一份爱情即使放弃世界都是值得的。
第二天,她决定重新寻找工作。既然他暂时不能改变经济现状,至少她可以找份可以免费提供午餐的工作。于是骑车夹着简历满北京城转的人变成了她。
每遇见大小招聘会她都会兴冲冲扑进去,然后再失落的走出来,这时候她才能体会到当初他回家的脚步该是怎样的颓败和无力。所以她即使挫败了,也会扯着大大的笑脸回家,狼吞虎咽吃晚饭中间还要虚拟几个对她垂涎三尺的公司主管给他听。
她兴致勃勃的讲,眉飞色舞的讲,他从不搭话,只在她把饭吃完最后一口后,用力吻她,辗转的吻,夹杂明了和心疼,连眼神都变得痛苦。
他太了解她了。就像她了解他一样。
于是,钟磊加班更晚,回家越来越晚的他用尽一切手段,快速赢得老总的好感,在她面试踏进国贸某个玻璃大厦前,因感觉无望而迎着刺眼的阳光流泪的时候,突然接到他的电话。
电话那头满是笑声,“丫头,我拿到了北京户口。”
原本沮丧的她突然原地蹦起,边擦眼泪边乐,满脸都是一塌糊涂的睫毛膏黑印子,即使用光包里的粉饼都盖不上。
这是一家叫严规的律师事务所。
那天,梁悦顶着两个熊猫一样的眼睛参加几十人的竞争,她是最不起眼的那个人,她也是最后留下来的那个人。
后来她曾经羞怯的问韩律,为什么用她?韩律努力回忆了一下,笑:“因为那天,在那么多人当中,你笑的最灿烂。”
2002年的故事(下)
还有五天过生日的时候,梁悦准备回老家一趟,看看父母。
一路颠簸,蜷缩在硬座的梁悦准备好见到他们该说的话,可是迈下火车站台那一刻,都已经丢到不知名的角落里。万分紧张的她出火车站时,阳光很强,满车站都是白花花的人影,数不清个数。
拎在手里的旅行箱沉甸甸的,却在亮光照在脸上的那刻她下意识躲了身子。
父亲就站在车站门口最明显的地方,高高的个子无论从哪边出站都能一眼看见。他当然也看见了缓慢步子的梁悦,几步走过来,默然的拽过箱子,回头走出车站,愧疚的她跟在父亲身后,一直走到车站外,停车场母亲焦急的站在出租车外,看到女儿平安下车,她和梁悦都有些哽咽。
回到家,母亲拉她过去说话,父亲则在进门后立即去了厨房,整整两个小时,他都没有出来。听着厨房锅碗瓢盆的响声,母亲给她使个眼色,让梁悦去和父亲说话缓解气氛,她踯躅到厨房门口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默默的伫立半天,几次开口又都咽了回去。
父亲从小到大给梁悦一直留下了严厉的印象,无论任何时候父亲总是板起面孔,神情严肃,说话铿锵有力。只有此刻她才发现,父亲背对她的脊背有些佝偻,似乎不再像记忆中那么宽阔,脑后和两鬓的头发也花白了一片。
曾经抱她到处玩的双臂看起来那么瘦峋,就像童年欢乐的时光熟悉又遥远。
她用力抿住嘴唇,泪簌簌的往下流。
父亲回头,愣在那里,看她满脸的泪痕,知道她的愧疚,有些不自然,把脸一扭看向窗外,停顿了好久,才又回身在锅台上端起盘子递给梁悦,沉着脸跟她说:“去叫你妈,咱们一家吃饭!”
哽噎的梁悦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泪水赶紧去端盘子,一低头,泪水就砸在盘子里。
那一盘是梁悦最爱吃的红烧鸡腿。
又是一家团聚的时候,又是梦想中的一大桌子菜,虽然咸的发涩,淡的无味,没有一个是味色双绝,却都是结婚二十六年没做饭过的父亲亲手下厨做的。
她端着饭碗坐在桌前,每挟一口菜就掉一串眼泪,握住筷子的手不住的颤抖,为了不让母亲看到,只能用力抵在碗底,和着泪水把饭一口扒到嘴里。
父亲没有吃饭,一直坐在对面皱着眉抽烟,一根接一根,始终没说过话。
眼看着她快要吃完了,才咳嗽一声问:“他人咋样?”
父亲和母亲都关心这个,憋了大半天的话才说出来。梁悦抬头,把嘴里酸涩的米饭咽下才笑给他们看:“他人特实诚,对我特别好。现在在公司里还是主管呢,可受重用了,等过几天咱们有钱了就买房子,接你们过去。”
谎话要说到自己脸不红心不跳还真是一件难事。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有说谎的天分,反正对面的父亲和母亲听到她的回答后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父亲狠狠抽了一口烟说:“有空就带回来吧,老孟家的事我和你妈也弄好了,啥也不用害怕。”
孟家,这才是梁悦对父母感到愧疚的真正原因。
家境殷实,教养严格,梁跃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很乖巧的,小地方人所具有的天真纯朴一直是她自认的美德。可是她与父母给定下的未婚夫孟旭就是没缘份。二十岁相亲,毕业订婚,不过半年的功夫,她就忍不住这样的日子退婚逃到北京,而起因是为了某个素未谋面的网友,不管怎么说,都是对一向注重名声的父亲沉重的打击。
尤其是孟家在当地还算有头有脸,根本无法接受被女方先行提出退婚。梁悦决定退婚时整整用了十几天时间来对付车轮劝阻的人。亲戚,朋友,包括孟旭的父母。可是铁了心的梁悦就是不肯松口,无论谁来说和都是一口拒绝。
那时候的她是势单力孤的。一向疼爱她的母亲被父亲拦在一旁帮不上忙,父亲则是指着梁悦的鼻子告诉她,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来解决,自己犯的错误就要自己来承担,不要让别人来收拾残局。所以,那个时候,没人能帮她,她必须用坚强来确定自己的选择是明智的。
也许后来不认输的性格是从那时候开始养成的吧,越是没人帮,她越是习惯表面强硬,因为她从那开始就懂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漫天的猜测和指责都压过来,闷在鼻口处,窒住她的呼吸,于是她开始选择冷牙还击。
唯独,在孟旭来的时候,她没有冷言相对。她愧疚,诚心诚意地愧疚。虽然有些事情说不清楚,但是开口要求解除婚约的人毕竟是她。
只会哭的她,连话都说不完整,嘴里一个劲儿的对不起。他冰冷的手慢慢拉过她的,想了半天才说一句,我不怪你。
这是那十多天里最宽慰的话,来自她伤害过的男人。
后来听别人说,孟旭那段时间一直很痛苦。也许最开始决定相亲梁悦是因为父母原因,二十岁连事情都没想明白呢就莫名其妙多了一个男朋友,可是大她七岁的孟旭却是实实在在拿她当成未来妻子看待。三年交往,两年是分离,梁悦的校园生活一直丰富多彩,孟旭却对外一直说自己有女朋友,坚守着。
毕业了,在一起了。梁悦逐渐发现两个人的不合拍。可此时她的头衔已经换上了孟家未来媳妇头衔,不停的出席他们家大大小小的场合。
说句分手可真难阿,在父亲严厉目光下,她一直没胆量说出口,直到她有了来自另一个男人给的勇气和坚持。
太残忍,即使已经过去三年,梁悦依然能感觉到自己那时的残忍。
不光是对孟家,连自己的父母都是她还以残忍的对象。
她永远无法知道在她决定离家去北京发展时,父亲是以什么样的心境来对待周围亲朋的谴责和关切,她也无法知道,义无反顾迈出家门时,父亲曾有过怎样的绝望和担忧。
没有回头的她,选择径直离开,两年后才敢面对父亲刚刚所说的话回答一声真心真意:“嗯,下次我带他回来。”
这次,她亲眼看见父亲眼睛里的宽慰和母亲眼睛里的泪水。
子女不孝,父母痛。
梁悦永远都不能忘记,忘记自己曾经把家人陷入怎样的困境和尴尬。刚正不阿的父亲昂首站立一辈子,从来没有亏欠过任何人,可是他对孟家永远都是躬身歉疚的,所有的难堪都来自女儿的贸然离去,来自父母对自家子女的爱。
那天晚上,梁悦和父母睡在一张床上,家里房间不少,但她还是觉得睡在父母身边最舒服最安心。爱夸张的她用一晚上的时间给父母讲北京的趣闻,还有对钟磊的夸赞,她希望自己的构想可以让他们放心,至少认为她所处的生活是安逸无忧的。
她付出的代价永远不必让父母知道,她的艰苦也没有必要和父母去说,他们和她隔了千里,她只能为他们假想一个美好的未来。
也许三年后他们想要证实的时候,她和钟磊已经做到了。那么谎言也就变成了善意的欺骗,当然,其中夹杂的对未来的信心也促使她敢夸下海口,因为他们是她最亲的亲人。
梁悦还是坐上了三年前离开家乡的那辆车,三年时间过去了,司机和售票员还是那对夫妻,好像什么都没变,唯独不同的是父母的送行和那次孑然一身相比多了太多的温馨和感动 ,车飞驰时,忽而想起当年第一眼见到他时的模样,那个神采飞扬的男孩子,让她突然感觉自己很幸福。
下车时,天色已经暗黑。她仔细在接站的人群里寻找,并没有发现熟悉的身影。突然觉得身后有人拽衣服,一回头,另一束百合花放在她的面前。
隔着香气馥郁的百合,他说:“我真怕你不回来了。”
白色的花影绰绰,随着夜风微微晃动,她忍住泪扑哧笑着:“不回来上哪去呢?”
他疯子一样的抱住她说:“我想你,特别想,每天都怕你一去不回,如果你不回来了,我就会追到你家去,就是你爸把我当场打死我也不走。”
还真是个傻孩子,梁悦在他怀里笑着想。
他确实很傻,很傻。
7月30日是梁大美女生日,所以我们特来庆祝。--四大流氓留。
昨天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梁悦就和钟磊看见门上赫然贴着巴掌大的纸条,四周找找看,几个人都不在。因为才28号,以为她们又在搞恶作剧准备敲诈勒索钟磊打牙祭,所以她也没太在意,伸手给方若雅打个电话,对方又是欠费停机状态,索性不理会,不等反应,这丫头不出半天自己就憋不住蹦出来了。
可是一个上午过去了,还是没什么动静,梁悦猫在自己的工位上挠头冥想,难道她们这次又换了什么新招数?方若雅今天怎么忍耐力这么强,还不来电话?
正聚精会神准备遥感兄弟们的想法,桌子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梁悦得意一笑心想:早就说她们忍不住的,她拿起话筒说:“怎么啦,方流氓忍不住啦?”
电话那头是非常焦急的声音:“盼盼要自杀,你快点过来。”
梁悦眉毛立即拧成一团,她知道,虽然大家没事爱互相开个玩笑,但是拿性命说事儿还是第一次,她立即放下话筒冲到严律办公室前,手抬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没敲,转身直接奔韩律办公室。
严律一向冷面冷心,相反韩离对待下属还算温和,虽然离下班只有一个小时了,但是跟严律提出来早退肯定被拒绝,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搬韩律的赦令。
如意算盘打错了的梁悦听到命令进门时才发现韩离对面坐的就是严律,她低头慢慢挪到屋子里面,满心里捉摸着怎么开口一次就能请好假。
“怎么了?”严律抬眼质问。其实她年纪也不大,但总爱一身黑色套装打扮,三寸的高跟鞋敲打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咚咚的声音,跟台湾言情小说里面的女二号一样,充当着冷酷和无良的角色。
“我想和韩律请假,早走一会儿,家里突然有点儿事。”梁悦说话的底气明显不足。
严律回头,冷冰冰的盯着她:“我怎么带你的?说话要把腰挺起来,你总拿偷偷摸摸的眼神而看人能办事吗?”
梁悦紧紧咬住牙,微笑着把腰挺起来,用最得体的姿态又把请求说了一遍:“我想找韩律请假,家里有事儿。”
“不行,下班再走。”严律又低头看自己手上的卷宗。韩律则没说话,对焦急的梁悦若有所思。
梁悦咳嗽一声,大步走到韩律桌前:“不好意思,韩律,我认为行政助理完全可以提出请假要求,如果需要按照旷工处理您可以用规章制度办事,但是咱们所儿从来没有过不许任何人请假这方面的规章制度。所以我请您提前放我一个小时的假,因为我朋友自杀了。”
韩离听完顿时诧异,而后快速的询问:“是那个叫方若雅的北京女孩子?”
梁悦的声音有些疲倦说:“不是,是我另外一个朋友。”
韩离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点点头:“那你去吧,然后记得到人事那里去把旷工条交了。”
严律当然无法理解他突生的关切,但还是没说话。
梁悦挺直脊背从严律身边走过的时候,把掉在地上的调查报告捡起来,放在她的手中,轻轻说一声:“严律,我走了。”
错综复杂的眼神是严律对梁悦的评量,最后才在她坚持不懈不肯低头的情况下,低声说:“记得把手上打印的东西送到我办公室。”
梁悦不笨,也不冒失。明天回来,她还需要这份工作,她还得在严律手下当超级万能助理,得罪了她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所以不如给大家一个面子,都走的好看。
走出办公室的她立即把旷工条交到人事,然后又把打好的文件送到严律办公室,最后再拿包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四点半了。
顾盼盼还在他们以前的地方住,所以梁悦赶到的时候她就躺在于娉婷的床上,一双无神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上铺的干草。
搬走的方若雅和齐姐也都回来了,旁边是于娉婷在那儿拉着她无动于衷的手,蹲着大哭。
梁悦冲过去把于娉婷拉起来问:“到底怎么了?医院怎么说?”
床铺上的人还是那么瘦,连动都没动。
也许敢吃安眠药的人已经不在乎身边来了谁,也不在乎到底是几个小时才折腾完的肠胃,只能自己躲在悲哀后面不敢正视自己身上的累累伤痕。
傍晚时分,大雨滂沱,挣扎起床的她不顾大家的的拉扯冲到雨里,方若雅在背后大声叫骂,于娉婷和齐姐的疼惜痛哭都不能让她停止无聊而疯狂的举动,她一直在哭,为青梅竹马的爱情经不住三年考验哭,为一千句我爱你抵不过霎那间的寂寞而哭,梁悦没有劝她,只是也同样陪她坐在雨中,把她手拉到自己怀里温暖。
究竟雨是她的眼泪,还是她的眼泪如雨,都不重要了。其实爱情走到底都会消失,只不过她不甘心自己败给分离。
嚎啕也罢,低泣也罢,都是女人自己哭给自己看的。男人不会懂得女人相同泪水中包含多少复杂不同的意思,也不会懂得分手时,女人哭泣多半是为了自己。
为了海誓山盟的脆弱。
为了满心悲伤和绝望。
为了愤怒付出不值得。
为了飘渺不定的未来
哭得连爬起的力气都没有,说到底也和男人无关,也许男人永远都不会不相信这句话。
说实话,梁悦也不信。
绝境逢生的爱
“你什么时候搬家?”郑曦则靠在门边问。
梁悦弓着的腰还没抬起,鞋在脚边晃了晃,才停止。心沉甸甸的感觉还来不及防备就迎面而来,所以她只能无措的回头,想了想:“我打算这几天搬。”
“那我让公司的人把你定的家具送过去。”声音有些生硬的郑曦则从怀里掏出烟夹,放在手里摩挲很长时间,想起她不喜欢闻烟的味道,又放回怀里。
梁悦默默无语的点点头。把脚伸入鞋子,他站过来,搀扶她穿鞋,笑笑说:“你去那边住也好,省得天天开车回来,就你那个开车技术还真让人不放心,总怕你为医院不断的输送病人。你不开车对国家对人民都是好事。”
她听完笑了一笑,身穿黑色西装的他亦报以微笑。
他顺路送她上班,让司机把车停在严规所在大楼的边上,开着车窗缄默看她一步步离开自己的视线,最后消失在旋转门后。长久的寂静过后,他才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摸左手无名指的戒指,关上车窗,开口说:“回中天。”
梁悦今天工作特别不在状态,眼睛总盯着台历的日期和手机上的时间。
搬家倒计时中,没有预想的那么开心,虽然她曾经以为会有。
严规在北京东边,光毓苑在北京北面。每天开车横跨大半个北京城,时不时的会还会出点小意外,不是今天车抛锚了,就是明天小刮蹭,每回出事都是打电话求助韩离,却很少打给郑曦则。一来,他这个人忙起来电话总是习惯放在秘书那儿,二来,等秘书转告完再派人过来,估计黄花菜都凉了。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不会对他开口。
提出在严规旁边买房子建议的时候郑曦则很赞同,她手上没有那么多钱,他也愿意先替她垫付,可是今天开口问搬家的事还是突兀的让她有些心惊,而最让她心惊的是,自己内心酸酸的感觉。
她竟然有些不想搬。
窗外太阳不错,暖意融融的,也许是个整理衣物的好天气,与其毫无效率的耗在这儿,不如选择回家整理要搬走的东西。
把手头的文件整理一下送到盈盈那儿,回身喘口气定定神。看看时间不早了,赶紧下一步行动。正想要把椅子上的手袋拿起来,还没等碰到,手就开始晃,连带着脚跟发软,抬眼看看周围,没有异常。再伸手眼前依然有些晃动,门外嘈杂声已经从门缝传入,乱糟糟的似乎验证了梁悦心里所想。
刺耳的火警警报猛然响起,震惊中的梁悦顾不得分辨太多,赶紧操起手袋往门外跑,招呼慌乱的同事赶快用安全通道下楼,话语未完,呼啦啦一下子跑去十几个,梁悦回头仔细看看,却发现盈盈的手袋似乎还在,怕她独自留在危险的地方没人发现,梁悦赶快四处找一下,可卫生间和茶水间都没人,无奈的她把盈盈的包也背在肩上,锁了公司门赶快往下跑。
浓烟滚滚,好像是对面新搬来的公司装修引起的火灾。
每天生活在高楼大厦,抬脚走步已经变得困难许多,梁悦跑了几层就是气喘吁吁,踉跄在浓烟中,脚尖鞋跟不停的撞击台阶,终于一时视线模糊,在十三层她扑通摔倒在地,鞋子顺力道甩出去。腰也咯在台阶上,正好撞到了小时候骑车留下的旧伤,锥心刺骨的疼让眼泪都止不住往下掉。勉强用双手支撑一下,还是没爬起来,眼看着烟雾从上往下蔓延,她连忙翻开包拿起湿巾蒙在嘴和鼻子上。
其实生和死都不可怕,可怕的是生死不是一瞬间。
梁悦一直这么认为。眼看着危难慢慢侵袭,最后饱受折磨而死才是世间最痛苦的事。
以前有人说过,以她的性格放在过去怎么也是个绿林好汉,还是那种高喊着宁可站着死,不愿苟且亡口号,被污吏推上断头台杀富济贫的义侠,可是在和平年代的今天,她一次次面临渐渐逼近的死亡气息。
一次,是非典。她和他隔着冰冷的栏杆亲吻,算是最后的告别。
一次,是官司。她和他中间距离三层楼,片刻之后,她选择跳楼。
那么,今天呢?自己会是怎么个死法?
梁悦抱着扭伤的脚踝冷笑的呸了一口。蟑螂想死,条件还不允许呢,虽然面临绝处,她好歹还是可以自救的,用力把左脚穿的鞋子也扒下来甩到一边,把身子倾斜着,用没有受伤的脚来蹦,用两只手抱着楼梯扶手支撑,牙齿咬着盈盈的手袋带子往下跳。
不过才蹦了三层,她就已经满头大汗了,平时不锻炼就是这样的悲惨后果。虽然后面没有火光和烟雾了,但是拖下去早晚都是个问题。
她松开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眼看着大理石的台阶上的花纹像满天星一样乱晃,脚几次跳空,因为害怕踏空会滚下楼梯,她只好叹口气选择坐下来。
想想还有什么没完成的心愿? 想想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问题?
说实话她还是很相信首都消防工作人员的,提前做以上的遗愿打算未免太好笑了。既然不能学人家惯用的手段,煽情一把,只好翻书拿出来看,慢慢等待消防人员过来救助。
税法?合同法?劳动法?她翻了两下,还是决定掏出中天送过来的并购条款加以仔细研究。
郑曦则赶到的时候她正埋头研究中天某可行性报告。嘴咬签字笔头,愁眉苦脸。三十一岁的她还像个刚出校门时不服输的模样,五年的岁月根本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印记,在如此最危急的时刻能潜心研究案子的也只有她一个了。
“梁悦!”看见她全身安好,他的声音明显松了一口气。
梁悦抬头,讶异他会出现在这里,疑惑的问:“你怎么没去中天?”
“你助理给我打电话,说严规隔壁着火了,他们在楼下找了半天也没看见你的人影儿,怀疑你还在楼上,赶紧给我打电话。”他咬紧牙说。
她想想,才问:“你为什么不打我电话确定一下?我电话开机的,其实你没有必要来,我现在不是挺好……”
不等说完,被他从未有过的严厉神色的吓住,识相的把话尾憋回肚子里去。
职业病而已,用得着这么瞪她嘛?梁悦被郑曦则打横抱起时,暗自想。
郑曦则粗重的呼吸就喷在她的头顶,早上穿的西装也已不知踪影,领带松松垮垮歪到衬衫一边,梁悦怕掉下去,赶忙把手紧紧环在他的脖子上,用力保持身体平衡。
以前没发现,他的身体还真的挺健壮。十层跑下去,硬是忍住没把她摔在地上,眼看着楼外面站满了围观的行人,顾及脸面的梁悦赶快让他把自己放下。可是郑曦则根本理会她的抗议,一直从大堂旋转门出去直奔自己的车子。
梁悦在一排焦急的人群那儿看到了盈盈,赶快拍拍郑曦则的后背示意停下来,大声说:“你先等会儿,我把盈盈的手袋给她。”
郑曦则对她这样危急时刻还惦记着别人的手袋不耐皱眉,但有力的脚步已经立即停止,盈盈赶快跑过来,同时迎面飞奔而来的还有另一个人。
那人穿着深色的西装,凌乱的步子显示万分焦急和牵挂。
他显然不知道梁悦已经离开浓烟滚滚的十八层,正准备要从大门从安全通道往楼上冲。
“钟磊!”她对那人失魂落魄的背影大声地呼喊他的名字。
心神俱乱的他听见呼喊蓦然回头,已经没有焦距的视线正落在郑曦则怀里的女人身上,整个人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有些挣扎的往这边走。
一步一步,沉重而悲恸。他的呼吸很浅,仿佛稍微重了一点儿就会让眼前的梦境飞散,他恍惚的站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问:“你没事吧?”
这是相识九年来梁悦第一次看见他红了眼眶,永不认输的他从来没有表现过这么恐惧,甚至连声音都变得嘶哑。
她强忍住眼眶里温热泪水,颤抖了嗓音说:“没事,我什么事都没有。”
惶然的笑从他瘦削的脸庞闪现,他说:“没事就好,我们的目标是……”
“天天晒牙齿。”她哽咽的回答。
那是一句属于他们两个人在困境中宽慰嬉笑的话语,那是一个属于他们俩共同奋斗过的目标,郑曦则此刻如此清晰的被孤立在外,眼睁睁看着对自己残忍的画面。
钟磊再不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把把她抱在怀里,绝望的紧紧搂住几乎以为刚刚就已经失去的女人,那样紧,那样用力,用尽全身力气,就像疯了一样。
在接到她有可能身陷火海的电话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够忘记她。
伤害也好,遗忘也罢,他都不可能再放手,他永远都不能当她不曾存在过。
方若雅摆脱封路的警察,扔下前门大敞的车子,奔跑到广场正中,呆愣在姿势诡异的三个人身后,根本无法动弹。
一对深情相拥的男女,一个寸步未离的丈夫,诡异的三角伫立,暗藏的波涛汹涌。
梁悦在钟磊怀中,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多么熟悉的话,多么熟悉的场景,原来,无数次告诫自己要忘记的东西一直埋在心底,从没有离开过。她根本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别人。
把刻在骨头上的伤痛忘掉,她做不到。
钟磊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吸了一下熟悉的气息,低声说:“丫头,我想你,特别特别想,开车过来的时候我手一直在发抖,那时候我就想,如果你没事,我一定要告诉你,这辈子我永远都忘不了你,我根本忘不掉。”
郑曦则停放在梁悦腰上的手臂悄无声息的抽离,一动不动的退后一步,保持离这一对璧人最近的距离,直接面对一个男人对自己妻子倾诉痛彻心肺的想念。
一句,迟到了五年的想念。
彼时,想说而未说出口的想念。也是被他阻拦住的一句想念。
身后腰间突然侵入的凉风让梁悦惊觉身后稳固倚靠的失去,心中的慌乱有些莫名,仿佛那年她被扔到经济庭二厅门口,第一次独自面对所有纷乱复杂的状况时的惊恐。
那种没有退路,无力前行的荆棘困境。
严律说,既然你觉得你有正义感你就来,别躲在别人在后面逞能。
严律说,别拿大家都当瞎子,自己做过什么想什么自己知道。
于是,她就把一无所知的梁悦放在法院门口,于是他就把梁悦推在前尘往事面前。
抱住她身子的人还在微微颤动,手指也用力的抠在她的后背来确定眼前爱人的真实。
可她做不到回抱他。
她清醒的意识到,他已经和自己早已没有丝毫联系,他有大好的前程,而自己也有了人人称羡的丈夫,她没有道理毁掉一切重新开始。
更何况,没有机会重新开始。
这一刻的清醒比任何时候都重要,也是最残忍。
一切情绪开始慢慢冷静,连刚刚因为心疼落下的泪水也在面颊一点点风干,从上至下所有快速流淌的血液开始逐渐舒缓平静,于是如梦初醒的她把手背在自己身后,用长长的指甲狠狠的掐手背上的肉。
疼。比这还疼的是下面要说的话。
“您看,我很好,没什么事儿。您这么远赶过来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曦则正准备接我回家呢,如果不嫌弃,钟先生一同去家里坐坐?”梁悦冷静下来的语调磨得异常尖锐,连温和的客套词句在她的嘴里都变了味道,瞬间划清了内外界限。
钟磊的眼睛至始至终也没有离开她脸上所有的表情,他曾经得意的说过,“你哪怕说了再小的谎话我都能察觉。”可是这次,他真的无法确定。因为他们都变了,连她最爱弯着的双眼在此刻也变得冰冷,决绝。
过了很久,他才敢问:“梁悦,你这些年想过我吗?”
他和她贴的那样近,近到她能感觉到他的心怦怦跳动,那沉重的响声仿佛锤在她的心头,痛得紧缩在一起,无力控制,连嗓子都绷到最大极限,他的声音多么遥远苍凉阿,也许他真的被她伤到了。
“那个时候我正新婚,来不及想你。”她终于笑了,笑得那么辛苦,笑得那么逼真,甚至没有人能察觉到她表情中一丝一毫的纰漏。
最完美的回答。
钟磊的手,一点一点松开了她的肩膀,离去是对隔世的顿悟,突然间的陌生割断了缠绕在身上的全部记忆。
时间,终改变了他们,也改变了两个人曾经许诺过的一生一世。
梁悦选择在钟磊的注视下平静的回身,然后对郑曦则亲昵的笑说:“走吧,咱们回家。”
没有听到丈夫的回答,她已经迈出步子,急速的往车那边奔走,不必回头,脚步证明她的身后始终有人跟随,而她也顺利的上车关门,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真皮的座椅还是那么舒服,她感慨过好几次。虽然坐郑曦则车子的次数不多,但只要有机会她就会把腿伸长,懒洋洋的蜷窝在那里。
多么温暖的地方阿,全身没了力气的她像溺水者找到了赖以生存的浮木,她把脸磨蹭在靠背上,动作柔缓。她反复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是在感受温暖,不是在擦眼泪,这是在感受温暖,不是在擦眼泪,这是在感受温暖……
车子开动时,她知道自己错了。有些东西是隐藏不住的。因为含在眼睛里的泪水会随着任何细微的震动而滴落,就像从前钟磊为她生日买的戒指,一枚不到200块镶嵌水晶的银戒指,上面的水晶极容易掉,所以她一直把它放在首饰盒里。
所有属于从前的东西她都藏在那里,不舍得给任何人看,连过去的回忆也在。
郑曦则始终保持缄默,坐在她的身旁一动不动,司机也专心致志的开车,车里的气氛十分沉闷,梁悦知道原因,却不想开口解释太多。
到光毓苑门口,司机先开车回公司,梁悦迈上台阶按门铃,郑曦则站在她身边一步远的地方。
能感觉到视线停留在脸上的她不敢侧脸迎上去看,哽咽的她也不敢发出任何伤心的声音,门吧嗒一声从内打开,缝隙中是她习惯的家的气息。
就在家门敞开的那一刻,他突然拽过她的胳膊,用力拉到怀里。
低下头,温暖的唇贴在她的唇侧,辗转。
正午的阳光正好刺痛眼睛,一层水雾折射下放映了她刻意掩埋的记忆。
那是,眼前亲吻自己的男人在三层楼下伸出的手对她来说最安全的保证,他说过,他会随时随地接住她,相信和怀疑,她就用了一秒钟,然后就跃身跳下。
真的接住了。
所以她就习惯的认为,不管何时,不管何地,她至少还有双手来确保后路。
直到今天,在那双手撤离的刹那,她才惊觉发现,孤独茕然的感觉比跳楼还可怕。
梁悦睁开眼睛,在亲昵暧昧中窥探他的心中所想。冰冷嘴唇的男人都是薄恩寡情,不是吗?为什么他表现的如此沉醉?双眼紧闭下连面容都是悲伤和痛楚,似乎在选择放弃什么。
他的表情,她太熟悉了,这种选择放弃的表情,是个痛苦的决定。
因为,那个表情,她也有过。
茫然无措的爱
梁悦还是搬家了。
郑曦则起床后,早早就去了中天。梁悦起床下楼吃饭,才知道他的去向,他没给梁悦留下任何口信,也没说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昨晚进门后,两人之间一直维持很诡异的气氛。
一问一答,没有多余的话。然后就是,默默休息,默默吃饭。
吃完晚饭的时候,梁悦接到方若雅打来的电话,快言快语的她从来不会隐藏自己的想法,所以选择直接了当责怪梁悦:“你要旧情复燃,你要寡情薄恩,咱们姐几个都管不着,可是你也不能两边得罪阿?这下可好了,连自己后路都没有了,两边不讨好。”
沙发那头的郑曦则正低头看企划报告,似乎没有听到话筒里格外响亮的声音,梁悦慢慢站起来,假装无意走到书房,靠在门上虚软无力的说:“本来就应该这样。我就是个自私的女人不值得同情和可怜,所以谁都别碰上我,碰上了也算倒霉,我呢,也别碰上他们,碰一次伤一次。”
“你丫就是混蛋一个,这个时候还吊儿郎当的,你知道吗,你走以后那傻孩子魂儿都没了,坐在你们大厦前面几个小时不动弹,我怎么劝都没用,你根本就不能想象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多让人揪心!”
梁悦握住话筒的手因她详细的转述忽然变冷,伴随着刺心的疼痛全身控制不住的颤抖。
怎么会不能想象?他曾亲口告诉过她的。
那年梁悦第一次回老家,他担心她一去不回,于是把她送到火车门口时一直不肯放手,因赶车满头汗水的他眼睛明亮而坚定,他说,咱们事先说好,一会儿开车谁也别哭,违规就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车门内的她拉着给自己温暖力量的手,用力的点点头,强憋回眼泪。
火车启动时,她随着倒退的窗外景象在车厢里疯子一样奔跑,哀求每个靠近窗子的人让她看一眼外面的他,奇怪的是,每扇窗子外都找不到那个人的影子,坚持不懈的她终于在车厢尾窗子的一角勉强看见了,他那时正蹲在车站的台阶上埋头坐着,对鸣笛离去的火车全然无动于衷。
没有抬头的他当然看不到她到底有没有遵循两个人之前的规定,她趴在桌子上哭得连胸腔里都充满了痛,好像一颗心生生被人掏去了般,无法呼吸。
那种痛,她从未经历过,所以,一辈子都记得。
后来,他笑着告诉她说,其实,他也违规了。
蹲在台阶上的他把头埋在双膝,泪水一直静静滴落在地面,缓缓晕染出大片的湿,但他没有抬头。
他说,“那个时候脑子里只想着,不能让你看见我的眼泪,因为那样你会难过。”
那个不把难过给爱人看的男孩子如今学会了商界周旋,却还是没有学会如何忍住自己的眼泪。他还在用那个最傻最笨的老办法隐藏眼泪,不给她看,因为怕她难过。
记忆中的影象那么清晰,半蹲的他,飞驰的火车,她甚至还记得他背后做布景的长长火车轨道,可是当年那个不停在火车上奔跑找窗户,为离别哭到山海关的女孩子没了踪影。
电话那头是方若雅焦急的声音:“喂?喂?梁悦你别装傻,反正我告诉你,你丫早晚得选一个,别拿自己当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韩剧女主角,这么吃着锅里惦记碗里的迟早要出事儿!”她见梁悦没反应,顿了一下缓和口气说:“不过说实话,要是换我也不好选,你丫就是好命,我那个前任王八蛋我压根就不惦记他,是死是活跟我无关,所以也没那么多痛苦。不过你可要想好了,你家郑曦则可不傻,没道理投你那么多心血,然后还放手让你和别人卷包会,你要是敢动歪脑筋颠颠跑过去,到时候估计他稍微动用点手段,那傻孩子又变得一无所有了,你私奔过去还得过以前的苦日子……”
由远到近的脚步声让梁悦的背部突然僵直发硬,她低声的说:“有人来了,明天再给你电话。”然后立即把电话挂断低喘。
他正好刚刚走到门口,步子停下再无动静,她也不肯回头,靠在电话旁边发愣。两个人就这样僵持好久,他才说:“没事早点睡,明天还要上班。”
这几年,她一直保持晚睡的习惯,学习,考试,看卷宗,找资料,所幸他的应酬也不少,能两个人一同上床的次数几乎用十个手指头也能数得过来。总听同事朋友抱怨自己丈夫晚归如何如何影响休息,或者还会因此导致夫妻争吵,她只好默默听着配以轻笑。因为她从来不知道他晚归时是怎么上床睡觉的,无所谓的她早已安心睡去,所以连他回家的时间也不在乎。
可是今天特地的邀请让她实在无法拒绝,尤其白天还曾发生过那么多的事。于是她梳洗完毕也睡在他的身旁,就像一对寻常人家的夫妇,枕头并着枕头,面对面。
五月初的夜已经开始有些闷热,他的气息更是让人喘不过来气,她把被子堆在他的面前,两个人中间就这样刻意横了一座软绵绵的山。他在昏黄的灯光下无声翻身,梁悦想了很久也才把身子背过去,两米五见方的床是她亲自挑选的为数不多的结婚家具之一。郑曦则笑她这个人是住怕了小屋子小床,现在全部要补回来,她笑笑不答,等他得意的笑完才幽幽说,大床好,谁都碰不到谁,睡的安稳。
果然,谁都碰不到谁。即使中间让出那么多的地方,她依然拥有最宽阔的空间。就像,逝去的日子里她呼吸那些最惬意的空气。
背后的人终于睡去,呼吸平稳,满是疲累。她等了好久好久,直到夜色变淡,直到光影重现,她才支撑起双臂坐起回身。
结婚四年,她第一次看他睡着的模样。
这么无聊的事情以前只有和钟磊在一起时候才会做,那时候大家还年轻,顶着爱的名义做任何事都不会觉得尴尬和无聊,可是她牢牢记得自己和他结婚是以没有感情作前提的,所以她也自然不会去做一些让他容易误会的事。
此刻,低头探过身,注视他的侧脸,颤动的睫毛,粗重的眉,看起来有点寡情的薄唇。陌生的枕边人,却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丈夫,梁悦第一次为自己的自私感觉到愧疚。
所以,后来她一直都没睡好,翻来覆去做了一晚上的梦。背景都是方若雅那句话,“别吃着锅里的惦记盆里的。”梦境里又都是混乱交叉的镜头,一会儿是疯长的野草下她和钟磊诀别式的亲吻,一会儿是郑曦则伸出双手对她说,“只要你敢跳,我就一定能接住。”一会儿是钟磊挂在其他女人身上的手臂,异常刺眼,一会儿是紫色婚礼上冒然闯入哭得花枝乱颤的美貌情敌。心情起伏,忽喜忽悲,她甚至开始发誓,如果能走出梦魇她一定要去雍和宫拜拜,她也想洒脱的对他们俩说,你们都走吧,我一个人挺好的。
可是,想归想,她还是不适应一个人搬家。
上次搬家她从家只带走了一双拖鞋,这次搬家,从这里她带走三辆货车的衣物。
开车跟在搬家公司后面,车水马龙的路面上映衬渺小的她,孤零零的感觉让她心里有些凄凉,总想叹息一声发泄心中的怨气。怕自己绷不住感情,她赶紧打电话给方若雅打,结果又是关机。无奈的梁悦只能把车载音响开到最大,满耳朵灌满唐朝乐队撕心裂肺的嚎叫,麻痹伤感的神经。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让心底空荡荡的感觉挤出去。
新家的门打开时,还有一些新装修过的味道,她拔下钥匙,自觉地退让到大大的落地窗前,让搬家公司开始工作。人多力量大,若干个箱子一会儿就把客厅堆的满满当当,光因为缺少窗帘的遮挡射了进来,照耀在手忙脚乱的几个人身上,像是黑色默剧,快速而可笑。
家具都是事先定制好的,搬家公司帮忙安装,所有的东西衣物也都有阿姨来收拾,梁悦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多余的人,根本没有一块空地让她驻足。
所以她把钥匙默然丢给阿姨,转身出门,到车库拿了车子,她宁可开车回严规上班,也不想在这儿多留一分钟。
定好的家具,定好的电器,定好的房子,唯独没定好的是严规楼下等她的人。
沈蒙蒙隔着车窗弯腰,笑着对她摆手:“梁姐,打扰一下,您有空吗?我想跟你聊聊。”
梁悦心底叹气,勉强伸手过去开车门,其实不用说她都知道她要找自己聊什么。
沈蒙蒙脸上讨好的成分太明显,连称呼都改成了显得分外亲密的梁姐,让她想忽视这些都很难。
梁悦想了想说:“上车吧,咱们去个安静的地方。”
一路上梁悦一直在心底感慨,年轻真好,沈蒙蒙身上耀眼的明黄色雪纺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衣着打扮,十个花色的指甲晃人眼球,甜美的妆容精致无可挑剔,一个温室的小美女就这么误上了大灰狼的车,邪恶的她甚至还猜测,如果大家把真相说开了,她是会哭着打电话给父母诉苦呢?还是会哭着打电话跟她的情哥哥求证?
结果让她彻底的失望,在离严规不远处的某学校操场上,在大家都在静悄悄上课的时候,沈蒙蒙镇静的坐在草丛中听她说完全部经过,连一丝哭泣的欲念都没有。
嗯,八零后的孩子确实很强。梁悦心中暗暗评价。
沈蒙蒙笑笑说:“梁姐,其实我早就知道钟磊从前有个女朋友,而且也知道他一直都没忘记过,刚认识我的时候他很少笑,天天对着分析报表连吃饭都不记得。我父亲的朋友介绍时说他年轻有为,我见他第一眼就知道他背后肯定有个伤心的爱情故事。上大学谁没谈两场恋爱?他能骗得过自己,骗不过我。他那时候的眼睛里满是受到打击后的绝望,根本无药可救。后来我从别人嘴里知道他被女朋友抛弃了,在一起四年,连见面都没等到就在电话里谈的分手,他为她差点把公司的培养计划申请作废,立刻上飞机回国问个清楚。可是后来他在一个国内来的朋友那儿看到这个,他就没有回国。”
一张满是铅字的纸被送到梁悦面前。
沈蒙蒙的笑容依然甜美,梁悦的笑容却霎时阴成冰冷。
那是篇被人精剪过的剪报,大篇幅上的标题是该刊物最擅长的煽情口吻,《正义善良的女律师,我将用爱情给你最完美的承诺》,下面配图的照片则是她从法庭走出时,蓝天白云下,昂头出示的法庭判决书。
五千字的报导写的跟散文一样唯美,梁悦沉下心迅速读完,阴霾笼罩心头。不算准确的时间和内容,但叙述方式具有极大的煽情性,无非是正义化身的女律师和某集团老总一见钟情的过程,在最危急最困难时这个痴情的男人毅然为她撑起一片天空,全力资持她替民工把官司打到底,而他也对所有的人的发誓,自己将在胜利那天要迎娶世界上最美丽最正义的新娘。
写的确实很感人。连梁悦这样缺少感情细胞的人都能看得眼泪汪汪,可是左看右看都不像是写自己以往故事的。梁悦抬头,朝沈蒙蒙回笑:“然后?接着说。”
震惊是不可能了,惊讶确实有一点点,不过她还是想等到沈蒙蒙说完再问,沈蒙蒙见她没有强烈反应先输了半场,勉强笑一下说:“其实我知道我来和您说话,没有一点立场和胜算,昨天的事我也听说了,是他主动去找的您,而且您也没有给他任何幻想,可是今天我去找他的时候才知道,他一早就去了严规,为了不给您添麻烦,我想还是先拦住您告知一声比较好,这样也可以让您有些准备。”
早些准备?招待一个睡在自己身边四年的男人,熟悉到他身上任何一点瑕疵都在记忆里的男人,还用怎么准备?无非就是事先警告罢了,可惜做的不漂亮,让人看到了底牌。梁悦冷笑,看着沈蒙蒙羞涩发红的脸庞心中难掩惊讶,年纪不大,处事圆满,如果这个小女生背后没人指点,那么她可真要感慨年代不同了,想她25岁那年还会因为邻居死了人而辗转难眠,还会在见客户的时候把卷宗拿错,眼前的满脸幼稚的小女生实在不能小觑她的能力。
只是,沈蒙蒙笑的时候让梁悦有种特别熟悉的感觉,那弯弯的眉眼像极了梁悦记忆中的某个人,念头瞬间闪过,可又找不到蛛丝马迹。
梁悦静静的回忆了一会儿,才起身把草坪上的沈蒙蒙拉起来说:“无论他去严规干什么,我都不用准备,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你让他很幸福。”
你让他很幸福。
梁悦开车回严规的时候满心塞的都是这句话,因为这句话,让看似坚强的沈蒙蒙哭的像个孩子,有些被理解的宽慰,有些委屈后的发泄,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都包括在她不断流出的眼泪里。
梁悦倚在电梯最内侧,用疲惫的双眼看着挡在前面的人,一层一层减少,最终快到严规时她才发现沈蒙蒙到底长的像谁。
银白色的电梯内壁钢板清晰的反照过人影,里面那个身穿黑色套裙的女人早已忘了自己当年的羞涩和笑容,还有那一双早已消失不见的笑弯弯眉眼。
他说,看你笑时候的眼睛我就特别容易开心,什么难过的事都能忘到脑后。
他说,你笑就笑,为什么非要把自己眼睛弯成那样?小心到时候长皱纹。
原来如此。
无痕时光抹去的何止是曾经爱过的故事,还有我们昔日稚嫩的面孔和灿烂的笑容。
2003年的故事(上)
非典来袭的时候钟磊正在广东出差,北京这边每天都是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轮流播放的也无非就是北京和全国各地又增加了多少疑似病例。
梁悦边听播音员沉重的报道,边打瞌睡,手上沉重的司法考试辅导书顺着衣服滑倒地上,啪的一声砸下去才勉强把她惊醒,迷蒙着眼睛擦擦嘴边口水,把书再从地上拽过来接着看,没看三行,眼皮发沉,又昏昏欲睡。
本来,严规最初时韩离有几个合作伙伴。共同出资,共同经营。那几个人无非都是在各个司法部门兼职的重要人氏,平时出差都外调各自部门的助手,办事方面和严规本部相处的也还算融洽。可是最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几个人纷纷要求撤资,韩离为人一向随性,不喜欢勉强别人,就随他们意愿去办理更改相关手续。只是口袋里的钱毕竟有限,筹措了几天才拿出一多半的钱还给出资人,最后还是靠方若雅的帮忙才让他得以把那部分空缺填补上。
说起他们俩,梁悦叹口气,方若雅和韩离两个人活脱脱就是一对天生冤家,方若雅提起韩离时像提起生平最厌恨的老鼠,眉毛拧成一团还不解气,硬是要再狠狠地咒上几句才罢休。而韩离的表现更是有趣,只要梁悦身边有方若雅的时候他就莫名其妙的出现,或街头巷脚,或酒吧饭店,看似无意却总能遇见,然后丫就会用社会精英的那套人文关怀的面孔来对待她们俩,仿佛丫在拯救天下苍生(方若雅的原话)。
说归说,梁悦觉得他们俩那套互相鄙夷的伎俩,不明就已的人完全可以当成是情侣间的打情骂俏,你追我赶的游戏而已,要不然韩离出问题的时候方若雅干嘛非找上梁悦,让她把钱转交给韩离。
就这样,梁悦在以严律为首上上下下诸多同事不屑的目光下,理所应当的成为了严规最大的合伙人。韩离在这行儿干了那么久,整个一个人精儿,掂量手里支票的时候他就抿紧了嘴唇,异常脸色难看。
而后,嘴角扬起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更让梁悦毛骨悚然。虽然不信他能从支票查出是方若雅借用朋友公司名头开据的,但是从表情上分明已经表示出他彻头彻尾的明了所有的一切内情。
梁悦就这样一不留神跨到了司法界,把以前行政工作结束,从此翻开职业生涯新篇章,她从万能行政助理,到实习律师,到资格证书拿到,接下来就是需要再通过国家司法考试了。
钟磊说过会陪她一同参加考试,可是从他被派到深圳就开始铺天盖地的闹非典。
沸沸扬扬的传言一个接着一个,又加上房东不放心外地人,怕惹事,死活要撵她们搬家。梁悦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只好自己收拾所有的衣物,打成大大小小十几个整理袋,雇车拉到房屋中介公司门口,随便找个学校里面的职工宿舍搬进去,因为时间紧迫甚至连价钱都没敢还。
半夜的时候她突然惊醒,泛了蓝光的电视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闪着亮光,心里说不出的茫然,于是用手机给钟磊打个电话,那边他刚说了声你好,她就故意掐着鼻子问:“喂,先生,请问要不要特殊服务阿?”
那边的他宠溺的笑两声:“要阿,你们那有人叫老婆吗?我要老婆给我服务。”
“切,不好玩儿,每次你都能猜到。”梁悦故意装别扭,然后笑着把话筒拿到嘴边,踌躇一下才轻轻的说:“听说你那边死了好多人,你一定要注意阿。”
沉默接着沉默,一直过了好久,他答:“丫头,我想回去看看你,这个时候你肯定害怕。”
梁悦立即从沙发上跳起来,声音发尖:“不行,你回来了也要被隔离的,而且这项目那么重要,你好不容易才从总办调到投行,一步也不能错!你要是敢擅自回来我跟你没完。”
于是电话那边再次没有了声音,梁悦以为他生气了,便喂了几声,可是都没有动静,她懊恼的看看手机屏幕,咬牙唾骂自己嘴贱:人家想回来就回来嘛,好歹也是关心你的举动阿,现在好,你冷冰冰的拒绝了,让人家热脸贴在冷屁股上,下回谁还能管你!活该!
骂归骂,可是让梁悦道歉是不可能的事,于是她一动不动的看屏幕上的通讯信号,那个表示通话中的小电话还在闪,她只好心中默默祈祷,电话可千万别断,千万别断,断了,就代表他真的生气了。
“喂,丫头,你别哭。”
声音再次从话筒那边传来,梁悦下意识去摸把脸,别说,还真哭了。
她噙着泪水犟嘴说:“哥哥,你水仙病又犯了吧?你怎么知道我哭了。“
他说“我看见的。“
“你在侮辱我的智商……”梁悦抗议道
“还有,我也能听见。”他的声音很软,很低,像每天早起,他准备吻她前的温柔语气,想到了吻,她开始发热发红,故意咳嗽一下顾左右而言他:“那个,别整这些甜言蜜语的,你说啥也不好使,你要是胆敢在外面找女人,就直接把两条腿打折,我宁可养你一辈子。”
话筒那边的背景很安静,静到她可以清清楚楚听到他的呼吸,他嗤嗤笑说:“行啊,正发愁没人养呢,那我就赖上你好了。”
“想的美,除非你能立即出现在我眼前,我就考虑一下。”梁悦把怀里的书一扔,躺在沙发上,舒展成个大字状,得意的说。
那么狗血的剧情当然不会出现在梁悦身边,情人之间耍耍嘴皮子而已。门外没有人,门铃也没响,楼下的马路上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所以她有道理相信,小说和现实就是有差别的,现如今的人哪里有那么多值得回味的浪漫,有那闲情逸致的时间赶快背两道题才是真的。
四月下旬,梁悦所在的学校开始封校,不许进也不许出。专业医务人员抬走了几个人,然后楼上的人就眼睁睁看着家属区铁栏杆被锁上粗重的铁链子,门内还有两个戴着口罩来回踱步的保安,空气里的紧张让楼里人的神经瞬间绷直,所有的迹象都让人开始变得烦躁不安,毕竟紧邻梁悦所在楼就是连续病倒十人的重症区。
死亡是慢慢逼近的。
连赖以为生的空气都已经变得滞涩。混乱无措的梁悦给方若雅打电话时,方若雅已经沙哑了嗓子。姐妹几个能回家的都走了,盼盼找个外国人也在梁悦被隔离之前坐上飞机飞向大洋彼岸了。韩离关键时刻临时发烧,送到医院就被当重症病人隔离了,方若雅父亲的公司员工走了一大半,目前基本处于停业状态,老头子有点想不开,来股斜火就自己把自己郁闷倒了,本来她想和母亲一同送去医院,可是听说不管送到哪里都要先被隔离审查,方若雅的父亲听到后更是死活不肯去,所以她一天三点一线,医院,公司,家,忙的脚打后脑勺,接到梁悦电话的时候她把脸上口罩扯了,骂了一声:“妈的,我都要憋死累死了。”
梁悦笑着和她聊了一会儿,替她开导了一番,然后挂上电话。
独坐发呆。
这样时候她真的不好意思再把自己的恐惧架在已经濒临崩溃的方若雅身上了,虽然是好朋友,她也知道方若雅就算是累倒了也会跑过来看看自己,但她还是不愿给朋友添麻烦。
于是趴在窗台上看外面的风和云变成了梁悦平日里最喜欢的休闲活动。
大概是在室内待久了缺乏运动的缘故,她常常会感觉到很乏力,身体和心理都很累,所以趴在窗台上的时候她习惯侧脸贴在凉凉的理石上,贪婪的汲取春末的气息,想着远方的他,微微的笑。
邻居家的哭声还在,楼上楼下都是戴着防毒面罩的白色的大褂医生,他们忙碌而有序,不停的用手中的消毒器具喷洒消毒药品。
听说,邻居家昨天故去一个。
院子外面的草已经很高了,嫩绿嫩绿的,被纷纷的言论吓怕的人们已经没有时间去管理平日里最注重的校园脸面,所以,它们被放任生长。
邻居被担架抬上车时,她略感凄凉的叹口气,接着仰头看夕阳下的云,色彩绚丽,变幻莫测,像极了人生。
如果就在此刻死了,他一定会很伤心吧?不是梁悦自恋,而是她和他曾经讨论过这个话题。从小很怕生离死别的她要求道:“将来只许你送我,千万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你先走,我会受不了,那样太残忍。”
他们交往的四年里,他第一次发那么大的脾气,因为她说她要比他先死,他攥住她的下巴说:“丫头,我警告你,你再说你先死看看!”
钟磊一本正经的表情让梁悦扑哧笑起来,然后用吻化解了他的怒气。
看,她又想他了。才分开一个月而已,她都开始出现幻听了,连声音都仿佛被臆想送到耳边,那么清晰真切。
“丫头!”再仔细的听听,熟悉的声音好像就在窗外,她慌忙站起身,四处巡视一圈,认真辨别了一下才看见草丛里面蹲着的他。
这个傻孩子不认识新家,她在短信里告诉他一个楼牌号,不知道哪层哪个窗户的他只能朝着一栋楼猛劲狂喊。
看门的保安就站在不远处,楼上楼下警惕的打量两个人,虽然此时是隔离期间,但没有规定隔空喊话禁止不让,于是暂时默认门外他的存在,把脸背过去和另一个保安聊天,假装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梁悦朝他摆手,喊:“你去找家宾馆住着,等解除隔离了我去找你。”
她说的很急,声音都被风吹的变了音调,因为她的鼻子有点酸堵,也因为她不敢大声喊,怕自己声音大了就哭出来。
二十五岁而已,她还是怕死,她还是不够坚强,面临逼近的死亡气息根本做不到淡定无视,院子外的他是她此刻最好的安慰,看一眼,心立即安稳。
“丫头,我就坐这儿,你在家乖乖待着,什么都别怕,有我呢!”他回喊。
从深圳回来的他,身边什么行李都没带,一件皱巴巴的衬衫显得有些狼狈,可是映衬在绿色的草丛里,他的身影是那么明显,脸更瘦得不象个样子。
他为了她,不肯走,甚至为了让她不再焦虑还掏出一本书来看。
那本书的书名她看不太清,可是他专注的表情分明想要告诉她,自己正乐在其中。
心疼的她立即回身跑到厨房,用最快的速度翻出方便面,又加了两个鸡蛋一起煮,嫩嫩的鸡蛋就飘在金黄色面汤里,小厨房里顿时香气扑鼻。面煮好后放入保温桶,她穿上运动鞋拎着下楼,门禁那里正好赶上保安们换岗,她也顺利的从楼内跑到草丛边。
他站起身,两个胳膊尽力从栏杆里钻过来,长长的手指全部张开,嘴角含着心满意足的笑,好像能看见活蹦乱跳的她就是吃到世上最美味的东西,她慢慢贴上去,靠在怀里,他隔着栏杆抱住她,说:“丫头,我被人隔离了三天,要不然我还能早点过来。这几天你没睡好吧?你看你,眼袋都要掉下来了。”
她手里的保温桶晃荡荡的沉,胳膊酸的无力举起,即便这样,她还是觉得在他的怀抱里很幸福。
保安换完岗,就发现草丛里拥抱的他们,梁悦作为被隔离人跑出来是他们的失职,所以他们迅速向这边跑来,还大声地喊:“回去,赶快回去,你们怎么回事?谁让你出来的?”
梁悦想走,怕因为她的贸然保安去为难他,可钟磊不肯松手,低声说:“亲我,快点亲我。”
保安的服装在夜色下特别明显,肩膀上的两道荧光绿的杠子晃动起来和环卫工人背后的夜光条有同样的效果,梁悦有些为难,不想两个人的亲昵举动免费便宜别人的眼睛。
他不依不饶,越撒娇越显得可怜,“丫头,亲亲我。”
后来叹口气的她还是踮起脚,把自己的唇贴在他的唇上。
原来有生死等在身边的时候,亲吻的每一秒会显得那么珍贵。蔓延的荒草湮没了他们痴恋的吻,也湮没了他得意的笑容,他缠绵中说:“我想亲你,在医院的隔离的时候就想,我特怕我以后都亲不着你了。”
他才二十三岁。一个同龄人还在游戏网聊的年纪,却过早的担当起家庭的负担和女人的期望,用最快的速度成长。
他的嘴里没有痛苦,也没有对未来的恐惧和担忧,给她看的永远都是微笑和洁白的牙齿,可是小孩子的撒娇方式让梁悦突然发现,原来他也和同龄男孩子一样,也会恐惧,也会害怕。
她不想离开,她还想贴在这里,可是保安已经跑到面前,抬手勒令她回到楼中,梁悦不理会他们,反手放下保温桶,伸出栏杆抱紧他,哽咽说:“你咋这么傻,我是打不死的蟑螂,哪能说死就死呢!”
“那,万一是我死了,不也会看不见你了?”他还笑。
“别说没常识的话,你都没发热,死什么死!”她靠在他的胸前,头被冰冷的栏杆死死顶住,可是她不想躲开他温暖的怀抱。
“走了,你们这样我们也不好办,给领导看见了我们也得下岗。”无奈的两个人站在他们身后,因为他们的亲密动作,尴尬的侧过身子,说。
最后钟磊看着梁悦走进楼内,感应灯一层一层的亮,一直到了六楼,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反复几次。
这丫头又没找到钥匙,呵呵。
钟磊靠在栏杆上,把地上的保温桶伸手捡起来,坐在草丛里,一直等家里的灯光亮起来,他才抿嘴把保温桶拧开,用力吸气。
真香,丫头煮的面好久都没吃了,想想都馋。
她站在楼上看他把面吃的干干净净,然后把略带温度的保温桶放入怀里,紧紧的抱着,傻傻的笑。
我们的目标是,天天晒牙齿。
无论在什么时候,多露点笑容都不会错,他笑的时候更像一个没长大的小男生,像每个女人清涩少年记忆里都会有的那个人,曾经躲躲藏藏红着脸扔一束玫瑰过来的,被人打趣是一对儿时就尴尬到手足无措的那个初恋恋人。
她就这么痴痴的看着下面坐着的傻傻的他,在满城弥漫危难的时候,整整一夜,谁都没动一下。
2003年的故事(下)
梁悦参加高考那年的前一天,据说是台湾某个言情名家新书大作上市,于是她顶着瓢泼大雨,落汤鸡一样冲到新华书店,买了一本蹲在书架旁大快朵颐。当然,准备回家时她没忘把新书书皮换上高考冲刺化学书指导丛书的封面,以蒙混母亲担忧的询问。
品完言情大餐的她当然心满意足,可没等到半夜,就高烧40度,父母焦急是肯定的,可是诊所都已经关门,医院又离的很远,生怕耽误她的高考只能多多吃药,端着水杯和着十几片药吞下去,简直是非人的折磨。她忽然有感而生,暗自自嘲一句,言情小说真是害死人阿!
不过,感慨归感慨,高考不会因梁悦的生病而停止。第二天还在迷迷糊糊的她就被父母硬架到考场外,以螃蟹似的步伐横着爬上96届高考的独木桥。
怎么答题的,怎么计算的她全忘记了,唯独记得是自己昏睡的很是欢快,老师提醒两次后都懒得再搭理她。
结果出来时,她曾经大哭一场,分数还真不是一般的低。不过文科专长的她,分数勉强擦边一本文科类专业,本以为也算捞了一个贴心的专业,谁知道人在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不知道是哪位可爱的录取老师手就那么一哆嗦,她被人从报考的文科经济学管理专业,一下子调剂到工学电气工程专业。
从此以后,可怜的梁悦就在自动控制教授说的天书中垂死挣扎。
一步迈错,错七年。
所以,抱着司法大纲准备前去应考的梁悦,满脸警惕的看着拧着眉毛的钟磊,企图苦口婆心的劝服他不要陪她去考场。
可是满脸郑重的他分明隔离了她的苦苦哀求,只沉浸在终于可以体验一把家长陪考的感觉,站在外面看笼子里面的愁眉苦脸的学子们上刑场,心里暗爽。
梁悦摸着他手上的伤说,“你乖乖在家养伤,我考完了立刻回家做饭,只要你不去,晚上咱们吃大餐。”
他为了能从医院跑出来,竟然徒手翻带尖儿的铁栏杆,划伤手后也不管不顾伤口,一心快点来找她,知道她晕血,又揪了几把草擦干了血迹,抱她的时候也小心翼翼不碰到她的衣服,等梁悦发现伤口的时候,已经长了长长的暗红血痂。
心疼没用,埋怨多了他就只知道笑,让人恨的牙根直痒,却又无可奈何。
果然,他又眼角上扬,呵呵的笑:“不干,我要当家长陪考。”
“那,我亲你一下当交换行不,咱别去了呗?”梁悦仍不死心,拉着他胳膊撒娇晃悠。
“不干,我要去。“”他还是顽固坚持。
“那,晚上哀家宠幸你如何?小帅哥。”计穷的梁悦使出美人计,眼睛抽筋似的眨动。
“不行,我还是要去。”笑嘻嘻的他把她肩膀上的书包拿下,挎在自己胳膊上,右手向前伸出食指,说:“前进!梁大律师,人民等你通过考试去拯救呢,你是打不死的正义化身,怕什么?”
好吧,梁悦只好跟他承认自己恐考,高考以后她一直有些心理阴影,本来是家族骄傲的她因为失误偏走于二流学校,学校的名称一直是父亲避讳回答亲朋的问题。甚至她在找工作时,简历上,毕业于某某学校那栏也常会引来招聘方必有的问话,“请问,这学校是正规大学吗?”
所以她曾把自己不得志的找工作经历怪在自己的沉湎于言情上,也会怪在那个病的一塌糊涂的高考上。
于是高考就是缠绕她多年的噩梦,更是挥之不去的咒魔。
如今又是全国统考,又是背着书包参加,她早在三天前就陷入垂死的抑郁状态,死活不肯让人去陪同。
万一……打击是沉重的,梁悦会受不了的。
钟磊看她紧张发白的小脸说:“别怕,有我坐阵,你就单等着好消息吧。”
梁悦对他的预言并不买账,撇了嘴,莫非他以为自己有招财猫的功能? 能一概接纳所有美好福气和财气?
可是不买账也不行,事实证明,他这个家长确实是吉祥物。
收到成绩单的时候她的眼睛几乎可以媲美一切圆圆体积的物体,半天才能强压抑兴奋的心情,不顾一切,冲到韩离的房间,绩单一把按在办公桌上,等着他的反应。
全国司法考试的通过意味着很多事情。
意味着,她可以单独出去办理案子,不用再在严律身后拎包拿卷宗,意味着,她的工资至少可以翻番,买正装时不再需要咬牙切齿省中午饭,意味着她离他们梦想的房子又大幅度迈出一步……
可是这一步,还真难。
03年初,资本市场不景气,以代理经济诉讼案件的严规面临空前严峻的考验。一连大半年过去了,大家始终处于没官司可打,没事可做的状态。
韩离刚刚因为股东突发性撤资伤了底气,又遇上周边的艰难的环境,一时间严规能否生存下去成为公司上下层窃窃私语的首要话题。
非常时期,严律始终站在韩离身后,不想坐以待毙的她和韩离开始以各种方式承揽不同诉讼案件,一时间民事答辩,再审起诉,连平时最不屑的婚姻诉讼官司也开始纷纷接纳。
所以,梁悦的成绩即使通过也无用,她依旧干着过去干的工作,甚至还要把行政工作重新捡起。
因为陆陆续续有不想上班用电脑玩扑克接龙,不想接繁琐的婚姻诉讼的案子的同事们选择跳槽,三十人的办公室顿时空了大半,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身兼数职,其中除了是坚定的张阿姨,另一个就是梁悦。
官司在哪里,官司在哪里,梁悦不知道,不过梁悦知道,馅饼是绝对不会凭空掉在自己的脸上。已经连续三个月拿基本工资的她哀叹的趴在被窝里郁闷个死去活来,帮她按摩的钟磊笑着说:“不就是钱嘛?别愁了,将来我养你。”
“我倒不是愁那个,关键是韩离这个人挺好的,严规要是真这么倒了太可惜。”梁悦又叹口气。
“可惜我们公司有法律顾问,不然我可以提个建议用你们的。”他惋惜的说
“你人轻言微,说了也没用,如果你要是董事长,这么安慰我,我还可以真的乐一乐。”她撇了嘴。
“等我真做了董事长就不让你当顾问了!”他咬她的领子让她回头,她哼了一声说:“不当顾问留家干嘛?给你钟大老板当老妈子?”
“你留在家生孩子啊,左一个右一个,左一个右一个……”看她不理睬,他自己在那儿数绵羊,啰啰嗦嗦没完没了,梁悦被他数烦了,只好立着眉回头,蔑视的说:“生那么多?你能行吗你?”
男人这方面的尊严怎容挑衅,所以毒舌的她又吃了一个闷亏当教训。
他不慌不忙地说:“行不行,不是用嘴说的,看我怎么教训你。”
显然梁悦此生遇见的克星就是他,一直无法走出他事先设下的圈套,迷糊的她反身还想质疑,身子顿时被压倒在床上,反应慢半拍的她,嘴里甚至还发出咿呀的声音,很快就会被堵住了嘴,。
武侠里说,此刻抵死缠绵,言情说,是共舞出璀璨的烟花,H文说,不停的高潮簇拥下,她沉沦欲海。
事实上是梁悦连他的衬衫都不能熟练脱下,粗壮的胳膊横在她的肩膀上,让胸口的扣子打开变得费劲,胸口敞开的领子下是他宽阔的胸膛,热气随动作喷出,也在她的耳边制造了滚烫的感觉,有了四年的同居经验,男人的那点儿好处她还是知道的,于是傻乎乎的她身子在暧昧的气息里觉得腿有点酸软,手拉着他的衬衫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低头说:“不脱不行吗?”
梁悦下意识的点头,然后把手放到他窄腰上,把脸扭向一边,不敢看他。
他笑了说:“你怎么总紧张啊?我表现就那么差吗,看你忍受的表情连男人的自信都快被伤没了。”
梁悦咳嗽一下,斜了他一眼警告说:“那啥,你手还没好,别乱得瑟,小心把手上的伤再弄开了,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你知道吗,你一紧张就爱说东北话。”他的声音很好听,关键时刻总有迷惑的作用,让人有点想入非非,他那个的时候……
既然反抗无效,那就换个招式,于是梁悦一概往日淑女风,忽视自己羞红的脸皮,故作妩媚的贴着他的下颌咬下去,连续不断的咬向喉结,胸口,腹部,咬到腹部时,感觉他的身子即刻变得僵硬,于是用身子揉动摩擦,嘴里还不忘笑嘻嘻的问:“那你紧张呢,会干啥?”
钟磊猛吸口气,一把拎住她的睡裙带子,阻止她还想往下的动作,向上提刀面前,咬牙吼道:“丫头,你找死。”
坏笑的她天真无邪的抬起脸问:“怎么个死法?说说看。”
大概普天之下,没人不喜欢这种死法吧? 双手从他的衬衫里穿过,胸口细腻的肌肤磨蹭在他的胸膛,指甲掐在他的腿上,连带着他也有些颤抖,按住她蠢蠢欲动的手问:“有那个吗 ?”
意乱情迷的她仰起红彤彤的小脸,眼神早已经迷离:“嗯?”。
钟磊看她的表情就知道问也白问,所以强撑起身子说:“没有,今天就算了吧。”
下一秒,小红帽瞬间变成大恶狼,她按着他的胳膊掀过身子,猛的跨坐在他腰间,说:“美的你,你要负责取悦你的主人,快!”
梁悦解皮带的技巧远远高于解钮扣,于是,三下五除二解决羁绊的她俯身咬住他耳朵说:“乖,别动,让姐姐我好好稀罕稀罕你。”
刚刚带上小红帽的钟磊,还企图反抗,义正言辞的说:“你今天危险期,不行……”
实际上,强弩之末的语气只能助长敌人的威风,所以她加快动作,趁他无力反抗时赶紧造成事实。
得逞后的梁悦笑嘻嘻的说:“有孩子咱就结婚去,怕啥。”
一句话安慰了抑制情绪的钟磊,于是他停止反抗,任凭她上下蹂躏。
激情过后,梁悦趴在他身上整理汗水弄湿的头发时,他哑着嗓子问:“你说的是真的?”此刻的她,从腮畔到胸前都是粉红一片的,低头睨了他一眼:“我的说话多了,你说的是哪句?”
他没等她反应过来,翻身趴在上面,压住她光溜溜的身子笑:“有孩子咱就去结婚啊!”
她心虚的别过头说:“那啥,女人在床上啥说不出来啊,你还真信?”
钟磊不管她的分辩,开始在她胸前摸索,睡裙顺利的被脱下,说:“不承认是吗? 那咱就做到承认为止。”
梁悦还想说些什么补充,可是他的唇连一点缝隙也不给留,严严实实的堵住疑问。
他看她呜呜的声音很快转换成酥软的呻吟,嘴角上的笑一直保留着。
其实如果是男孩子,长的像梁悦也挺好。他甚至开始觉得,孩子的名字该早点起才对。
多事之秋的爱
可惜,孩子没有如他们所愿到来,所以她和他即使在分隔多年以后再见面,仍然只算是陌生人,少了血缘的联系,其实,爱情真的算不了什么。
梁悦进入严规的时候,韩离正准备出去办事,看她一脸虚白,把手伸出来搀扶住她的胳膊问:“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用不用我扶你进去?”
她摇摇头,问他:“没事,钟磊在哪里 ?”
韩离打量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已经了解事情的原委,也正是如此,让他更加犹豫该选择什么样的方式来陈诉事实,最后他决定全部如实说出,因为他相信她的坚强,也相信她的处理事务能力:“他是来了,不过给你送一份文件,又走了。”
梁悦尽力微笑,用笑容平息韩离身后竖起耳朵偷听他们对话的诸多好奇心,佯装无谓的表情麻痹他们,然后才用低声嘶哑的声音轻问:“什么文件?”
“中天集团的资金流向调查报告,郑曦则涉嫌违规集资操作,缺少证监会批件,此事如果要是捅出去……”他担心的再看一眼她的脸色:“最低是……”
“公司在交易所停牌,停止公司目前所有经济业务接受审查,如果涉嫌违规,董事长可做为特大经济案件嫌疑人先行羁押,冻结其全部财产以待清查,以及我不可能作为他们的法律顾问去参与审查,甚至连严规也不能代理中天出席听证会。”
梁悦太清楚后果了,也因为清楚所以恐惧。她的指尖发凉,腿都开始不住的颤抖。
不可能,钟磊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来威胁她,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舍不得伤到她半点,更何况是这样的巢倾卵覆?克制一向是他引以为豪的美德,不可能在此时消失殆尽,丁点不剩。
是的,她不信。
韩离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头安慰说:“先别自己吓自己,乱了阵脚,也许他不是那个意思,你还是先去看看那份文件,再说吧。”
她冷笑了笑,脸色如同石灰。韩离安慰她的话实在是太无力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社会究竟有什么是不能阻挡的,即使是所儿里在公检法再怎么周旋自如,经济案件涉及时便是死路一条。因为背后牵扯的人太多,牵扯的事也太多,最后的结果通常就是丢卒保帅,只不过他们眼中的卒是昔日里被高高捧在上的那个帅。
“放心,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说完,梁悦冷着脸,快速走到自己的办公室,紫红色的檀木门咣当一声被关上,从内锁个严实。
韩离站在原地一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默然离开。
04年的梁悦又回来了,这也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一幕。她的性格就是这样,平日里柔柔弱弱,可是真碰到事情则喜欢遇硬变硬,宁折不弯。
哪怕对方是自己最爱的人,她依然会执着如此,毫不手软。
果然,梁悦靠在门上恢复了点体力,连走几步拽起电话,异常熟悉的全球通号码在她指尖下一个个点击,那是钟磊离开时给他们俩一起办理的情侣号码,只为了,善忘的她随手抬起就能找到他,可是今天,当默诵了无数次的号码真的按响时,她内心有种巨恸撞击着胸腔。
他们怎么会走到这样狭窄的巷子里?迎面硬撞过去,必然会有一人受伤,不是她,就是他。
听筒里他的声音一如既往,连呼吸都细微可辨,昨天的伤痛依然停留,只是今天他们之间又多了一层更重的东西,所以她冷冷的说:“钟先生,请问您送过来的文件是委托我们所办理什么诉讼?”
声音再次停止,就像黑暗窒息了梁悦故作的镇定。好久好久,他才说:“对不起,梁律,其实也算是我多事,无意间在证监会看见这份文件,想让您看看早做些准备,可是我忘了,严规是身经百战,中天更是铜墙铁壁,两者结合,怎么会轻易被弄垮了,您的语气更是证明一切是我多虑了。”
“钟先生真客气,就算我们是身经百战,也绝对堤防不到有人会在背后拆台。”梁悦冷笑的声音透过电话线,让对面的钟磊,面色发凛。
原来,她为了维护郑曦则可以毫无顾忌的伤害他。
她到底是变了,猛然意识到的事实真让他心底有些怆然,用极慢的语速问:“梁悦,你认识我们这么多年,你说,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恨郑曦则没错,我恨他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我可以用任何手段来报复,但是绝不会把你牵连进去,他如果有牢狱之灾,你不可能放过我。梁悦,我太了解你了,你拼命的时候什么都不管不顾,哪怕错杀一万也在所不惜,所以,我宁可让你愧疚我一辈子,我也绝对不会让你恨我!”钟磊的声音里没有起伏,但是梁悦分明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
是啊,如果没有今天的事,她真的会对他愧疚一辈子,她愿意把他和自己的故事小心翼翼的珍藏起来,如同那个戒指上的水晶,偶尔拿出回味一下昔日的甘苦,用一生来爱过去记忆中的那个人。
那个爱过的人……
可惜,伤人的话说了,就无法收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平日里说话之前想三分的规矩怎么就因冲动忘在脑后,抑制不住的怒火没有任何原因就蹿上了心头,只想用最恶毒的语言去质问他。可是,从他的话语里分明可以听出,那个人不是他,……
“梁悦!”话筒里的声音突然很沉,传过来的时候甚至让她有些伤感,全名全姓的呼唤,像隔了十万八千里,原来两人之间亲昵的感觉霎那灰飞湮灭。
“我们不要吵好吗?分开五年了,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听你说说话,想问你过的到底好不好,可就是不敢打电话。我知道你结婚了生活无虞,我也知道你已经完成当律师的梦想,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我就是舍不得忘记你。说来好笑,到现在家里的钥匙我还没扔,我就怕哪天你想回家看看,我没办法带你去。还记得那个空调洞吗?那窝小鸟年年都回来,爸爸出去找吃的,妈妈就在洞里孵小鸟,他们配合的很默契,可惜,我看了好几次,就是分不清到底还是不是咱们住时候那对儿了。也许是他们的孩子吧?也许是他们孩子的孩子了……”
她站在办公桌旁,双手俯身撑住桌角,眼泪簌簌的落在光洁的手背上,亮晶晶的顺着手腕滑落。
那是他们偶尔的一次发现,空调洞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住进了一对不知名的小鸟,平日清晨里总是喜欢叽叽喳喳的,每天不停的飞来飞去,后来钟磊拿张报纸把洞口又密封了一下,他回头笑着告诉她,这样就可以为他们挡住寒风,可以安心做窝生小宝宝了。后来趁它们都出去的时候,他们俩会偷看它们做的爱巢,那是一个鸟毛和稻草围成的家,虽然杂乱成一团,却很细致,每根长长的稻草都比它们自己身体长好多,迎风飞回的时候,虽然辛苦却总是振翅奋力往家赶。每次看到它们梁悦总会和钟磊感慨,“房子阿,是所有生命渴望有家的梦想,为了家,就是再辛苦也是值得的。”唏嘘后他就会一直用力攥着她的手,笑着说,“丫头,你放心,咱们的房子肯定不用你辛苦,我一个全部搞定。到时候弄个大玻璃窗的,你坐在前面写你的悲秋小说就行,什么都不用管。等我!”
等阿等阿,他离去的五年,她等到了别人给她买的房子,他等到了爱人的绝然离去。
“其实,昨天晚上看到调查报告时,我还真犹豫过。现在我有能力给你一个家了,我想让你回到我身边。可又怕你会因为这个恨我。你最不耻的事我不想做,我更不想让你再次面临绝境。丫头,我爱你,所以我不想让你不开心,不管为什么,我都不想。”钟磊又是一声叹息。
“钟磊……”她愧疚,又找不到任何可以安慰他的话语。
“你去问问他吧,无论这件事是真是假,最好还是早点做打算。不然真等到出事了,也就晚了。”没有任何结束语,电话那边已经悄然挂断。嘟嘟的声音让她怔怔,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他又开始隐藏自己的悲伤了吧?梁悦能想象他此刻的心情。挂断电话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他做不了其他。看来,他找到可以让自己解脱的办法了,这个办法很有效。
那么,谁来告诉她,下面该怎么走下去?
六点半的时候,董秘书进来问郑曦则:“董事长,会议安排已经定好了,明天九点准时召开。现在需要我为您叫司机吗?”
郑曦则靠在窗户边,眺望远处。慢慢淡去的夕阳正从他的身上流走,黑色衬衫让他在流金光芒中显得异常凝重沉厚,指间的烟忽明忽暗,像是在等待最后时刻的决断,犹豫不定。广角的玻璃窗外,灯火逐渐亮起下,流光霓虹霞,他还是没有因为秘书的询问而回头。
董秘书恭敬的站在门口,对于郑曦则的傲慢态度表现很平静。董事长上任五年来,中天集团的业绩集团上下有目共睹,可是有些东西是商界人士自己的游戏规则,被人发现了,伟岸形象瞬间崩塌,若没能被发现,又是人人歌颂的商业巨子。其实对于下面的普通员工来说,最关心的还是今年的薪水和年底的奖金,至于管理层是否涉嫌舞弊,还真没觉得特别需要在意。
“你们都下班吧,明天早点驻会,我自己在这儿待一会儿,别打扰我。”淡淡的烟雾笼罩了他的表情,仅剩的一点点光亮,也是他留给自己的温暖。
董秘书应声离去,郑曦则还是原地不动。他不想回家,少了酣然入睡的她,那张大床给人的感觉有点冷。刚刚搬到光毓苑的时候,他不止一次投诉物业,冬天室内地暖太差,屋子总是阴冷阴冷的,虽然经过重装和加强供暖,情况改善了不少,可是回家时他还是会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的空。
梁悦搬进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把银灰色的厚重窗帘换成了鹅黄色小碎花薄纱窗帘,那个嫩得让人心痒痒的颜色使得整个屋子的华丽装修看起来不伦不类,但是在梁悦笑着拉给他看的那一刻,顿时就感觉到了家的温暖。她喜欢厚厚的玩具拖鞋,她喜欢大个软不啦叽的枕头,她喜欢弄点小玩偶放在卧室,她还喜欢在床头养两条最便宜的金鱼。她喜欢的东西太多,也在逐步改变他对家的印象。郑曦则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在应酬以后回家。
过去没有她的时候,他应酬晚了就住酒店,因为对于他来说,酒店和家是一样的。可是,她轻易改变了他多年来的习惯。那么容易。
也有不适应的时候,可每每抗议时,她就会正色警告他,“既然我也是这笔生意的投资人,我就有权改善自己的生活,如果我生活的不快乐,你什么都没有。”
傻女人,其实她本来就是什么都没有。却总把自己想象成拯救世界的女超人,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想救每一个在她面前垂死挣扎的人。
他不会告诉她,其实为了夺回中天集团的控制权结婚只是一个借口,实际的原因是,他不知道何时已经眷恋上她的自信和坚强,那双慢慢失去笑容的眼睛里,还留着他最喜欢的东西。
楼外行人越来越少,步履匆匆下,都是对家的渴望。他微微的笑起,在看见一辆急驰而至的白色奥迪TT同时。笑归笑,可刺耳的急刹车还是让他登时紧了身子。
这笨女人怎么还学不会开车?
抓住皮包快速跳下车的身影,在身处十层上方的郑曦则看来那么瘦小,他甚至想到自己激情时抚摸过的锁骨和腰肢。她来做什么?在考验他的忍耐力吗?还是来和她说声再见?
他没动,等着那个风风火火冲上来的女人——他的妻子,别人的爱人。
有终无始的爱
律!”门外值班秘书紧张的呼叫声被关门的动作刹那切断,梁悦关闭房门的同时也松了口气,郑曦则依靠在夜光暮色里,悠闲的吸烟,悠闲的眺望城市旖旎夜景,一切是那么寂静和安宁,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松了口气。
也许是她多余了。毕竟他现在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被麻烦缠上身的人。
站在他背后缄默许久,耐不住性子的她终于开口打破沉寂,“我听说中天因为非法集资和违规操作可能面临证监会审核,所以过来看看,你……知道这事儿吗?
郑曦则慢慢回头,眼睛深深凝视气喘吁吁的她,嘴角上扬“你为什么来?”
“我,我是中天的法律顾问。”梁悦绯红的脸色和急速的喘息,让人看不出是因为先前剧烈的跑动还是因为紧张的关系。
“中天法律顾问有三家,严规律师事务所只是其中之一。一旦中天被证监会审查,你和严规都必须回避,法律条文你应该比我懂,你说你来有用吗?”他揶揄,笑容轻松。
“至少在那之前,我可以为中天提供完备的法律咨询,毕竟我要对得起从中天领到的那份薪水。”梁悦言辞凿凿,强迫自己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他平静从容的脸上。
郑曦则背对万家灯火,看绚烂霓虹灯色下的她,突然笑了。向前走到她身旁,拉起她垂在裙边冰凉的手指,在面前掂了掂,笑容更大。抬手推开门,不顾她反抗的力道,拽着梁悦的手大步往外走。
梁悦脸色骤变,除了周年会,他们两个人在中天一直是类似合作伙伴的关系,甚至连加入中天一年多的员工仍无法确认他们是夫妻关系,现在一同拖手离开,难免会让梁悦有些顾虑。她小声说:“郑曦则,你把手放开,你不是不喜欢公私不分的吗,你自己违规怎么处理?”
前面的他呵呵大笑,连带着门外的值班总办秘书和闻讯赶来的董秘书都难掩眼底的惊讶,愣在当场。董事长他……好久没这么笑了。
用力掰扯他手指的梁悦表面上仍极力保持从容镇静的笑容,对每个用目光关注他们行为的员工点头示意,背后却暗自用指甲掐他的手背,可眼看陷入钳制中的手指没逃脱,腰又被用力揽了过去,让她有种想拿鞋跟踩他脚背的冲动,郑曦则队她的小心思不以为然,笑着对董秘说:“帮我准备车,我们现在回家。”
天,看看董秘书错愕的表情就知道了,眼前的一幕多么让人震惊。大难临头的前夜,董事长还能保持笑容满面,甚至还能与夫人一同携手乘车回家,不仅暧昧情愫溢于言表,连恩爱指数也愈加提高。可是梁律的表情怎么那么尴尬?难道两个人在闹别扭?
司机接到电话后立即把车停到中天门口,郑曦则笑牵着梁悦在众人瞩目的目光下走到电梯里,门合上时,她脸上的笑容立即变得严肃,说:“好了,你要形象工程已经完工,现在你该对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
他慵懒的靠在电梯上,放开她被汗湿透的手,直直望到她眼睛里:“梁悦,我很高兴你能来。不过相信我,事情远远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那审查的消息是真是假?”敏感的她突然猜测到事件最隐蔽的中心,也正因为如此,背后可怕的真相让她顿时不寒而栗。
“我们一同生活四年了,你说呢?”他摸着下颌,似笑非笑的面容也许会迷惑很多稚龄少女,可是此刻梁悦只想干两件事,一是抬手抽掉他脸上得意的笑容 ,二是反手狠狠抽自己一个耳光。
多么明显的圈套阿。招数老套,策划疏漏,惟有心存贪婪妄念的人才会看不出内里奥妙。可是她看不出来是为了什么?难道她对他也有所图?
他俯身在她的耳边说:“说实话,我还真没想到他肯通知你,而我更没想到的是,你会跑来看我。”
“你是在夸奖我们善良淳朴,还是在说我们心智低下?”梁悦反身,冷冷质问他嘴角的笑容。
他笑着说:“我只能说,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比明天开会的结果更让我高兴。”
电梯门开启的那瞬,郑曦则低头吻住了梁悦,大堂接待的前台小姐诧异的看着关关合合的电梯门里董事长挺拔的背影,一动不动。
他把她搂在怀里,不给任何人看到她砣红色的面容,也不给任何人再次带走她的机会。
也许,她会恨他,但是他宁愿她会恨,也要把她留在身边一辈子。
唐阿姨开门禁的时候丝毫没有因为梁悦的归来惊讶,憨厚的她只是笑呵呵的让出身子,由他们俩一同进入家门。梁悦依旧按照往日习惯随手把包扔在沙发上,依旧是躬身在鞋柜里找拖鞋,可手指伸到鞋柜前才忽而想起,早上她把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带走了。
这里已经不是她的家。
梁悦瞬间失落的表情都看在郑曦则的眼睛里,他抿嘴笑笑,从背后把她拦腰抱起,惊吓中的她还来不及高喊放下,他已经把她快步抱到楼上卧室。
赤着的脚落在卧室的长毛地毯上,脚心有暖融融发痒的感觉,心事复杂的她默默回头,想不到开口要说的话。
“想不到说什么就去洗澡,明天早上我还要开会,早点睡。”他似乎能看出她的尴尬,另找了一个借口让她不说话。
最近他还真喜欢早睡,昨天早早就睡,今天还是。
她洗完澡出来时,他已经躺在床上,她找了半天也没看见残留的一件半件睡衣,所以从浴室出来时,顺手到衣帽间挑了一件他的衬衫套上。
深蓝色的衬衫是她买给他的礼物,为了庆祝什么节日反倒忘记了。但起因是为了回报他赠送的钻石耳坠。他出手讨女人欢心一向为人大方,程小姐享受过什么待遇她不知道,可是对她,郑曦则每逢节假日必定会以首饰相送,他不喜欢珠光宝气的女人,所以挑的东西大多秀气清丽,梁悦寻思将来出席什么场合也会用得上,所以她一向来者不拒。收到礼物后就会立即驱车去买回馈礼物,反正知道他的尺码,一个小时就顺利搞定。两个人的节日也算你来我往,其乐融融。
至于他什么时候穿,穿没穿,都不在她的理会范围。就像他送的东西,有很多东西她一次都没戴过。
总听人说,男人的衬衫是偷情爬墙的制服,女人只要穿上了,就能引爆男人潜在的占有欲望。可怜她在家里也必须如此打扮,实在很无奈。虽然有点难堪,总好过光着身子走来走去,虽然晚上阿姨都不会上楼,可是,保守的她还是放不开。
她把袖子挽了挽,衬衫领子也扣到到最上面那颗,下摆有点短,刚到大腿中部,她只好前扯后拽,极力避免走光,走的姿势可谓是步步惊心。
借着幽暗的月色仔细打量一下,背对窗子的郑曦则似乎睡着了,她这才放心的躺在床右侧,把被子轻轻掀开个角,抬腿上床的时候衬衫又翻了过去,眼看着光溜溜的大腿露在外面,她赶紧抓被子把自己包好,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旁边的人,吁口气快速躺下。
屏息静气的她缩在床边,想要让自己乱七八糟的脑子静下来想个对策,所以没看见郑曦则在夜色里嘴角动动,其实从她进门时,他就看见了。
本来满脑子想的都是明天开会时的内容,看她鬼鬼祟祟的走进来,还以为她不习惯没拖鞋赤脚走路,可是银色月光下,她的表情还是让他有了反应。
一点点羞涩,一点点戒备,一点点尴尬,一点点慌乱。
不想吓她,所以他装作睡去,可是又在闻到她的发香时不复理智。她说过她最爱百合花,连洗发水也习惯找某个牌子独有百合花香的。叫什么来着?他又忘记了,但他不得不承认,确实很好闻。
眼看着她渐渐放松警惕,身子也软下来,他才反手一拽,把她带到自己怀里。
惊吓的梁悦脑子还有点浑沌,等他在自己脖子上咬了一口才意识到眼前袭来的欲望。眼睁睁看着原本该沉睡的他眼底含满笑意,不再清朗的声音说:“我喜欢你穿我的衬衫。”
下一个动作已经是把唇覆盖上,吮吻。
郑曦则和钟磊不同。虽然那时钟磊正当年少,床上厮缠却总是以温柔居多,调笑间乱了呼吸,细心的他还是会在关键时候询问她的感觉。可是郑曦则喜欢攻城略地,占有欲极强的他不容许女人有任何形式的反抗,所以他喜欢抓住她的手腕,用舌尖和指尖完成对她身体的游走。
年纪过了三十,有益身心的运动没少反多,梁悦一直催眠自己,女人也会有生理需求,脱离了情感才是真正的“我的身体我作主”。可每每到了沉溺时刻,她还是挣扎清醒和迷离之间。郑曦则技巧不错,也是她拒绝的态度虚弱的原因之一。可是今天……
“专心点。”他手臂支撑起身体,严肃的说。
迷乱的梁悦闭上眼睛,虚软的笑笑算是答应,可思绪脱缰而出。她的态度让郑曦则很不满,他紧紧扣住她的腰往下迎合自己的力道,躲避不成的梁悦只能任由身体本能,向后倾身。
他笑着把她的手腕放下,修长的手指扫过她的脸:“其实你的身体比你诚实。”
夫妻间的对话也会刺激到梁悦敏感神经,她顿时有些冷然,想拨开他的手,可力道太轻,他固执有力的手还是停留在她的眼角耳畔。
郑曦则的呼吸还是粗重,声音仍然冷静,隐忍的喘息证明他傲人的意志力,所以他有理由嘲笑梁悦。衣衫不整下,她那个看似坚硬的外壳早已斑驳脱落,他需要一个交换,所以他咬住她左手的无名指,额头顶住她的,银光流转,欣然快慰,“今天你的表现很好,这是你应得的奖励。”
他的手指顺着她的锁骨一路下滑,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打圈。
太可怕了。他知道她所有的弱点,即使是床上,他也知道。
他把唇贴在她的耳畔,语气温柔,他的气息暖热,让人心痒,说:“看见你手上的戒指,我突然不想认输。不管将来如何,今天,我至少要努力一次。”
“你说呢?”
在梁悦仅剩的意识里,只听见这句问话,下一秒,他便进入了她的身体,也攻占了她的所有思想。
熟悉的床,熟悉的丈夫,盖的也是她最喜欢的那床被子,偏偏陌生到极点。她此刻突然想重新认识一下自己,以及围绕在自己身边那么多年的人
也许,她错过了什么。
2004年的故事(上)
钟磊出国那天,死活不肯让梁悦送行,两个人争执不下只好拖拖拉拉的做了早饭,两个人坐在一起默默的吃饭,谁都不肯放弃。最后一口粥喝完,他起身收拾碗筷,梁悦拦住他的动作说:“放哪儿吧,我回来洗。”
他的手没有停止,慢慢捡好散落的筷子,一下下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干净,然后才说:“你不喜欢洗碗,还是我来吧。”
宠溺到极点就是祸害,梁悦差点因为他的话扑上去大哭一番,说自己其实不想让他走。
身边没有他的两年,该多难熬。北京生活这么多年,幸而有他作伴,才把辛酸当甜蜜,坚持生活下去。如果他走了,她怕自己无法再沿着轨迹生活。
端了饭碗的他站在水槽前,梁悦依靠在门框上,看他非常仔细的把所有的碗碟都刷个干净,里里外外,一点点地蹭,一点点地洗,把最后的时间都留在自己清晨的记忆里,就像是舍不得什么……
梁悦心酸,故作坚强说:“别洗了,你帮的了一时帮不了一世,给我养成毛病了,你又走了,从明天开始,我找谁当壮丁去?”
他瘦隽的面庞,怔怔,而后露出了一排牙齿:“看,这是你欺压我的报应,等我回来了,看你还敢不敢让我洗碗了。”
她的手指动了一下,猛回过身,背对他说,“我给你看看行李去,你把碗放那儿吧,说不用你洗就不用。”
两年,才670天,如果梁悦活到七十岁,其实只不过不过是三十五分之一而已,所以,她说服自己,钟磊此一去,回来的将是不一样的人生。
公司这次培训计划名额有二,在诸多候选人中,钟磊是唯一表示需要回家商量,而没有当时决定报选的人。梁悦都没等他说完,立刻举双手赞成。不拿钱的免费培训计划谁不去谁白痴,更何况这次负责培训的更是全球排名第五的美林。能在华尔街踏上一脚,身子外的镀金都重了二两。所以她二话不说,全力支持他去竞争名额。
其实,竞争很容易,钟磊因为在总办工作时积累了大量和老总们和睦相处的经验,再加上他年龄上的优势,其中一个名额没有太大悬念就被放在他的头上。
公布名单的那天晚上,她喜滋滋的睡不着,翻来覆去在床上折腾,让他说给她听关于美林的详细资料。他的声音很低,一直从身后抱住她,脸埋在她的背上,低沉的讲述美林的历史。
“美林他们在四十四个国家有分支代理机构,他们目前接受的客户委托额是1.7万亿美元……丫头……”
“嗯?”声音回荡在她的胸腔里,嗡嗡的发出轰鸣。
“我不走了好吗?我离不开你。”他的姿势不变,抱住梁悦腰的双臂勒紧。
梁悦心骤痛,随后笑说:“真没出息,才走两年就离不开女人了?”
然后就没了动静。
梁悦费力的拉上拉锁,把行李箱立起来。行李箱里的东西是梁悦用一个星期时间精心准备好的。她为此请教了很多出国在外过的朋友和朋友的朋友,打听来的东西都拟个单子,一样一样亲自跑遍了大大小小的批发市场,把上面写的必需品装点齐备。于是,箱子很沉,是她为他准备的妥善。
他在她的背后,看孤零零拎着皮箱的她说:“丫头,我真不想走。”
她把眼泪眨了眨,还是背对着他:“别傻了,事业永远比女人重要,更何况我也不能跟人跑了,乖乖在家等你回来夫荣妻贵呢!”
大概每个送夫考取功名的古时女子都会这么自我安慰吧,她们用了几千年证明坚贞和执著一定会战胜残酷的时间和寂寞,直等到发白骨枯,她们依然愿意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光宗耀祖,总有一天会用八抬大轿回来接她……
回来的,有几个她们没注意,回来的,身边另有陪伴的娇妻美妾,她们也没注意,只要那个良人肯回来就是对当初誓言的坚定,就是对她们最大的恩惠。
其实她们何尝不是在赌,用自己的一生赌来男人的半句誓言。
不用别人告诉她们赌完以后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因为她们根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是,这怎么能阻拦住男人的脚步?
所以放手一搏才是她们最好的办法,也是最好的结果。
于是,她笑着对钟磊说:“去吧,我等你回来指点河山。”
北京机场外面有条很宽很宽的柏油路,长长待客的出租车队犹如蜿蜒长龙盘在那里,出租车司机把车停下来后,他先开门下车去拿行李,梁悦从车里钻出来,对着太阳发呆,停顿一下连打了两个喷嚏,他皱眉问:“感冒了?”
梁悦脸上有两行亮晶晶的水痕,回过头,对他说:“是啊,这两天天气反常,昨天夜里可能又着凉了。”
他拎着皮箱,看她:“丫头,……”
“嗯?“梁悦抹了一把脸接着笑。
“赶快回家睡觉,多喝点热水,等我到了给你打电话。”他一如既往地叮嘱,如同此次的目的地是河北而已。
她点头微笑:“嗯,我不进去了,嗓子疼的厉害,我坐这辆车直接回家。”
钟磊放下行李箱,把她抱在怀里,下颌就抵在她的颈窝,轻轻的叹气。
梁悦仰头看着太阳,躲在他怀里汲取冬日里唯一的温暖。
冬日里的阳光有种分外难得的珍贵,并不刺眼,也不灼热。北京不冷,但北京的太阳也没温度,像冰一样刺骨。
最后,他用力拍了梁悦后背一下,说:“走吧,赶快回家,家里感冒药你都给我带上了,回去记得先到药房买。”
离开温暖的怀抱,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表情,几步跑到出租车旁,用力打开门一股脑坐进去。
他拎着箱子急急的向候机大厅走去,头也不回。
不等车子开动,梁悦悄悄打开车门,在后座上留下十块钱后,躬身蹲在车轮边,等他从自己眼前消失。
泪流满面。
车最后还是开走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蹲在马路边,被风灌鼓起来的黄色羽绒服下是面对分离不肯让人看到的悲伤女人。
好久好久。
久到她才有力气慢慢站起,把脸仰起,迎着太阳流泪。
眼泪静静流满面颊。
这是几年来她养成的习惯,难过的时候就对着阳光流泪,只有这样,才有借口把眼泪说成是跟伤心无关的东西,也可以骗自己,其实,刚刚不过是打了两个喷嚏。
银色的飞机从头顶飞过的时候,梁悦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带他离去的那架,蓝天艳阳白云中的银色机身甚至比她的拇指指甲还要小。
飞过来时,轰鸣的声音震耳欲聋,离去无踪时,声音消失也极快,连留恋的时间都没给她留下。
没有看见的她永远不记得他离开时的背影,所以她当他没有走。
“梁悦!”背后有人喊她,大脑一片空白的她连回身都那么吃力,含着笑容的她带着满脸的泪水看着赶来的方若雅。
“三姐,我男人走了,就是刚刚那架……” 她说的时候泪水噼里啪啦的掉,克制不住情绪的的她全身发抖,每个字都说的痛彻肺腑的伤感。
方若雅用自己的双臂抱住躬了身子的她,像母亲一样摩挲她的头发,压住她的颤抖。
“我知道,他还会回来的!你个大笨蛋,干嘛哭的跟生离死别似的。”方若雅悄悄用梁悦的衣服蹭掉自己的泪水,不屑的讥讽。
“也许不会了。”梁悦的视线模糊,身心俱疲。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意认为,这将是他和她的诀别。
梁悦接到中天集团通知的时候还在法院民事庭处理手上的离婚诉讼,一对打的跟乌眼鸡似的男女,她是代理被告辩护律师。她的委托人来民事庭的时候还带着绷带,眼眶呈伤后淤血状。
对方聘请的律师是严规以前出去的同事小杨,两边在法庭上争了一上午,没有任何结果,所以她和小杨两个人都希望他们能庭外和解协议离婚,鉴于他们打完又好,和好又起兵的份上,估计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于是法官离去,留下四个人聊聊。双方不等全部坐稳,女方不顾胳膊上的伤照着男方的脸上去就是一口,梁悦运动细胞缺失,一把没拦住,眼看着男方耳朵上顿时出了个豁口,血流的跟杀猪一样多,白衬衫上下血色一片,小杨赶紧跑出去叫庭警。
正在梁悦左手拉住疯狂的女委托人,右脚挡着人高马大的男原告采取报复性动作时,包里的电话响了,勉强接了才知道,中天集团希望她可以过去再谈谈。
钱。梁悦接到电话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钱在向自己招手,眼看着两个人嘴上依旧你来我往,不断升级,十几年前谁用了谁家一百七十六块钱的历史都翻了出来,她赶紧给回来的小杨使个眼色,趁膀大腰圆的庭警走过来的时候她们俩同时撤手,原本还在拼命的两个人发现腰间力道顿失,立即从原来的张牙舞爪恨不得吃了对方收敛到站在原地掐腰骂架。
梁悦把小杨招到一边小声说:“你先照应着点,我先走,有点要事,他们估计一时半会儿离不了。”
小杨看她神秘兮兮,开玩笑:“梁姐,回家等男友电话?一个星期一个越洋长途可够浪漫的呀!”
她也不理会小杨的猜测,笑呵呵的闪身 ,出门连忙打车,直奔中天。
中天的地址她在网上查过很多次,甚至硬是默记在脑子里,连建筑外观上的徽记她都做倒画如流,这也是她为什么敢叫韩离帮她联系郑曦则的原因。
她和严规都靠此一搏,如果能凭跻身中天关系网,得以顺利翻身,大家以后都有好日子过,她已经过够了注律还要打离婚诉讼那种无奈的日子了。
所以她站在中天门口时,笑得异常自信,整理一下衣裙,拿捏好步伐,踏上高高的大理石台阶。
未来如何,就看今天了。
走出中天大厦的时候梁悦如同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虽然目前看不出结果,不知道是否会用严规负责此次顾问,可那个混蛋郑曦则的态度还真让人感觉挫败。轻佻傲慢无礼几样他都占全了,中天交给他,那些董事们不起毛才怪。本来还指望能打翻身仗呢,现在全毁了。
她用力把一块小石子踢下台阶,借以发泄心中愤怒。
冷不丁的背后有人拍了一下,“怎么样?”
她这可吓的不轻,以为是中天员工看见自己的不满行为,赶紧心虚的回头,抬眼看去,韩离正衣冠楚楚站在台阶上看自己,她连忙拍着胸口舒气说:“不知道呢,反正郑曦则的态度差劲死了,他根本没有领导风范,小家子气,还自私自利,我简直被他折磨疯了,你呢?”
韩离上午负责联系客户,所以穿的极体面,暗纹的深色西装显得他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精明强势,梁悦眯起眼睛叹气想,如果这家伙不是方若雅的男朋友,也是个可以玩暧昧的好对象,至少在没有帅哥磊子的时候,也可以跟他哈喇一下。
看她表情就知道撞了一鼻子灰,于是韩离没回答她的问话,反把手一扬说,“走,咱吃饭去,我中午还没吃呢。”
经他提醒,梁悦也发现自己错过了中饭,赶紧咬牙说:“你请我,我这是可为严规舍脸皮,舍身体,我是北京市十佳员工。”
“别说是为严规,就是为小雅,我也得请你。”他笑的光明正大,仿佛受人之托照顾被人遗弃的小动物,连带着梁悦自己也有一点恍惚的错觉,差点汪汪两声表示感激。
酒足饭饱,有酒才成欢,所以韩离和梁悦中午吃饭的时候喝了不少酒,虽然是一起对着干杯,可是他们基本是各讲各的心事。
她说,“回家以后总觉得少点什么,空荡荡的家冷的厉害,所以我总喜欢半夜把窗帘拽下来手洗。一个月,十来斤的窗帘洗了四五回。有时候到半夜三点还睡不着觉,想给钟磊打电话又怕影响他学习,所以只能强忍着,难啊……”
他说,“你别看方若雅牙尖嘴利,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昨天抱起流浪狗就不动地方了,死活让收留,我又不傻,当场就给她开条件,流浪狗和她一起收留,否此案件概不受理,别说,我看她可怜兮兮的表情还真有种非她不娶的感觉,……挺可爱的!”
梁悦问:“你爱她?”
韩离问:“那你呢?”
醉眼朦胧的梁悦笑的异常清楚,字字清晰的说:“爱,我估计我这辈子就只会爱他一个了。”
韩离一口干掉杯子里最后二两二锅头说:“别看她毛病不少,但我觉得不会影响她当个好老婆的质量。”
梁悦笑嘻嘻的和韩离一同回到严规时,连十八层那个按钮都晃着手指头找了半天。下午两点,大厦里的公司都已进入办公时间,只有他们俩个酒气冲天的人站在电梯里笑容满面,对着晃脑袋。
就像是一个藏在心底的秘密拴住了两个人之间的友谊,默契异常。
电梯门开时,梁悦把背包挟在胳膊下,对韩离回头傻笑,“这么挟包才是律师,你要是拎着,别人就当你是收电费的。”
韩离在后面无可奈何的笑笑,算是对她自嘲的认可。四处跑客户,不是推销胜似推销,人家收电费的好歹是国家公职人员,那可是有退休金的,比他们强。
互相搀扶着,踉跄的走到门口,刚推开大门,里面呼啦啦跪倒一片红色的安全帽,这一齐刷刷的举动惊的梁悦赶紧倒退几步,胳膊下的包差点掉地上。
民工打扮的几个人来者不善,韩离大步走到梁悦前面,挡住她来回摇晃的身子。
“你们是律师老板吧,帮帮我们把,我们要打官司!”
不知为何,这话让梁悦突然心里一动。
2004年的故事(中)
“柱子,煎饼给我两张.”一个满脸胡子的老汉扒拉他身边的中年男人说.
“煎饼?哪儿还有了?都三天没买干粮了,还剩两袋子咸菜你要不?”柱子从裤袋子里面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掏出来一袋榨菜扔过去。
“那也中阿,有点味道就行,嘴里没味儿!”老汉心满意足的笑。
梁悦深吸口气,把偷窥用的门缝轻轻关紧,蹑手蹑脚走到韩离办工桌前小声的问:“怎么办?就这么过啦?他们在外面都吃上晚饭了!”
韩离叹气,把手上的状纸放在桌子上说:“你看看,这官司根本就没办法打,对方是黑包工头,又是在道上混的,不知道是从哪个山区拐来的老少爷们当力工,工程完工了,人家开发商也给结算好了,他们揣钱拍拍屁股溜走了,这群人投奔无路都住桥洞子一个月多,连包工头的家庭住址都找不到,怎么起诉?上哪起诉?”
“那申请司法部门协助呢?”梁悦回头警惕的看一眼背后的门,怕那群人听去。
“就凭这个?”韩离把面前的纸往她跟前一推,纸已拿到手,梁悦也无奈的摇头,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上歪歪斜斜写着十几个人的名字,上面还有一句话,给我公道。
沉思片刻,梁悦开口:“那咱们就不管这事了?”
中午的酒气其实早就散了,可是看外面坐的那十几个人,她还是不能一脸平静的把他们推到救助站去。两年的收入也许是他们家里用来盖房子娶媳妇的钱,也许是父母养老的钱,他们要是拿不到,也许会关系到一辈子的事。
“只能带他们去劳动部门,让上面解决去。不过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没有签劳动合同,那边受理的机会也不大,这事不好管,哪都靠不上。”韩离把那张纸捡起来揉成团扔到垃圾桶里,回头说:“另外你带他们去的事还不能让小严知道,不然她又针对你说这儿说那儿的。”
梁悦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看着垃圾桶里慢慢展开的纸团,耳边是韩离的话:“你要知道,不是我们残忍,是他们胜诉的机率太小。”
她,微微笑笑,躬身从纸篓里把那张纸捡起来,小心翼翼的抻开,抹平,又放在桌子上一下下的擀,直到上面的皱纹变成无数个小碎褶,字迹又重新呈现的时候,她才抬起头,眼睛是前所未有的明亮,“如果我们能把这个打赢了,也许是一次机会。”
“我不认为在他们的官司能找到让严规翻身的机会,如果真想翻身,还不如想想怎么代理到中天集团的诉讼,那才是机会。”韩离犀利话语说的全部是真实,可梁悦还是笑呵呵的,拿着那张纸一步步走出他的办公室。
“我帮你们打官司。但是在那之前,你们要答应我一个要求。”梁悦把裙子抿起来蹲在他们面前,和他们平等的,面对面的交谈。
柱子知道这个中午喝醉酒,晃悠悠进门的女人是律师,虽然这样的娘们要是在老家迟早得让男人打一顿管教管教,可是北京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厉害,她就是喝酒也是能耐。所以他慢吞吞的说:“咱们就五百块钱,说好是给律师的,咱们肯定不反悔。”
梁悦没告诉他,里面那个律师按小时收费,每个小时也要五百块。揉揉太阳穴的 她只是指着柱子说:“你们十几个全都听我的,我要你们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我保证钱能给你们弄回来,但是如果你们不听话,这钱我还真看不上,我一个官司打下来,劳务费都是几十万的。”
必要的谎话是给他们施加的心理压力,一个官司几十万的是严律不是她。让眼前这些憨厚老实的民工相信自己就必须先自抬身价。所以等她说完,如愿的听到了一片倒吸凉气声。
“娘唉,那是啥官司?那么多钱?那你说,咱都听你的,不过事先说好,偷抢咱可不做!”
梁悦抿嘴一笑,眼睛弯成一条缝:“你们看我像坏人嘛?”
好人和坏人怎么区分? 也许在我们的眼中好人,在他们的眼中就是坏人。
梁悦知道自己并非善良的女人,想找机会一举成名,但是在直爽的汉子眼睛里,她就是一个有能耐的好人。因为他们去了三家律师事务所,只有她一个律师肯蹲下来跟他们说话,只有她一个律师在他们住的桥洞下面帮他们写诉状,也只有她一个律师在接到电话知道那个包工头下落时带着柱子立即西行找人。
她眼睛里看的不只是五百块。
包工头转战到山西忻州,在当地一个黑煤矿上淘金,所以梁悦他们赶到的时候,满脸都是黑色的煤炭粉尘,离多远就开始忍不住的咳嗽。
四五条狂吠的巨型犬背后是灰蒙蒙的天空,梁悦站在柱子身边腿都不住的打颤。天,狗怎么长这么大?她接触过的狗狗都是温顺可爱的京叭,波美之类的,虽然知道农村看院子的狗会大点,可也永不着爪子都跟熊掌似的吧?
屋子里有人听到狗的叫声,隔着窗户,呵斥了两句,那几条狗不泄气,对着栏杆外面的他们接着叫,里面的人这才不耐烦了出来看看,远远就问:“你们是干啥的?”
东北人?梁悦立刻松了口气,都在外面混不是嘛,老乡见老乡总会好办事。所以她用东北话回答:“大哥,你知道一个叫老凌子的不?我找他有点儿事儿!”
那个人看了看,说:“老乡啊?大妹子,你找他有啥事儿啊?”
“那啥,我是北京来的,你让我见见他呗!”
那个东北男人开门进屋了,没过多长时间,出来一群人,柱子拉了拉梁悦的羽绒服小声说:“那个领头的就是包工头老凌子。”
梁悦把腰板挺直了,把衣服拉锁拉开,把皮包放衣服里面,然后又弯腰把鞋带系紧,拉实。
“又是你?柱子,我都他妈的告诉你了,要钱没有,你爱上哪告上哪告去。”那个老凌子歪脖用打火机把烟点上,啐口痰在地上。
“我们告了,这就是咱们请的律师。”柱子隔着栏杆直脖子对喊 ,额头上绷起来的筋都清晰可辨。
几个人打量梁悦几眼,轻蔑的笑笑:“找一个黄毛丫头告状,你们这些人穷疯了吧?放两声炮仗都能吓哭她,还跟我们打官司?”
柱子不容许别人侮辱他们心目中的好人,所以他愤怒的回骂:“你们这群王八蛋,俺们那些钱都是拿命换的,说不给了就不给了,你们就等着坐大狱吧!”
还不等他说完几个就冲上来,把梁悦推倒一边,拳打脚踢,边打还边骂:“坐大狱?我就当着你律师打你了,看他妈的谁能让我坐大狱!”
柱子抱紧头大喊:“梁律师,你快跑,别让他们抓住你!我跟他们拼了!“
原地没动的老凌子笑嘻嘻的走道梁悦身旁,对她说,“小姑娘,你今年高中毕业了吗,就学人家当律师?你这小嫩手拿拿笔杆子没问题,当律师还差了点,见过这阵势吗,害怕吗?”
人墙之下,惨叫声不绝,梁悦雪白着脸,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老凌子把她下巴用力掰向自己,说:“还打官司吗?”
土墙上啪的一声,玻璃四溅,梁悦用碎裂的玻璃瓶尾对着他的脖子说:“为什么不打?”
那是她刚刚趁系鞋带捡起来的汽水瓶,因为小巧就褪到袖子里,不等老凌子反应过来她就操起瓶口砸在土墙上,瓶底破裂以后,锋利无比的边缘最适合威胁人。
老凌子斜眼睨了脖子上颤抖的瓶子说:“你敢吗?你不是律师吗?律师伤人算知法犯法吧 ?”
梁悦也跟着他笑:“没错,但是还有一条,叫做正当防卫,这个时候我打死你白打。”忽悠谁不会?她就不信他还真是有文化的流氓。
果然,老凌子的表情稍显紧张,随后又满不在乎的说:“那你就扎死我,反正我要钱不要命。
还真是块滚刀肉,梁悦只好换个口气,商量道:“听说大哥你是道上的,咱们就直接说个明白,欠他们那点钱给你平时吃饭塞牙缝都不够,为了一点点钱还把咱这么多年的脸给丢了,道儿上都讲仁义信用,你不怕没信用了,没人敢和大哥你合作了?“
“别他妈的放屁,有胆子就往爷爷脖子上扎。来阿,来阿!”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让梁悦赶忙后退,她还真怕自己手上的瓶子扎到他。
没退几步,他用力握住锋利的玻璃直接掰掉梁悦手上的部分,用左胳膊一把勒住她的脖子讥笑说:“就你一黄毛丫头还敢威胁人?爷爷让你看看到底什么叫扎人!我把脸给你花了,看你怎么打官司!”
梁悦顿时脑子里一边空白,眼看着对面那些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这里,她怎么手脚用力也挣脱不开,眼看着老凌子就要下手了,她朝那些人突然喊:“他妈的,东北爷们都死绝了?眼看着人家欺负女人还在那卖呆儿,你妈和兄弟子妹都替你们砢碜,都他妈的不配爷们这俩字,什么熊玩艺!”
这话在东北人耳朵里能听出来啥梁悦还真不知道,不过她见过的东北爷们都是比较血性的,换句话说也是极容易煽动的,她刚才听那几个人说话语气估计其中至少有三个是东北的,所以她就咬牙赌一把,看有没有人敢站出来。
结果……
“老凌子,你拿一个丫头片子下手干啥,砢碜人不?“梁悦在门外看到的那个人一直没有伸手,抱胸在屋子前面站着骂。
接着对面又有两三个人也跟着说:“弄那些没用的玩艺干啥,给他们打走就完事儿了,花人脸干啥,埋汰人也不带这么埋汰的!”
老凌子朝地上唾了口吐沫说:“至于嘛,跟她玩一玩你们还真心疼了,东北同胞情谊深啊?”
“本来欠钱就是你自个儿的事,咱们都不稀说你,让人追着撵着要到家门口来了,你说你要是弄出点事儿,惊动警察和矿上的找过来把咱连窝端,钱拿啥挣?给他们钱打发走了就完事儿了,你那点钱算个屁,我钱都在这里呢,矿要是没了,我他妈的敢卸了你俩胳膊,信不?”那个东北男人不耐烦的说。
显然,他们的弱点在这儿,梁悦赶紧喊:“大哥,只要把钱给他们了,我肯定不说咱们这里的事儿,大家都是讨口饭吃,谁能为了他们那点钱真玩命儿啊?我肯定带他回去消停儿的不出来讨人嫌了。”
老凌子看看愤怒的合伙人,又看看胳膊底下的梁悦,最后手一松,把瓶子摔到墙上骂骂咧咧的说:“你个讨债鬼,你们进来,我把钱给你们。”
梁悦的脖子火辣辣的疼,但是还是勉强走过去搀扶柱子。被人打倒在地的柱子眼睛都被血糊上了,满头满脸的红色让梁悦忍不住想吐。
支持梁悦走到屋子里的信念就一句话。
钱还没拿到呢,不能吐。
2004年的故事(下)
在十几个大汉虎视眈眈注目下,梁悦和柱子拿到了一张白条,随后垂头丧气的柱子连脸上的血迹都懒得擦,就往院子外面走,到了开往北京的火车上都没跟梁悦讲过话。
也许在憨厚的他看来,只要不是红红绿绿的人民币,给什么都是白搭。可梁悦会乐观一些,至少有了老凌子的亲笔签字和手印儿,最差程度也是打官司的证据又多了一个,更何况还不一定要不着呢。
所以回到北京以后,梁悦动员他们先出去找份工作,等她起诉了,开庭了,再通知大家集合。话没出口,每个人看她的眼神已经从崇拜到不屑。他们认为她就是在敷衍他们这些大老粗,等开庭?等到猴年马月?不过她说的那句话倒是实在话,不吃饭睡桥洞子也不是长久的办法,眼看快要过年了,好歹得挣俩钱儿买回家的火车票。所以他们化整为零,又各自找了一些工地去干零活儿,暂时还给梁悦一个清静。
梁悦回严规后,原本就没指望严律和韩离能为她山西之行鼓掌叫好,可也没想到,严律真的会为此翻脸,当天就把手里的案子分出一大半给她,还美其名曰说:“你可以单独接案子了,这些算是对你的历练。”
梁悦懒得和她计较,把卷宗抱回去挨个去看,中间也接到过中天的电话,她 没多加理睬,嗯嗯啊啊的糊弄过去,忙自己手头的东西。
柱子他们的事梁悦一直抽不开功夫管,眼看着就要过年了,雪也左一场右一场的下,担忧他们生活的她突然灵机一动,想了一个办法。
第二天,柱子带着聚齐的十几个人默默坐在劳动局大门前,有保安上来询问,他们就说有事问我们律师,我们不负责回答。保安听完赶紧汇报,随后一个领导就立即给梁悦打电话。梁悦为难的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又叹气说:“我早就帮他们起诉了,可是眼看要过年了,他们没钱回家说什么也不等了,您说,咱们国家对农民工一向重视,可是白条要了几回就是不给,我也没办法。他们不听我的啊,您看能不能帮忙想想解决的办法?”
年前历来是国家集中解决农民工讨薪的最佳时间,或许不能全部解决,但这个时候谁来给谁办也是劳工局不成文的规定。于是,柱子他们顺利的得到了劳工局的接待,并得到有关领导的保证,一定严查到底。还有好心人给他们筹集了车票钱,让他们回家等消息。柱子他们虽然没拿到钱,对结果还算满意,揣着车票早早回家去了。梁悦觉得他们能好好回家团圆过个年也能让自己的牵挂的心轻松不少,所以她也开始着手买回家的火车票。
可是,没过几天,诡异的事情接连不断的发生。先是梁悦下班时发现有人鬼鬼祟祟的尾随跟踪,然后就是她家的大门锁眼被人灌了玻璃胶,怎么都打不开,再然后就是严规的张阿姨早上被人莫名其妙的推倒在楼梯间里,一时间严规里人心惶惶,流言四起,韩离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方若雅听说以后,不放心梁悦自己在家,勒令她搬过来和他们同住,可是梁悦以寂寞女人看不得人家甜蜜恩爱同居为由笑着拒绝。拒绝归拒绝,她还是找个人不知鬼不觉地时候悄悄搬家了,就在原来租房子的附近先找了一个三层的公寓,准备好歹将就到案子结束再说。
“听说是上面去查老凌子那个矿引起的。因为受到讨薪的事儿牵连,那个矿被安全局和劳动局几大局联手给关了,他那个合伙人钱都砸里了,死活要废了他,没地方躲的他只好往北京跑,所以倒霉的你就是他泄愤的目标了。”韩离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敲击车窗,轻描淡写的说。
梁悦叹气,无可奈何。想提防亡命之徒确实难了点,所以该怎么生活怎么生活吧,那个人最多就是想泄泄愤而已,在堂堂首都他还敢拿她怎么样不成?
“管闲事惹祸了吧?咱们这些人拿钱办事都是冷面无情,你要当天使也要看自己长没长俩翅膀,现在人家找你一拿一个准。你没翅膀怎么逃?”韩离瞥她不说话,又损她一句。
“逼急了我报警还不成嘛,老板?”梁悦看他没完没了,只好赶紧认错。
“报警?嫌严规关门还不够快怎么的?报警以后缠上三月俩月的完事不了,大家一起砸脖子等饿死?”韩离一把把领带扯掉,讥讽道。
梁悦看车外面的环路隔离带,蔷薇花风中摇曳,风清日丽下心情却不好,这就是充当好人的报应吗?她最后无奈的问:“那怎么办?难道真坐以待毙?”
“女超人你没办法了?早知道结果就不该……”韩离话说到一半嘴角突然一沉,左脚咣咣踹了两下,泄气的往后一靠:“妈的。”
她从没看见自诩精英的韩离如此失态过,忙问:“怎么了?”
“刹车被人做手脚了!”他咬着牙说,随后告诉梁悦:“你帮我看着点前面的车,把着点方向盘,我蹲下去看看。”说罢他弯腰看脚下的刹车。
梁悦用力咽口水,眼睛瞪大负责瞭望。说实话,她还真没想过自己是这样的死法,车祸?那可是支离破碎的。
几秒钟后他从下面抬头,脸色发灰:“刹车彻底失灵了。估计咱们要么撞别人,要么就别人撞死咱们。”
“有第三条路吗?”梁悦喃喃的问。
韩离冷笑一下,不说话,脚下点点地面说:“有!”
他突然用力打转方向盘,车在右行辅路上划出大半个弯,直冲冲的奔旁边的一个隔离栏杆上撞,咣当一声,梁悦觉得自己的颈椎从头碎到尾,每个骨缝都嘎嘣嘣直响,脑子更一阵昏迷,朦胧一片。
栏杆被车拖出十几米后撞在两边的废旧平房里,死死拖出车前进的力度,晃悠了半天才硬生生的停下来。
梁悦想,如果这次能活着出去,下次再也不管闲事了。
韩离勉强从包里拿出来手机,就按了四个键。
那边接通以后,他用非常虚弱的声音说:“我报警,在花园东路路口我的车撞民房子里了,有人蓄意谋杀。”
梁悦听到他报警,把眼睛闭上之前微微一笑,这下可不是五百块的事了,谋杀韩离,他还不弄死那丫的?
严规律师事务所终于出名了,替民工讨薪遭到恶意报复,目前受伤的两名律师仍带病工作,坚持要把最后一分钱交到农民工兄弟手上。
报纸上虽然只是很细很长的一条,但是梁悦还是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心里那叫一个美。
那天的事最后出动了救护车,警车,几种颜色的灯光照耀下,梁悦笑的很含蓄。她一辈子都没这么备受瞩目过,尤其知道她就是那个律师之一后,她的房东死活要免去一个月房租,还视死如归的说要帮她站岗,一同为农民工兄弟做点事儿。虽然他们家就住对面,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是看房东那个瘦小的体格还不如梁悦彪悍呢,所以,她笑呵呵的拒绝了。
事情算是转机吧?毕竟一切在向好的一面前进,估计老凌子的通缉令也下了,那个人很快就逍遥不了多久,而且借这个机会,韩离也把方若雅吃干抹净了,听说订婚戒指也在强制下套上了,一连阴谋得逞的韩离说:“这叫夫妻情趣。”
当他笑眯眯说方若雅的时候,梁悦就会很想钟磊,特别特别的想。因为他的工作和她时间正好颠倒,她很少打电话给他,更不可能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以他那种冲动的个性,一定会工作不保,偷着跑回来。
于是她只能在晚上紧紧抱着他的衬衫睡觉。
谁能不怕,如果不怕,她就没有必要把小匕首放在枕头下面了。即使是怕她也必须要做到若无其事,在他偶尔打来的电话里跟他半夜聊天,因为她知道,还有一年半而已,他就会回来陪自己。
想归想,日子还得过,刚下班的她拎着一口袋的菜走到家门口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她把菜交到左手上,用下巴夹住手机,右手掏钥匙开门,电话里面的声音很慈祥,就像是梁悦大学里某个教授,斯文而有理:“请问是梁律师吗?”
“嗯,我是,请问您是?”梁悦皱眉翻手袋,钥匙哪去了?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只想跟你说一声,有些东西该放手就放手,如果不放就要想到后果!”那个人的声音还是很平和。
“例如?”梁悦的口气立即变冷。这些日子她和韩离也接过几个类似电话,无非是威胁和恐吓,韩离因此更加愤慨,直接把目前的事件上升到律师界的尊严问题。讨薪不讨薪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连法律工作者都没有安全感,普通老百姓怎么办?他们总共为此报案四次,每次他都能把警察同志弄地脑袋发疼,拿他没办法。
“有些东西,老凌子和开发商之间就可以解决,有些事情是开发商和上面的人解决,还有一些事情是上面之间的解决,你觉得你能起诉到第几层呢?如果你还有命起诉的话?”
“我们不会让他落网,也自然不会让你活着,如果我手上的资料没错的话,你是来自东北吧?父亲是建筑公司的经理?母亲退休在家?她喜欢早上六点去早市?哟,你还有一个男朋友在美国?作投行可以赚很多钱吧?如果工作没了,家里又出了问题,你估计他最快几天能回到北京救你呢?”
梁悦最后终于听不下去,扬起手来吧手机狠狠摔在地上,混蛋!她在心里暗骂。
有些松散的手机转了几圈,明晃晃的嘲笑她的无知,故意恶心她,让她想抓过话筒痛骂那个王八蛋。
后来,韩离跟她说,他也接到了电话。他们俩在车上无力的各自靠在车窗玻璃上发愁,夜晚明晃晃的车灯柱一个结一个的从他们脸上闪过,无声让人窒息,于是,韩离说:“官司打不打随你,反正我要打,当了这么多年斯文流氓,咱不能白当。明天我就再去公安局报案,我倒要看看抓住老凌子以后能牵出什么大鱼来”
梁悦揉着额头看来来往往的车辆,一阵阵打寒颤:“那小雅公司那边怎么办?你不怕他们整垮她?”
韩离在她提及方若雅时,笑的温暖祥和,那是一种超脱后的恋恋不舍,说: “有一种爱,是放手。”
“臭词滥用。”梁悦鼻子发酸,牙齿咬着自己的手指唾骂。
韩离也许算不上是个君子,但是他会牺牲自己成全爱人,那钟磊呢?她能做到放手吗?
放不放手不是她说了算,但是找不着麻烦是那群人说了算。
所以梁悦睡觉时候突然听到大门发出异常声响,她骤惊,跃身而起,趴在门镜上窥视,发现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在门口上下找什么东西,她冷不丁的大吼一声:“你们想干什么?再不走我可要报警了!”
可惜震慑力不强,那群人自带的工具很全,不理会她的威胁,上下一起摆弄,不一会她就闻到乙炔的刺鼻气味。
学电气的她知道他们正在焊门,赶紧给邻居打电话,那个要保护他的邻居居 然在探头看看,发现来者不善后,立刻把自家大门关的死死的。
无助的梁悦不能报警,因为她怕逼急了对方就会拿她的父母和钟磊下手,眼看着门板上的缝隙被焊死,刺鼻的气味已经扑到屋子里,不停咳嗽的她只好爬到阳台窗户上换气,看看下面的防护网呈四十五度向下倾斜,就是想爬下去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是玩蜘蛛侠呢?还是玩泰坦尼克号?可是,无论玩哪样她的腿都恐惧到发抖。
脸朝下基本上就变成馅饼了,脸朝上基本上就死定了,那,到底是朝哪儿呢?
她翻了一下手机,准备找个专业人士问问,随便翻个名字按过去,才发现是郑曦则的名字,那是她第一次到中天前从韩离那儿拿到的号码,以前没打过,但是存在手机里已经好久了。
这不是找骂吗?她暗自后悔,准备把电话挂断,但那边已经响起低沉的声音:“你好,我是郑曦则!“
电话那边,中天高层干部的汇报会议,一个中层主管正在讲台上面慷慨陈词作表决心状,他听地实在是索然无味。中天从前的老员工早就养成了国企里懒散的毛病,多数喜欢用嘴头来表达自己对本职工作的热爱,所以他也不妨和他们一起作作样子,毕竟目前管理权还不在自己手上,可怜他这个总经理连说真话的权利都没有。
“呃,我家的大门被人焊死了,现在除了跳楼没有别的办法。“梁悦没有说自己的名字,害怕给那家伙火上浇油,万一他对自己印象不好,说了不就等于自绝思路吗?
“请拨打110,119,122。”郑曦则示意停止发言的下属继续讲,冷冷的回答。
“好吧。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常识。”梁悦电话里的声音没有丝毫不悦,平静到极点。
认命的她本来也不指望郑曦则能救自己,按错号码而已,她对自己说。
电话那头的嘟嘟声让郑曦则眉毛挑起,看看手里的手机。
第一次有女人敢挂他电话,而且还是在跳楼之前。
她会跳吗?电话里的声音好像听过,他蹙眉想了想,第一个会想到的就是那个牙尖嘴利的女律师了,和电话里的女人一样,他第一次看见来自小事务所的年轻女律师也敢狂妄自荐,所以她们俩都成功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她会跳楼吗?他还在想,手里无意识的把玩手机。
突然,他把电话拿起,查到那个已接电话打过去,《萤火虫之歌》从话筒大声的传出来,眼看两边下属好奇的目光齐刷刷都朝自己看过来,郑曦则握拳掩嘴微微轻嗽,用手指盖住听筒示意大家继续,然后他冷冷的在心底发誓,如果三个数后再不接,她就是跳喜马拉雅山也不关他的事。
“喂,啥事?”那边的东北声音明显不是刚刚那个女人,郑曦则一时怔怔,反而没说出话,那边喂喂两声未果后,嘟囔一句再次挂掉。
好吧,现在已经不是就不救人的问题了。他对跳楼前挂断自己两次电话的女人有了好奇心。
郑曦则冷笑一下,正好这个倒霉的会议实在是没意思,不如自己出去找个乐子吧。于是他从主席位猛地站起,吓得正在发言的那个主管连忙倒退几步,以为是自己敷衍的工作报告惹怒了总经理。岂料,郑曦则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大步流星走出会议室,董秘书连忙在后面追问:“总经理您去哪里?”
他头都不回说:“救人!”
救人!
救人?
无所适从的爱
梁悦醒来后有些憎恶自己,虽然郑曦则此刻并不在床上,她依然狠狠地把枕头摔在昨晚他睡过的位置。
这算什么呢?一个女人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还能对得起谁?
摔完了,她静静的坐了一会儿,才赤脚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开窗帘,瞳孔因为强光的刺激顿时剧烈紧缩,她抬起胳膊挡住眼睛,心有点抖。
钟磊是善良的,道德天平上他选择对得起自己良心。可是他对面站着的两个人都非善类,拿良知赌来的回报也许只是郑曦则的一场阴谋和她的忘恩负义。
梁悦心底难掩悲伤,把手臂撤开,眼睛很疼可还是不想躲开刺目的光线。
她靠在玻璃上,阳光早将原本应该冰凉的触觉变成了温热,就像改变后的她。
再想也是难过,何必和自己过不去。
于是她还是捡起自己昨晚换下的衣服,把郑曦则的衬衫迎着晨晖脱下,穿好衣服后,再仔仔细细的把他的衬衫扣子扣好,铺平,最后折叠整齐。
下楼的时候又没看见郑曦则,餐桌上摆着一份早点,梁悦没胃口,没有吃。
出门的时候,唐阿姨问她:“您什么时候回来?我好准备饭。”
梁悦孤零零的回头,看了一眼宽阔的大厅有些茫然,双脚微微颤抖,收回留恋的视线,她笑着对唐阿姨说:“你忘了,我买房子了,不回来吃饭了。”
是啊,她终于买到房子了。也终于离开光毓苑。五年前她穿着睡衣和拖鞋来到这里,如今她孑然一身离开。
很合理。不是么?
她来北京有过很多个家,大大小小,各式各样,也正是如此导致她极度缺乏归属感。其实不怪她,在一个房东随时可以撵走租户的城市,没有人能把租来的房子当成自己真正的家。
被房东驱逐过几次的她对此更是深信不疑。
惟有今天,她第一次把房主FREE了,总算扬眉吐气了一把,也算给北漂一族添了些光彩吧?
走归走,她还是先去了趟中天。因为时间紧迫,她直接到十楼的大会议室,董秘书看见她的身影立即带着笑容迎上来,不留痕迹的拦住她的步伐,小声说:“梁律,里面你不能去。”
梁悦笑笑,拍拍她的肩头:“我知道,我来看看朋友。”
果然,电梯门再开,一行人神情严肃行色匆匆,他们是中天集团另外一家衡正律师事务所的外聘顾问。几人遥遥看见梁悦,向她的方向点头示意,而后快步走进会议室,厚重的黄梨木门再次合紧。
他们不算朋友吧?那时候中天原有的两家顾问因为郑曦则要加严规进来还闹过集体解聘风波,他们一向自诩毕业于正统政法大学,认为跟梁悦合称顾问有失身份,让他们一同共事,简直侮辱他们那么多年的工作经历。郑曦则最后怎么协调的她不知道,后来那些正统的人见到梁悦话不肯多说,和严规算是点头之交,勉强维持个面子上的和气……
电梯门再开,又是一行人,胸前的名牌代表他们是北京最有名的律师事务所,据说除非委托代理的是国内外的上市公司,否则连诉讼都不管的。
几个人与她擦肩而过时,走在前面的人对她轻声安慰说:“没事。”
梁悦闻声猛回头,只看见他们几个人齐刷刷的从她眼前进入会议室。
这算是他们对身为董事长夫人的她给与的安慰?梁悦苦笑。
门合拢时,她还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他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修长的手指上夹着一闪一灭的光点。
梁悦眼前有点模糊,赶紧别开头,慢慢退到正堂的沙发上,以九十度的坐势保持随时方便站立。
虽然她知道这是一场闹剧。
虽然她知道这是一场圈套。
可是还是像一件未了的心事,等待尘埃落定之前的忐忑不安让她不敢放松。
会议开了近七个小时,隔着厚厚会议室大门,她什么都听不清。
这让她想起小时候,母亲上班时,父亲无可奈何的把她带到工地锁在办公室里,父亲离去后,她就会趴在办公室的门上听,以为可以隔着门板听到父亲的脚步声,后来她才知道,在噪音那么大的建筑工地上什么都听不到。
可是,中天的十层安静到恐怖的程度,她还是听不到。
董秘书没有出来过,总办的人也很少进出,即使他们出来了,也是为内里的办公人员送午餐。她不想从别人的嘴里知道时间的进展,所以只能静静的等待。
等待一个最终的结果。
下午五点的时候,那扇厚重的门再次被推开,黑压压的人流向外涌出,郑曦则陪同一位老者欣然前行,笑容镇定。梁悦在沙发那没有动,手指冰冷冰冷的。
原来会议室里有这么多人,陆陆续续的出来,没完没了的队伍,梁悦默默数着,故意不去看那个已经走到电梯里的伟岸身影。
57个人。还好。
梁悦松口气放松肩膀,站起来把手袋背好,上下整理一下裙子,四周打量一下似乎没有丢下什么准备离开。她不用知道结果,也许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来中天不过就是买个心理作用,毕竟她的薪水有大部分有赖于中天,不来显得有失职业道德。
脚都没抬起,胳膊已经被一把拉住,他笑着问:“你不想知道结果就走?”
梁悦端量他从容的笑说:“还用问吗?你的笑已经说明全部了。”
郑曦则用手指着她问:“我脸上的笑容能代表什么?你在我身边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明白?”
她顿显疲态,勉强笑:“这么说,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他凝视她的目光错综复杂,长长叹了口气说:“如果有一天,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会让你看见我。”
梁悦看向窗外,高大的落地窗外,清晨的阳光早已变成灰蒙蒙的天地,就像自己模糊不辩的心,:“你去应酬吧,我开车回家。”
回家吧,把自己陷到暄软的床里,脑子停止工作也就不会累了。
只要明日能够精神百倍,她仍是打不死的梁悦。
这一生,她坚强面对过很多事,可也有一些注定不能逃脱的紧箍咒。
她不会亏待任何人。她对所有的亏欠都会铭记在心,并为此辗转反侧难以平复。还有,她把感情当成空气,妄图不得罪任何一个牵扯其中的人。
沉痛都由她自己来背,再痛再难都必须放手,因为她敢残忍对待的只有她自己。
后来,郑曦则没有强求,他只是低声说:“回家开车小心点!”而后就迈开步子去追赶前面那些离去的脚步。
梁悦不知道他理解她嘴里说的回家是回哪个家,所以开着TT的她在四环上漫无目的的闲逛。直到方若雅来电话,她才把车子停靠在辅路,看高大的建筑物上的灯火把自己裹个五光十色。
“听说你从光毓苑搬出来了?”电话那头方若雅急急的问。
“嗯,昨天早上搬的,你手机关机,就没告诉你。”梁悦微笑的说。
“你丫这算是做了选择吗?”方若雅在电话里质问。
梁悦靠在车座上用了很久才想到答案:“两个都不选,算选择吗?”
“嗯?你丫有毛病啊?又开始来圣母情怀了是不是?我骂归骂,可也没让您老人家把两个都甩了阿?你是什么想法说给我听听,我又怎么刺激到你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我不可能选钟磊,郑曦则报复不报复我没考虑,有些东西其实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分而复合的感情不可能还像当初那样甜蜜了,虽然大家都念念不忘,其实也只是对那个时候的愧疚和遗憾舍不得放手而已。选择郑曦则,我又做不到。我做不到知道事情的原委以后还恬不知耻的靠在他的身边享受钟磊的善良。”梁悦的声音很坚定,没有一点点地悲伤和无力。
她看到每个人的善良,唯独少了自己。即使再疼痛,即使不能言语,她还是佯装成无所谓的样子,骗骗自己。
“你……真拿你没办法。你说你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可是有时候心思敏感的让我都有点不认识了。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你搬出来郑曦则肯定去找你,到时候你再跟他唧唧歪歪吧,我不管了!”方若雅愤慨的声音戛然停止在嘟嘟声中。
梁悦低头把手机收好,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
五月末,夜半时分的风仍有点偏冷。她抱紧双肩,不肯关窗。
郑曦则说她有被虐体质。因为她总是宁可冻得瑟瑟发抖,也不肯起身关闭制造寒冷的源头。
其实她不是喜欢被虐,只是她考虑别人的时候太多。用尽心思揣摩别人有可能需要后,她总忘记给自己添上一件衣服御寒。
傻吧?和那个人一样傻。
他们俩因为相似才会如此贴近。也许,也许。
手机响了,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任它在包里响了很久很久,直到铃声停止。不出三秒钟,又响,再次停止。就这样响了停,停了响,实在不耐烦了,梁悦才把手机拿起来:“喂?”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他的声音有些平日没有的慵懒,低低的很有磁性,也许刚刚喝完酒吧,少了很多严肃傲慢的东西。
“我睡着了,没听见。”梁律师张口就是谎话,脸不红气不喘。
“在车里睡着了?”戏谑质问,却被他习惯的施以强势语气。
梁悦迟疑片刻,在车内慢慢转身。
后面是一辆黑色的车,她不必观察车内的情况也知道是他。
“跟踪我?”梁悦反问。
“偶尔看见而已,想打电话问问我女人,这么晚了,不回家在干什么?”听筒那边的他还是调笑的口气。
抬手挂断手里的电话,梁悦开门从车里走出来,靠在车门上抱胸对着他回答:“看星星。”
他推开车门,悠闲的走过来,贴到梁悦的身边说:“这是你第197次挂断我的电话。“
梁悦知道理亏不吱声,被他扳过脸,视线被迫上抬,于是她才说:“你拿记事本画正字记录了?”
他箍紧她的肩膀,咬在她唇边,喃喃的说:“有些东西不用记事本的。”
她挣扎不过,只能心不在蔫的接下去:“那拿什么记?”
郑曦则的嘴角有很浓的酒味,却很温暖,轻柔拂过她的唇嘟囔了一句,梁悦没听清,于是再问:“什么?”
“没什么,你不回家?”忽然清醒的他打哈哈蒙混过去,无谓的问。
“我回龙庭。”说话时,梁悦偷偷察看他的神色,似乎前后没有什么变化。
“哦,那你小心点开车。”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晃悠悠的往回走。
“你喝酒了,要不给司机打电话接你回去吧?”梁悦忙说。
挺拔的背影隐藏在夜幕里,连轮廓都变得淡了,他头都没回,在车门那里掏出钥匙。
梁悦见他没有回应,有些尴尬也准备掏钥匙打开车门。
“梁悦!”路上来来回回的车辆让声音变得模糊难闻,她回头,提高了声音:“嗯?”
“我回家了,你什么时候想回来给我打个电话!”他没有放大声音,但是梁悦听个清清楚楚。
他一动不动,她也孤零零的站着。
且行且住的爱
方若雅拍拍梁跃的肩膀,双眼带着微醺后的迷离唏嘘说:“你当时借着台阶下就跟他回家多好,省得现在像孤魂似的四处闲晃,我觉得你就是心态有问题!”
梁跃抿了一口Sex on the Beach说:“这洋东西我还是喝不惯,真弄不明白有什么好的。你的口味越来越像韩离了,不管什么都喜欢讲究个小资产阶级情调。”
“不要扯开话题,说,你丫当时为什么不上车?”方若雅睨了梁跃一眼,鄙夷的问。
“我怕。”梁跃笑着摇头:“我怕我上车以后就下不来了,我怕我上车以后就不能坚持了。虽然我们的关系是夫妻,和自己的丈夫较真有些可笑,但是我时时刻刻提醒自己,郑曦则的车不是那么好上的。你还记得那个程小姐吧,她跟了他三年,可是他说分手就分手,可见他是个翻脸无情的男人。”
“你就为这个?”方若雅摸摸梁跃的额头,表示怀疑她烧糊涂了。
“难道你不觉得可怕吗?他那天的反应你也看见了,说完分手还能与宾朋寒暄应酬,情绪丝毫没有失常,真害怕,我非常害怕这样城府深的男人。”梁跃叹息,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不管你了,你打电话给韩离接你吧,我先走了!”
梁跃边走边抛自己手中的车钥匙,却听到身后方若雅幽幽的声音:“梁悦,你是不是怕自己爱上郑曦则,对不起过去那段坚持的日子?”
车钥匙啪的一声掉在地上,顺着地面滑出去很远。梁悦连头都没回,慢慢的弓下身,手指接触到冰凉的地面,轻轻的滑向钥匙,用力拽住那个啰嗦的钥匙串用力抬起身子,依然保持背对着方若雅的背影。
“是,我是怕对不起那段坚持的日子,但我更怕自己会后悔,明明只差一步就可以坚持到底,就差一步……”梁悦在说完的一瞬对着BAR门方向的空气伤感的笑,她的样子很疲倦,她的眼睛里也有泪,最终还是用稳当的步伐走出方若雅的视线。
“梁悦,你丫一辈子二锅头的命!”
方若雅的声音被关在门内,剩下的半句谁都没听见。也许她在愤然,也许她在惋惜,不过还是不能改变梁悦的想法。
那天她清清楚楚的听见了郑曦则那句话,也站在原地想了很久,最后,是她主动先打开车门,快速发动车子选择离开。
她真怕,怕再晚一会儿就失去了分辨能力,她更怕自己最后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那个满脸是泪的女人是她最好的警示,郑曦则这样放眼海阔天高的的男人永远都不会知道什么叫珍惜。笑看风云起的他跟本不会知道艰难困苦的滋味,也不知道相濡以沫的感情。
那,她凭什么还要让自己沦落成糟糠之妻?
严规最近很忙,积压下来的案子越来越多,也许是天气逐渐开始炎热的缘故,人的情绪都徘徊在崩溃边缘,万事无处协商也就到了动辄法院上见的地步。
盈盈最近表现不错,听说上次的案子她周旋的很好,协助法院完成庭外和解。用时少,办事快,效率高,让梁跃很想夸奖夸奖她。本来带着笑容已走到门口,突然看见自己胸前的工作牌,隔着门又转个身,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拨个内线到盈盈工位:“进来一下,盈盈。”
盈盈答应的很谨慎,梁悦笑着摇摇头,等她小心翼翼的走进门,梁悦才用很平静的语气对她说:“上次的案子你跟的不错,韩律说不会亏待你的。你也算咱们所儿的老员工了,以后自己要多加努力。”
猛点头的盈盈很是听话,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让梁跃不由好笑,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强忍住笑容:“你出去吧,记得把恒洋那个案子给我送进来。”
盈盈走出去的时候梁跃才真的放出笑容,而后拿起电话想跟别人说说愉悦的心情,可是手机攥到手里,手指头在按键上晃了半天,又把翻盖关闭。然后将手机扔到桌子上,把椅子靠近电脑准备开庭的辩词。
办公室里很安静,噼哩啪啦的敲击键盘声让孤单的人更加孤单。为了制造点声响,她对着自己写的东西念念有词,才说了三行,突然觉得自己的声音很难听,于是又闭上嘴接着打字,没敲出一行手机响了,她拿过来看来电显示是郑曦则,心忽的一沉,虽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但她还是按了接听键。
“又怎么了?”梁跃问
“你知道是我?”对面的郑曦则笑的很悠闲。
“你不是嫉妒我的手机连来电显示都有吧?郑先生。”梁跃说不出自己的感觉,好像一颗心突然放松落地,又好像是格外紧张。尤其是在昨晚她已经和方若雅剖析完自己的恐惧后更是找不到面对他该有的态度。
话筒那边突然没了声音,静下来的梁跃有些紧张,喃喃喂了一声,那边是他随意扔过来的一句话:“我有事,开会去了。”随后嘟嘟挂断电话的声音,又让她气愤难当。
打电话的是他,忙的也是他,当她是什么?
她只好把电话摔到办公桌那边,又接着打字,然后不时的用眼睛瞥一眼手机。
看来,他还真的去开会了。
办公室一下子又恢复了平静,中央空调轻微的送风声也能清清楚楚的听个满耳满心。她的手一直放在键盘上,心中有些茫然,一时间怔在那没动。等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正压在空格键上,一下子拖了了四页的空白。
连忙复制删除,而后集中精神接着打字,在寂然的办公室里,还是繁琐的文字工作,零零碎碎的敲打声中,她突然抿嘴笑了,心情愉悦。
开会就开会,还打什么电话,这男人,真无聊。
回家后的梁悦属于懒猫一族,除了必要的扭腰做些肩部运动,她很少会到花园里散步。可是傍晚听唐阿姨说,对面水池新放养了几只鹈鹕,据说还从水乡弄回来一艘小乌篷船,从未看过南方乌篷船和鹈鹕的她死活要拖着唐阿姨陪她一起去看个新奇。
梁悦生活在东北,对水鸟的认知程度仅限于鸳鸯和水鸭子。刚来北京第一次看见玉兰花的时候那叫一个激动万分,毕竟传说中的宫廷富贵花又是慈禧太后最爱的玉兰,可以这么近距离的在自己眼前绽放的机会少之又少,所以即使她的兴奋让很多路人都觉得可笑,可她还是站在树下照了很多相片。
后来,蔷薇,牡丹,栀子花她都看过了,也知道她小时候最喜欢的百合在这个国际大都市里变得廉价无比,让她着实伤感了一段时间。
其实,梦想就像那束百合花,实现了,就不觉得珍贵了。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愿意换一种更便宜一点的花,把自己的目标定低些,这样她就不会为了一个梦想走了那么多的弯路,也不会为了一个其实并不昂贵的东西舍弃单纯和幸福。
夜幕渺渺,灰蒙蒙中唐阿姨跟在她旁边说:“其实南方的鸟到北方来不习惯的,用不了多长时间会生病。”
“生病了怎么办?”梁悦若有所思的问。
“和人一样,适应能力强的就改变生活习惯,适应能力弱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唐阿姨用她的湖南普通话说。
也许,她也是适应能力强的,梁悦淡然笑笑。大家都是适应能力强的,所以生活还要继续,只要自己的嘴还需要吃饭,每个人都不会停下来脚步思考,今晚难得的空闲却让她成功得到宝贵的一课。
“梁悦。”黑色的夜幕里阿姨先停住了脚步,梁悦慢慢抬头恍惚的看着眼前的人,先回头跟阿姨笑一下让她回家,然后才迟疑的问:“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那天火灾事件后她第一次和他面对面的说话,她笑容不自然,他的表情却还算镇定。
他一身休闲运动装,身直挺拔,眉目朗清下有些不同过往的内敛。而她一身居家服,不巧,又跟他的是对比色,他的墨蓝,她的桔粉,嫌热的她还把辫子扎起来。迎面对立的两个人默默改成并排,一同沿着观景河缓缓散步,从背影看更像是一对饭后的夫妻出来遛弯,也更像是年轻情侣之间找寻夜色中的浪漫感觉。
小河两边渐渐亮起些许昏黄光晕,搬进来的住家也开始少数的灯光打开。星星点点,如梦如幻。梁悦轻声问:“你买这里的房子了?”
“嗯,27号。”他很久才嗯的一声让梁悦费了很大力气才能保持脸上笑容。这算孽缘还是巧合?逃来逃去还是没走开。
“你女朋友和你一起住?”话刚出口,梁悦很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懊恼自己起的烂话题,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他接下来的回答。
他说是,她会难过,可是他说不是,她更难过。
钟磊的反应有点奇怪,定睛看了她一会才说:“她不和我一起住。这个是我买给自己的家。”
暗含了机关的话梁悦能听懂,所以她只能用缄默表示自己没听懂。
“很大很大的落地窗,我把地毯和电脑都准备好了,还准备在那里做个休息区。”他的语气像是询问,又像是叙述,更像是对一个多年交情的好友交待自己的装修梦想。
于是梁悦笑了笑说:“你们家跟我们家户型一样,我早就装好了休息区了。”
身边男人的脚步停止了,柔软的草地上那双黑色的皮鞋质地良好。梁悦的步子还是慢悠悠的,没有故意加速,也没有故意放慢,就像不知道身边停止的追随,惬意的享受夜晚的风景。
她想起了那年自己给他买的那双棉鞋,她以为北京的冬天也是要穿棉鞋的,所以那双鞋子内里厚厚的人造毛看起来格外暖和。
看到鞋子时,钟磊笑嘻嘻的抱到怀里说:“我正好缺双棉鞋,丫头对我真好。”
然后那年冬天,他一直在穿棉鞋,总舍不得用别的鞋子换。得到认可的梁悦当然很高兴,直到有一天她听见他对同事笑着说:“热阿,咱们办公室的空调那么好,穿皮鞋都热,别说是厚棉鞋了。可是这是我女朋友买的,我舍不得脱。”
有很多东西,我们以为是最好的,就想让心爱的人也享受到诸多好处,可是许许多多的东西伴随那时的情感,最后都被渐渐遗忘在不知名的角落里,左一件,右一件。
凶手正是,不远不近的岁月距离。
梁悦身后的脚步最终还是没有追上来,于是她微笑的拿出家门钥匙。
光毓苑那里,她的身份是客人,所以很少随身揣着家门钥匙。
这里,她的身份是主人,于是出门都不会忘记带上自家的钥匙。
顺着栏杆走到三十号楼的时候,她才敢回头。
有些东西,她宁愿自己不知道。
原来,三十号和二十七号,她的家和他的家,中间并没有住户,原来,他一直在她身边,而她不知道。
狼狈的梁悦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打开门踉跄的跑回屋子,站在那个无数次梦想过的大落地窗户前看过去。
一盏橘黄色的小灯照耀在对面房间的阳台上。
长而柔软的白色羊毛地毯,一排大大的书柜,一个休闲的小台子上是轻巧的笔记本电脑。
还有那个靠垫是柔柔的鹅黄色小碎花布,还有,还有一双他们两个人都有的厚厚的拖鞋。
2005年的故事(上)
“你在干什么?”郑曦则靠在车子旁仰头冷笑问。
到楼下第一眼他就认出那个趴在阳台上拿床单往下顺的女人是那个严规事务所的女律师,叫……叫梁悦来着。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就是对他人的姓名拥有非凡的记忆力,但是梁悦的名字他怎么品都觉得那么怪,几次到嘴边都想不起来。
不过今天的她和那天好像有点不一样,乱蓬蓬的长发,干净净的脸,虽然身子被窗子下面的墙挡在,但是露出来的衣服领子好像是粉红色的小碎花。郑曦则强忍住心底想笑的欲望,以前某个外面在有情人的朋友说过,从不在外过夜的原因是他坚决不想看情人早上起床,不管昨晚多旖旎多浪漫,看完以后保管下次面对时再没有欣赏美丽酮体的心情。今天一看,此话果然不假,试想谁能对着头发乱七八糟,眼角都是眼垢的女人说出情意绵绵的话?看看眼前这个“大律师”就知道女人清晨有多邋遢,多么倒人胃口了。
“这么快就到了?”梁悦有点诧异他的速度,意识到他的讽刺后又自嘲的说:“难道郑先生看不出来吗?我在准备顺着床单爬下去。”
其实郑曦则本人很帅,梁悦心里暗想。靠在车旁的他西装笔挺,玉树临风。虽然嘴角的笑容还是那么冷冰冰的,但总体上还是社会精英的味道。
他的个子很高,上次见面已经给人以压迫的感觉,这次更让她有些戚戚。她觉得男人做事业一定要个子高,因为可以从身高上给对手心理暗示,直到对方放弃垂死挣扎乖乖投降,看来郑曦则的个子足够做到这点。
“你确定那个床单不会裂开?”他瞥了一眼单薄的床单问。如果没记错,这个女律师还是很高很壮的。
其实梁悦早就想好了很多说服自己的理由,催眠自己相信可怜床单绝对可以用于逃生。可就在他认真的探究询问下让那么多的理由顿时灰飞烟灭。她仔细打量一下懊恼的发现,估计还真的够呛。最主要的是她到目前为止也没想到到底应该把床单的另外一头拴到哪里。
“不如你跳下来。”郑曦则从怀里掏出烟盒,含支烟用打火机点燃,而后面无表情的抬头讲笑话。
梁悦怔了一下,其实这办法是最快最简便的方法,也是受伤率很高的方法。不过如果他要是能在下面当个肉垫子……
“那你接住我。”梁悦面容沉静,话语间没有丁点玩笑态度。
也正是此时,他扬起的双眼接着冬日阴冷的阳光看清楚三楼那个女人。阳光折射下的玻璃泛滥七色虹彩,闪闪烁烁下让人有些恍惚,仿佛被什么看傻了神智,过了好久他才回过神,把烟扔到一旁伸开双臂,站在她窗户的正下方说:“只要你敢跳,我一定接住你。”
梁悦把床单扔到一旁,连想都不曾多想,迈腿上了窗台,双腿蹲好后,用最标准的跳楼姿势扑下去。
粉色小碎花的睡衣顿时被风鼓起来,从内到外的冷。她甚至还赤裸着双脚。这个笨女人毫不怀疑的跳下来,让郑曦则心忽而一动。
下坠力道极猛,梁悦扑在郑曦则身上时也把他惯性带倒在地。被双臂紧紧拦住的身子贴在他的身上,连带着头顶暖呼呼的慰籍,甚至还有一些淡淡烟草的味道一同唤醒她的神智。
快速从他的身上爬起来,上下拍打身子察看伤势,除了手肘有点擦伤以外,一切安好。于是她大方的伸出手示好说:“来,我拉你起来。”
郑曦则看她得意洋洋的拍打灰尘,又笑容满面地伸出手,一双眼睛笑弯弯让人无法拒绝,依然乱糟糟的头发被她尴尬抓在身后,露出尖尖的下颌,嘴角上扬的弧度很是诱人。
他站起来,没有理会梁悦横在半空中手笑着说:“我还真不知道,原来当个小小的律师还要玩命。”
整理头发的梁悦没事人一样说:“说实话,我也今天才知道。”
郑曦则嗤的笑笑而后对梁悦说:“上车。”
她面孔登时变紧:“干什么?”
“如果你要光着脚站在雪地里我也无所谓,不过你看那边有人在看我们俩,我想你还想在这住的。”
她偷眼看去,果真有几个大妈挎着菜篮子快步向这里走来,如果不走估计又会成为明天早上电梯里最好的小道消息,于是她不等郑曦则邀请赶忙拉开车门先行进入,而后把身子埋下说:“麻烦您,给我送严规去好吗,郑先生。”
郑曦则故作沉思说:“不好,我不想在没有打官司之前和律师有什么话题被人发现。”
“那您的意思是要用严规打官司?”梁悦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他看看双眼充满希冀的她,有点不忍心拒绝她的不符实际的想法。她的眼睛很漂亮,她的笑容也很甜美,甚至他还觉得她像没毕业的大学生,有点没心没肺的让人操心。
“唔。”他拽开自己脖子上的领带点点头,算是勉强答应,油门踩下时车子猛的一蹿,似乎在表示对自己软化态度的不满。
显然梁悦没发现诡异的情况,刚刚还愁容满面的她顿时觉得阳光明媚。虽然还在不知名的威胁情况下,但是如果能抓住中天,这点辛苦根本算不得什么。
直到车子开始减速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到了陌生的地方,漂亮的周边环境和园林设施有点眼熟,看着车子直接入库,她小声问:“这是?”
“我家。”郑曦则瞥一眼反光镜说。
“干啥?你想干啥?”梁悦突然紧张,全身立即陷入一级准备阶段。
这次郑曦则知道了,刚刚那个电话里面的东北女人就是她。他嘴角微微挑起说:“放心,梁小姐,我对你没有什么想法,我只是觉得让你暂时到这里躲一下比较安全,至少留条命活着回严规帮我写诉讼文件。”
郑曦则站在房门前时,又恢复了平日的从容和儒雅。仿佛那个傲慢无礼,或者是今天早上冷笑讥讽的人都不是他。而梁悦站在他背后,像是被人施了魔法定住般,一动不动。
他问:“怎么了?”
梁悦鼻子囔囔的说:“没事,这房子真漂亮。”
扫了一眼的他伸手过来,她下意识别过头躲闪,但被他抓住下颌定住动作,直到用弯的的食指刮下她的脸颊,而后才按下门铃。
有点冰凉的东西从面颊挥发。
梁悦还是有点木然,脑子乱七八糟的。
是的,她想钟磊了。去年春天,他们一同骑车来过这里,那时候他说让她随便选一个,等他有钱了肯定会买给她。那时候他们对房子的向往就是一个目标,可如今真正站在欧式小建筑前她才知道,他们就是再有十年也买不起。
“别傻站着,进去吧。“肩膀被人推了一下,梁悦才真的回过神儿。
房子真的很大,上下复式两层,楼梯一改往日的直上直下,而是盘旋了大半个屋子,一楼是客厅,有些空荡荡的冷。银灰色的窗帘格调档次都有了,却少了点温暖。其余就是黑色的家具,黑色的配色,连拐角处的花瓶都是沉重的黑夹金。
有钱人的品味果然与众不同,大气是大气,实在不像个家。
跟在郑曦则身后上楼,故意不去看他们家保姆探究的眼神,毕竟光着脚穿睡衣来男人家的女人怎么看都不是好东西,所以她确实没有什么反驳的好理由。
如芒的目光等到楼上才甩开,郑曦则打开房门,示意她进去,随后他将房门掩上离开。
梁悦四周打量着,宽大的床,黑色的,暄软的地毯,黑色的,铺天盖地的黑色压抑让她立即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一束温暖的阳光照进来,才让她恢复些平静气息。
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她跳楼之前就把钱包和电话都装在口袋里,然后再用别针上下别好以防万一。她快速翻出,来电显示是家里的电话号码,立刻抿嘴笑着接了:“怎么了,老妈,你又想我了?”
“悦阿,你怎么了?怎么有人打电话说你出车祸了?”母亲担忧的声音让梁悦心中怒火顿时顶到头顶,这群王八蛋,还有完没完了。
“没事,我啥事都没有,这事你别跟我爸说我自己处理。”梁悦轻声安慰母亲,一拳捶在玻璃上。
“你爸都知道了,他在单位接到的电话,说你摊上人命官司了,到底咋回事啊?”
梁悦无力的靠在窗台上说:妈,你们别管了,最近出门小心点,让我爸早点回家,别的先别动,记住千万别报警。“
那边还有喂喂的声音,梁悦已经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顺着墙滑下,坐在地板上。怎么办?威胁不解除。永远都不安宁。
难道真的要向所有人承认,他们错了,他们不该多管闲事?难道真的必须为此付出代价,而这个代价极可能是严规,也可能是未来的前途吗?
承认错误容易,可是后面带来的副作用太严重。
一个没有诚信的律师还怎么在司法界混下去?一个连信誉都没有的事务所还怎么承接诉讼委托代理?
梁悦把脸埋在睡衣领子里,用力的维持坐姿。电话又响,她缓缓地拿起来,看清号码后,放在耳边轻声的说:“怎么了?“
“丫头,我又想你了,刚刚煮完面,吃的时候就想你,所以打个电话问一声咱家丫头干嘛呢?”他笑呵呵的说。
“没干嘛,我收拾东西准备上班呢!“梁悦强忍住心底哭意,笑说。
“才上班?都快十点半了。”钟磊惊异的问
“哦?哦,是这样的,今天我休假。”梁悦的谎话其实很容易分辨,所以她找到的下一个谎话和借口也是蹩脚的。
“周五休假?你们最近不是忙着帮人打官司吗?严律法外开恩了?”钟磊的声音已经开始紧张。
“没有,咳,别说我了,你说说你吧。”梁悦赶紧转移话题。
“丫头,你出事了对不对?”钟磊焦急的问。
“快点告诉我,丫头,如果你要是有事我马上就回去。”声音又急了三分。
“说话阿,你到底怎么了?”
“是不是官司出问题了?还是你惹到什么人了?”
“说阿,别让我着急,快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话筒里沉寂的骇人,更让钟磊心急如焚,越问越急的他只能不停的发问,呼吸急促喘息的他甚至能够看到梁悦蹲在墙角哭泣的画面,于是他喊道:“丫头,等我。我现在就去买机票。”
梁悦听后猛地一声:“不要!”
钟磊在电话那边等了很久也没有下文,只好轻轻的说:“乖,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到底怎么了?”
“我不想等了,钟磊,我等不起了。两年以后我就二十九了,大好的青春全浪费在等待上面了,没吃到,没穿到,还不知道等你回来能有什么好处。看不到未来的我实在太累了,真的太累了。你知道吗?我每天下班回家就是一间空荡荡的房子,连半个人影都没有,我害怕!每天早上楼上那家总是拼命的敲暖气管子,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可是没人帮我说话。好不容易等上班了,我得挤地铁,我得换公交,一身臭汗爬到公司还得看人脸色,我太难了!为什么,为什么我就得吃苦受累?我长的也不差,我又不痴傻,我跟谁过不得享点儿福?为什么就跟了你这么累?钟磊,我不想挺了,我也挺不住了,没面包即使有爱情也会饿死,你知不知道?”梁悦的声音很冷静,声音却飘忽,像和远在天边的人说话,又像是对自己的说。
其实绝情的话并不难说出口,真正难的是,自己也要相信可以真的那么绝情。很久很久以前梁悦曾为某本书哭过,认为那个女主角说这些话时真残忍,自己肯定说不出口。可是真正到了这样的时候,其实,一切都无所谓了。
有一种爱,叫放手。
也许,那些人不会威胁到他,也许,根本就是她庸人自扰,也许他根本不惧怕如此,也许一切完全可以从头再来。
但她不能拿最爱的人去赌。
于是脸色苍白的她疲倦的笑着说:“我爱上别人了,我现在想过好日子,非常非常想。钟磊,你的天地很大,可是脚步太慢,我等不起。你还年轻,你有大把的时间去拼未来,但我耗不起。我就想买个房子好好过日子,好好生活,将来吃穿不愁,不用每天担惊受怕,就这么点小小的要求,可惜,你不能给我。”
屋子里很安静,静得她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门轻轻被推开,脚步停止在她的背后。于是心突然一阵狂跳,她想要把电话挂断,可就在手抬起的瞬间,身后有人说:“梁小姐。”
声音很清晰,低沉而陌生,听到时,钟磊的脑子突然混乱,瞬间把呼吸都摒住。他,听到了吗?
这个声音就是分手的理由吗?就是那个她要的生活给予人?
梁悦虚软的电话挂断,手紧紧攥着电话凝视着,滚热的泪从眼底涌出来,她用力的咬着自己的嘴唇,身子不住的颤抖。
“我舍不得,我真的舍不得。我根本做不到发放手。”梁悦抱住双腿把脸埋在双膝中间嚎啕恸哭,嘴里一字一句都是揪心的痛。
哭一会儿,抹一把眼泪,手也颤,心也抖。无奈中的绝望如同一张甩不开的网束缚了他,蜷缩在角落里嚎啕的梁悦泪流满面,双眼紧闭着,用牙齿咬住自己的手指,想竭力拦住自己的眼泪。
坚持的道路上,用眼泪作结束,不是我们不珍惜,只是那个东西太容易破碎。
碎的,那般容易。
2005年的故事(中)
郑曦则推开门看见梁悦哭,动作迟疑了一下,然后绅士的退出去,反手将门轻轻关上,走到书房看书。
房间隔音效果很好,但梁悦哭的声音仍能隐隐约约听到,他含了支烟随手在书架上找了本书坐下来,一手拿着打火机打开盖子再合拢,一手来回翻开书页,开开合合几次都没有去点烟。
铅字没看进去几个,耳朵却变得异常灵敏,他和梁悦只见过两次,觉得印象里那个倔犟的女人不应该是个爱哭善感的。他抬手把书合拢,用打火机把烟点燃,靠在椅子上。
她说不舍得放手是吗?看来,电话的那面应该是男人了。
她的男朋友?
他起身把窗子推开,刺骨的风顿时迎面扑来。其实,冬日里的阳光也会有假象,绚烂温暖都只是表面,当烦闷的人真想接触时,又会被骤然而至的寒冷逼退了脚步。
郑曦则在冷风中站了很久,直到落地钟敲过五下才不得不掐灭了指间的烟,跨过一地烟头的他再次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敲门,里面没人应答。他拧开房门把手,发现梁悦已经早已靠在床上睡着了。
哭的那么悲惨还能呼呼入睡,说明这个女人果真如他所想,活地没心没肺。
抑或,她真可以做到忍下任何事。
看她睡容还算安稳,郑曦则不自觉的松了口气,蹑手蹑脚的坐在床边,一脚没注意正踢在地毯上的手机上,弓身捡起来看,原来是一条未发出的短信。
除非我死了,才会舍得放你走。
他低头看看手机屏幕,有抬头看看床那边熟睡的人,然后用拇指按下消除键,直到一个字一个字从眼前消失,再返回上级菜单。而后,他才微笑凝视床上的女人,若有所思。
梁悦哭了很久,累了就爬到床上接着哭。其实对她来说眼泪从来都是很轻易的,为只流浪猫都能哭上半天的人常被别人说成是琼瑶奶奶故事的最好演绎者。
可是,真的太累了。一天下来没吃东西又经历这么多繁复的事,她几乎在挨到枕头那刻就感觉到眼前发黑,睡过去还是晕过去她已经不知道了,只是耳朵里总有刺耳的蜂鸣扰着,睡得一点都不踏实。
床忽悠一沉的时候她知道,可就是睁不开眼。她想伸手让自己清醒,但手指就是不听控制,努力半天还是没有成功,于是她只能静静听着不熟悉的呼吸在身边陪伴着。
那是一种不明显的声音,但让她很安心。
至少告诉她在最痛苦地时候,自己不是那么孤零零的。
再醒来,整个屋子都陷入黑漆漆的夜色中,梁悦想翻身发现身上多了条被子。睁开双眼适应黑暗后才发现自己对面睡的人是郑曦则,西装笔挺的男人勾着身子与她鼻息相闻,白日里的剑眉冷目都消失到无影无踪。
他更像个孩子,终于找到一个可以睡安稳的地方,睡个酣畅踏实。
他们面对面躺着,身子各自向后,中间空出个O型。梁悦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拂过自己的睫毛,心噗嗵噗嗵的跳,直觉有些不好,于是赶紧往后撤离身子,谁知一个小小举动他突然醒了,睁开双眼就发现她在黑暗中戒备提防自己,于是问:“吃点什么?”
梁悦想过很多该回答的话,但是他的问题实在出乎意料,于是她说:“我没胃口。”
仿佛知道她会这样回答,他说:“胃口是看见食物才有的,对着空气永远都没有。”
于是大半夜,他开车带她出去吃饭。梁悦还是那一身小粉碎花睡衣,他则是昂贵笔挺的西装,不协调的搭配,可笑的两个人。寒夜里,灯如流火心如水,他和她对着吃饭,对着喝酒,对着缄默。
饭菜的味道梁悦不记得了,不过他们都喝了不少的二锅头。郑曦则不阻拦她喝酒,甚至静静观察的眼神有些纵容。梁悦不会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会暗自窃喜认为此男已经爱上了自己,所以她认为他的眼光最多就是对某个行为怪异女人的不良酒品研究。
反正不需要留好印象,跳楼,衣冠不整,披头散发,嚎啕痛哭最丢人的事他都看过了,再让他看看酒醉撒疯又何妨,于是梁悦根本不顾及形象,一瓶接一瓶的喝,不消一会儿,桌子上就堆满了二锅头的小瓶子。
“你的酒量是锻炼出来的?”郑曦则看着梁悦面前的瓶子问。
“天生的,家里拿啤酒当解渴的饮料。”她醉蒙蒙的说
“喝醉过吗?”他呵呵一笑再问。
喝醉过的。为了心爱的男人喝醉过,被触动的梁悦心里骤紧,鼻尖发红。郑曦则看她的反应,笑笑说:“只要不是在上庭前喝醉过就行,不然我还真不放心把诉讼交给你们严规。”
梁悦不作声,很久才闷闷说了一句,郑曦则没听清再问,她才咳嗽一下鼓起勇气说:“郑先生最好不要拿这个开玩笑,您一句玩笑话否定他人的努力和辛苦,未免有点不厚道。”
过了半晌,郑曦则才微笑:“如果你真这么重视中天代理,最好以后别愁眉苦脸的,以你现在的心情我还真不敢确定是否放心把代理交给你。”
梁悦不卑不亢说:“我个人的私事我会处理好,我保证对得起您和中天的信任,因为我更要对自己的目标负责。”
他听罢,表示赞同的点点头:“也对,我想梁律师不会蠢到放弃中天。”
她不管他的冷嘲热讽,握住酒瓶又干掉一个。
郑曦则的话让她突然清醒,无论感情怎样深厚不舍,眼前更重要的是事业。如果失恋的她连中天的机会都放弃了,那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从酒店出来梁悦跑到街上拦出租车,大概是天冷的缘故,冻得直哆嗦的她等了半天,连一辆亮着小红灯的车都没看见。郑曦则也不阻止她,靠在车边饶有兴趣的看她疯子一样在道路中间来回的摆手搭车。
累了,真的有点累了,所以梁悦蹲在路上看来往的车辆,绝望至极。
橘黄色灯光下脆弱的背影,让他突然心生怜悯。
女人,无非就是要个安稳的日子。她怎么把自己过地苦哈哈的?
他借着长街两边的灯火说:“上车。”
梁悦的身子停在弯弯延伸的道路中间一动没动,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于是他好人做到底再说一声:“你没地方去就跟我回家。”
她在话音落下那瞬猛然回头,面容悲怆,就像是被人说破了心事,说破了最尴尬那层内在,窘迫难当。郑曦则甚至能感觉到她眼泪就滴在自己掌心,温热,湿润。
愧疚的他收起了嘲讽,神色严肃。然后才又补了一声:“走吧,我带你回家。”
他分明看见,远处有晶莹的眼泪簌簌落下。
第二天,梁悦回到严规上班,身上穿的是某店送来的衣服。来处不明的衣服很服贴,质地良好,但仍改变不了梁悦苍白脸色。她和韩离关在办公室里很久,外面的窃窃私语声一字不落的都听到了严律的耳朵里。
目前严规的处境大家看的清清楚楚,翻身振兴都不过是这几天的事,可是震天大的事情就明目张胆的把她隔离在外也彻底寒了严律的心。
而办公室里,两个人各自窝在沙发上对坐,都无可奈何。
韩离知道梁悦和钟磊分手的事,静默一下,又问:“你真拼了?”
梁悦说:“嗯,那个人的口气很重,而且对我们的情况知道的非常详细,而且我也听说了,他们背后的人物很大,估计……”
“估计说到做到。小雅他们公司的产品质量已经出问题了”韩离叹口气说。
“什么问题?”梁悦声音骤然提高。
方若雅他们家生产中成药,虽然总部在北京,但药厂都是分布在河北各县。突然有举报信,说有不明添加物,如果出了质量问题……
“问题很严重,如果检测以后确定责任,公司凶多吉少。”韩离愁容满面。
是动手了。只算是个警告,接下来就看他们准备怎么办,要么闭眼放过追究,要么就咬牙承担一切后果。
为十几个人的工资是不值得,为了两个人一时之气更是不值得。
办公室里仿佛一下就安静下来,梁悦心怦怦乱跳。手机的突然震动让她差点跳起来,她小心翼翼的接了,那边是郑曦则沉重的声音:“怎么样?”
她搪塞说:“郑先生,中天的案子我们已经走正常程序了,如果您有什么不放心的,请联系严律,目前是她在跟。”
“好,谢谢你的提醒。”梁悦等他说完,挂断电话,抬眼正看见韩离别有深意的目光。“怎么了?”
“如果我没记错,你说的那个大人物和郑家有莫逆之交。”韩离说。
梁悦突然觉得头痛,连腿都发软。无论牵扯到什么大人物她都不想和郑曦则去求情,那个男人的侵略性太强,总有点让人下意识想要逃避。
她和他在一起时总是不自在,手脚也找不到地方摆放,最可怕的是他还能看透别人的心理,所有的心思在他的眼睛里都无所遁形。
“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去找他从中协调?”梁悦笑容勉强,脸色更白。
“如果你愿意的话。”韩离站起身子,无奈的他面容凝重:“我以为我可以保住小雅,结果第一个被下手的反而是她……他们很懂得胁迫的最佳方式,另外昨天我从南方同行朋友听说了,老凌子被抓了。”
梁悦震惊不已,暗叫不好:“那怎么办?”
“所以,他们才会这么着急。”韩离瞥了一眼梁悦又说:“但是,今天被他逃跑了。”
“不可能!”梁悦厉声站起。
“你的反应和我一样,我也不相信。二十个人监视看管的宾馆中逃走,太难了点。”韩离的眉头早已经拧在一起。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最好找一下郑曦则,如果有其他的协商办法最好。巢倾卵安在?如果我们想保护一些人,那就只能不要尊严。”
梁悦端起冰冷的咖啡默默的喝一大口,冰块顺着嗓子滑入,冷得全身发紧。
她挂在嘴上的口头禅是,只要给钱什么都干,其实那也不过是说说而已,你看,现在就来了检验。
不过,韩离千算万算就是算少了一步,郑曦则他凭什么肯帮忙?
番外/大洋彼岸的信
丫头:
三天过去了,我一直在想你。想我们那个家,想你身上的味道,还想我们过去的点点滴滴。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自己拥有了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可我却不知道在哪里把它弄丢了。
也许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我才会知道,自己是如此爱你,甚至把生命全部用完都不够,可惜,在你最伤心痛苦的时候却离你那么远,只能远远的,无力的看着你,一点忙都帮不了。傻丫头,你喜欢自己默默承受伤口的疼痛,你习惯把自己的软弱包裹起来装坚强,我都知道,我很想把你抱在怀里紧紧地,不让你伤心,真的。
刚刚和你认识的时候,我以为生活优渥的你在戏弄我。试想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一个家境也不错的女孩子为什么会千里迢迢来到北京,难道只为了看一眼普普通通的我?丫头,那个时候我真不敢信你,虽然你还是笑得没心没肺,可我就是不敢相信。可死心眼的你就那么听话的跟我走,拖个半人高的大行李箱子踉踉跄跄跟在身后,让我无法假装看不见,于是,我停住了脚步,认真的回头看看你。满脸汗水的你,眼睛特别明亮,就那么一眼,再也离不开。
是的,我就那么喜欢上了,你没钱的时候啃面包,我心疼,你没钱的时候投简历,我也心疼,我恨不能用身子为你铺就一条平坦的道路,让你安安稳稳的过上幸福的日子,可惜,我不能。因为我的家境也一般,因为我什么都没有。这样的我不能为你做任何事,什么都不能做。
于是,我只有用一种东西来交换。那就是对你好。这想法很傻是吧?可是,那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疲惫真的算不上什么,付出也是心甘情愿的,我就是希望你能和别的女孩子一样,走路少点,工作轻松点,笑容能多一点,仅此而已。
傻丫头,你总喜欢跟自己过不去,什么好东西都留给别人,自己独自吃苦受累也不吭一声。你找工作那时候总喜欢说有公司的男人对你垂涎三尺,我真没嫉妒,因为我知道那是你的谎言。其实你说谎并不高明,几乎每说一句我都能分辨出来。可就在那时候我突然想到个问题,可笑的问题:如果有人对你好,比我更好,我是否该给你个幸福的日子?
那天晚上你睡地很香,每天骑车横跨大半个北京城去应聘一定累坏了,我就呆呆不动的看着你,看你你在梦里皱眉头,看你挪动抽筋的脚趾来回翻覆辗转,却无能为力。那样无能的感觉是我一生最憎恨的,所以我告诉自己,如果将来不能给你最好的,我一定放你走。
放你走,说起来很容易,做起来很难,更何况我舍不得。所以,我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最快的速度给你最好的生活,于是我选择违背信念走捷径,对领导的阿谀奉承,对工作的任劳任怨,甚至对勾心斗角的参与,丫头你是知道的,我从总办调离时,工作需要三个半人来接替,连一年都不笑一次的主任笑着说:“你真玩命。”我回头笑笑没有回答他。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可以幸福,玩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知道,来美国实习的机会是最快爬上去的捷径,只要有这层镀金经验,回国以后我们俩就可以衣食丰盈。理由你和我都知道,所以劝说我的时候你一直是不遗余力的,我也不反驳,又真舍不得你,一直在犹豫。丫头你知道吗?这里和北京差了整整十二个小时,我吃中午饭的时候你刚刚入睡,多少次我想你想到发疯,想打电话听听你的声音,把号码拨到最后一位又不甘心地停止。我怕,我怕打扰你的好梦。没有我的时候也不知道你睡的是否安稳,于是咬牙几次都没舍得,于是我只能守在公司里加班不肯离去,等到半夜时再偷偷给你打电话。丫头,一栋大楼里就我一个人,一盏灯,可是很温暖,话筒那边的你永远是笑呵呵的,总说自己是打不死的笑强,以前我总笑话你的声音很难听,其实那是我嘴硬而已。因为听到你的声音我就忍不住想回家,回到你身边好好的吻你,一遍一遍,再也不分开。
也正是这样的信念支撑我过了一年。丫头,纽约很冷,我想大概和你们东北一样冷,我没去过东北,可我是那么熟悉,就像根深蒂固在骨头里的感觉。每次我看雪花飘落的时候就想到你,觉得离你又近了些。所以我喜欢下雪,虽然我住的地方没有什么取暖设备,但我还是期待它的降临。
丫头,你和我说分手的那天你一定哭了,我知道。你每次哭泣我都能感觉到,因为,心很疼。你咬牙切齿的残忍在我看来是那么可笑,就像国王用新衣拼命遮掩其实没有的东西,尴尬,无措。不要骗我了,丫头。我真的什么都知道。
关于电话里那个男人,我不想问。我也不会怀疑,有什么人会比我的丫头更爱我呢?就让我自恋一下吧,呵呵,毕竟再苦再难的日子我们都挺过来了,不是吗?所以,我想写这封信给你,也算是对你的道歉好吗?
对不起,丫头,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但是我发誓,未来的五十年我要对我老婆负责到底,给她吃好的,穿好的,无忧无虑的写小说,看韩剧。拼命赚钱把她养成小胖猪,一直胖到没有男人肯看她一眼,那时候她就只属于我一个人,属于我一个人的胖呼呼老婆。
老婆,求你答应我好吗,再等我一年,一年后我发誓会给你公主的一切。那个灰姑娘的故事我记得,那双水晶鞋由我来替你穿上,虽然你的王子不帅,也不富裕,但至少他还在努力,努力让灰姑娘真正成为白雪公主,努力让灰姑娘不在挥舞扫把,努力让灰姑娘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宫殿……
相信我,好吗?就一次,我绝不反悔,可以拉钩。
好吗?
爱你的还在挖煤的男人
2005年2月6日凌晨三点 纽约
2005年的故事(下)
接到信的时候梁悦正准备去中天谈事情,因为张阿姨充当前台已经很久了,所以分发信件的时候很熟练,头都没抬就说:“梁子,你的信。”
梁悦精心整理过的文件包很沉,七扭八歪的背在身上,强抽出一只手拿信,看看上面的英文眼睛有些发暗,旋即又扯开笑容对张阿姨说:“张阿姨,一会儿韩律回来让他去中天一趟,那边的郑总要见他,我先过去了,你让他抓紧点阿!”
张阿姨隔着厚厚的玻璃镜片瞄了一眼梁悦,疑惑问:“你今天干嘛穿的跟黑老鸹似的?”
梁悦冲她一挤眼睛,笑咪咪的说:“这不是显得咱们所儿庄重嘛,不说了,电梯来了,我先下去了!”
说罢挟着快递冲到电梯里靠在最里面朝张阿姨摆手再见,电梯门合上那一瞬,她满面的笑容立即冷下来,沉重阴翳。胳膊下面那个蓝色的信封更是碰都不敢碰,所以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赶到中天。
没等上十层,下面的值班秘书就把她拦住,瞄见着那个秘书胸口的的胸针都比自己的套装端庄得体,梁悦很自觉地后退几步,可又有些不甘心,小声辩解了一句:“是郑总让我过来的。”
那个秘书笑容依然亲切无比,“我知道,梁小姐,但是郑总有临时会议,请您稍等一下。”
稍等一下,就是从下午一点到五点。眼看楼下已经开始有人准备下班了,她这边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梁悦只好无奈的坐在沙发上安静等待。
胳膊下面的信封还在那儿,梁悦怔怔的发呆。中天的暖风很好,让她裹在黑色大衣里的身子汗腻腻的,可是在楼下就把大衣脱了又似乎不太庄重,于是只能硬挺着热气熏人。
后来郑曦则从会议室出来就在大堂尽头看见梁悦窝在沙发上哭泣,来来往往的中天员工都止不住好奇往她那里扫视,于是他大步走到沙发前,想要提醒她注意点形象,可还没等开口就发现苍白脸色的她把手里的纸用力撕碎,而后很宝贵的把纸屑放在信封里,一片一片仔仔细细的倒入。
黑色大衣宽宽的袖口不小心带落了一片,郑曦则弯下腰捡起来看,不规则的纸片上写着玻璃鞋。他嘴角一挑,扬手放入梁悦手中的信封,说:“梁律师,我很抱歉你等这么久,不如我们出去谈?”
大堂上顿时变得安静,偶尔有几声笃笃走过的高跟鞋声敲击在光滑的地面上很清脆,也让梁悦顿时涨红了脸。眼泪还挂在睫毛上面颊上,可是尴尬还是冒了出来。她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如果这样哭哭啼啼丢人的律师还和总裁关在一个屋子里难免会出点意外小道消息,显然对刚刚坐上董事长位置的他是非常不利的。于是她站起来愧疚的点点头,赶紧把信封装到包里嗓子哑哑的问:“郑总,那我们去那里?”
郑曦则还想说什么,可是她谦卑的态度让他丧失了讲话的兴趣,于是他抬手拿着钥匙说:“走吧。”
不算回答的回答,让梁悦没有反驳的机会,于是她只好跟在他身后琢磨着一会儿怎么开口求情。可是,越想越沉重,以至于怎么上的车,开到哪里她都不知道。
她的黑大衣很长,僵硬的手指拽着大衣边角把腿都包在里面,在座位上脚不住的挪动更显示出烦躁不安的心情,郑曦则一直用余光观察她的举动,直到后面有车按喇叭才发动车直冲出去,梁悦“啊”的一声回过神,才发现四周并不熟悉。
因为她的意外让郑曦则就近选择谈话地点,其实一个很安静的咖啡厅就可以了,但他带她走到了尽头的包厢。密闭的空间让她突然很紧张,刚刚想好的长篇大论全部都抛在脑后,郑曦则撇了她一眼和服务生说:“给小姐卡布奇诺,我来一杯黑咖啡。”服务生答应,转身离开。
梁悦不安的挪动一下座位,赶快站起来喊住服务生:“我要冰咖啡。”
“喝冰的对身体不好。”旁边的他说。
她没吱声依然坚持望着服务生,直到旁边的人也点头表示认可,服务生才下去准备。梁悦叹口气说:“果然是有钱万能,女士都不必优先了。”
郑曦则不以为然,从怀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点燃以后说:“我们谈正事吧,最近公司有些事情,我想尽早拿回剩下的控股,但是我不想做得太难看,你们最好想点办法。”
简单明了,意图清晰,梁悦皱眉坐下说:“如果这样,我们就必须制造点事端让其他董事提前同意郑总接过管理权。”
“例如?”他拿过烟灰缸弹弹烟灰,修长的手指从梁悦面前扫过。
“例如……例如……我还没想好。”梁悦承认的时候很干脆,早上绾好的发髻因为刚刚用心痛哭歪在脑后有些松散,坦诚的目光和久混司法圈子的人不一样。
如果是中天那两家律师所的顾问,他们即使没有备用办法也会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出最好的解决方案,唯独她实话实说没想好。不过正是这样,他才敢放心用她,毕竟那两个属于敌方,只有她是他自己挑选的。
“郑总?郑总?”梁悦看他失神连问两声,他立刻微笑掩饰刚刚的眼神说:“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梁悦并不是一个能挂得住事的人,脸上情绪从来都很明显。所以等他问完,梁悦很干脆的说:“我想求郑总帮个忙。”
“事还没做你们就想先要定钱?”郑曦则拧紧眉头,看着服务生把咖啡端过来,立即收住话尾。
她也很识相,没有再说话,只是站起来躬身把桌边的咖啡杯送到他的面前,郑曦则看从侧面看过去,她的举动很娴熟,甚至超过那个服务生餐桌礼仪。
“你以前做什么的?”看她有些不解又补充一句:“就是在进严规之前。”
梁悦态度很恭顺:“做过销售,以前在家乡的时候做过酒店经理。”
“你不像,除了动作比他规范以外,你的个性不像长袖善舞的人。”他指了指杯子若有所思。
原来她做过这么多职业?竟然还能考入律师事务所。真不知道应该讽刺司法的倒退还是夸赞她真的能力卓绝。
她态度很中肯说:“其实我比较擅长在陌生人面前演戏,熟悉一点的人反而会比较容易看见蠢笨的我。”
他笑了一下算是赞同,确实,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怎么都不会想到律师有这么笨。笨得无药可救。
“说吧,你想找我做什么?”他端起杯子,大口喝着黑咖啡。苦涩的味道让他有些久违的熟悉感,于是态度也软了些:“不过说好,我并非神仙,现在我连自己都救不了,你的事能帮上多少我也不知道。”
梁悦勉强笑笑说:“嗯,是。我希望郑总能帮我从中调解一下。”接下来她便把近日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只是到和钟磊分手那段她选择隐瞒。那毕竟是私事,更何况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在一个男人面前说自己对别的男人如何如何不舍得放手,虽不至于伤及对方自尊,但对自己辛苦树立的精明形象肯定是有些破坏的,虽然她似乎也没什么形象了。
他笑:“你找我就是因为这个?那你们决定放弃起诉了?”
“嗯,放弃了。只要能让对方罢手,包括老凌子在内我们全部不追究了。他是出国,是被抓进去都与我们严规无关。”梁悦郑重的点点头说。
“你果然不笨,这么快就学会当律师最基本的东西了,这样也好,我想我可以放心把东西让你做了。”他慢条斯理的再喝一口咖啡,笑的很冷。
“是,您说的是。我不想失去家人,更不想失去中天,更不想因为十几个人就把下半辈子给毁了。”梁悦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谄媚,有些小丑般的滑稽。
郑曦则换了根烟,抱住双臂靠在椅背上打量她,眼神很奇怪,她不敢抬头,因为说出如此贬低自己人格的话已经是最大极限,如果让她再做到无耻地迎合他的目光恐怕比登天还难。
他突然身子前倾把烟按在烟灰缸里揉捻灭说:“,如果真如你所讲,演技那么好,我们俩一起演场戏怎么样?”
梁悦诧异,抬头看他,虽然还有些陌生但眼神里的渴望还是那么明显。只不过那个渴望是对权力的渴望……
“例如?”她嗫嚅的问。
“例如我帮你解决掉目前所有的问题,而你呢用这件事帮我宣传造势,在媒体上尽力扩大我的影响,逼迫中天其他的股东同意签署移交管理权的建议书。然后我再用我们俩个的关系帮你打通进入上层的通道,赢了中天的官司,你的名气一定会番上几十倍。”
一段话说得梁悦一怔,满脑子都是事情的演练过程。
绝佳的计划,互帮互助的搭档。大概没有谁能像他们之间配合的那么完好了,而且所有的困难现在看起来都变成了成功的助力,助他们一跃至峰顶的力量。
一遍又一遍的演练,一遍又一遍的盘算,梁悦不得不承认郑曦则天生是个谋略家。一切都在掌控中的布局非常完美,甚至连她都无法找到蛛丝马迹,唯一的纰漏就是……
“当然,如果梁律师有恋人了,这出戏可能就没办法唱下去”他笑着补充。
如果可以当鸵鸟,梁悦希望把脸插在咖啡里,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当什么都没听过,可惜,她不是鸵鸟。
她也不是灰姑娘。
她隐约有些不安然后抬头问:“这场戏大结局是什么样的?”
“大结局有两种,如果我们是天才,从此夫妻伉俪各自事业有成。如果我们是蠢才,从此身败名裂各自一无所有。”郑曦则又点了一根烟,话说地很轻松。
各自事业有成。
各自两个字用的真值得鼓掌。
于是梁悦静默一下,又说:“可是,我有男朋友。”
“我知道。”郑曦则口气依旧,态度没有变化。
“另外我也不爱你。”梁悦说这句时,前后看看,见到没人才敢小声说出来。
郑曦则笑笑,“我也知道,结婚不用爱情,走到底的婚姻都是没爱情的。爱情终会消散。”
梁悦又说:“我只会做好中天的顾问,其它的可能不行。”
“嗯 。”
“我不想做违背道德的事,伤天害理的不行。”
“嗯。”
“另外,郑总一定要把严规保住。”
“嗯。”
“还有,我的父母。”
“嗯。”
“还有,……”她顿了一口气,紧紧闭上眼。
如果钟磊知道她恳求其他男人换取他的安全会很失望吧?在他眼中的那个纯洁的灰姑娘正在和其他男人谈着买卖协议,而其中一项就是那个可笑的水晶鞋之梦。
梦真的很廉价。每晚都可以做,每晚都是缤纷绚丽,每晚的内容又会各不相同,所以灰姑娘的梦也会换。
换成更实际的梦,换成更安全的梦。
郑曦则这次没有回答,于是梁悦看着冰咖啡里的泡沫一点点破灭心都在颤动。说到底最终获利各占一半儿,可是她提出的条件有几分可笑苛刻,求未来的丈夫保证男友的安全?还真是个前所未有的无耻条件。
更何况,他只不过是个合作伙伴,连丈夫都算不上。
梁悦突然心慌,于是把大衣抿在腿上,猛地站起身。
他抬头看她,于是她忙忙的说:“对不起郑总,我给您添麻烦了,我看那些事还是我自己来解决吧!”
他说:“坐下。”
梁悦不想听命,于是翻找钱包,攥着卡对他说:“耽误您的时间,实在对不起,这顿我请您。”
郑曦则愤怒的看着她招手买单,把声音又加强了三分:“坐下!”
她愣了,手上的皮包沉重的落在椅子上,但是没有坐。
等了很久她才用沙哑的声音说:“也许郑总很看不起我的表现,卖身也要卖个好价钱是不是?更何况我投资五十年,没有道理我会做个赔本的买卖。我要交换的东西都是我认为最宝贵的,只是我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保护起来也太辛苦,我只想借用背后的大树来做个顺水人情,毕竟所有东西折合到五十年里,也不算太亏。”
郑曦则在她对面坐了很久,认认真真把话听完,最后才站起来,将手伸过方桌。他的右手宽厚,掌心的纹路很复杂,浑圆的指甲很讲究,白衬衫做背景下连动作都看着那么潇洒豪爽,一瞬间,她的心忽的一动,因为他说:“成交,郑太太。”
她的手微微发抖,横过桌子时还有犹豫和不确定,探过一半时又有些翻悔想要撤走,他的手一把拉住逃兵,紧紧攥着。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如果不满意再毁约也来得及。”他说。
梁悦昏昏噩噩的点头,其实,她也知道,到时候再想毁约就根本来不及了。
可是,还有什么办法呢?
毕竟,现在不流行灰姑娘了,所以她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骤然消失的爱
梁悦近来状态一直不好,做事总是丢东落西的。韩离在一旁冷眼看着,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隔天以今年开始休年假为由让她回家休息十天。
十天啊,梁悦从2000年到现在就没这么轻闲过,每天无聊的时候就蹲在小区一群大妈中间招猫逗狗兼解答各类疑难问题,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婆媳关系。要不然就是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发呆,常常是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一动也不动。
她很少去看二楼对面那个阳台,甚至连路过自己家的也不肯。于是经过阳台的房间就莫名空下来,她则睡在靠近楼梯的另一个房间。
只有在夜半时分她才会蹑手蹑脚的走到那个宽敞的地方,靠在厚重窗帘背后望着对面,那幽幽的橙色灯光一直亮着,可再也没看见过钟磊。她知道他们做投行的,三个月五个月不在家是常事,可是按时打开的灯却从来都没错过时间,不管什么时候她走过去看,都会有那个温柔的灯光守候,安安静静的亮在那儿。
她端着冰咖啡坐下来,把腿盘起一口一口把杯子里的咖啡抿干静。身后淡淡的月色把寂寞的影子烙印在墙上,有些说不出的悲哀。
再回首时,罗敷有夫。
隔了那么久的记忆全部涌上来时,真说不出心中滋味。就算那个时候有多少不甘心,梁悦也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毕竟一切都是她自己选择的,怨不得别人,那些在事后哭天喊地女人真好笑,她装不来已经选择放弃,还要硬装出别人拿枪逼在太阳穴的无奈。
这几天她一直晃悠悠的。那个时候她曾说过,希望两个男人都别来烦她,如果应验了她一定要去拜拜,结果真不烦了,她又有些落寞。其实两个都围在身边的时候很热闹,今天想你明天想他忙得不亦乐乎,就连该有的悲伤都少了些。
可是骨子里那等待爱与不爱的交割下是颗怕孤单的心。她不能,也不想,选择任何人,所以她只能习惯寂寞。
于是她和阿姨学习炒菜,一手炖菜绝活儿的她第一次做那种很甜很糯的菜。甜腻腻的土豆和牛肉,她一口口用力嚼,然后再用力咽下,心隐隐作痛,泪流满面。
忘掉真的很难。就在此刻,她满脑子里还是当年钟磊被迫吃酸菜时该有多么痛苦。生活习惯不同的两个人也许永远都走不到一起。
因为,坚定终抵抗不过习惯,爱情终抵抗不过岁月。
于是她端起那盘菜走进厨房,扬手倒在垃圾桶里,然后在水龙头下默默地看着盘子里的残渣被水冲走,再亲手洗干净。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是蒙头大睡,睡醒了就看韩剧,从《浪漫满屋》到《我叫金三顺》一遍一遍的看,恶俗的一塌糊涂。
素以冷静著称的梁律师穿着史奴比拖鞋束个马尾,倒在沙发上看电视时还会大嚼零食,诸多诡异的行迹让阿姨走到旁边小声关切问:“我一会儿要出去买菜,不如一起去散散心?”
梁悦收起笑容,把薯片放下说:“你去吧,我没事。”
叹气的唐阿姨和那边的陈阿姨都跟了梁悦三年,无论是光毓苑还是长安龙庭。如今她和郑曦则分开了,连阿姨也一人带一个。两个熟悉的老姐妹往常是闲暇就聊天干活,现在也因为缺了一个变得沉闷许多,说来又是梁悦的错。
看唐阿姨无奈的走出家门,梁悦窝在沙发上望天花板,百无聊赖的听着电视里的台词。心想,今天是最后一天假期,等过完了又要开始人仰马翻的工作,习惯忙碌的她突然有些抗拒上班,其实可以无意识的生活也未必不是好事一件,至少可以不用顾及形象。
电视里的三顺和振玄还在闹地不可开交,梁悦的手机又响。也许是一直在等待某个电话,习惯的把手机放在身边的她反射性的跳起,抓过来看,有点失望的她随口就问:“怎么了?所儿里抗不住了?”
“嗯,回来吧。”韩离的声音很奇怪。
“放我假的人是你,要我回去的也是你,韩老板,我是你合伙人,不是做牛做马的长工。”梁悦揶揄道。
“最好是现在,中天出事了。”韩离的声音还是很低沉,不像以往那么油腔滑调。
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嗓子眼干涸的几乎发不声音。
“怎么了。”她的声音很轻,仿佛不敢听到。
“有人翻出来05年有几个董事和郑曦则串通的事情,认为他的管理权得到的方式违规,消息披露后前天早上开盘中天集团的股票暴跌,无疑就是股民对此消息强烈的反映。郑鸣则又在此时曝出你代表严规协助他违例操作,同样涉嫌违规。迫于压力,所以……今天一早郑曦则已经引咎辞职了。”
突然,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缠绕着梁悦,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才对,原来把他绊倒的人是她。
那天郑曦则说,如果他一无所有的,他不会让她找到他。
那几天他总是喜欢早早与她一同睡觉,虽然口气平淡,如今想起来竟是那么的渴望,是他渴望到极点后才敢说出来的话。
正因为想起他那晚的话,凭直觉的梁悦立即飞奔到楼上翻了一身衣裳就拽着车钥匙往下跑,而电视里正是金三顺最经典的那段台词:
去爱吧,就像不曾受伤一样,
跳舞吧,就像没有人欣赏一样,
唱歌吧,就像没有人聆听一样,
工作吧,就像不需要钱一样,
生活吧,就像今天是末日一样。
梁悦的脚步被定在电视前面,从窗子吹入的风打到衣服内层都是冰冷刺骨。
今年的六月。2008年的六月,北京一直在下雨,她也一同滞留在氤氲的雨气中。
手机那头还有韩离喂喂的声音,梁悦摇摇晃晃的拿起手机轻声说:“那你告诉我,现在他在哪里?”
韩离叹气说:“现在应该还在中天,一会儿可能还要开个董事会,但是严规不让参加。”
梁悦默默关上手机直奔大门跑去,迎面看见阿姨连话都没说一句就直接跳上车离去。
车上没开空调,闷热而潮湿,而她却在车里流着冷汗,于是趁十字路口红灯时给郑曦则打电话。电话拨通了,嘟嘟的声音响了很久,直到很低一声喂,梁悦立刻说:“我想见你。”
“我还有事。”他的声音很平静。如果此刻梁悦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一定认为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回答,可是她已经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我很想见你,必须。”梁悦态度很强硬,甚至是跟郑曦则结婚以来说话最强硬的一次。
“就这样吧,我要开会去了。”他说。
于是不等梁悦再问,他第一次挂断她的电话。
一口气立即提到胸口,梁悦甚至觉得方向盘开始重影儿,滞重的空气让她狠狠的用拳头砸了一下喇叭,惊吓到的前车司机回头看一眼,见是女人发疯,立即骂骂咧咧的,声音顺着敞开的窗户传过来,更加重了怒气。梁悦此刻已在崩溃边缘,她发誓如果那个男人敢下车过来挑衅她一定亲手解决他。
就在她准备发泄一番的时候,绿灯亮了,前车在骂声中开远,连带着也让她鼻子发酸,又想哭。妈的,想打场架都这么难。干惯了动口不动手的工作,想要找个挨打的机会都不容易。
开车的手指很僵硬,到中天的时候钥匙连 拔了几次,咬紧牙的她用力一拽才把一大串钥匙握在手里,回头用力踢上车门,站在中天台阶下向上望。
据说,郑老先生选址修盖的时候台阶定下的是三十一层,有人问他为什么,他闭口不答。梁悦今天在下面仰视才突然发现,冥冥之中,三十一层台阶有属于她自己的涵义。
三十一年的岁月,一步步走到头,所见就是中天。
看见了,得到了,也该失去了。
永世富贵,安享无多。无数人是三穷三富跌宕一生,那么谁来告诉她,眼前的是第几个波浪?
她用力踏在台阶上腰杆挺直,脸上始终带着笑。
曾被人艳羡的经历,曾被人艳羡的婚姻,说到底全都是虚空,轻易掉下来的福气飞走更容易,谁真的知道。
梁悦领悟了,有些精疲力尽后的领悟。
于是走到前台时她特别客气,笑容淡淡的问:“我想见郑总。”
那个接待过她无数次的漂亮小姐态度有些奇怪,说“郑总不在。”
“他跟我说他在上面开会。”梁悦还是耐心的解释。
“确实不在。”她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在隐藏什么。
梁悦从包里拿出手机拨打过去,郑曦则的电话是不在服务区。
于是,手上的皮包咣当一声掉在大堂地面,空旷的大堂四周反过来回音都带着他从前说的那句话:“如果有一天,我一无所有了,我不会让你看见我。”
三天,梁悦从中天找到严规到光毓园,她甚至在光毓园的书桌旁坐了整晚,潜身在墨黑夜色中摸他留下的烟灰缸和烟盒,等待他的归来。
愧疚吗?还是不忍心?或者还有一层更深刻的东西?她懒得去探究,她只想确认他还好,并能跟他说一句,咱们从头再来,就好。
可惜,连这样的机会都没给她,连一句话他都不屑跟她说。
郑曦则的手机一直是不在服务区,盲音让梁悦第一次感觉到面对电话被挂断时的心冷。
一腔热情到最后就那么变成了水。于是如梦初醒的她终于知道原来电话这边那个男人的感受,想笑,笑不出来,想哭,哭不出来。
怔在那,滋味复杂。
那夜,他没回来,倒是,韩离和方若雅的电话来了几次。
她也从韩离那知道了,郑曦则聪明反被聪明误,本以为可以借此机会除去心怀不轨的郑鸣则,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人泄露机密。而出卖他的人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梁悦。
当年的协议就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第三个人都不可能知道的那么详细。
如今所有的人都牵扯进来让一切变得诡异,真正让梁悦无力的是,自己成了出卖丈夫,连累严规的罪人。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是如此了。
她一遍又一遍的打那个熟悉的号码,结婚四年来都没有一个晚上拨打地次数多。不为什么,只是想跟他解释一下,其实她没做出卖他的事。
可惜,也没机会了。
于是第四天的时候,她面色苍白的开车回龙庭。
目前郑曦则和她的帐户全部冻结,唯独龙庭那套房子还在。光毓苑是郑家原有财产,郑鸣则希望可以立即入住,他是那么迫不及待,仿佛得到了最长久期盼的认可。
梁悦笑笑,把手里的钥匙留给了陈阿姨,才无牵挂离开。
这世间什么来的最容易?繁华富贵,天赐良缘。这世间什么最珍贵?不离不弃,白头偕老。
所以眼前一切都是假的,假的。一梦即醒的假象。
可惜还有人看不透。
她开车回东面,滚滚车流中都是欢乐的稚嫩面孔和积极向上的奋进笑容,她则羡慕的看着每个还保有上进心的人,无声的祝福。
到长安龙庭时,太阳还隐藏在阴云后,心也开始噗嗵噗嗵不规则的跳个不停。
眼角已经有些模糊了,连腔子上的骨头也僵硬到极点。
心慌的难受,甚至连下车轻微的动作都让她剧烈的喘气。
心脏。
她想,终于找上门来了。曾经担忧过的毛病,是习惯把那些小病小宅无视的后果。
掏出家门钥匙,虚的影像叠加在钥匙孔里,怎么都插不准,直到最后,唐阿姨听到开门声音过来看门,她才能顺利进到自己的家。
她小心翼翼的爬上楼梯,把包抱在左胸口的同时还不忘回头叮嘱阿姨说:“别叫我,我想睡一会儿。”
阿姨张开的嘴又闭上,听话的走回自己的房间。
而梁悦则竭力让自己清醒,她告诉自己,只要回到床上,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没有烦恼了,所以尽管脚步有点乱,飘荡荡的感觉犹如幽魂,但到房门时她还是用力抓住扶手扭开。
泪水终于在门开那瞬滑落。
滚热滚热的两行。
寻常人家的爱
门的那边,郑曦则半个身子靠在枕头上,双眼眯阖。一向衣冠楚楚的他此刻西装全是褶皱,领带歪在一旁,发丝间充满颓意。
刺鼻的酒味遍布整个屋子,让没有开窗的空气更加闷热窒重。
梁悦停下虚软的脚步,弯腰轻轻脱下鞋,随手把包放在门口,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坐下,一动不动的凝视他,很久很久。久到他的睫毛忽而一闪,眼睛骤然睁开,她才平淡的问:“想吃点什么?”
那是他曾经问过她的话,在很多年那次大哭大睡后,她曾得到的唯一一句安慰。
也正因为她语气真的很平淡,所以他反而有些怔怔,说:“不麻烦了,我喝完酒开车怕出事,刚好离这儿比较近所以过来睡一晚上,一会我打电话叫司机过来接我。”
梁悦察觉到他的声音有点生硬,多了些往日没有的客套,于是她静了一会才站起来,用力把窗帘拉开,又推开窗子,有些微冷的风迎面吹来,让她胸口的疼似乎也缓轻了点。
“我在广毓园等了你三天。”梁悦淡淡地说。
因为是背对着郑曦则,所以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都知道了?”他声音有些沉重,还有懊恼。
“嗯,除了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她靠在窗子前看着对面的房子,那盏窗子后的台灯还在,只是今天似乎关晚了些,天大亮了还在幽幽的发着召唤离人归家的光晕。
“我们出去吃顿饭吧!”他的声音依旧,似乎又再想着什么。
“家里有饭,要吃你就下来。”长久的缄默后梁悦按着胸口笑着回头说,而后走到拐角处打开卧室的衣柜。
她和他不同,总学不来有钱人的做派,所以为了方便习惯在卧室里放个大衣柜,里面装的都是寻常换洗衣服,此刻她拿过一件家居的长裙,肆意在他面前把身上的衣服脱掉,不算白晰的肌肤毫不保留的露在他的面前,半腰长的卷发披在身后
郑曦则靠在床上,双手相抱,冷眼琢磨着她不同以往的举动下的含义。
套上长裙的她又和平日不同,嫩绿色的长裙,蕾丝的水边,伴随着每个动作,全身肌肤都会被背后的他看个清楚。他有些僵硬,忍不住咳嗽一声,问:“你做?”
梁悦的手靠在衣柜边缘,用力支撑着身子,软软的声音象是对自己说话:“当然是我做,以前又不是没做过。”
她很平静,甚至从容的犹如一切都不曾发生,再转个身笑笑走到床边从他身后的枕头下面拿起发夹,那个T家的发夹和身上的柔美长裙有些不搭,却能完美的把她的颈子和后背都露出来,而身上淡淡的香味让他更是紧张,即使是新婚那夜他都没这么紧张过。
慢慢走下楼梯,梁悦一头钻入厨房,虽然有四年没怎么下厨了,但是煮面的手艺还没有忘。陈阿姨痛恨方便面不营养,所以特地在家里准备了小的压面机,梁悦寻找到面盆和面粉,倒些水开始和面,双手正用力时郑曦则也走到厨房。
脱去西装的他把白衬衫袖子挽起了,靠在门那里看厨房里忙碌的背影,连眼光都不舍得离开。
其实,昨天他开车路过龙庭时在外面停了好久,他想,如果可以看她一眼再走,也算这四年的夫妻情份没白装。
可是左等右等,30号楼一直没人出来,有些意外的他只好硬着头皮上来敲门,也才知道她从两天前就没有回家。
于是,不由控制的手脚自己摸上了她的床,虽然头上枕的还是他厌恶那种软不啦叽的枕头,但味道很好闻,于是眼皮就这么不争气的开始打架,于是他告诉自己,睡一觉起身就走,别那么丢人,可是一觉醒来,又走不了了。
梁悦回头,见他愣在那儿,忙解释说:“我爸喜欢吃面条,小时候经常做所,以和面什么都会。”
他也不说话,只是走到前面帮她把前额滑落下的头发别到耳后。
“等会儿,一会就好。”她低头,手脚有点慌,赶紧背过身去使劲揉面。
几下过后,再擀成长片片,用压面机压成细细的面条,细而柔软的面条落在盘子里,她又弯腰到冰箱去拿鸡蛋和西红柿,快速的洗净切好西红柿和葱花,然后用锅烧油,葱花扔入时喷鼻的香味让他不由得开始重新打量眼前的梁悦,她笑吟吟地面容上挂着得意地自豪。
水加入,油花泛起,面入水,汤味浓郁。西红柿鸡蛋面其实真的很平常,不平常的是郑曦则第一次看见有个女人为他一个人下厨,做一碗酒后填饱肚子的面条。
陈阿姨听到声音从房间里跑出来,想要帮忙,梁悦笑着推她去休息,嘴里还说:“这些东西我都会,只是被养懒了不爱做而已,我自己来。”
郑曦则站在旁边还是没有说话,默默地看她用筷子把面条挑起来放入碗中,然后摆放好西红柿和鸡蛋,再舀一勺热腾腾的面汤淋在上面,滴两滴香油,又加了少许的香菜和葱碎。她端着热碗,被碗边烫得吱牙咧嘴,把面条碗放到餐台上时还不由自主的抓耳垂吸气。
这一切的一切很像一个人,一个让郑曦则想念很久的人……
两个人隔着桌子坐好,梁悦拿鼻子深深吸气,闻了一下面条说:“嗯,果然手艺没有忘,人的生存本能千万不能忘,忘了就得挨饿。”
他端起面碗,喝了一口面汤。她笑呵呵的问:“怎么样?比饭店厨师做的好吧?”
他没吱声,点点头,在暖热的气息中又吃了口面。
梁悦低头也吃,却一口差点吐出来。
好像盐多了点。她偷眼看郑曦则,面无表情的他一口一口的吃,直到碗底见空。十分意外的她问:“你不觉得咸吗?”
他没有作声,伸过胳膊把她的面碗也拿到自己面前,又是大口的吃,头都不抬,更别说拿眼睛看她。
既然没有回答,那就是不嫌咸,所以梁悦静静的靠在椅子上等他吃完。最后一口时,郑曦则微微叹了口气,不等她追问为什么又接着把腕里剩余的面汤喝掉。
等他放下碗,梁悦起身准备收拾,忽然他很镇定地说:“梁悦,咱们离婚吧!”
梁悦手中碗筷发出清脆的响声还在继续,她毫不在意的说:“瞎说什么呢,现在离婚率那么高,还用你去凑数?”
“你跟我什么都没有,如果要离婚了,以你现在的资历不必在中天拴死。”离婚在他嘴里还是公事。
梁悦眼睛下面已经蕴含了一些水气,还在笑她仍说“未必,有了前任中天董事长夫人的头衔,谁敢用我,想用也给不起这个价钱。”
他云淡风轻般笑着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就冲你刚刚那碗面再帮你介绍个好公司,至少保住你的年薪。”
梁悦低头用手指揩掉自己位置前残留的汤渍,小声的说:“你别当我是白痴,谁能拿三十万雇个摆设在那放着?也就中天是个冤大头。”
她抬起腰,走到他面前说,一本正经的说:“还有你,冤大头。”
“可是,冤大头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扑嗤一下笑出来,没有人看出他的笑是真是假。
梁悦的眼神很坚定,她说:“虽然冤大头没有了,可他还是我丈夫。”
转个身,柔软的蕾丝花边在腿边摇曳生姿,水绿色在炙热里凉爽的很,也给空气中增加了甜丝丝的味道。
郑曦则抽过餐台上的面巾,停在面前发愣,随后又抽了几张叠加在一起擦拭餐台。
梁悦选的餐台,是田园风格白色款式,长圆的桌面上有一点点的污渍都很明显,所以他一个个的擦,很认真,很仔细,像是在完成某个艺术品的雕凿。
梁悦突然从厨房探身说到:“面巾纸很贵,另外你拿抹布蘸点水擦更快。”
他抬头微微一笑,也不顶嘴,慢条斯理的走到厨房,把手里的面巾纸揉成团扔到垃圾桶里,双臂从梁悦胳膊下穿过,搂住纤细的腰,俯在她的背后把脸埋在长发里。
她身上的味道很熟悉,有些软软的香。虽然头发骚扰他心底感动,但他还是想亲口跟她说些什么
他说:“我以为你会走。”
僵硬不动的梁悦眼泪在眼里流动,咽了下才说:“别傻了,你又没把戒指弄丢,你说过的,戒指在,人也在。”
“我那是对我自己说的。”他的唇就在她的耳边,声音也在那里拂扫。
“都是夫妻俩说这些太没意思了。”她掩饰自己的感动,佯装满不在乎。
可是他还是没松手,说:“中天丢了我都不怕,我就怕中天丢了,你也走了。”
梁悦轻轻笑了,而后用手擦眼泪说:“我给你的印象就那么拜金?
声音还算平静的郑曦则闷着说:“我怕而已,而且你只买了一张单人床。”
至此,他终于把最深那层担忧说出来,所以通体舒畅说不出的舒服。可怀里的人突然掩面弓腰,身子止不住地颤抖,他以为她在痛哭,连忙把她转过身,却看见满脸泪痕的她笑个前仰后合。
“对不起,我控制不住。”梁悦看见他愤怒的眼神,察觉自己有点过分,连忙扭曲自己笑着的面部肌肉做悲恸状。
“没什么好笑的。昨天晚上我看到单人床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根本就没给我准备地方,也可以说你根本就没把这里当成两个人的。”他指责。
于是梁悦只好正色说:“郑总,你睡地那间是客房,我现在是睡在那儿不假,可如果你看一眼主卧再说话会更有理有据。”
显然,他在她面前成功的出丑了一回。
郑曦则面色发凛,似乎刚刚是在谈判时被对手嘲笑计划草率一样异常严肃。
于是她踮起脚,把胳膊挂在他的脖子上,安安静静的抱着,直到他也开始回应,把她搂的很紧很紧。
“在家放松就好,我们过过寻常日子吧。别人家怎么过咱们就怎么过,没有中天,没有严规,没有郑总也没有梁律,咱们过个正常的日子。”她轻松的说。
郑曦则终于笑了,眉头舒展开,清朗坚毅。
梁悦与他错颈而交,没有看见,难得一见的笑容,那是他夺回中天以后,很少见到的,没有任何负担的笑容。
轻松,自然,宁静,平和。
梁悦第二天和陈阿姨谈了一下,本来光毓园那边也需要人,所以她建议陈阿姨回去干活儿,顺便还可以和老姐妹做个伴儿。
没有答应不答应这一说,毕竟她们出来打工,给钱就好,所以陈阿姨临走前把冰箱里的菜填满,又秘制了些咸菜,估计她想的是,如果两个人今后就靠面条过日子,咸菜是必须的。
梁悦笑着把她送到汽车站回来,迎面看见郑曦则穿着运动服正在逗楼下阿姨的宝宝,童车里的孩子被他举过头顶,咯咯直乐,而他也是开怀大笑。
淡淡的金色阳光终于破云而出,笼在他身上一层温暖,在北京阴霾了十多天后终于看见绚烂的阳光,而热浪下的他像似谁家的新手爸爸,连笑容都是无害的。
于是,梁悦警告自己,一定要提防。男人这东西共贫贱可以,共富贵难,看了太多离婚案子的她用自以为的冷静站在他身边一同笑,貌似一对儿幸福的父母。
阿姨问:“这是你们家先生?”
梁悦回头看他,他也正在看她。于是两两相望的两个人一起点头:“嗯,他出差回来了。”
“赶快生阿,再拖身体不行了。”那个阿姨赶紧叮嘱,因为梁悦曾帮她出过婆媳战略,所以她说话也肆无忌惮起来。
梁悦笑笑,低头往回走,而郑曦则跟在后面,没等走到家门口,他突然说了一声:“其实生一个也行。”
梁悦回头,眉毛一挑说:“闲了?那你收拾一下,咱们去买菜。”
还是2005年的故事(上)
梁悦一直不认为自己是美女。
无论从小到大,她一直坚持这个信念没有动摇过。甚至可以说,其实她活在一种近似自卑的状态中。
表姐家很是富足,每天都有用不完的零花钱和父母的溺爱,因出手大方身边总是众星捧月簇拥着,而堂姐实在是漂亮,每每照相都会在第一时间被人把照片一抢而空夹入自家相册,初中时羞涩送过玫瑰花的男生最终牵手能歌善舞的好朋友,高中时八面玲珑的闺蜜不声不响夺走了暧昧中的同桌。比较之下,其实胜负早已分明。
于是她只能小声的安慰自己。我是个性格美女。
所谓性格美女,无非就是说她的性子还不错,不讨人厌,常常会和身边的人相处得很融洽,可以让所有接触过的人感觉很舒服。于是越是如此默告自己,她越朝着温润性格方面努力,时间久了,当高中时某位男生告白说,“梁悦你真漂亮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就是笑着回头说,“你又损我呢吧?”
所以,当她从卧室出来时,旁边躬身伫立的门市小姐一脸惊艳,不住嘴的夸赞:“梁小姐你真是太漂亮了。”也让梁悦差点控制不住自己,说出那句久违多年的回答。
憋了很久,最终作罢。
毕竟,她们是专业服务人员,连欺骗的笑容都可以做到那么真诚。想想也对,天下哪个新娘子不是在穿上婚纱那刻是最美丽的呢?
所以勉强笑笑的她随着工作人员的牵引走到室外花园,在搭好的花墙旁有人正坐在那儿看文件。
这个连筹备婚礼过程中都要看文件的男人,理所应当的缺乏了新郎该有的热情,毕竟前面梁悦已经帮他完成了约定,剩下的就只是他在帮她而已。
那场官司结束地极其漂亮,如果夸张点说甚至可以评价为完美。郑曦则带着梁悦与那位世交同聚在帝都东33餐厅,一起谈笑并享用了一顿丰盛的中式和意式的晚餐就成全了所有的全部。用餐期间,他们甚至连官司两个字都没谈起,只消看一眼梁悦挽在郑曦则胳膊上的手指,对方就已经全部明了。
于是,严规胜诉。梁悦作为被委托人代柱子他们讨得十五万工资欠款。而郑曦则的名字也随着那个感人的爱情故事变成了各个煽情杂志纷纷探询的神秘男人,至于那个牵动很多人关系的老凌子则消失地无影无踪,在通缉令上他永远是A级要犯,其他的……也就不再重要了,方若雅家公司生产的药品没有质量问题,安然通过国家质检。而钟磊也再也没有给梁悦打过电话,听说,纽约那边公司准备再多留用他一年。
似乎一切都很好。
那么,她还能强求什么呢?
梁悦恍然笑笑,毕竟计划如此周全,剩下的就是该享用她以五十年换回来的东西,无论是钱还是名分甚至更多。今天是第一步,后面还有第二步,第三步……直到大家伪装不下去为止。
郑曦则听到脚步声抬头,手指间捏的那张A4纸似被风吹得微微颤动,许久都不见他有什么动静。又是许久,他才面无表情说:“幸好不是露肩的,还是专业人士眼光好一些。”
隔着他依靠的桌子,梁悦取过一张文件纸,叠成四方形用来扇风,无谓的说:“是啊,她说我肩膀太宽照出来会显得比较胖,建议我换成削肩的婚纱。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冷淡深沉,把手里的纸放在桌面站起说:“TIFFTY家送过来的戒指我已经挑好了,如果你不满意我们可以再换,另外你还需要别的东西吗?”
其实,梁悦连这个品牌都没听说过,想他为了照顾郑家的面子肯定不会定便宜东西所以干脆回答:“不用,你看好就行,一切听你的。”
仿佛她说了什么深得赞许的话,他微笑,伸出手将她拥抱入怀然后俯在耳畔缓缓说:“不错,你从今天开始就领悟到做郑太太的要领了。”
听话是吗?梁悦冷然,旋即回答他:“你错了,我不是领悟而是忧虑和恐惧。”
“恐惧什么?”郑曦则显然不曾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侧过脸询问。
“惧怕会被过河拆桥。”她的一句话让他若有所思,顿了一下又恢复神情悠闲拉着她的手笑给所有人看:“如果你配合的好,我没有必要自己拆自己的台阶不是吗?”
最后一句耳语后他吻住了想要反驳什么的她。
缠绵的唇齿间缺少了甜蜜的味道,但,吻了很久很久。
那种温热湿漉漉的感觉让梁悦胸口有些窒息,只不过窒息并非是沉醉他的技术高超,而是,她想起那个时候她和钟磊打趣说过地话。
那时,她刚刚知道钟磊曾有过一个交往五年的女朋友,虽然惨被劈腿但仍记挂于心。于是嘟嘴的她愤然道:“不公平,我也要找个男人,我要试试和别人接吻和别人上床。”
口无遮拦的她惹怒了钟磊,脸色难看的他说:“你要敢找我就收拾你。”
不知危难降临的她还在那儿傻乎乎的坚持道:“有什么不敢的?凭什么我要用二手的?我也要实践以后再回来,这样就不亏了。“
于是那晚她被教训了,他一边亲吻一边逼身下气喘吁吁的她说:“我这辈子就要你一个,其他谁都不要。”
一遍一遍,一声一声。
直到他用尽全身力气停下来才深深吸吮着她身上的味道,说:“丫头,以后我也只有你一个,其他谁都不要。”
那些刻意忘记的旧事因此刻唇上热热的吻被从脑子揭出来,也让刚刚配合度很高的她瞬间停止了纠缠。
她离开他的唇,定定的瞧着郑曦则。
他不是那个人。
平复胸口哀痛的她垂下眼皮淡淡的说:“时间不够了,而且这样会把妆弄花了。”
他有些了然的目光让人心惊胆颤,梁悦躲避开才听他说:“是花了,不过更像个正常女人。”
她目及都是专业的摄影师,专业的灯光,专业的一切一切都是她曾经幻想过的场景。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如果能照个工作室的五千块套系就是梦想成真了,可是如今的情况有些泡沫般的斑斓,美是是美,可惜易碎。
他曾提议去巴黎,他曾提议去巴厘岛,都让她以时间不够为借口推却了。不属于她的东西太昂贵了就会怕失去,既然自己做不到对金钱无视,那么她至少还可以告诉自己哪些东西不属于她。
属于郑太太,而不是梁悦。
可郑曦则还是能把最普通的套系做成最奢侈的。例如把光毓园变成拍摄的背景,例如把摄影师化妆师也请到家里来,甚至还有那么多婚纱可以挑选。
于是,梁悦涩然地站在梦想过的光毓园小楼前和别的男人拍照,无论摄影师怎样启发逗乐,她都笑不出来。
最后,郑曦则紧紧扣住她腰,衬衫上都是淡淡烟草味道的他说:“如果你想面对自己的愁眉苦脸睡觉我也无所谓,不过睡不着我很可能会撕毁合约,反正算起来我也不吃亏。”
那天,梁悦拍摄的第一套白纱不喜庆,抿着的双唇还有些拒人千里地淡漠。但是后面几套笑容都很灿烂。
眉开眼笑的她和身边那个成熟稳重的丈夫很相配。
这是所有看过照片的人,说地第一句话。
也正因为如此,梁悦才会四处寻找寂寞的角落去哭泣。
那里没有人看到狼狈的她,也没有人齐声说新娘子很漂亮,只有一个孤伶伶的影子陪着她一起痛。
那是2005年的6月的故事,本来,还有半年钟磊就可以回来,本来,站在她身边的男人应该是他。
婚礼举办的细节梁悦从没有用心过,所有的一切都是由中天的秘书发个传真过来,她修改后再发个传真过去,如此而已。
到国贸这边办事的方若雅就近找她吃饭,因为又忘记充电而关机的她掏过梁悦的手机打电话,瞄到叠在包里的传真掏出来看,立即皱眉说,“你丫有病啊?自己的婚礼都不看一眼,发传真?那么有种别闪婚啊,认识一个月就要结婚的是你,现在要死不活的也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梁悦抬眼睛看她,把手里的筷子放下说:“我想喝酒,今天晚上你陪我好吗?”
方若雅扫过她脚边的口袋,大大袋子里装了一双毛拖鞋,缓了口气问:“你回去拿东西了?”
梁悦点点头。手指一直在颤抖。
“他知道吗?”方若雅的用词很谨慎,生怕会触碰她的伤口。
梁悦愣了愣,随后微笑:“哪个他?”
方若雅看她故作轻松的样子很心疼,于是把嘴边话忍下去拍着她肩膀大声说:“废话,除了我陪你,还有谁那么无聊陪你丫的?不过咱可事先说好,不许叫那个王八蛋过来。”
梁悦不由心酸,咬牙点头。
其实见到方若雅就等于见到大洋那边的钟磊。
他提起她时是否也会恨到永生永世不想见面?也会像被甩掉的方若雅那样痛恨吗?
她不知道。
昨天快递过来的那封信没有大篇的内容,一张白纸上用签字笔描出地四个字很潦草,混乱的线条,歪斜的笔迹,真的难以想像是出自曾经书法获奖的他。而那句祝你幸福应该算是他认命后最终写下的结局。
这样也好,她的幸福永远不是他能给予的。修了几世也不过就是为了贫贱奋斗过的四年。
很好。真的很好。
半夜时分,梁悦喝醉了。只一瓶小二锅头就灌倒了她。她一双手扒住方若雅大腿喃喃自语:“我怎么活得这么窝囊?我都觉得自己不要脸。什么保全阿,什么安危阿都他妈的是借口,我就是爱钱,我要是不爱钱当时就应该抽郑曦则,什么狗屁约定?都是混账话!可是我不敢啊,为什么不敢?因为他有钱,他能给我所有别人给不了的东西。可是这样一来我跟小姐有什么区别,其实我连她们都不如,我连尊严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惨笑后的她痛哭,哭罢又是笑,方若雅抱着她软绵绵的身子红了眼圈,被空调过滤过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梁悦脸上,很凉。
记忆是折磨人的苦药。没有了记忆,人生满是无味。留下了记忆,多半又是伤感的。那种带着岁月的淡黄色记忆有时候会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模糊不堪,明明内容都支离破碎了,却还记得那种刻骨心痛。
岁月时光不舍得带走的,未必都是好东西。可是那些美妙的,又都不见了。
后来,梁悦醉得不成样子,躺在沙发上傻笑。清醒的方若雅不想求助于韩离就只能用梁悦的电话打给郑曦则,电话接通时那边有个女人正哭哭啼啼说些什么,而郑曦则的声音似乎饱含压抑的怒气。
“喂,怎么了?”
方若雅对着手机确认了号码是郑曦则,才冷静的说:“郑总,我是方若雅。梁悦她喝多了,你过来接她。”
“你们在哪里?”郑曦则问。
方若雅说完酒吧的名字挂断电话,低下头的她揉着熟睡的梁悦头发,脸色冰冷,因为她知道了一个烫人的秘密。
越想越愤怒的她手上力道逐渐加大,这让无辜的梁悦很不耐,嘴里呢喃:“混蛋方若雅,连你丫都欺负我。”
方若雅低头贴在她的脸上沉默一会儿,说:“我可以欺负你,但是别人不可以。”
那晚,方若雅和郑曦则在酒吧外面谈了很久。梁悦趴在酒吧里面的沙发上呼呼大睡,喊都喊不醒。
因为,梦里还有些东西让她舍不得离开,虽然辛苦异常,但仍不肯放手。
人都说,梦是反的。
其实,梦境之外,她终究已经放手。
还是2005年的故事(中)
郑家操办的婚礼算不上什么大场面,只是矜贵得要命。梁悦知道自己家根本没有衬得上郑家的亲戚,索性也就不请了,只是短信告诉了母亲,母亲没有回。
于是这场婚礼,在梁悦身后只站着方若雅。乔姐和于娉婷因某些原因都没有被告知。
郑曦则父母早已双亡,从头往下数,最大的长辈也只是堂哥郑鸣则,无奈前不久小董事们的集体叛变投降着实让他火了一阵子,虽然每日仍能出席组织公司日常工作,不过这场在郑家老宅举办的婚礼他是万万不可能来参加的。
风水轮流转,郑曦则就真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更何况他今日迎娶的女子更是堪称贤内助的法学人士,于是广毓园物业老早以前就开始沟通郑家,询问是否需要增添保安人数,甚至必要时候可以加强安检措施。
梁悦没有经历过几个大场面。所以一切对于她来说只不过就是传真上的铅字印象。包括今天身上的婚纱,以及所有相配套的发饰和首饰。
方若雅今天很奇怪,身穿白色套装的她双手抱胸一直靠在墙上,双眼通红似乎一连熬上几个通宵赶东西,连妆都盖不住。梁悦化妆时任由化妆师把脸搬来搬去,眼神撇到她时,她就假装好奇,打量房间装饰,眼神被移走时,她又会再度挪回,审视梁悦镜子里的一举一动。
那天晚上喝醉酒的梁悦最后是在方若雅家睡的,醒来时方若雅就说了一句话,“好好结婚,别出什么夭蛾子,如果有事记得找我,我替你打上门去。”
话里虽然有话,奈何听到的人早已无心。于是那个重大隐情也因疏忽被无视,至今仍不得解。
中指上的钻石戒指泛着耀眼的火彩,也提醒着如今自己的身份地位。当年,梁悦曾趴在周大福柜台上对着50分的钻戒流口水,那个38888的价格也顺利让囊中羞涩的女人倒吸过一口冷气。如今在终于知道钻了戒是用于订婚,婚戒才是真正要佩戴一辈子时,手上七克拉的钻戒已经引不起她丝毫兴趣。
正因为如此,无动于衷的她更像是个小小的芭比,维系所有人的面子,也是郑曦则的。
化妆师小心翼翼捧起的铂金碎钻小皇冠是顾盼盼在南非订购的。她托朋友带来当是婚礼的贺礼,收到时皇冠下压了张小纸条,上面是她歪歪草草的字。
可惜,我结婚时未见你,你结婚时也未见我。
单凭这一句,梁悦就泪如雨下。化妆师见状乱了手脚,赶紧寻东西替她补妆。方若雅则快步走到梁悦身边说:“哭也来不及了,不过,如果你真不想结了,我现在就带你走。”
化妆镜里的梁悦抽泣一下,极力让自己镇定,直到最后她才扯动嘴角说:“你丫为什么不早说?难道你暗恋我很久了?”
“呸!”方若雅对她的话憎恶至极,赶紧躲到墙边儿依旧靠在那儿。
这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也只能用调侃来解除心中苦闷了。既然世间有那么多不公品的事,不美满的姻缘,所以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既然不能为量上的增减做出巨大贡献,那就不如不做。
一笑置之的她,只有在摸到那个小皇冠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的心仍在跳动,一时控制不住才会流泪。
后来,化妆师把皇冠带在她的发间,一改往日中规中矩的方式斜插入鬓。耳边的碎钻耳饰和头顶皇冠一起闪着耀眼的光彩,伴随着垂下来的两绺碎发越发显得柔美。
梁悦对婚礼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挑剔过。因为她知道眼前繁复一切不过是开启成功的钥匙,越是复杂,回报越高。
唯独,在做完一切时,愣在镜子前的她轻轻说:“小雅,帮我照张相好吗?”就在大大的梳妆台前,她正襟危坐,面容平静,没有欣喜,没有悲伤,真的只是照相而已。
方若雅的相机举起几次,都放下,直到最后才按下闪光灯留下影像。
本来,相机背后的那个人应该是他。前一秒钟的银光闪过,梁悦几乎有些错觉,以为他早已学成归来。挑眉之下,现实又回。也让她想起微笑的那个人应该还在大洋彼岸,即便是今天也应该还在忙碌不休,奋进学习。他的忙碌终与她无关,她的幸福也离他很远。明知道将来再没有一丝瓜葛,可她真的舍不得忘记。哪怕只有一秒钟的错觉,心中都是幸福。
他说,那件婚纱真好看,我们家丫头是美女,将来穿上婚纱的时候肯定比她更漂亮。
他的笑永远是那样开朗和真诚,仿佛自己说的就是数学定理,不可推翻。
其实那只是他们某一次逛街时瞄见一对新人在教堂前摆姿势照婚纱。他说的时候不能预测未来……
未来,她不会为他穿上婚纱。
正因为深悉怆然痛苦,才会知道什么是珍贵的滋味。这么多年走过来,她必须要下定决心才能勉强忘记,可是这决心又牵扯着肺腑,每个细微的情境都会让她即刻回忆起从前。
婚姻不是永远。掐指算来也不过区区五十载。而记忆贯穿一生。如果有幸还可以约定来世。若是来世,他仍能等她……
她应该不会放手。
含泪的她忽而一笑,对方若雅轻松的说:“留着吧,这是我的未婚纪念。明天我就是妇女了。”
方若雅走过来抱住她高大的身子,用力拍抚她的后背。
这就是人生。会往左走还是往右走,我们都无法决定,在风景如画中我们徘徊着,犹疑着,直到面对下一次选择。
有错吗?未必。如果你能走上另外一条,也会觉得自己选错。
有对吗?未必。如果你不幸走上这一条,怎么都不会觉得对。
十字路口折磨人阿,所以不如学会闭眼。学会满足。
往左走,遇见遍地荆棘时,我们笑笑,说,那条路也会如此难走。往右走,遇见盛世梦幻时,我们也笑笑,说,那条也是如此绮丽。
这样很好。学会了,就会战无不胜。
郑曦则进来时,梁悦和方若雅正相拥在一起,他镇定自若的站在门边笑着说:“我有那么不堪吗?让你们姐俩感觉像是被强抢的民女?”
梁悦回头,富丽的灯光照耀下他也有了不同以往的表情。在暧昧不明下,眼睛闪烁些陌生的东西。
见两个人还不动,他笑着把手伸出,轻声说:“外面人都到齐了,咱们应该出去了。”
一身黑色西装的他绅士沉稳,眉目间蕴含着稳定人心的味道。纵是多么不甘心,一声咱们也能轻易唤醒梁悦的使命感,在他面前,她退无可退。
方若雅的手终究还是松开了,梁悦的手指也搭在郑曦则抬起的臂弯上,那般优雅,那般端庄。
踏出房门那一刻,梁悦猛一回头,定睛望一眼方若雅,没有三秒钟又回头决然离去。
谁都不知道在那刻,她到底想什么。
身边的臂弯让人心慌,新娘子该有的愉悦和幸福她都找不到。茫然之中对恭喜道贺的话语反应很慢,甚至可以说有些迟钝。
郑曦则平静的笑着,在每个人面前适时的给与梁悦提醒。就这样,一双璧人给大家的印象也是从情深似水开始。虽然那不过是个极美的形容词,具体为何物无人能说个明白,但,从郑曦则攥住梁悦手的力道来看,果真不假。
假不假,谁知道?
一圈走过,梁悦回房换礼服,为配合发型需要重新做,方若雅仍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今天韩离没来,她才会如此安生,不然早就扭头离开了。韩离虽然未到,贺礼却已先行,他出手一向丰厚实惠,一张卡里面存的钱数使得梁悦确认中天的关系网到底值多少钱。
门再开时,一个看上去有些狼狈的女人第一次走进梁悦视线。嫩粉色的缎面长裙缀满了淑女蕾丝,白皙的面容上也是妆扮纯美。若一个不察让她去了外面宴会,定会有人以为是新娘子换好了衣裳准备敬酒。
可惜,她不是。
没等站好她的眼圈就有些发红,拿捏了半分钟才弱弱的说:“梁小姐,我想找你谈谈。”
方若雅闻声大惊,立即上前拽她的胳膊往外拖,那个女人不明所以又碍于仪态不敢做大动作,一时撕扯不过方若雅身子也被拖到门边,眼看着没有希望的她硬是憋出几句哀号:“你放手,我肚子里有孩子,如果孩子有个万一,我找你没完。”
梁悦真的不想理会,她不聪明,但是也不傻。一个要跟她单独谈谈的女人号称自己肚子里有孩子,已经说明了太多的事情。
哭哭啼啼让她很是心烦,而方若雅刚刚的态度证明她早自己知道了什么隐情。
眼看着拉扯不放的两个人,她真懒得搭理,回过头让呆愣的化妆师继续给她补妆。
敌退我进,那么敌进呢?
见她仍能端坐,自尊心受创的女人高声叫喊着,“如果不是你,世界上不会就此少一条小生命!”
梁悦回头,为配合大红礼服妆点过的红唇冷冷一笑:“关我屁事。”
梁悦第一次说出如此粗鄙的话,也代表着她已濒临崩溃边缘。恰恰是此话让那个女人明显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污辱,甚至可以说是蹂躏。
于是怒火冲天的她挣脱方若雅的钳制大跳,“当然关你的事,今天坐在这里的人应该是我,我和郑曦则交往三年,感情稳固,如果不是你横加一腿,我和孩子早都有名分。”
真她娘的无知。梁悦朝窗外翻翻白眼,随后转身笑:“如果真如你所说,他和你交往三年,为什么一直没给你郑家妻子的头衔?难道你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显然这里是她的痛处,也是最短的那根筋骨。尴尬之下仍坚持高声替自己辩解的女人显得很缺少风度,但是梁悦突然想跟她玩一玩,于是淡淡笑着说:“那,你现在就去找他。趁着今天来的人还挺齐全,如果你能说服他当着大伙儿的面答应娶你,我明天和他离婚成全你们,怎么样?”
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好戏是人人称颂的,只不过在那之前要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到底能不能撑下去。
看来很难,那女人突然出乎意料的摔倒在地,她的身后正是郑曦则迈进来的脚步。
“程佳。不要把自己当小丑来耍。”郑曦则申斥她,同时仍把手伸到梁悦面前。
在方若雅面前,梁悦必须把手也伸过去,脸上满不在乎的表情要做得好,做得像。于是她笑呵呵的顺着他的力道走过去,走到程佳身边蹲下来。
哭泣中的程佳真的很懦弱。
虽然花之乱颤却根本不敢抬头看她,一味咿咿的哭,嘴里的话车轱辘般颠来倒去。无非就是大好的青春以爱之名给了郑曦则,虽知道他为了利益抛弃前任女友和孩子,如此薄情寡恩简直不是人之类。
还有诅咒梁悦夺人所爱必被人夺,将来早晚要有报应在自己身上。
梁悦默然,旋即才笑出声。蹲下的身子埋在大红的礼服里有着刺眼的光彩,她冷冷的说:“可惜,你说晚了。我是先有的报应后才横刀夺爱的。”
程佳对她的话明显不解,但眼睛里的绝望又是实打实的。
笑容满面的女人就贴在她的面前,精致的面容和艳丽的妆扮让人根本无法躲避开自己的目光,再加上强势的态度和仍然泰然的镇定都结合在此刻,让程家败个彻底。
有种仗,没有必要打,因为只需笑笑,已见分晓。
错愕如她饶是心底再强装镇定,也比不上饰演郑太太角色的主人。
于是她只有使出最后一招,来做最后的挣扎。
如果人得不到,至少还有钱可以倚靠当然是真理。所以她质问:“那孩子怎么办?”
郑曦则回头,异常冷静。“如果你能证明是我的,我负责。”
梁悦仰望郑曦则淡淡微笑,像妻子凝望挚爱丈夫一般。只有眼睛上方的人才可以看见,她的眼神是多么飘忽和冷漠。
大家都在装,不过是看谁装得更像些。
她轻轻叫了声:“曦则,我很伤心。”
他爱怜的摸了摸她的脸颊说:“对不起,我错了。如果知道我会遇见你,我一定会等下去,不招惹任何人。”
“那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要再犯错,否则我不会原谅你。”梁悦用力吸吮他西装上的烟草味道,把头靠在他的胸前。
郑曦则狠狠攥了攥她的手指说:“嗯,我发誓。”
好一场亲亲密密的大戏,夫妻演得非常投入,下面的程佳也静静坐在那儿看着。
紧咬的双唇几乎快要失去血色,也让她开始准备自己的退路。“如果你肯负责,我就不会打搅你们恩爱情深!”
梁悦低头,说:“嗯,不用起诉。你可以找个律师起草一份抚养协议寄给我,我会帮他应辩,直到协商妥当为止。”
说罢,程佳败得溃不成军,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自己收拾身上身下的东西,甚至还要自己默默离开。
掉头就走的她头发散乱,曾经完美的发型看上去有些伤感的味道,一直留在梁悦的心底。
能做到干脆离开,她至少还保留了女人的一些尊严。
虽然是钱促使,但仍让她有些地方值得他人敬佩。
为钱做事并不可耻,可耻的是贪念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么,梁悦自己是否在贪念不属于她的东西?美轮美奂的住宅,报酬丰沃的工作,温馨美满的家庭,以及专心致志的爱人。
如果有一天让她离开,她可还会保持住高昂的态度,不肯展示荏弱和颓败?
正因为不可预想,她才会微微有些不安。
无法把握的未来会影响到心态,所以女人可以做到的是,不把自己投入进去。
记不得是谁说过的,“如果我不能确定你爱我有多么深,那么,我至少可以阻止自己不要爱上你。
山可崩,地可裂的爱情是双方铸就的传说。
如果单是一个人的前行怎么都不会构成全神话。
路没有尽头,茫茫黑夜里,谁都不原意作那个孤寂冒险的人。
她抬起头,对郑曦则郑重的说:“同样的戏我不想演第二次。”
未来还有五十年,如果年年有一次,她真的不能确定自己会演下去。所以事先声明也是明智之举,若戏演砸了,大家都一无所有。
郑曦则的嘴角挑了一下算是搪塞,因为身处弱势的她根本没有资格提条件。他拉着她的手再次走出房间,偌大的楼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脚下一阶一阶都是为了婚礼铺上的大红喜色地毯,就在楼梯的尽头,停住脚步的他面向前方,对身边的人认真询问:“眼前的东西并非真实,而心理的东西谁又看不到,你会怎么办?”
梁悦望向草坪上紫色的婚礼装饰,那些漂亮的桌布,装饰的香槟酒杯塔,紫色缤纷的花朵,还有每个人面孔上的喜庆笑容,说:“若是有心,我坚信会等到看见的那一天。”
倔强的回答,顽固的性子,偏偏让他仔仔细细打量眼前说话的女人。
大红色礼服映衬下的她很张扬,让人炙热了情绪。很少有人敢穿红色,因为自己没有与之匹敌的刚硬气质。只有她,那双黑色眼睛里的坚定能让他涌动斗志,想要把她牢牢掌控。所以他低下头,心平气和的说:“我不喜欢你玉石俱焚的性格,但是我又喜欢坚韧的你。”
梁悦笑得很开怀,对他自大的言语表示不屑理睬。
满是欢闹的声音还在大门外持续,唯独墙内的两个人各有心事。
谁说夫妻俩一定是比翼鸟?若是信仰相同的伙伴也未尝不可。毕竟他们太相似了,熟悉到骨头里的彼此几乎没有什么隐藏。
哦,……
错了。还是有的。
她隐藏了一个人,一个自己挚爱的男人。
在记忆中某个寂静的角落里,她藏地很好。谁都看不见……
还是2005年的故事(下)
梁悦当惯了伴娘,深知恶俗的中国式婚礼结束后新娘子都没有全身而退的,要么面色惨白,要么腰酸背痛,只不过嘴角上甜蜜的笑容怎么也掩盖不住,所以她且当她们是痛并快乐着。
如今轮到自己才知道,痛并快乐要求心理素质过硬,否则太难。
郑家婚礼比普通婚礼累人。虽说少了很多打诨闹新人的亲朋好友们,但虚伪周旋比那些更甚许多。既然她准备打入中天关系网,没有道理会放弃难得一遇的机会,也就造成了梁悦完全抛弃新娘子的羞涩硬挺着笑容和疲累随在郑曦则身后让心藏怀疑的人看个够。
正因为时刻要给人亲善和气的笑容,所以连就餐的时候梁悦也是时刻全身戒备着。看起来非常可口的小西品诱惑着她的口水,但仍必须故作淑女的拈起叉子小心翼翼取过一块送到嘴里。
今天的婚宴是从法国餐厅原装搬来,也让梁悦第一次吃到纯正的l'Ispahan。外形很像玫瑰花瓣,上面的甜酱有点荔枝和覆盆子混合的味道。
她仔细打量一下精致的小东西,感叹人类为了吃花费了太多的心思,如果都能做到一餐一饭恐怕大家早已移民去外太空逍遥自在了。见她正研究l'Ispahan郑曦则说:“这个是l'Ispahan,法国糕点业的Picasso,Pierre Hermé先生发明的。我们今天请来的厨师是法国原店驻点厨师。”
梁悦把背部挺直,依旧保持脸上最佳笑容不以为然:“有这个必要吗?”
身边的他也是一本正经,知道她在看自己时也朝她这边看了一眼,而后低声说:“对我们没这个必要。但是郑家有必要。”
没错,就像他们俩端坐这里吃东西,像是某种夫妻摆设,笑容之下丝毫不敢懈怠,即使交谈也要小心被人听见。梁悦垂下眼,浅浅一笑:“那我是不是应该表现出诚惶诚恐?毕竟没什么背景的小律师能爬上来扒住中天应该知道感恩。”
修长的手指伸过来,瞬间就扫过她的嘴角,她还没来得及躲闪,他已说:“那就晚上谢我。”
梁悦的笑容就这么被挂在了脸上,尴尬而僵硬。也在郑曦则抽回的手指上看到了上面有覆盆子酱。
满不在乎的他朝大家笑笑,而后抽过餐巾把手指擦干净。
哦,原来是演夫妻调情给大家看,明了的她大大松了口气,可心中又觉得有一小点的失落。
强作镇定的她开始憎恶身边的男人,三个小时之前他还在对昔日恋人声色厉荏,此时又在与她调情。除了薄情寡恩真实在想不出什么词形容适合。也正是因为她侧看的时间太久郑曦则脸上出现古怪神情,他和对桌的人端杯示意,将杯中酒一口喝尽。在动作爽快掩盖下低声说:“不要拿自己比别人,她不是你,站在我身边的女人不会被别人说几句就失态痛哭。”
梁悦愣了一下,憋了半天才冷冷的说:“可是,是你先提出分手的。”
“如果我早点发现,会分的更早。”他回头看她,脸上闪过一丝愤怒,几不可察。
她突然想起去年自己经手的那个离婚诉讼,原告丈夫当时的表情也是如此。原因就是,养育十八年的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
如果郑曦则等同于那个原告丈夫,那么,程佳真蠢。
就算准备靠孩子拴上郑家,将来孩子出生后也难免不被发现,一旦发现必然不会容许她留下来,如果想因为分得赡养费更是天方夜谭。中国《婚姻法》比不上欧美的离婚法规。离婚时赡养费多半是无从执行的。如果连孩子都不是男方亲生,女方甚至还需面临赔偿其抚养费,拿着必输的赌注去赌,她果真不明智。
不过能逼得自己女人出去借人生子,郑曦则也许……
郑曦则的声音还在她耳边,只不过这次是说:“她出去偷情和我无关。”
心虚的梁悦笑着对身边的郑家亲属碰了一杯,一饮而尽笑着转过脸对郑曦则低声说:“准确点说,是和我无关。”
他点上烟,淡淡的瞥了她,也摆出事不关己的笑容对着所有看过来的人。
如果都不关他们俩的事,那么程佳到底算什么?不知为何,梁悦忽然有点开心,扬起的嘴角挂着笑容,静静的看着精彩热闹的宴会。
送走亲属,下面都是忙碌着的工作人员,梁悦换好衣服准备去送方若雅。找了几个地方都没看见,正准备往回走就远远听见方若雅招牌式的咆哮。
“我警告你,你他妈的再跟着我我就找人把你废掉。”
梁悦哀叹,果然,不长眼睛的韩离还是偷偷来了。
仔细辨别一下声音是从客房传出来的,梁悦蹑手蹑脚走到门前偷听,可惜始终寂静无声。脑海里出现的都是韩离委屈的模样,她觉得好笑,韩离在方若雅面前从来都无法施展律师口才,逼急了就玩沉默,现在看来又在装酷。
果然愤怒的方若雅说:“要么你走,要么我走,你选吧。”
对方还是没有回答,焦急的梁悦赶紧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这时才听见韩离说:“小雅,我爱你。”
我爱你,三个字真的可以定住女人的心。愉悦的她们会感受到被人宠爱的幸福味道,她们更会用这三个字骗自己一辈子,并做到终生不悔,韩离这招果然厉害。
“啪!”响亮的耳光声仿佛是抽在梁悦脸上,让贴在门上的脸被瞬间弹了回来。
好吧,前面说的话作废。这话不能对愤怒中的方若雅说,说也白说。
看来里面的情况风云诡变,很是复杂。
被打的受害人人还没说话,施加暴力的人先行痛诉,只是声音内含有的哭泣声让梁悦怔怔。她从未看过方若雅哭过,女战士一样的她从来都是生龙活虎,嬉笑怒骂从不皱眉头。看来,那是未到伤心时。当然也可以证明韩离说分手对她的打击有多么巨大。
梁悦想躲开,如果被里面的两个人看见自己会很尴尬,于是她正回身正撞在郑曦则的胸口,他极其自然的搂住她的腰,用手指比在唇上。
难道他也要偷听?堂堂的中天董事长居然是八公,真恶心。不过,她呐呐不敢反驳,只能一同靠在墙上。
“韩离,你说你爱我,我一点都没感觉到。你们严规和你的面子比我重要的多,什么被迫分手,什么保全别人都是借口。你和梁悦一样都是大笨蛋。爱一个人不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无论生老病死都必须能做到相扶相持,你们有什么权力替别人做出决定?爱和不爱都得有当事人做选择,你们自以为伟大把事情揽下来,说到底是自私。你们当自己是圣人,我们当你们是白痴。我庆幸钟磊还不知道梁悦和他分手的原因,我更希望他永远都不要知道。因为我不想他跟我一样痛苦,被一个可笑的借口伤害的那么深!”
“我恨我自己,到现在还忘不了你,但是我他妈的就栽在你手上了。初恋那个混蛋跟我分手我都没这么愤怒过,你当我是什么?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姓韩的,我也有尊严。我不管你什么狗屁分手借口,但是分了就是分了,别他妈的再装大情圣回来找我。我今天明确告诉你,我不会回到你身边,也不会再把自己脑袋变笨去爱你。我奉劝你以后也别自欺欺人了,拿爱当借口,你丫就是人渣!”
梁悦腰间的手臂感受到微微的颤抖,他低头又扶上另一只手,慢慢带她靠住自己。
以爱当借口,是自私的。我们无权决定别人能否接着爱下去。
方若雅每句话都锤在她的心头,疼痛难当.
所以,呆呆的她扶住他的胳膊艰难开口:“走吧,不要打扰他们。”
就在此时,门咣当一声被踢开,方若雅低头冲了出来,满脸是泪的她抬头看见门口的两个人停住脚步,踌躇一下也没再说什么就接着跑出去。
韩离在后追赶,也看见梁悦和郑曦则,皱皱眉头硬着头皮和郑曦则打下招呼,也从两人眼前跑过。
缄默快速充满了整个长廊,沉重满溢两个人的心头,最后还是郑曦则先主动开口:“上去休息一下。”
恍惚的她点点头,挣脱他的怀抱独自往楼上走,习惯一个人的女子走路都是坚定的。她们很少会回头留恋不舍,当然也就错过了别人的关注,例如此刻。
郑曦则不紧不慢随在她身后,手和梁悦的腰始终保持一定距离,她不知道,他也不想让她知道。
郑太太为前任男友伤心难过,却让郑先生心骤然抽紧。毕竟听上去有些可笑.
他想起自己删除过那个短信,还有那封被撕碎的信纸。
原来,那是另外一个爱情故事。
当然,他也就会同时想起瘦小的方若雅挺起保护的羽翼和自己厉声质问的话:“娶她容易,让她爱上你很难。如果你做不到尊重,至少别卑鄙的去伤害她。”
思索的他突然发现方若雅的话又对有错。娶她容易,让她爱上你很难是真理,但是如果做不到尊重就离她远一点是错。因为,抹掉记忆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在那段记忆上再加上其他记忆,直到完全被覆盖。
送梁悦到房间,他转身去书房,打完电话再回来,她已经躺在大床上沉沉睡去。
婚床如她所愿买了最大尺寸,而柔嫩的小碎花床单和窗帘也是她一贯的不入流风格。除了这间屋子还是原来的以外,所有的一切都因为她的加入而变得面目全非。
他轻轻坐在床边凝视睡梦中的她,然后伸出手来转动那枚刚刚给她戴上的婚戒。
戒指内壁其实有几个字。
可惜她拿起来时连目光都没有在正面停留过,更何况是里面,她任由他拉起自己的无名指套上去,无动于衷。
真要让他说出是什么时候对这个笨女人产生兴趣的,很难。零零碎碎的感动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摆到台面上也只能反复证明她很笨,她不懂得迂回,她经验不丰富,她多愁善感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做律师……等等,等等。可就是这么笨的女人让他突然觉得不放心。如果没他,她会过的很艰难,还会像以前那样把自己弄的苦哈哈的。
不懂得照顾好自己的女人就必须要有专人负责,否则,否则……
否则怎样他也不知道,郑曦则只知道有些东西还是放在身边比较好。
所以,他又掏出烟,在她身边点燃,把所有的烟雾都狠狠吸入,深深呼出,一次,一次。
镇定后的他开始麻醉,也想起很多事,很多人.
对了,就是那次,她从三楼一跃而下,注定让他难以把目光离开。
他从小就生活在白眼中,十五岁搬入光毓苑。那个时候除了父亲从中天回来,他得不到任何笑容 和信任。很正常,一个没有任何名分姓异性的孩子贸贸然闯入郑姓大家族,所带来的震撼可想而知。觊觎继承遗产的人就此没了机会,涉及面子的人全都愤恨不已,即便是他二十五岁时应聘进入中天没凭借一丝亲属关系,但仍不能服众。所以部门主管也罢,总经理也罢。没有人愿意相信他,更没有人给他机会来证明自己。
她是第一个。第一个敢跟他要求的人,无关性别,只要一个保证。
说的是那么坦然,那么毫不犹豫。注视他的目光坚定而信任。
于是,他一改往日的冰冷傲慢,许下那个保证。
他会接住她,只要她敢跳。
心动只是一刻,慢慢驻扎下的人找不到痕迹,只不过在偶尔回头时看见她会心安,即使中间相隔很远,也还是可以一眼就找到她。
那天,穿婚纱的她让他愣了很久。真的很好看,如果再有些笑容会让她的丈夫愿意倾尽所有。
她的丈夫是他,所以她没有笑容。
思及至此,才会笑不出来。也许一生一世过后,她始终不能走出回忆,因为她属于自己,不给任何人机会。
他现在真的很想看看那个叫钟磊的男人。那个让她死心塌地牺牲自己的男人。
梁悦被烟呛醒,黑暗之中有人在床边看自己,她清清喉咙说:“不要吸烟,我不想吸二手烟早死。”
他顿住的动作让红色的烟头停留在黑暗中。然后夜色里划了一道光,消失无踪。
身上有些沉重,他隔着被子伏在她的上方。有些不安的她想要移开自己的身子,并未成功。于是紧闭双眼的她抿紧嘴唇,由他行动。
被子被掀开,梁悦觉得自己的睡裙有点短。不知道是谁买的,艳红的颜色虽然喜庆却也勾人遐思,加上裙边也才刚刚能盖住大腿,先前在被子里滚了一圈现在早已跑到腰间,于是她想都没想伸手去拽,却被他一把按住。
动了几下,挣不开也就算了。郑曦则吻上来时她才开始有些难过。也许知道她的心思,今晚的吻和那次不同,那样霸道,几乎要夺取她全部呼吸,吮吻间她可以感觉到他的认真。也许对他来说,权力和女人是同样的东西,必须严肃对待。
她装不来羞涩,也装不来投入。所以一场新婚缠绵反而变成独角戏,郑曦则始终缄默,一路吻下去他也不曾说话。
呼吸渐渐急促,手下也开始用力,梁悦咬住嘴唇让自己保持冷静。
如果她做不到守住感情,至少还可以守住声音,此刻发出任何声响都会让她自责愧疚。
觉察到紧绷的郑曦则低低说:“我不介意,但是我介意你压抑自己。”
她不想回答,牙齿仍不肯放松。
他用手摸过她紧闭的双眼,说:“相信我,没有人会怪你。”
梁悦终于睁开双眼,这个会读人心的男人真可怕,仿佛能看透了别人心中所思所想,趁对方措手不及时再攻城略地。在探索目光下的她没有反驳的机会,给和不给结局其实都一样。
她在心里轻轻叹口气,把下唇放开,双腿环上他的腰说“我只能做到这里,其他随你。”
一切还在沉默当中。只不过有些改善,至少两人之间有些微妙的默契。她抬起腰,他就会俯身亲吻她,她咬住他的肩膀,他就会加快速度。
也许在放松以后能感受到不同的东西,例如郑曦则比她想象的要温柔。
他始终没有询问她从前的故事,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疑惑。甚至在结束时他环住她入怀时仍没有问过一句。
无声的新婚之夜,让她莫名安稳。无论他会问什么说什么她都接受不了。这样很好,默默的纠缠,默默的厮磨,没有灯光的照耀很多东西都不会现形。
梁悦睡得还是那么容易,疲累后的她更是睡个天昏地暗。郑曦则用胸口贴近她的后背,用拇指打圈儿揉摸她细腻的肌肤。
他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过。
岁月婧好的爱
民以食为天。既然要做对寻常夫妻,自然就逃不过柴米油盐酱醋茶。嫁入郑家后做饭的机会很少,更少的就是买菜了。估计郑曦则先生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所以梁悦对他的启蒙从菜市场开始。
至于为什么选择菜市场,呃,原因是梁悦要惩罚他出走三天。
眼下四环以内早就找不到农贸市场了,无论是老人还是年轻人都习惯沃尔玛美廉美的方便快捷。所以她指挥他把车开到五环外,寻了一个大批发市场,才真正成就这次贫下中农大改造。
她笑吟吟的指着菜市场大门说:“走,咱就去那儿买。”
郑曦则看了看,眉尾一挑:“你故意的。”
“没错,你不是闲的慌吗?咱们多买点回家储存,一个星期都不用出来了。”梁悦挑衅的态度着实让人看着不舒服,意外的是郑曦则只探过身,掐着她的下巴说:“一个星期不出来在家干什么?暖被窝生孩子?”
好吧,这就叫挖坑给自己跳。猪也是这样活活给笨死的。梁悦趁后面有人按喇叭赶紧打岔说:“快点找个地方停车,咱们去买菜。”
其实他也没指望梁悦能大大方方的承认,只不过就是喜欢逗她。最近他发现,梁律百年一见的红脸程度取决于他靠近的距离。靠地越近,红的越厉害。不知道把这个当成好现象是不是自我安慰,反正她表现真的很明显。
车停好了,果然招摇。在一排的破旧三轮中铮亮的白色TT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而最扎眼的就是郑曦则身上的西裤配衬衫,虽然为了故作休闲他已经挽起了两边的袖子,但这一身仍是在市场里带来百分之二百的回头率,当然,那个夺出来的一百回头率是因为他手里正拎着两个标着大字母的环保袋。
“为什么要带这个?”他拧着眉头问。
梁悦头都不回,嘲笑他:“六一开始全国限塑了你不知道?塑料袋要收钱了,一个两毛!”
郑曦则不以为然:“这么便宜能限制住吗?”
梁悦叹口气回头,要接过一个袋子,他手绕了两圈没给她,抬下颚适意她去挑菜。于是她回过头接着说:“咱先不说环保不环保的问题,你说这里黄瓜五毛一斤,你再买个袋子花两毛,合算吗?”
身后的人扑哧一声笑出来,“能有几个钱,你还……还真节俭。”
看,这就是不知柴米贵的富家子弟。估计他吞下去那句话也是想说她真抠门。
见梁悦脸色不好看,郑曦则有点懊恼,他从不担心梁悦的心理素质,但是她如果不高兴了,再做出什么惊人举动,说到底苦的还是自己,所以他咳嗽一声说:“这袋子不错,就是看着眼熟。”
“我把衣服剪掉袖子,下面缝个底,自己做成的。反正有好多不穿的衣服,买菜的袋子也经常脏,趁那几天休假和陈阿姨做了好几个。”梁悦对此话题兴趣缺缺,光顾着往里走,他也只好跟在后面接着抑郁。
那是他买给她的衣服,难怪这么眼熟。
大概,像这种开着奥迪,拿burberry做的环保包,买五毛钱黄瓜的女人就只有她了,他无奈的避过撞过来的人流,极力隐藏好那两个可笑的袋子,一声不吭的站在她背后,替她隔开人群的拥挤。
“这个西红柿八毛,那个六毛,买哪个?”梁悦回头说。
郑曦则暗自咬牙,随后微微一笑:“都买,平均七毛一斤。”
“有病!”梁悦瞪了一眼,随即冲向六毛那边挑起来。郑曦则无奈,只好再度艰难的挤过去,用手搂住奋战的梁悦,看她一脸专著挑得认真。
红红的西红柿在他幼年的记忆里,一直都是面上的颜色搭配。也是很多年他一口不碰的原因。
昨天梁悦那碗面上的东西唤醒了尘封多年的记忆,吃到嘴里也依旧涩然发苦,后来,抱住她后背时,他很想告诉她,那碗酒后的西红柿鸡蛋面和幼年记忆中母亲在雨天为了给他驱湿下那碗面条味道真的很像,很像。
他记得,母亲病到最后早已失去味觉,煮出来的面也是咸淡不均。只是每到下雨她仍会坚持从病床上爬起来,给放学的他煮上一碗,虽然她会很小心很小心的用勺子控制盐的用量,却总是咸。狼吞虎咽的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母亲,她也就一直按照那个味道煮下去。
那时他对西红柿鸡蛋面恶心到极点,但又必须在母亲面前吃个汤水不剩,他以为吃面是世上最难过的事,直到母亲去世以后,才知道世上还有比那更难过的。
不知内情的梁悦用一碗面拴住了他,也让他开始认真审视自己的婚姻。
这个年纪再用爱当借口,有些可笑。如果婚姻能保持岁月婧好,何尝不是一种永远?爱情终会消散,相濡以沫的微笑也是不经意的相守承诺。所以,他不需要梁悦说爱他,只需要她陪他走过一辈子。
正在想着梁跃回头一笑,用手一指:“那边还有鱼,你负责买鱼。”
笑起来的她不像已过三十,束起的马尾配上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倒像是刚刚新婚的小媳妇,红扑扑的脸蛋透着甜甜的味道,闪过初为人妇的羞涩。
一时走神的郑曦则没有随她的手指看过去,反而将她手里掐着的几个西红柿扔到袋子里,抬起手拉着她的,只顾低头往前走。
梁跃被他急急的步伐带个踉跄,快跑两步才跟上,她莫名其妙的问:“怎么了?”
低头的他侧过半边脸,神情很尴尬,说:“没什么,你和我一起挑,我不会。”
当然,他不会说自己刚刚被她的笑容迷走了神儿,所以强词夺理之下梁悦也懒得跟他计较,反过手拽着他一同挤向人群。
泥泞的水产池边上,她躬身挑鱼,手法看上去很熟练,他在一旁多嘴:“你让他们挑,你又不会。”
“我挑鱼的技术不是自夸,绝对一流。你忘了,以前买鱼不都是吃我挑的?”梁悦指着最大那条鲫鱼跟鱼贩说:“就它了,肯定有鱼籽。”
鱼贩连忙夸奖几句,郑曦则却没听见,唯独听见了那句不该听见了口误。梁大律师还是混淆了他和另外一个人,也顺便让他知道,她纯熟的技术从何而来。
得意的她回头掏钱,拎着鱼放到袋子里挤挤眼睛:“怎么样?师傅都说我比他还会挑。”
他用微笑掩饰刚刚的情绪说:“是啊,确实了得。”
直到两个大袋子都装满了,梁悦才罢手,让郑曦则到自己兜子里拿面巾,他放下袋子抽出纸拽住手给她擦,梁悦想躲,他说:“别动,都是鱼腥,别蹭身上了。”
她想了想,“也对,那你帮我擦吧,指甲缝里也擦一下。”
他就这样低头擦拭,她也低头唯恐擦的不干净,人群拥挤下险些顶在一起的两个人在菜市场大门处晃来晃去,像两个过家家的小孩子。虽然身上的衣服价格不菲,男人卓然超群,女人秀丽端庄,却又与菜市场的喧闹有着说不出的协调感。
郑曦则的睫毛就在眼前,梁悦的喉咙也开始发紧,总觉得两个人贴得太过紧密,有些不自在。也许是她个性别扭吧,太多的甜言蜜语,体贴关怀都会让她无法适应。虽然可以做到夜夜同床共枕,但是真正要表现爱意情怀怎么做都觉得无比别扭。
所以她往回抽了抽手,没结果,然后她扯开笑容说:“行了,我又不是玩泥巴的孩子,至于擦那么干净吗?”
“我又不是为你,我是为我的肚子着想,我怕不干净回家做饭会拉肚子。”他一本正经的说。
梁悦扑哧笑出来,突然间心情变得大好。虽然明知道他说的不是事实,但是还是很高兴郑曦则越来越像正常人了。
梁悦讲究凡事公平原则,即我做饭来你刷碗,或者我切菜来你焖饭。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郑曦则无论焖饭还是切菜都很熟练,也让想坏心整整他的主意再次落空。
“你做过饭?”梁悦小心翼翼给他系围裙,双臂绕过他的腰,把围裙系好。小碎花布配他黑色的衬衫真有喜感,她想笑不敢笑,只能蹲下去整理冰箱,这下好了,估计一个星期不用买菜的。
“做过,我母亲没去世之前都是我做的。”他顿了一下,说。
梁悦第一次听到他提起母亲。那个在郑家避讳莫深的女人。
她在中天这么久,侧面也听说过些事情的原委。其实那算不上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里面包含更多的是功利和残忍。郑先生年轻时奉命迎娶父亲同僚家长女,解放后一同留在北京。无奈多年没有生育,才会在五十多岁时在外面认识郑曦则的母亲并生育一子,随即郑先生回归,孩子和女人都留在了外面,直到郑曦则母亲去世,才把孩子接回。说白了这里没有爱,不过是为了大笔的家族事业不旁落他手。而郑曦则母亲在大家的嘴里也是个急进功利的女人,本来以为可以在郑曦则长大后安享富贵,却不料到底没看到改革开放,郑家重掌中天。
这就是一笔失败的投资,别人说。
唯独梁悦会有些许感伤。其实谁能说清楚呢,那里面也许有爱吧,不然在不算开放的七十年代,敢于追随大自己三十几岁的男人,若是不爱,又怎么会如此勇敢坚定。
正因为如此她才更不敢表现自己的态度,偷偷看一眼拿着锅铲翻炒的他,大约是从下而上的缘故,他的表情模糊不清,看上去有些僵硬。也正因为如此,她可以想象自己的表情一定比他更僵硬。
于是,她说:“那,其实你也应该会买菜了?”
“嗯,不过之前都是阿姨买,我没怎么买过。”他似乎没有避讳什么,话也说的很自然。
梁悦低头把酸奶摆好,又把菜整理齐。最后才半调侃半认真的说:“那以后你自己去买菜,我只管享福了。现在都是男主内女主外,以后咱们家也是你织布来我耕田。”
郑曦则瞥了她一眼,正是这冷冷的一眼让故作幽默的的梁悦再次僵硬了笑容,既然冷笑话造成气流不通,那就只能让其短路了。
梁悦默默站起拍拍酸麻的膝盖,然后尴尬的直身走出厨房。刚迈出没几步,就听厨房里出来闷闷的笑,而后反问:“那个咱家户主,今天晚上还想吃什么?”
梁悦闻声歪了身子差点跌到,然后双手抓住餐台也低头开始偷乐。
别说,这人还真有被改造的潜力。终于,一介冷酷男主角毁在抠气白痴女主角的手上了,这故事真雷。
晚饭吃地很是愉快,虽然还是对面坐着,彼此间的感觉距离又近了些。
汤足饭饱的梁悦赞叹郑曦则的手艺果然了得,这么说来那天的面条就是鲁班门口耍木匠活儿了,真是丢人。
他吃饭姿势很优雅,从小应该接受过很好的餐桌礼仪培训。梁悦本人则是那种在外面故作优雅,回家完全就是邋遢到极点的大妈形象,只不过很少和他同桌吃饭,如今想隐藏也来不及了。
不过她还是笑着咂嘴说:“要不我给你开工资吧。看你手艺这么好,每个月三千。”
他端过汤碗,动作停了一下,然后将最后一点倒入自己碗中,认真的说:“三千只是厨师费。”
他总是喜欢这样,把所有东西都要吃干净这点还真不符合他以往表现出来的绅士姿态。因为正想着这些,所以她反口:“难道还有别的费?”
郑曦则凝视她几秒钟,随后说:“没什么。”
她突然放松,然后抓过碗说,忙说“我们家讲究公平,你做饭我洗碗。”这次他倒是没跟她抢,也让她能够躲到厨房喘了一口气。
究竟紧张什么?她不知道。刚刚拿句,她以为他又要说床上的事,所以脸腾一下就被火烧了,毕竟上午那个多事的大妈说让他们生孩子,所以她才会认为他要借机说点色色的话来勾引自己,结果……明白自己自作多情以后赶紧找个借口去厨房,不然她真怕自己控制不住会抽自己耳光。
梁悦,你最近是不是太无聊了?先前休息十天,现在刚刚平静生活,时间已经多到又开始想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吗?
等她克服心理障碍走出厨房时,外面餐台边早就没了人影。失落之于,梁悦整理好剩下的碗筷,又仔细把桌子擦干净。
不想上楼去确定他在不在,于是卧在沙发上看电视。
当然不能去。纠结原因是她认为那样有失女人尊严,并且越发靠近黄脸婆的状态,不想沦落的她只能默默看着《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支棱耳朵听楼上的动静。
她是不是说错话了?还是做错事了?不声不响的离开算怎么回事儿啊,切,真没风度。
那个一脸肥肉的张大民还在电视上耍贫嘴,可她一眼都没看进去。
迷迷糊糊的索性翻个身睡上一觉。等醒了再质问他去。
结果,再一睁眼,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电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上,自己的身上也多盖了一件衣服,梁悦沉默片刻,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往楼上跑。
砰的推开卧室门,果然,他不在。
妈的,又玩这套。郑曦则,你不烦吗?
患得患失的爱
梁悦连四下找找都懒得,干脆直接把电话关机,利落翻出了簇新床单和枕套,直接就把昨夜他睡过的那些全部换下来,去洗。
扔到洗衣机时,她还狠狠塞了几下,因为她一向能省力气就省些力气,所以总枉顾洗衣机什么八公斤的限度,喜欢把大摞的东西都弄到一起洗。所以即使塞不动了,她还会狠命的压,压着压着,鼻子有点发酸,把手一拍索性不管了,转身上楼。
可是,换了新床单的房间还有他淡淡烟草的的味道,无处不在。
也许,她根本不了解他。以为施舍个温馨的环境就能让他忘记外面仍在继续的纷乱,以为他可以为了眼前的小家放弃对事业的争抢。结果,他还是选择离开,去找回那些不甘心失去的东西。顺手把她放在事业后面,排在了第二位。
梁悦此刻心里乱七八糟的,躺在床上茫然看向窗外。六月末,天黑的很晚。眼看着接近傍晚六点,光芒四射,热度仍是不减。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所以她轻轻的拿过手机在手掌上摩挲了几下,又放下。
看来,是要集中精神想想,那满满一冰箱的菜要怎么处理了。
郑曦则住在龙庭这边只不过才两天,家里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变了个模样。回来那天晚上梁悦以身体疲倦为由睡在了客房,可今天身在主卧,还是拦不住双眼的疲累和困倦。她告诉自己,没有必要为个大活人坐立不安,那么大人了,一米八多,难不成还会被人当幼童拐卖了?
可是说归说,真正到入睡的时间又睁眼睡不着。数绵羊,数包子,数星星,无论数什么她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横了心,摸过来手机开机,等了几分钟连个短信动静都没有。
原来他也不曾留言给她。
想了想,难得放心,又打电话给韩离,那头响了很久,才有人很不耐烦的低声问:“谁啊?大半夜的。”
过了好一会梁悦才说:“我,梁悦。我想问问中天现在怎么样了?”
韩离在电话那头呼吸沉重,但还是尽力保持冷静,他说:“中天关于郑曦则辞职的事情已经发公告了,昨天同时公告郑鸣则同时代理董事长职务。”
“谁?”他身后慵懒的声音听起来很像方若雅,梁悦愣愣赶紧说:“哦,那算了,你忙你的。”
“梁悦?你怎么了?”显然电话已被方若雅抢了去,身后是韩离的抗议声,但被她挥手一掌清脆的打断。
“没事,我问问中天的情况。”梁悦心猛然一沉。如果说郑鸣则昨天已经代理董事长职务,那么郑曦则今天失踪到底要干什么?想着想着突然觉得害怕,难道……
不可能,如果郑曦则真这么蠢,那她可真要鄙视到底。
“郑曦则怎么了?”方若雅的声音也开始有些焦虑。
“你说,我当年那么珠圆玉润,无论怎么看都是旺夫相,怎么谁跟了我谁倒霉呢?”梁悦苦笑自嘲。
“拉倒吧,你够旺夫的,钟磊事业有成,郑曦则祖业可保,不都是你的功绩?别把别人的失误都算到自己脑袋上,你就是有三头六臂能抵挡几时?”方若雅言谈还是一贯爽利,这么多年相处早知道梁悦的秉性,所以只能以毒攻毒,骂地越狠越管用。
“算了,别管我了,估计韩离在后面都要急的去挠墙了,你去安抚他吧。”梁悦笑笑。
“不管他,在我这儿他连第十号都排不上,唔……”后面的声音没有了,估计后半截话是堵在某个人的嘴里,梁悦笑着摇摇头挂断电话,从床上爬起来站在窗前。
对面钟磊家没有准时亮起灯光,她正在纳闷,楼下有些动静传上来。龙亭的安全监察一直很好,怎么会有人半夜偷溜进来?刚刚,她似乎没听到钥匙开门声,所以真的无法确定。疑惑的梁悦赶紧披上衣服往下走,赤脚下楼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厨房的灯光从楼梯那里看去,慢慢由浅至亮,而她也放缓了紧张脚步走到门口,安心的靠过去。
她就这样靠着,没有惊喜,也没有悲痛,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景象恍惚在梦里,虽然两个人离的很近,但他始终没有回头,熟练的切菜码盘,再找了几个鸡蛋搅拌打匀。
梁悦觉得自己习惯这种熟悉,像是很多年前就这样一起生活,像是寻常人家二十年夫妻的老来相伴,油锅里兹拉拉炸去了从前的日子,翻黄的鸡蛋饼香气带走了一下午的不安定。
于是,在他往锅里倒入青椒那刻,她说:“再加些酱油。”
乍响的声音让他骤然回头,远远的看着,虽然相隔只有几步,但已有几个小时之远。
“我去买了几件衣服,还有把水费交到物业。”他说。
也许,这已是最好的借口,也是最能让她释怀的借口,也是没有追究必要的借口,梁悦低头绕过他的身子站在炉台前说,“给我拿点酱油,这个还是放酱油好吃。”
郑曦则凝视看她的侧脸 ,不怒不喜,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紧紧的搂住她的腰,很紧很紧。这个女人太聪明了,明明知道一切仍不动声色。他靠在她的头顶,说:“衣服很难买,我找了几家都看不上,所以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明天你陪我去买衣服。”
他的声音嗡嗡的响在她的耳畔,不管是真是假都多添了几分可信度。梁悦低头翻动黄黄的鸡蛋和翠绿的青椒,这样的颜色在东北人看来是最没食欲的。
最后,她说:“怪我,我忘了你没带衣服,早就该陪你去买的。明天早上我们去买,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先得吃饭睡觉。”郑曦则双眼一直不愿离开她的动作,点头答应。
他拿了碗筷,摆好了,她又用微波炉热了饭,就着一道青椒炒鸡蛋两个人也吃的很专心。她没问他去了哪里,他也没告诉她自己去了哪里。
吃完了,谁也没收拾餐桌。他对她说:“困了,先睡吧。”
梁悦迟疑一下点点头,两个人一同回到主卧室,看着凌乱的被子,他淡淡的说:“我不在,你倒是能过来睡了。”
梁悦低头整理被子说:“睡哪里都一样,跟旁边的人无关。”
两个人都躺好,板板正正的。中间隔着的距离不大不小,最后她侧个身,脸埋到他的胸口,他也伸出手搂抱着,她的发丝摩挲他的下颌,软软痒痒的。
两个人就这么抱着,后来她磨蹭上去,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死死的用力,就是不肯松口。而他闷吭一下,再不挣扎,只是死死搂着一动不动。
还说什么呢?全都在动作里了,梁悦就是这样的女人。她不会说担心,她不会说想念,牙齿印下去的意思由他去猜。
猜得中猜不中,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反正,他又回来了。
早晨起时,梁悦脸色绯红。三十好几还撒娇耍赖硬是咬了人家一口才罢休,说出去实在有点丢人。怕被郑曦则耻笑,她趁他还在睡赶紧爬身起床。没动几下,却被他拉回怀里接着睡。
一觉过后,他还是没醒。又一觉过后,他还是没睁开眼。
于是她终于忍无可忍,操起自己的枕头闷在他的脸上,大声问:“你属猪的?还不起床什么时候去买衣服?”
郑曦则从枕头下面翻出脸来,乱蓬蓬的头发斜眼看她说:“梁大律师,刑法你背过吧?故意杀人罪很重的。”
梁悦懒得回答他岔开话题的问号,迈步下床。这次动作之快,让身后的人全无伸展之处,只得眼睁睁看她走出卧室。
突然,关上的门又被打开,随后是梁悦还在眯缝着的眼睛:“喂,再不起来就要关门了。现在是下午五点。”
他懒洋洋的说:“没关系,我买衣服很快。”
随后一块毛巾劈头盖脸的摔在他的脸上说:“废话,只给你买不给我买,我买衣服比较慢。”
郑曦则歪过头,从毛巾下面看她,随后笑笑又重新闭上眼睛。
梁悦很没出息,见恐吓不管用,只好做低服状,跪在床上趴在他的上方说:“乖,你起床的话阿姨给你买糖吃。”
没有动静的人,连胸口的呼吸都隐藏不见,梁悦双指掐住毛巾一边偷看,岂料没有看清楚,又被人拖了去,唇印上时手也上下不老实。梁悦怒从心中起,想要挣扎,无奈最近减肥效果很好,力气也少了很多。有气无力的被人占了便宜偷了香,甚至还翻身压在她身子上,双臂支撑住创将她圈在内里,低声说:“不如,我们明天去?”
不等她回答,他已经顺着锁骨往下,成功的化解了梁悦上街买衣服的想法。
至于为什么会在最后时刻被拐上床,梁悦坐在店里还在思考。
腿软脚软的她眼睛都要睁不开了,眼看着他左一件右一件试了几次都不满意,更是陷入半游魂状态。
他们那场纠缠实在耗神耗力,可他却神采奕奕如同无事,挑好休闲服的他回头笑着问问:“这件怎么样?”
漫不经心的她随口答道:“好,真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他蹑手蹑脚蹲到她旁边问:“那这套和那套深蓝的,哪个好?”
梁悦闭眼点头,再次回答:“这套好。”
耳边突现窃窃笑声,她勉强睁眼把焦距对准他身上的衣服,后背顿时有些冷汗,其实他穿的就是刚刚那套深蓝色的。
这个,可以说自己有点色盲吗?
郑曦则的脸色还如以往,笑容淡淡说:“那套深蓝的确实不错,我让她们包上。”
梁悦很愧疚,看着他双腿站直奔向服务人员,她只好在后面补加一句:“那个,你身上这套也很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
笑不可抑的不单单是那些服务人员,连郑曦则走路的步子从她这里看去都有些变异走形。
郑曦则越想越好笑,把衣服拿到手的时候还没停止笑意。
这是梁悦第一次夸他。虽然听起来有点孩子气,却真的很高兴。
他拉着她的胳膊,说:“走,咱们买童装去。”
童装?梁悦垂死挣扎:“郑曦则,你又在想什么?”
他回头一笑,“我没想什么,我在想童装。”
她只好似笑非笑的问“给谁买?”
郑曦则仔细看了看她,说:“方若雅,你朋友。听说她怀孕了。”
2006年的故事(上)
傍晚六点半,梁悦还在埋头处理卷宗。自从靠上了中天,没出意外的救活了严规。眼看着雪花片一样的案子纷纷而来,钱也越来越多,估计韩老板连做梦都要笑醒。
把弦绷紧连轴转了几个月,每个人最后都是筋疲力尽,累到崩溃时,又开始马不停蹄招聘,严规在业界有了声望,连应聘者的素质也节节攀升,昔日不屑瞧他们所儿一眼的各个政法大学应届硕士如今也会屈尊前来面试,着实满足了梁悦小小的虚荣心。
上来了几个新手,肩头上沉重如山的负担也稍稍能够减轻些,不过梁悦还是喜欢事事亲自过问,一如严律当年。
大厦过六点就会关闭空调,梁悦此刻汗如雨下,双手仍不能停。韩离前几天出差去了外地,新应聘的助理盈盈还在外面,梁悦叹口气,估计今晚是要干个通宵了,人家还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姑娘,总不好拖着她加班,所以她站起来走到盈盈的办公区旁敲敲玻璃隔断说:“你下班把,把钥匙放桌子上,今天我关门。”
“没关系,梁律,我也想多学点东西。”盈盈很单纯,刚走上社会的大学生总有使不完的青春让人嫉妒,梁悦回头,看她笑眯眯的样子淡淡说:“你要走现在还来得及,如果不走,今晚可能是一夜。”
黑脸的她没有吓走盈盈,她坚持说:“没问题,我留下来加班。”
梁悦盯着她看了看,最后才露出笑,回身走向办公室。
临关门前还没忘记说:“那记得叫两份快餐,饿着肚子什么都做不好。”
盈盈吐着舌头赶紧抓过电话叫外卖,而梁悦则靠在自己的椅子上有些出神。
掐指一算自己也毕业七年多了,当年那种朝气勃勃誓不认输的劲头也被现实磨砺殆尽。如果说盈盈能在众多高学历应聘者中以本科学历得以通过,完全是梁悦渴望她身上那种青春。
那种永不知愁滋味的青春。
她,也有过。后来被一个人给带走了,于是就远远的离开了阳光明媚的笑容,更多时是别有深意的愉悦。
当我们长大时,会发现,连真心笑一笑都是奢侈。那种昂贵的奢侈比金钱更沉重,更无法衡量。
盈盈叫来的快餐就摆在桌子上,她没什么胃口,直到电话响起来的时候筷子还插在上面没动一下。她停下敲字,翻出手机,一串数字并不陌生,是郑曦则。
结婚几个月了,她忙,他比她更忙。
如果家里阿姨不提醒,她甚至忘了他们还是正在新婚的夫妻。中天小董事果然如他们所想顺利叛变,以郑曦则的名望和梁悦的辅助董事长的位置坐得踏实。郑鸣则一向表示不多,兄弟相见,大伯和弟妹偶遇也把场面做得恰如其分。
那是谁说的来着?撕破脸是最低级的手法,也是没办法玩下去的结果。
所以,仍是兄慈弟恭,他做了总经理,郑曦则做了董事长。而梁悦,也顺利当上了中天集团的法律顾问。
正因为彼此的沟通更多是在公事上,所以这样的夜晚她对他的来电有些不适应,想了几秒才接通,“您好,我是梁悦。”
“我是郑曦则。今天你加班?”那边的声音仍是低沉的,梁悦每每听到都会浑身一紧。
“嗯,后天开庭,今天必须赶出来应诉的东西。”梁悦的理由向来很充分。
大厦外还有些光亮。七月末的北京城,流光似金,余热给繁华之处点燃最后一点色彩,虽然室内灯光闪亮,她仍抬头看看窗外,玻璃上隐隐的影子,连笑都不没笑,好个严肃的妻子。
“出来吃个饭?今天你生日。”他很久没作声,随后又接着说。
这个理由很好。也让梁悦惊觉自己好像没问过对方的生日。结婚登记时曾看过户口簿,身份证,之前也看过他的遗嘱和公正文件,可是对于那一连串的日期有点心不在焉,也就没太留神,此刻她语塞也是因为突然觉得,似乎这样有失公道罢了。
“还是不用了。我让助理刚刚叫了饭,谢谢你的好意。”梁悦选择客套结束自己的愧疚,而后匆匆挂断电话。
他,记得她的生日?
这对她来说,真不算是幸事,她更没有沾沾自喜以为他在刻意讨好她。也许,他只不过是认为他们这样的陌生夫妻也需要沟通感情,仅此而已。
所以电话再响,她又被吓了一跳,像是怕被父母发现早恋的孩子,连忙接过来,小声怒呵:“我说不用了,我很忙,郑先生。”
“郑太太,据说家变对事业不利,对你对我同理。一起吃饭,把工作带回家做,我二十分钟以后到你们楼下!”
公事公办的口气让梁悦有点放松,脑子里也自然联想到他锁着眉头紧抿双唇的表情。他一向不容反驳,如果再纠缠下去恐怕还会做出更强硬的事情。所以梁悦逼迫自己表现出镇定和忍耐,只好客气的说:“那我可能要晚五分钟,我需要补妆。”
“好,等你。”电话那头就没了声音。
梁悦叹口气,才把手机挂断。看看电脑上敲了一半的东西,只好无奈关机,掏出包里为数不多的化妆品赶紧去卫生间补妆。
这是她嫁给郑曦则后才知道的规矩。那一群群名媛贵妇们都是习惯补妆的,无论是环肥燕瘦,还是浓妆淡抹,非要在餐后会前妆点一番表示教养礼仪。梁悦觉得,自己是天生的朴实,若学她们未免有些东施效颦。无奈总有好事者提醒,几次下来不得不失节背离了劳苦大众,讲究起来。
为什么见自己的丈夫还要补妆?梁悦涂唇膏的时候有些失神。这个唇膏名字很有意味,禁忌之吻。她在柜台前摩蹭了好一阵才下手刷卡。GIVENCHY的东西一向不便宜,对她来说更是承受极限。如果不是被迫需要讲究,她也不会在包里备下这些,可是挑颜色时,她还是有些犹豫,于是,在淡淡玫瑰粉和浓艳诱人红之间还是选择了郑曦则的口味。
毕竟,喜欢玫瑰粉的男人,看不见她擦唇膏的颜色。
镜子里的梁悦又开始皱眉,刚刚涂好的唇膏和苍白的面色表明了此刻的心境。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中故事,就连他们自己都不忍去探究,只希望有那么一天,提起来了,不要哭的太难看,如能安然处之,才可以说给别人听了。
从卫生间出来,梁悦让盈盈回家,盈盈不解连忙表示自己乐于加班,看她紧张的样子,梁悦放软口气说:“我还有事要忙,你自己加班太危险,把工作带回家去,明天早上要。”
也许盈盈早已疲累不堪,强支撑精神陪着她,所以看看确实无碍,当然答应的很爽快。收拾几下,甚至快过梁悦,眼看着她来回踱步,磨蹭的梁悦只好把电脑拎在手上说:“走吧,再不走,地板都被你磨平了。”
盈盈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电梯里和她东拉西扯,梁悦惯用的冷面政策此刻又发挥了作用,只消三句,盈盈自动闭嘴。
郑曦则的车就停在广场口,盈盈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打个招呼。这个头衔着实让这个小姑娘为难了一阵子,论公,自然是郑总没错。但是此刻是丈夫接妻子下班,叫声郑总有些破坏兴致。所以她憋红了脸在梁悦身后露了头,慌乱的点了一下说:“姐夫再见!”
梁悦和郑曦则同时看向她,空气变得窒滞。愣了一秒的盈盈也似乎觉察自己口误,尴尬之余边笑边退,没走几步拔腿就跑,那一双五厘米高的高跟鞋让人很是担心,但没有影响她落荒而逃的速度。
梁悦迈步上车,郑曦则微微一笑:“你的新助理很有意思。”
她看着盈盈的背影点点头,算是回答。
餐厅风格是郑曦则一贯的喜好。情调和品质都有保证。
四周用银白色的纱围绕成个密闭的小空间,软软的坐垫一改椅子的冷硬让人有点回家的舒适。每个人背后还有几个偌大的靠垫,抱在胸前也很踏实,摸摸布料,梁悦也有些咂舌,真奢华,是CARSLAND手织锦,第一次见到是委托人当礼物送给她,据说不到一个平方价值过万,而这一个空间就有十多个,奢贵可见。
幸好补过妆了,虽然身上办公套裙在浪漫奢华的环境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是脸上妆容还算精致。
梁悦低头正想,郑曦则已经点好东西,他一向不问她吃什么,总是自己作主,可每次端过来的东西,她又很难找到不吃的理由,于是习惯了由他。
“你的生日礼物。”郑曦则的声音恍恍惚惚的传过来。
梁悦抬头,烛光摇曳之下,桌子上是一方精致的盒子。
异域风格,金色镶紫,他伸手打开,拉过她的手,套上。梁悦才发现是极精致的手链。每钮一圈环扣一朵钻石花蕾,缠缠绕绕下说不出的妩媚和细腻。
她抬头:“很贵吧,下次不用破费了。”
他说:“那是水晶,不是钻石。专柜的人说长期使用电脑的人戴上可以减少辐射。”
梁悦习惯性贬低:“那你也信?骗人呢。”
郑曦则笑,说:“我以为能骗住你,拿便宜充好货呢!”
她瞪他,无比鄙夷。随后等上菜的时候才勾引出真正的食欲。她叹气说:“天天面对案子连饭都不想吃了,更别说记得生日了,我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就不错了。”
郑曦则给她倒了一杯红酒,说:“中天的事有那么多吗?”
中天有三家律师顾问,严规是规模最小,资历最浅的。可是当梁悦的手指挂上了郑曦则的臂弯,其他两家张开的嘴巴也只能默默合拢。
太多了。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女人爬上位除了超过男人数倍的能力外,就是姿色了,梁悦的姿色平平,倒是出乎他们意料。也许这也是郑曦则的用心,毕竟比起耀眼四射的明星,一个有律师背景的太太更能让自己的事业再上一层楼。他们全权揽下所有的工作,架空严规实权,所以严规和梁悦平白拿下不菲的顾问费用还不用干活。
梁悦苦笑一下:“我是中天白食顾问,拿钱不干活儿。我是忙自己的案子呢!”
“说来听听。”郑曦则瞥了她一眼,接着倒酒。
“算了。”梁悦接过酒杯,一口饮尽。
“今天你生日,我满足你一个愿望。”郑曦则拿起酒杯碰在她的酒杯上,抿嘴笑笑。
“愿望?”梁悦深深吸口气,说:“中天董事长的一个愿望有多大?”
他靠在垫子上歪着,衬衫领口大开,在微微的光影下沉默不语。
“我曾经渴望过一枚戒指,最便宜的水晶戒指,一百九十五。那天是我生日,眼巴巴的看了半天都没舍得买,因为我是月中领工资,三十号刚刚是纠结青黄的忧虑中。后来,那枚戒指被人买走了……”
“你想要戒指?“他把杯里的酒慢慢喝尽,在烛光下问。
梁悦顿了一下,才把烛光那边的人看清。
她又错了。他是郑曦则,不是钟磊。
那年是她来北京第一次过生日,对于两个收入均是一千元的他们,两百的戒指实在奢侈,所以那个愿望也就变成了梁悦没有满足的最大愿望。
后来,钟磊从日记里知道了她的愿望,跑去找了半天,可惜那款早早被人买走,于是失望的他买了另一款,也是同样的价钱,花掉了他们最后的钱。两个人兜里就只剩下三十块钱,梁悦戴着那枚戒指和他支撑过了一个星期。他骑车上班,她上下班要用两块。剩下的二十块买菜做七天饭,勉强过关。
“戒指?我有了。结婚戒指那么贵,我一辈子都不敢想,还要什么戒指?”梁悦笑笑,拿过酒瓶给他倒上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
“那还有什么愿望?”他笑,故意把话岔开。
梁悦吃了口菜,喝掉面前的红酒,脑子乱哄哄的,眼睛也蒙上氤氲的雾气,笑,只是笑:“我的愿望?我的愿望是有个大落地窗的房子,我的愿望是父母健康一切平安,我的愿望是严规中天越干越好,我的愿望是你万事顺意。”
“你自己呢?”郑曦则眯眼想想,接着问。
“我?我那些愿望都实现了,我自己当然就高兴了。”梁悦说。
“你的愿望里有我?”郑曦则微微一笑,又给她倒满酒。
“有!”梁悦拖了一个长音说:“当然有,你是我的衣食父母,有你万事顺意,我自然也就一帆风顺,如果你不高兴了,我又怎么会如意?”
郑曦则并没有生气,淡淡看着熏然的梁悦。
也许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梁悦低头喝酒,所以他探过身时,她并不知道。那个吻落在耳畔,大概是空调吹久了,连唇都变得冰凉。梁悦不敢抬头,只能躬身让他磨蹭,无所遁形。
最后,他低低的说:“我至少满足你一个。”
梁悦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指,用尽力气说:“随你高兴,我无所谓。”
他拉她起身,身下的垫子太软,太暄。她挣了几下才站起,宽厚的手掌攥着她的,这样一来,更不敢抬头。
于是,他说:“你很聪明,知道什么叫欲迎还拒。你这样让我很想亲你。”
她闻声赶紧往后躲了一下,戒备的表情迅速爬上来。
郑曦则看她恢复以往神态,说:“这样才是我认识的梁悦,刚刚我以为认错人了。”
她为了摆脱尴尬端起桌子上的酒杯,对他说:“喝完这杯酒回家,我还得做事。”
他也端起自己的杯子说:“嗯,好。”
这杯酒喝地很快。梁悦把视线扭到一旁,仰头喝尽。
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餐厅,郑曦则违规酒后开车,梁悦也没制止,对于不可预计的车祸,她更希望早点回家。
一路车行顺利,到家后梁悦赶紧去洗澡。湿嗒嗒的从浴室钻出来,然后掏出笔记本开始工作,敲了一会儿,郑曦则坐在书房的沙发上看文件。
梁悦敲了几个字,然后抬头:“你有事?”
“没事。”郑曦则头都没抬,冷冷的说。
她又埋头,一句话打了四遍,怎么念怎么不通顺,愤恨之余砸了键盘,觉得发泄没道理的她想了想,又把歪倒一旁的电脑扶正接着打字,而沙发上的人还是无动于衷。
后来,心慢慢稳下来,写得顺手了,也就懒得管他,思绪如流水,原先准备好的资料都成功应用在应诉陈词上,结尾做的也算完美,所以她笑眯眯的存档,而后关机,合拢电脑时才发现已经快两点了,越着桌子看过去,他已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梁悦跨过桌子走到沙发前,直立看他,有些出神。
好久好久。
最后,她轻轻叹口气,回房拿过来薄被子,想盖在他的身上,郑曦则的睫毛抖了一下,梁悦手就停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下才盖下去。
也许,他们并不相爱。
也许,夫妻不需要相爱。
也许,各自精彩也是一种婚姻。
也许……
其实,没有什么不同。既然走进彼此的生命里,就只能适应。
坦率一点比什么都重要,正视过往需要勇气,但是坦率更需要勇气。
毕竟,他们之间还有一个人,那是无法坦率的避讳。
2006年的故事(中)
早上起来的时候,梁悦在床上没有看见郑曦则。而书房沙发上就留下一床薄被子,人早已不见踪影。
想想自己确实没有失落的必要,于是伸伸胳膊准备上班。
穿好衣服走到楼下时,陈阿姨已经把早饭弄好,红红绿绿的看看就没胃口,所以她空着胃皱着眉往外走。
清晨的阳光还是刺眼,她用手遮着双眼走到林荫地方准备打车。郑曦则早就让她考个驾照,可是连轴转的她根本没那个时间去学,更何况小时候骑车已经是天天肇事日日撞,从出租车到运集装箱的火车,从三轮到一拖一挂运钢材的平板车,她都有过撞击的经历。
所以,为了性命着想还是打车上班比较好,毕竟北京的医药费很贵,经常撞下来要比打车要贵许多。
早晨胃酸,天又热,眼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没一个带出租标示心又着急。眼看要迟到了,她赶紧跑两步到路口,可翻江倒海的胃马上就适应不良,一呕,就蹲在斑马线上开始吐。
这边正鼻涕眼泪的流,听见对面街上汽车喇叭响,连带着她满头虚汗往前看,郑曦则开车正停在红灯下若有所思看她痛苦的表情。
与其昏倒在大街上,那她还是愿意爬上丈夫的车的。所以梁悦挪步勉强走到车门前,用力拽了三次都没拽开。郑曦则从内推开车门,等她坐好,才问:“这么早出门去上班?”
“嗯,早上凉快点,也不辛苦。”梁悦白着脸,用面巾纸擦嘴虚弱的说。
郑曦则抿紧双唇挂挡开车,一个急转弯几乎让梁悦撞在玻璃上,嗯的一声,她回头看他,丝毫没有减速,车朝前行驶,没有问候一句。
其实,夫妻之间若没有爱,他又怎么会嘘寒问暖?当彼此都是对方成功的阶梯时,最多也是想到这个阶梯可以维持多久,可以延伸到哪里?谁会管这个梯子睡的是否安稳,脸色是否难看?
这样的婚姻,终和因爱结合的婚姻不一样。既然选择了,哭也没处哭去。
所以,她静静的靠在椅背上,强忍着胃里酸气的翻滚。因为她知道,如果此时开口说话,一定会吐出来,那时,实在难堪。
郑曦则似乎没有注意她的情绪低落,脸色阴沉的他抽手放了一张CD,很惆怅的《卡萨布兰卡》从音响出飘出,和清晨朝气勃勃的气氛很不相符。
却仍让梁悦怀旧起来。
那些曾经想被遗忘的点点滴滴,最终还是来袭。如果是钟磊,他必然会用自己的额头来试探她的温度,用后背背起任性的她去医院,还会在打点滴的时候不停的给她讲笑话,换热水袋。
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回首已枉然。
并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做到如此,包括枕边人。所以初恋那个人时常会被女人惦记着,而久久不能忘也多是因为那些纷纷绕绕的误会和过失都已遥远不见,留下来的都是身边人做不到的温情脉脉。
梁悦昏昏沉沉的想,到最后时连头也抬不起来。这次的病来势汹涌,不过才半个早晨,就已经开始头痛欲裂。她想,等到严规以后让盈盈去买点药,或者是她自己去找个医院看看,这么难受要是挺到明天开庭必然会有影响。
直到车子猛然刹住,她的头再次撞向后面的椅背,才算结束。她勉强抓住皮包带张着手指找开车门的地方,摸了几次都没摸对。
“你坐好。”郑曦则说。
梁悦顺口说:“不用,你走吧,我上去喝点水就好。”
郑曦则不动生色,打开车门口绕到这边,把车门拉开的同时也把她抱在怀里。梁悦拧眉看过去,阳光下金光闪闪原来是协和医院。他,竟然开到这儿来了。
“其实我不用,就是天太热不舒服而已。”
他不听解释,抱着她往前走。梁悦蹩眉说:“车还没关门。”
郑曦则停住脚步盯着怀里的女人,说:“病人还能注意这些?”
“只有有钱人才不注意这些,好几十万呢,别乱丢。”梁悦虚弱的笑笑,算是笑话。
“我关了,你没听见。”他轻描淡写若无其事的保证。
“明明没关!“不知为何她突然升起一股怒气,明明是在欺骗他竟能说的有模有样,足以说明他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我关了。”郑曦则冷冷的说。
梁悦挣扎着从他怀里蹦下来,扭头看过去,黑色的车门正敞开着,她回头质问:“郑先生,你有我把我当你妻子吗?为什么无论什么事都在不停的骗我。”
“梁悦,你冷静点,先去看病!”郑曦则懒得跟她争吵,声音压抑着。
她回头嫣然一笑,声音却冰冷到底:“我有病吗?和你有关吗?你明明看到我蹲在马路上吐个死去活来,连问都不问,郑曦则,你真冷血。我们就算是搭档,你也不该连问都不问,你连做人的基本道理都不懂。”
梁悦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突然厌倦了他习惯在别人面前假装鹣鲽情深。她很想要一个正常的男人,一个肯真正疼疼她的男人。虽然明知道这段婚姻本来就是一场交易,但是在生病的时候还是希望他可以体贴些,哪怕只是一句嘘寒问暖也会让病中的人舒服些。
“我警告你,不要无理取闹。这里是医院,而且我也在第一时间带你过来了,你还要怎样?”郑曦则用力抓住她的手腕,他很用力,也让她难抑疼痛。
她回手一个耳光,这一巴掌扇过去,他连躲都没躲,结结实实抽在脸上:“郑曦则,我就是你养的一条狗,也要给点好处才会摇尾巴,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梁悦,到底是谁过分?你现在发斜火不就是因为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个人体贴吗?你念他想他我都无所谓,但我告诉你,别拿我和他对比。我是你丈夫,他什么都不是。所以没有比的必要。还有,这是那个人给你的生日礼物。”
明晃晃的一个盒子摔到怔怔的梁悦手上,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抱紧那个盒子蹲下来,仿佛身上的力气全部被抽空,咬着嘴唇闭上眼。
这是一份迟到的礼物。抑或其实原本没有迟到,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而她真的在做最愚蠢的事,拿郑曦则和钟磊比较,并且得出了最不利于眼前情境的结论。
郑曦则不如钟磊。
两个人就这么站着,他的脸色很难看,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比他还难看。
最后,她长喘了一下,说:“郑总,麻烦您了,我可以自己看病,也可以自己回严规,您请回吧!”
他冷冷睨她,声音已经没有任何温度:“梁律既然划分的那么清楚,我也想跟你说一声,下次训人之前先想想自己是谁。”
“嗯,知道了。”梁悦慢慢站起来,抱着盒子往医院正门走,她的态度突然异常恭顺,甚至比新入职的员工还要伏贴。
郑曦则心里一紧,随即说:“就这么走了?难道你忘了你还是别人的妻子吗?”
她背对着他,心头发酸说:“没忘,而且多些郑总提醒,才让我记起来自己是怎么得到这个职位的。”
昂然前行的脚步虚软无力,摇摇晃晃之下不堪重负,她告诉自己,现在千万不可以晕倒,因为那样会彻底失掉尊严。她还告诉自己,你看,傻了吧?你昨晚想通了婚姻没有爱情可以继续,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这样想。婚姻就是婚姻,工具就是工具。
“梁悦”郑曦则的声音从身后飘来,也带着疲惫:“郑太太这个职位从来都不是交换的物品。”
“哦。”梁悦没有停止脚步,依然在走。
“梁悦,如果你想解脱,我随时放手。”他又说。
郑曦则在赌气,是那种争吵后的口不择言。
她知道,但终还是支撑不下去,连回身力气都没有的时候,她选择轰然昏倒在地。
倒在地上那刻感觉很轻松。那种可以放弃一切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用再假装的轻松。也许只有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才会决定放弃,那种不牵不绊的美好。
郑曦则也好,钟磊也罢,复杂的局面都可以不用管。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她都不用自责和内疚。
眼中含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可以哭出,心也渐渐地冷下来。她很想对郑曦则说些什么,可开口后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既然相对无言,所以只好闭嘴。
在陷入昏迷那刻,梁悦恍惚中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说:“对不起”,非常低弱,几乎听不见。
这又是何必。
如今这样的世界,谁会对不起谁?
她真的很累,就那样抱着那个盒子沉沉睡去,冰冷的唇边一直带着苍凉的微笑。
爱一个男人很难,而面对两个男人,更难。
2006年的故事(下)
吵架归吵架,打针归打针,到了出庭的日子梁悦还是拔掉针头往法院跑。
梁悦这种不要命的劲头还真让韩离有点害怕,所以把案卷交过去的时候他指着梁悦的鼻子说:“我可告诉你,你要是在庭上昏倒了,有人能立刻把严规拆了,后果很严重,你自己负责。”
梁悦虚弱的笑笑,当胸给了他一拳说:“别闹了,谁拆谁还指不定呢,没准我们去把中天给拆了。”
“你这是典型的吃里爬外阿,郑曦则也不管管?”韩离揶揄道。
那个名字让梁悦脸上突然发冷,随后垂下眼皮勉强笑笑算是打岔过去。
那天她昏倒,是因为低血糖加上中暑。他不听从医生的嘱咐硬是把她留在医院住了两天。本来是个很好的言情桥段,可是他因为要忙中天的事情转身离去。也就破坏了增进感情的大好的机会。
机会?其实也不算机会。梁悦甚至不敢确定自己会不会真的再试图去加强夫妻间的沟通。
毕竟被人损了一下以后,再上赶着扒住不放实在不是她的一贯作风。既然大家果真就是开始冷静处理了,那她也只能配合。
韩离见她似乎不太高兴,话头也不往那边带,叮嘱一句:“那你来吧,回去的时候让盈盈给我打电话,如果有什么事我开车过来接你。”
梁悦笑着拍拍皮包敬礼道,“老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韩离拍拍她的肩头算是鼓励,转身准备去拿车。结果一抬眼睛就看见郑曦则的皇冠悄然停在马路对面,会心一笑的他回头对梁悦说:“你家郑总不放心,这不,过来看你了。”他的下巴指了指对面。
她瞥了那黑影一眼,愣愣。盈盈在她身后说:“梁律你脸色不太好。”
梁悦深吸一口气说:“盈盈,你过去帮我问问,他来要干什么。”
盈盈很为难,犹豫了半天才一路小跑过去,梁悦站在大太阳底下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眼睛疼,赶紧把视线背到一旁。盈盈跑到对面没多久,转身又跑回来,手上还拿了一个鼓囊囊的纸袋。
梁悦见没什么状况就先回身继续爬台阶,盈盈则在她后面气喘吁吁的说:“刚刚郑总说他们公司有个并购案希望你可以过去看一下,这里是企划书。”
“嗯。”梁悦脸色没什么变化,依然是严肃深沉,脚步也稳当。
揣揣不安的盈盈察言观色,见梁悦没什么太大反应后接着说:“郑总还说……”
“说什么?“梁悦脸色有点黑,不耐烦的停下来脚步问。
盈盈跟上来说:“那个,郑总说了,让梁律别在大太阳底下晒着。”
梁悦看了她一眼,停了三十秒,随后又接着往上走,伸手推开了法院的大门,空调的冷风嗖嗖吹出来,她回身让过盈盈,借关门的片刻她才悄悄回头看过去,路对面早就没了那人黑色车子影儿。
盈盈见她驻足有些不解,悄声试探着问:“梁律,你忘了什么吗?”
梁悦回头,明白过来,赶紧往前走说:“没有,就是看看韩律走了没,我想让他帮我看看立宇股份的事。”
“走了,我刚刚看韩律往东边去了。”盈盈手往右边一指,梁悦的眼睛黯了黯说:“嗯,我也看见了,这人真是的,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
八月初梁悦父母要来北京。
结婚时父母都不在身边一直是梁悦心中的遗憾。不管这场婚姻是真也好,是假也好,没有亲友的陪伴和祝福她总感觉到少了些什么。
因为事情之前和郑曦则商量过,两个人也都各自分工,像是准备接待某国外宾一样把行程路线安排妥当,临到末了梁悦还没忘补充一句:“如果你忙,我一个人陪他们就行了,中天这段时间事儿多,你不用过来了。”
他从行程表里抬头,皱眉:“我没那么忙。”
接下来的气氛有些尴尬,她和他都没怎么说话,后来他说:“你父亲能喝酒吗?”
梁悦点头:“我的酒量遗传我爸妈两个人。他们俩都挺能喝。”
“哦,那我知道了。”郑曦则低头拿笔在行程上又加了几个字,这时候梁悦说:“那个。”她看看低头的他,“……算了。”
她起身要走,郑曦则扭头看她,他的目光给了一点勇气,梁悦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我想跟你说一下,过两天见面还是随我叫爸,妈吧,嗯,就这样子。”
她说这句时很紧张,手抓在门框上用力极大,关节上泛红也表明她对此在乎程度,郑曦则蹙眉问:“什么意思?”
“虽然我们目前是合作关系,但是老人家肯定希望能看到我们亲密一些。尤其我老家那边对这些礼节是很讲究的,我父亲为人比较保守,不能接受这些,我觉得我们还是做一对儿正常一点的夫妻给他们看,让他们觉得我们的婚姻没问题,这样他们也能比较放心。”
“我有说过我不叫吗?”郑曦则侧脸反问。
梁悦一时语塞。从头到尾都是她以为他不会叫而已,郑曦则确实没说过。
好吧,她承认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所以她点点头又说:“还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
“嗯,说吧。”他掏出一支烟,点燃后放在指间。
“我以前有男朋友,你也知道。但是我们之间事情的原委,你可能不知道。”梁悦靠在门框上用指甲抠墙壁,一下一下。她不想说,但是父母来北京的日子越来越近,不说恐怕也瞒不住郑曦则。当年闹的那么大,如今又换了一个人结婚,估计父亲那一关就可能过不去。就算是父母能够接受事实,但是话里话外带出来当年那点事,对郑曦则来说也是很不尊重的。所以她宁可先自己说出来,给他打个预防针,也好过父母说漏了嘴。
“然后?”他懒散的倚在椅子上,不动声色的又吸了一口。
可是真到要说的时候,梁悦又想沉默了。
他和她僵持着,并不着急。
“我以前在老家订过婚,后来因为前任男友的关系分手了,然后我独自一个人来的北京,一直和他在一起。本来父母也同意我们交往了,但是最后还是分手。现在他人在国外,我也结婚了,就是这样。”梁悦用最简短的描述了事情的经过,说完以后就一直低头看脚,听他发落。
他不咸不淡的问:“钟磊?”
梁悦并不吃惊他知道钟磊的名字。因为那天的包裹上写的清清楚楚,所以她点点头,闭了嘴。
“我知道了。”他说。
梁悦抬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大量他,见他神色自如,若无其事的看着手里的行程表,“你说,要去长城吗?”
怕他察觉自己在偷看,梁悦立刻收回视线,忙回答说:“天太热了,就不要去了。”
“爸妈来一回不容易,还是去吧,我们多准备点就行了。”他仍在低头,梁悦心里却有点暖融融的。
他的称呼到底还是变了。不管是为什么,多少还是可以给她带来一点安慰。
梁悦和郑曦则去接父母的时候有点担忧。
郑曦则这身装扮着实让她痛苦了一下子,虽然是工作需要,但实在太过正式。八月的天还是全套的西装革履,看起来很闷热。中天有空调,车内也凉爽,可他独忘记了北京站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所以北京站外停车场她在车里对他说,“要不你在车里待着,我去接?”
他没回答,但还是一同和她站在出口那里等着。
父亲和母亲从出口出来的时候,梁悦有点想哭。经历那么多事的她本来已经不觉得委屈了,可是就像离家的小孩子总要莫名的在父母怀里扭上一扭,来表示自己过的不好一样,她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和思念。
父亲个子很高,郑曦则比父亲还要高一些。看梁悦急步上前,他也跟了几步,她有些尴尬的回身拉过他的袖子跟父亲说:“爸,他是郑曦则,我,我结婚的那个。”
梁悦母亲微笑点点头,又拍了梁悦紧攥着人家衣服的手一下:“这孩子就是不会说话,你是小郑吧?你好。”
郑曦则为人老成,对于这种场面更是游刃有余。所以他拎过行李箱说:“爸妈,咱们先回家,等休息好了出去吃饭。”
梁悦父母虽然对她闪电结婚有些不满,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无论从人品长相都看起来不错的郑曦则根本就把一面都没见过的钟磊比了下去,再看他这么懂规矩,反而加了不少的分。
梁悦母亲和梁悦走在后面时,还拽着她悄悄问:“大热的天他穿那么多不热吗?”
强忍住笑的她小声说:“可能是不热呗,要不就是神经末梢坏死。”
“这孩子怎么没大没小的,什么玩艺儿都胡勒勒。”梁悦母亲打了她一巴掌,梁悦赶紧作出“端庄温婉,贤良淑德”的表情。
郑曦则到停车场把车开出来,再把行李箱送到后备箱里面,梁悦被梁悦母亲推过来帮忙,手足无措的站在他旁边。他用力把东西都塞进去后小声说:“你像你父亲,但是长相像你母亲。
梁悦悄声说:“谢谢。”
他低头看她假模假样的笑,突然笑了:“我神经坏死?不是你说的你们那边第一次见父母都要穿着正式一点?”
梁悦磨牙:“穿正式了也得看天气,你在三十五度的时候穿西装就是神经坏死。”
他没管她的嘲讽,转身上前,开了车门坐进去,梁悦也跑过来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他一回头说:“小悦特别不听话,早饭晚饭经常不吃。”
小悦。她横了一眼,心里开始发呕。
“那可不行,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太让人操心了。”梁悦母亲恨恨的说,而梁悦父亲则说:“先开车吧。“
郑曦则和梁悦同时回头,他挂档的时候故意摸了她的手,捏一下后笑笑。
车子后面就是自己的父母,任梁悦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反抗,所以她只能让他占了甜头何便宜,脸涨了个通红。
其实这样没什么不好。至少在父母眼里他们是新婚不久的小夫妻,偷偷摸摸的弄些小花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接下来,郑曦则面临的考验是前所未有的。
梁悦父亲话不多,吃晚饭的时候也只是多点了两瓶白酒放在餐台上。
那是五十六度百年二锅头。
梁悦心中暗叫不好,郑曦则的酒量她根本不清楚,几次三番去喝酒他也没有表现过醉意,眼下第一桩考验就是喝酒,以梁悦父亲的酒量,二锅头一斤半是没问题的,可是他,就不好说了。
五十六度二锅头在大夏天喝,本身就是一种折磨,可是父亲这次的态度很奇怪,梁悦怎么劝都劝不住。
所以菜没吃多少,郑曦则先倒酒敬过去,“爸妈,婚礼没有机会请到你们是我们做晚辈的失责,我先赔礼。“说完一饮而尽。
梁悦见他第一杯没费吹灰之力,心先落了地。以他现在的态度证明,酒量不错。
接下来就是推杯换盏,而梁悦则被母亲缠住问东问西,再一回头酒瓶已经空了俩,一个没留神,梁悦父亲再回身又和服务员要了两瓶。这时梁悦才意识到事情果真不妙。
可冷眼打量郑曦则态度仍然轻松,神情还是很自如,他接过酒瓶恭敬的给梁悦父亲倒酒,抿嘴的笑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诚恳。
梁悦母亲探身在她耳边悄悄说:“这孩子酒品不错。你放心,你爸不会灌醉他的。“
有苦无处说的梁悦只好苦笑一下,在下面拉着郑曦则的衣袖说:“要不,这杯我来喝吧?”
父亲立眉:“老爷们喝酒你参合什么?”
梁悦勉强笑笑,用脚在郑曦则脚上点了一下询问,谁知他笑着侧脸对她说:“别怕,这是岳父大人考验我呢!”
她心底阴暗,赶紧撇清自己的关切:“我怕啥,我爸再来一瓶肯定把你灌倒。”
他突然伸手过来,浑身僵硬的梁悦震惊之余还没忘偷眼打量一下桌对面父母的表情,最后他的手臂横过胸前帮她把胸口衣领翻好说:“你看你,这事儿我说过好几次了,就是不听。”
他的眉和眼在灯光中央清晰分明,连笑容也是那般清晰分明,那般真真切切。
梁悦还是那样迎着他的动作笑,只是表情里多了一丝困惑。
他是借酒装疯吗?明明知道对面是她父母还能表现出对她的亲昵关爱,这简直就是在逢场做戏,而且还是如此逼真的一场戏。
看她怔怔,他笑着把筷子放在她手里,示意她吃饭,梁悦实在无力研究父母审视的表情,只好尽力把头埋得很低。
又一瓶下去了,梁悦额头开始冒汗。父亲年纪不小了,这是何苦呢?郑曦则到底能喝多少啊?一会儿怎么回家?
握手言欢的时候梁悦差点蹦起来放鞭炮庆祝。还剩下少半瓶的白酒,算起来他们喝了三瓶多二锅头。郑曦则对她一笑说:“你放心,我还是有酒量的。”
那笑动人心魄,慌了神的梁悦连忙对父亲笑笑:“爸你跟他拼什么啊,你那么大年纪了。”
梁悦父亲至此眉开眼笑说:“我没拼,我就看看小郑酒量怎么样,小郑酒量不错,酒品也很好。”
梁悦母亲听到这话站起来说:“小郑,你喝好了?”
郑曦则笑着说:“我喝好了,妈。”
“那现在我和你喝。”梁悦妈笑容灿烂。本来正在喝水的梁悦噗的一下喷出来,咳嗽个不停。
郑曦则帮她拍后背,梁悦拿手把他的胳膊一挡直接和母亲说:“妈,再加上你他肯定不行。”
梁悦母亲微微一笑说:“我又没说要他和我拼。我说我和他喝一杯。”
再阻拦就说不过去了,梁悦的手被郑曦则按在桌子下面,他左手端杯说:“妈,这杯应该是我敬您。”
“我敬你。梁悦这孩子是我和她爸唯一的孩子,小时候就被我娇养惯了,她第一次离家就走这么远,有时候我们老两口想看看都不容易。所以要是她有什么不对你一定多多包涵。”梁悦母亲说到这里眼圈发红,这样一来梁悦也忍不住要哭了。
郑曦则此时少了往日那种傲慢和精明,在梁悦母亲提到希望他照顾梁悦时表情很温和,嘴角边还噙着一点点笑意。
他说:“妈,梁悦很好,在我眼里她没缺点,我愿意照顾她一辈子。”
也不管下面的梁悦什么反应了,两个人对喝光了杯中的酒。
后来从饭店出去梁悦才知道郑曦则早就安排好了中天的司机送父母去酒店入住,而她则被他拉到另一辆车上让司机送回家。
她想去安排父母入住事宜,可他就箍着她的腰不放。
梁悦估计郑曦则是喝多了,脑子有点不清醒。所以她只好充当老妈子的角色拍着他的后背问:“是不是不舒服?想吐说一声。”
“梁悦。”
“嗯?”
郑曦则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许多,过了一会他又喃喃的说:“你很幸福,父母对你都那么好。”
“我也这么认为。”梁悦接着拍他的后背。
“梁悦。”
“嗯?”
他翻个身揽住她的腰,拖进自己怀里。“放心吧,以后我照顾你一辈子。”
“嗯?”
沉重的呼吸就喷在梁悦头顶,梁悦来不及挣扎被他当成枕头按在下巴下面,他很快就沉沉睡去。无奈的梁悦吩咐司机回光毓苑,鉴于他的力道太大,她只好躬身蜷缩在他怀里减轻负重。
“你真笨。男人不一定要说那个字才是对你好,有些东西比那个字还重要。”他在睡梦中说着醉话。
“嗯。”梁悦蹶着脖子胡乱敷衍。
“我知道你忘不了,我也不会让你忘。”
“嗯。”
“梁悦,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郑曦则突然把头抬起来,捧着她的脸问:“如果有一天他带你走,你会跟他走吗?”
往日重现的爱
郑曦则和梁悦还在童装店里为方若雅家的宝宝挑选衣服时,手机突然响了,他回头看看梁悦,她正在低头犹豫究竟是是买蓝色还是粉色,没有关注他的举动,他便快走几步出了店门,在玻璃门外按了接听键。
梁悦终于下定主意。为了以防万一,男宝宝和女宝宝的两个颜色都放弃了,挑了一套嫩黄色的宝宝装最保险,正想回头准备跟郑曦则商量,却远远看见透明的玻璃橱窗外,他面色凝重,边讲电话,边不住的点头,又把指间的烟放在嘴边狠狠的吸。
心,顿时凉到谷底。
他来回的踱步,证明事情很棘手,他偶尔也会朝这里张望,证明事情和她有关。梁悦假意欣赏墙上的宝宝照片无视他的举动。那般忐忑,又那般不安,眼角余光扫过去,他仍是肃意满面。
到底是她猜错了,还是他做错了,谁也不知道。只是把电话挂断后,他推门进来,淡淡一笑说:“我还有点事,先去应酬一下,明天我一定陪你去方若雅那儿。”
梁悦掂量一下手里包装好的纸袋,脸上同样淡淡的笑说:“那你把东西放车上,你先开车去。我一会儿打车回家。”
他的面色晦暗难辨,让她心里一阵阵发堵。
也许,也该到时候了。
郑曦则拎过她递给他的纸袋说:“嗯,你放心。我一定会来。”
梁悦像是没听见般回身,注视货架上的奶瓶,拿到手里把玩,笑容淡淡。那小巧的物件上是长颈鹿的图案,笑嘻嘻的看着它面前的两个人,她哽了一下说:“那你先去吧,我还要再挑一套。”
背后一直没有声音,他已推门离去。看来,她终比不过万丈红尘。温莎公爵的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神话只能在大英帝国才会出现,中国若沉溺于温柔乡则是无为好色。
梁悦年少时甚爱83版《射雕英雄传》里的杨康,除了那苗侨伟英俊帅气,更多是因为那种抛弃爱人为江山的取舍。
爱人固然容易,于男人来说,却非天地。那种两难境地着实虐着男人的心,伤了女人的爱。明明爱人就在眼前,男人也是全心全意的对待,但真逢了事业,总有会些惦记不舍,抑或辗转不定,心中的天平左右起伏,终究还是会选择江山。
爱江山更爱美人,世间哪来的如此好事,悉数尽占?
放得下最好,放不下,便推开那个阻挡的脚步也要放下,才是真。
梁悦一直没有回头,心平气和的与导购小姐说:“再帮我拿一件和刚刚那件一模一样的,包装好,我送人。”
导购小姐一时不解,知道不便发问,转身去找,梁悦则摸着眼前的东西,心神恍惚。
她真的不信,他还会把那件衣服带回来。
其实他们两人的相处也有了四年的时间,不长不短,但每每到了一举一动处她就是比别人更了解枕边的他。所以抓过袋子的她连看都没看就走出店外,果然,那辆送她来的车早已消失无踪。
漫漫夜色,天已经开始转凉。明天就是梁悦的生日,他已是不记得了。
婚后第一个生日,他还记得送她手链,往后的每一次生日都有同样精美的礼品奉上。去年,他去美国公干,她生日那天特地快递过来华贵耳饰,抿嘴的梁悦打开电脑,邮箱里躺着的贺卡闪着他一贯的冷硬作风。
生日快乐。才四个字而已,也让她着实轻松了一上午。
韩离带着严规员工送来的蛋糕,虽然没郑曦则定制的那么精致,也算是借了他那封邮件的光,被她吃掉了小半个。
也许,以后她该习惯一个人过生日。
打车到龙庭用了五十七块,实在是不便宜,梁悦要完发票迈出车门却看见对面一个熟悉的背影也刚从车门出来。
许久不见,他似乎又瘦了些,脸庞清峻,眉目硬朗。连日来的疲乏空洞随着偶然一次见面再度袭来。她很想走上前问问他,为什么台灯会天天准时亮起,为什么台灯最近又不再亮了,可又怕暴露自己也在想他,时时刻刻关注了他的举动,不敢贸然上前。
于是,她收拾好复杂的滋味,低头假装没看见,迅速朝自家走去,动作僵硬下人都是恍惚的,耳膜里嗡嗡直响。
“梁悦。”
闻声,她手忙脚乱的回头,连带着手上的婴儿用品纸袋也跟着转了回来。他就站在她背后,像是很多年以前一样。
他们最爱玩的游戏。黑色的走廊和楼梯上,他怕她跌倒,一直站在背后用手揽着她的腰,有时他故意放慢了脚步,她听不到身后的声音,双眼看不见时,便紧张起来,慌乱的挣扎和询问后,他说:“你回头,我永远都在你后面。”
那一句永远,迷了她九年。
胸口突然闷生生的疼,那种钝钝的刀子割在心口上的疼,一下接着一下。
于是,她慌乱的笑问:“怎么,你出差了?才会来?”
他点头:“嗯,才回来,这两天有事儿,先回来办事。”
她低头,连忙腾出一只手在包里翻,偌大的包包里找了半天又看不到钥匙,陈阿姨不在,如果没有钥匙,她就真的回不了家。
钟磊还是接过她的手袋,从内侧口袋掏出来钥匙,递给她,动作一气呵成,熟悉到极点。
那种,犹如亲人般的熟悉和宠溺,让她还以信任和依赖。
那把钥匙攥在手心里,她和他只好并肩往前走,到了他家,他停住了脚步。她不敢回头,接着前行。
他在她身后问:“明天是你生日,我陪你过好吗?”
手心里全是汗,她牙一直咬着,鼻子又开始发酸。
“我没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要是有空的话,我请你吃饭,算是为你庆祝生日。”她的僵硬在他看来是极度的厌恶,于是连声音都变了,为她宽慰了戒备的心。
在她被人抛弃和忘记的时候。
忽地,她眼泪簌的掉了一滴在面前,而后拧着脚尖说:“明天才是呢,明天再说。”
多么熟悉的场景,第一次过生日时,她也对他说过。他一时紧张记错了日子,早早的埋伏在自家门口,她下班回来,进门就被笑呵呵的亲在耳畔,忸怩的她只好等他笑够了才嘟囔说:“笨蛋,明天才是呢!”
九年过去了,她竟然记得那么清楚。曾经的笑,曾经的羞涩,曾经的片刻,曾经曾经的一切都在眼前咫尺之处,品在嘴里却变了味道。
眼泪不听使唤一个劲儿的往下掉。越擦越掉。
他轻轻的说:“那,明天我给你过生日。”
梁悦手上的袋子晃了晃,扭头就走,连答应都没答应一声。
一夜过去,梁悦一直坐在落地窗休息区前,总觉得身边缺少了点什么,想了想,又下去到厨房取了一份冰冻水果,一块一块含在嘴里吃下去,冻到心里麻木。
清早起床,她煮了五个鸡蛋,热滚滚的从头到脚滚了一圈,小时候母亲总是喜欢拿鸡蛋在她还没醒的时候从头滚到脚,说是滚来这一岁的好运气。
后来,她找了孟旭,他也帮她滚过。碍于面子,只不过都是在晚上一同吃饭庆祝生日的时候做,滚也要躲着人看见。
钟磊会悄悄的给她滚。背着她在头一天煮好,怕烫了她晾凉了。等生日那天早晨,悄悄的取到床头来,在她还昏睡的脸蛋上滚一圈,亲一口,直到她被痒醒了,挣扎反击一番才作罢。
年年如此。
至于郑曦则,她没告诉他生日要有这样的风俗。大富之家,即使有什么规矩也要是上得了台面的,这种乡土风俗,他必然不会做,她也没有必要说。
所以,拿着鸡蛋的梁悦就站在自己家窗前慢慢滚了小腿,滚了腰,回身滚胳膊的时候,却发现钟磊正一动未动的站在对面阳台,望着她滚鸡蛋的动作。
正滚着鸡蛋的手就那么停住了。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阳台和他的那么近,近到他的呼吸也能感受到。
他清晨起来,白衬衫的袖子还卷在肘弯上,剪裁合体的西裤下穿着的是那双属于她的拖鞋。就像一切都没有变过,他也没去美国,她也没有历经婚姻,他和她只不过隔了一排栏杆,低低的说:“丫头,亲亲我。”
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五年时间已经溜走。
她仿佛是打了个盹,眯了十几分钟,人和事就都不知不觉中换了模样。
她站在那里,就像是梦中的每次相遇。眼眶疼到不能忍耐,仍不敢哭。被她哭醒的梦很多很多,每一次醒来都要惋惜后悔。这次她不想惋惜后悔,更不想失去眼前的一切。
什么都没有了,她至少还有机会回头。
他慢慢弯腰,隔着不远的距离说:“回家吧。”
她紧紧攥着鸡蛋,越来越紧,越来越紧,最后,啪的一声,碎了。
钟磊就那样看着梁悦,眼底全是渴望。那种爱了很多年后,终于可以等到她回家的欣慰。虽然她已过而立,他也将至三十,兜兜转转后,谁能说不是一种磨难后的大好姻缘。
用心爱过的人,即使消失了四年也是爱着的,他们还有未来的五十年需要去经营,这四年在一生当中实在是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原本,他以为再也见不到她。那个陪他走过困苦的丫头最终失去了,可是他不由自主的接受了公司回调的任命,挖开了原因看,也不过是想离她近一点儿,只要一点就好。
因为,有她的地方,连空气都呼吸得容易些。
虽然她变了,那笑眼早已隐藏在严厉之后,但他仍没有办法逃离回忆,没有办法学会忘记。他爱她,至始至终,从来没有离开过。
令他着迷的人只有那个抱着他笑,抱着他哭的丫头。
永远,一辈子。
后来,她带着鸡蛋去了他的家,打量陌生而又熟悉的装饰,让她忍不住狠掐着自己的手背。
客厅奢华的沙发边上是一个小小的鱼缸,里面是两条不起眼的小鱼。梁悦不吃鱼,所以对水中游弋的鱼儿也没有好感。偏偏钟磊喜欢,她也只好随他养起来,两条五块钱的金鱼很好养活,每天一把食儿丢下去,撒欢的游。
客厅还用青花瓷盆养了一些花,是那种北方农村女孩子拿来染指甲的胭脂蔻,粉紫的颜色,茁壮的根苗,一根根钓鱼细线托着,线比花贵。
那是梁悦在下班路上曾经在花园里偷偷取下来的花籽,种三颗下去,连土都不用松,保管三个月过后,花满枝头,热热闹闹的喜庆。
那时,她与他,都是这些廉价的爱好。即使生活在最困苦之时仍不会忘记快乐。第一朵花的开放,小鱼游过来第一次亲吻手指,她和他都能微微会心一笑,眉眼温暖的对望,轻如蝴蝶的亲吻。
满眼都是过去,一次都没看见未来。她就那么站在屋子中,手上的鸡蛋咯地手心疼。
他接过鸡蛋,默默放在手心,从她的头顶开始,向下一次次的滚,滚到眼睛时,她的眼泪在流,他默默亲去,然后再往下,她的嘴唇在颤抖,想说些什么,鸡蛋从嘴边滑过,他也跟着吻上。
离开颤抖的唇时,他才低头轻笑:“丫头,欢迎回家。”
梁悦的心口很痛,也很难受。任由他认真的往下滚着鸡蛋。怔怔看阳光把他裹住,像梦里的人。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很多人,有的人来,有的人走,走的人再回来,会惆怅,来的人走了,会伤感。
她很想问,可有一个没有人进出的地方吗?
没有人回答。
鸡蛋顺着小腿滚到脚踝,他不得不躬身,全心全意跪在她的脚边,把一套做全。
宽厚的手掌最后裹住她的脚,没有动。
只能看见他头顶的梁悦再次落泪,因为她也记得他那封信上的许诺。
再等他一年,一年以后,脚上的水晶鞋他会帮她穿上。
他握住她脚的时间晚了五年,五年后,她早已经穿了别人的水晶鞋。
世事无常,一切都已改变。
一滴泪掉在他的头发上,慢慢的洇进去,他缓缓抬头。
那动作很慢,像是老电影里男主角对女主角的深情凝望,无语之中,数不尽的深切爱意。他说:“丫头,鸡蛋滚完了,你枕头边上还有礼物呢。”
她再度怔怔。他伸出手,拽过她的手指,一步步走到楼梯上。
这个房子和梁悦家一样的布局,连房间都是一样的,主卧室宽大的床头枕头边摆放着一个红色的盒子。
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很慢,他拿起盒子时她无声停下站在他身后,那个盒子真漂亮阿,梁悦闭上眼,心里发抖。
“我记得丫头说那年过生日时我买的戒指你不喜欢,今年我又买了一个。不知道这个喜欢吗?”他问。
紧闭的双眼溢满泪水,顺着面颊流下那刻梁悦甚至无法站稳。
多少年期盼的东西,终于停在眼前,可是她已经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
手就这样被抬起,她还不肯睁眼。
那时,她曾和他要过三克拉的戒指,他还她一顿廉价的亲吻。
此时,她要一个深情的亲吻,他却给她一枚璀璨昂贵的钻戒。
无路可逃的爱
中午时分,钟磊坐在沙发上,梁悦则懒散的把头枕在他的怀里,任由他慢慢梳理自己的长发,察觉不到身边时间的溜走。
若说还有什么可以让他觉得弥足珍贵,大概就是此刻了。多年以后再相遇,两人之间仍是从前那般亲昵.
那个笑容甜美的女子,眼前真真切切的爱,一切一切都像似没有变过。
他问:“你想我吗?”
梁悦淡淡笑着,把脸又贴在他的胸前,用耳朵倾听他的声音.
胸腔中怦怦心跳的声音,动人心魄,她听的无比清晰。
他说:“丫头,我一直在想你。”
今天有些阴蒙蒙的,所以听他胸腔里的嗡嗡声,总有些微微的憋闷。她想了想,才小声的说:“是阿,我也一直在想你,想我们从前的那些事,从前的日子,每想一次就会哭一次。”
肩膀上他的双臂陡然勒紧,他埋在她的发间闷声说:“放心,有我在你身边,以后一定不让你哭了。”
梁悦没作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点头笑笑:“嗯,好,我以后都不哭了。”
紧密相拥的时间那样美好,她都不敢正眼去看,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若动了动,又怕没有了。
他伸手点在她的眉心,温柔的笑说:“你看你,又在皱眉,会长皱纹的。”
她心惊,随即慌乱的环住他的脖子撒娇问:“我老了吗?”
他赶紧抱住她,安慰说:“没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变。”
安抚的话起了作用,她渐渐恢复平静,甜蜜的看他注视着自己,温柔而眷恋。
就这样罢,已是还君明珠。
他们之间不过是各自经历了五年的空白,再相逢,就是前生今世皆有缘。
不要再傻了,去要那些不该幻想的东西。
于是,今晚的生日便是他们重逢后最该庆祝的时刻。
梁悦趁钟磊不注意悄悄褪下婚戒,放在手袋里。那素环此刻和钻戒相比也暗淡了些。她犹豫了一下,深深的把手探入,找了一个最稳妥的地方,小心翼翼的收起来。
毕竟,她还需要当年还给他。
中指上的钻戒真的很耀眼。却被戴错了位置。钟磊一直不在意这些,也自然不知道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的差别。他以为只要戴上了,她就属于他。殊不知,一个是订下婚盟,一个是厮守一生。
事隔五年以后,他们再次一起做饭,很甜蜜。他帮她系好围裙,她则帮他挽好袖子。
洗菜总是他的工作,她向来负责炒菜。那甜甜的南方菜,她早在陈阿姨那儿学会了,所以这一次端上桌子的全部都是符合他口味的菜品。
梁悦笑眯眯的翘起手指说:“乖,把戒指给我摘了,我不舍得戴着钻戒炒菜。”
钟磊撇嘴:“有什么不舍得的,弄坏了咱们重新再买。”
她狠狠瞪了一眼:“你有钱了是吧?有钱赶快给我买游艇。”
他悠闲的笑:“游艇算什么,你要星星我也给你摘去。”
一句话让梁悦的眼神陷入迷离,回忆了片刻她笑笑,没再说下去,伸手把盘子里切好的菜倒在锅中噼啪作响。
温馨的家不过如此,一个笑眯眯系着围裙炒菜的女人,一个笨手笨脚在旁剥蒜的男人,如果身边再有一个围来绕去的调皮宝宝,就再完美不过了。
他们把菜端到餐桌时,他早就摆好了蛋糕,上面错落的点燃了几根蜡烛,摇曳着证明梁悦走过了三十二年春秋。
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三十二年,她,真的没感觉到。
小时候每到过生日时,她总会撒娇摇晃着母亲的胳膊,一定要在买蛋糕时再顺手买上几根彩色的蜡烛。那点点火苗点燃时是她笑的最开心的一刻,随着火光越来越多,笑容也慢慢变少。
课业的压力,升学的困惑,青春的流逝,未来的恐慌。每次过生日再点蜡烛时,她的心都会疼一下。原来不知不觉,又长了一岁。
而后,默默的伤感,这一年,干过什么?明年,又在哪里?
于是从二十八岁开始,她不想再点蜡烛。她不说,郑曦则自然想不起来。蛋糕又多数都是韩离送的,于是一年一年走下来,果真再没有点过蜡烛许过愿。
她曾问过,韩离为什么知道不放蜡烛,他笑的极其诡异,逼狠了才说,方若雅也和你一样。
女人阿,真怕青春就这么跑掉了。
易逝如水,去而不返。
现实的让人手指尖发抖。
所以,坐在对面的人端起酒杯说:“生日快乐。”她才苦笑着说:“生日快乐是一定的,如果能长生不老我才真的快乐。”
“贪心。你不用怕,等你头发白了,我还在你身边。不要长生不老,要是,你到四十岁了还和现在一样,我会不放心的。”他的轮廓在蜡烛光下,柔和情深,叫人没有任何抵御之力。
她微笑,低头也端起酒杯:“那你不用怕了,我注定比你老的快。”
手指上的戒指烁光耀眼,闪亮如天边最亮那颗星星。他说过,他会摘星送给她,如今也是做到了。
他说:“许个愿,看能不能实现。”
桌子上蛋糕很香甜,在烛光中越发浓郁。仔细用手指点查数一数,他插了五根蜡烛,三根红色的,两根蓝色的。
梁悦嘴角微微一动,噗的吹灭蜡烛。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谁也看不见谁。
她的嘴唇被人轻轻的亲吻,细微的声音带着满满的幸福:“丫头,生日快乐。”
还在黑暗中,她却能看到指上的戒指。那亮闪闪的光影,让属于它的那根手指修长动人。
她想,她此刻是在笑的。
于是在灯光亮起的时候,把嘴角保持向上扬。
看清楚后的他楞了一下,伸出手来托住她的脸庞,拇指刮过一片水迹。
“怎么哭了?”他柔声的问。
她抽泣了一下,笑对着他说:“没事,就是突然觉得自己又老了。”
他点点她的鼻子说:“不怕,你还有我呢。我心在都是老头子了。”
三十岁。对于青春时的他们,总觉得特别遥远,远不可及。成熟的风范,垒重的事业,都是正值阳光正好的他们难以想象的年岁。
她认识他时,他才二十岁,而,到了今天,他也到了而立之年。
一梦经年,不知不觉,他们都已长大。
再见到时,他早已脱去了稚气,精干稳重,所有的一切磨难都沉淀在过去教会他许许多多。而她是他最好的老师,带着他摸爬滚打了九年。
她,亲眼看见青春激昂的男生怎样蜕变成内敛温柔的男人。
九年,她陪他长大。
长大后,我们要做什么?那是小学三年级的一次作文,梁悦记得班主任和蔼的对她说,“你要写,你想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可不听话的她写的却是,长大后,我要做妈妈。
妈妈,有爸爸陪她,她很幸福。还有宝宝我陪她,她也很幸福。
其实,幸福就在手边,抓一下,就能拿到世上最美好的东西,可是,她的手指怎么也张不开,冷到血液里的冰冻让她无力不管不顾的握住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等这东西那么久,久到她几乎忘记自己还曾有这样一个梦想。
有一个和钟磊生孩子的梦想。那个宝宝如她一样笑靥如花,如他一样温润可爱,假日里他们一家三口去公园散步,多好。
突然,她趴在桌子上,泪水趟满脸庞。
无声的哭泣,连胸腔里都开始疼。滋味复杂,她必须紧紧抿住双唇才能控制自己不发出悲伤的声音。
所有的伤心都在那一刻发泄出来,可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
心中乱如麻绳,她开始唾骂自己的自私。
就在这时候她仍无法取舍。要知道,幸福离自己这么近,伸伸手指,马上就可以够到。
她爱钟磊,勿庸置疑。为了他,她牺牲的太多太多。坚持下来的故事写出来也很长很长,足以一本书。如果那个时候,有人问她,你毕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她一定仰着头肯定的回答:“嫁给钟磊。“
为了嫁给她,她就是死,也必然是笑着的。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开始变了?
她开始要顾及到别人,顾及到郑曦则,顾及到父母,她会不由自主的想,如果我走了,郑曦则是否能接受这样的打击,父母是否能再次理解。
毕竟,郑曦则已经一无所有。他的身边就剩下了她。如果失去了,他真的就再没有生机了。
还有,会有很多人对他说,“你看,她是拿你当跳板,等到了旧情人,就又和旧情人双宿双栖了。”
郑曦则会恨她吗?为了她的自私和忘义。
她重来不曾这样在乎过郑曦则的看法。她很想知道,他,会这么想她吗?
越是想,眼泪越簌簌的掉。抑制不住的哽咽,手脚也一同发软。
梁悦从来就不是一个坚强的人。虽然她自诩坚强,自诩是打不死的,但那是她骗自己的借口,是最软弱最无力的谎言。
她害怕所有的事。害怕爱人的离去,害怕自己没有能力做到最好,害怕自己担负太多的情债,害怕所有的一切一切。
钟磊慢慢站起来,心已经开始明了。再不相信也终于到了这样的境地,梁悦的哭泣证明他的担忧变成事实。
也许,她早已变了。
梁悦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臂,紧紧的抠下去,颤抖而无力。
她很想抽钟磊一个耳光,埋怨他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她也很想抽自己耳光,为什么到了这步,她还做不到放下所有。
晚了,一切都晚了。
一直如此,一贯如此,她根本无法做到只为自己活着。
她的爱,她的命运,她的幸福永远都在别人手中,她自己一个都决定不了。
为此,她又无形的伤害了别人,而每一次被伤到的都是钟磊。
他捧起她的脸庞,柔声对她说:“乖,你说,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声音那么低,他也在说服自己。
所以,颤抖的梁悦说:“我做不到和你一起走。我必须要留下来。”
他还是笑着,说:“嗯,也好,你应该决定你自己的生活。”
她再次痛哭流涕,用牙齿咬住嘴唇,狠狠的,直到尝到了血的滋味。
电话里的分手哪里有这样当面说来的残忍?她必须对着他眼中的自己肯定的说,“我不爱你。”
真难说出口呵,所以她只能说:“钟磊,我对不起你。我一直在爱你,这五年的日日夜夜我一直在想,可是有时候,我会很茫然,找不到未来。后来我想通了,以为自己可以安心过日子了,可是你又回来,再面对时,我有点不认识你了。你再也不是那个喂我饭的男生了,你事业有成不错,可那四年我不在你身边,缺失的时间和经历让我对你的成功很陌生。所以,我开始害怕,怕跟你走了,给不了你幸福,所以我想好了,你过你的日子,而我也回到我的生活,那些年的感情就忘了吧,别挂在心上,蒙蒙是很好的女孩子,她跟你很相配,她有我早就丢掉的笑容和纯真,她才是该和你走完下半辈子的人。”
“梁悦!”他怒斥。他不介意她说伤害他的话,但他不能让她自己伤害自己。
“我没说谎,我不是以前的丫头了,你从回来以后一直在叫我丫头,你可以当我重来没有改变过,可我知道,我变了,变了很多。我会为无良的商人打官司,我吃饭必须要去帝都三十三号,我现在再也不会步行四站地去为你买打折衬衫,甚至我还会挑剔你穿衣的品味。钟磊,我不是丫头了,我变成了梁悦。和以前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你想象中那个人了。”
灯光刺眼,泪水一直无法停止。顺着脸颊的弧度滑落,星星点点,像谁家破碎的心,零零点点。
终于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并没有减轻一点痛苦,面对他的平静无比愧疚。他把她眼前的碎发别在耳后,轻轻的吻在她的额头,声音低沉:“我忘记了,丫头是要长大的。长大以后,就会喜欢上别人了。”
“钟磊,我……”梁悦的话被吻在嘴里。他那么专注不舍的吻,仿佛世界末日一般,纠缠着,辗转着,恋恋不放。
他说:“我忘记了,我忘记了,都怪我,都怪我。”
泪水在唇齿间流转,咸而发苦的痴恋终于要画上句号。如果可以不用分离该多好,他们永远在一起。谁会料到那年的一步让今日的他们咫尺相隔。
不过是那么远的距离,他和她终于没能在一起。
其实,分开无关时间,无关距离,只因为忘记了当年的坚持。
梁悦站起来狠狠抱住钟磊,把泪水都流在他的衬衫上,再最后撒娇一次。
她怕,走了以后,就再没机会。
钟磊那样全心全意的爱,她以后没机会得到了。
双腿无力站直,她就靠在他的胸前,流连吸吮最后的片刻温柔和幸福。
时间那么短,短到残忍。她放手这样的难,难到撕心裂肺。
那些年少时的坚持和痴恋,终被时光带走,无论怎样刻骨铭心,都必须任它从指缝间消逝。越是爱的深,越是不肯放,越是溜的快,越是舍不得。慌乱的有情人阿,赶紧抓,抓到最后再也留不住,才是最心伤。
钟磊慢慢放松了手臂,替她擦干眼泪,说:“乖,今天不要哭,你过生日呢。”
梁悦咬着牙答应,头点一次,泪掉一次。一串串。
“你还回家吗?”他问。
她点头,重重的点头。
他微笑,把她再次搂入怀中,狠狠的,紧紧的,说:“那你走吧,不要等我舍不得了再走。我希望我可以看你离开,在我还舍得的时候。”
她被限制了动作,只好重重点头。
于是,他放开了手,虽然手仍捏在她的衣角,但微笑对她说:“走吧!”
梁悦抖着双手,互相用指甲抠在肉里,缓慢转身时用力咽着眼泪,似乎什么都不在乎般迈出脚尖。
手上的戒指还在,他许她的水晶鞋还在。
可她必须回家。
为了可笑的道德底线。
就这样,一步步测量他和家之间的距离,她明明知道他的手一直随她的衣角跟来,诸多不舍,却不敢回头。
后来,她走到花园门口。极力保持冷静回身,对他说:“我走了,再见。”
他也极力保持微笑的样子,点点头,手指还是不肯离开。
梁悦伸手,慢慢掰开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直到分离。
再转身时,他突然抱住她,把脸埋入她的发间,一动不动。
泪水终于滑落。
他的眼泪就落在她的肩膀,一滴滴圆形的水迹,冰凉冰凉,透彻心扉。
连夏日的灼热都无法驱散的冰冷温度。
他不舍得,无论怎么说,就是不舍得。那么多年的爱,那下车回眸的爱,那艰难中取乐的爱,那为他百般的爱他都不舍得,他从未想过她会离开,即使她已嫁作他人妇,即使她已不是她,都没有想过。
可此时她眼底的决绝分明已经表示,从此以后,两人永不相见。
所以,他不敢放手。怕就一个动作,从此便失去了她。
梁悦脑中空白一片,闭紧双眼把他的双臂分开。回身对他微笑,不言不语。
泪已有些干了,脸上的皮肤也开始发紧,笑容很不自然,甚至可以说有些悲怆。
他也慢慢收回手臂,让她看见自己脸上的眼泪。
不肯给她看的眼泪,终于被她看见。那年的眉目清朗,如今伤感沉重。
她闪过栏杆,咬牙在外走。
他随着她的步伐,在栏杆内一步不离。
丫头,谁让我爱你呢。将来我肯定给你买。
丫头,别对我那么好,如果给不了你幸福我会很内疚。
丫头,我不想走,我舍不得你。
丫头,我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一句句,一声声。都是那时候他对她的深情承诺。
如今他隔了栏杆和她无声相随,再也说不出半句。
在拐角时,他伸过双臂,修长的手指张开,笑容挂在脸上,就像那年他在野草间的笑容,“丫头,亲亲我。”
她停住了脚步,慢慢走过去,靠在栏杆上,头死命的顶着,不觉疼痛。
她吻他,如同最后死别。
这一生,能得到他如此的爱已经足够。有些人,有些事,虽美好却不一定要留在身边,只需要,拿出来,偶尔晒晒,幸福品味。
最后一次放纵,留个美好回忆在心底。
而后,挥挥手吧。
她贴在栏杆上亲吻他,用尽半生的爱,恋恋不舍。
他是她曾爱过的人阿,也许她还会爱下去。
所以她永远都无法忘记和他一起走过的日子,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当然,梁悦不会告诉钟磊,当年她为什么要分手。
也许,他已经知道,也许,他永远都不知道。
一切都不重要了。
只要,她不会忘记,他笑着指着光毓苑说,他爱她。
永远都不会。
2007年的故事(上)
中天对郑曦则来讲到底有多重要?
梁悦随中天的车去江苏谈合同,看着自己身边微眯双眼打盹的郑曦则有些怔怔。连日来他们一直马不停蹄,前天刚下飞机到广毓苑,用了十五分钟各自换了套衣服,然后又出门飞到杭州,洽谈完项目以后又从杭州开车去苏州,这一路上颠簸折腾,大家都叫苦不迭,唯独他一脸无谓,丝毫看不出疲倦。
一车同坐的还有另外一家律师事务所的顾问王志达,有意无意之间,郑曦则用其他人的身份划分了此次出行目的。随行的梁悦只是中天的顾问律师,和他无任何关系。
颠簸之余,梁悦睡的并不好。她一向神经衰弱,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也根本没有睡午觉一说,所以她只能无聊的看着车外水塘,一块块飞过眼前,水光缭乱。
手突然被人攥紧,她回头,身边的他仍是眯眼休憩,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似无意,于是她只好任由他拉着,把头抵在玻璃上。
其实,中天就是郑曦则的全部。
家人的尊重,员工的仰望,以及个人实力的证明都在那里,如果条件允许,他会一直为中天奋斗下去,其他都不算什么。
没有人可以阻挡他为中天奔波的脚步,谁都不行。
车到苏州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大家在酒店吃了一顿晚饭后各自回房,准备明天上午与对方会面。这次中天对他们企业的收购意向并不是很有诚意,对手虽然是满身家全心全意相托付,但郑曦则开的价码实在很低。并且策划收购后的经营方针也要做巨大调整,主营项目要从房地产改到民生用品,这实在是架着大炮轰蚊子般的整改,梁悦还记得以前送企划时那家董事会的表情,苦不迭的咧嘴。
昨晚在房间换衣服时她曾悄悄问过郑曦则,想那06年的股市造就了房地产业界神话,虽然07年业绩有所回落,但仍是香喷喷的一块奶油蛋糕,如今硬是要把蛋糕改成饼干,实在有点大材小用。
郑曦则吸烟时眉眼肃意,却掩饰不住不想多谈的冷淡……
知道自己的问题恐怕已经涉及到中天内部核心决策,梁悦再度习惯性选择放弃,所以今天陪同一天的她才会深深感触,也许自己真的不了解郑曦则,可笑的是,偶尔还会被那一纸婚约蒙蔽了眼睛,以为自己可以分担他的顾虑。
看来,妻子和顾问,永远都不可以安放在同一个人的身上,把握不好,容易错乱了各自的角色。
大家无所事事的窝在酒店里,各自忙着自己分内的事。梁悦觉得空气憋闷,干脆起来走到窗边拉着窗帘往外看夜景。
这就是苏州的夜景了。
虽然这几年也是天南地北的跑,但梁悦从未来过苏州。这个以水乡著称的城市在梁悦的印象里处处都该是小桥流水人家的,如今看来也被繁华的霓虹掩盖,看不见雾里朦胧,断了诗词雅兴。
身后有人贴上,梁悦没有回头,仍沉浸在自己的遐思里。他低声对她说:“收拾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梁悦收回目光,问都不问,立即回身去找衣裳,他又说:“穿朴素一点。”
梁悦听话,放弃了端庄的套裙,拿了一件样式普通的素白色长裙套上,把头发披在肩膀,随他出门。
今晚的郑曦则和平时有点不一样。不仅一直紧锁眉头,连笑容也很少。在电梯里,梁悦甚至还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叹息,只是她没有深问,因为她刚刚知道妻子和顾问的分界线。
不该问的,不问。
两个人打车,郑曦则对司机说:“去息思墓园。”
原来,他们要去祭奠故人。
《不因时光的流逝而忘记》。这是梁悦从前读过的一篇悼词,那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追忆过世多年夫人的文章,寥寥数千字,写出了相伴五十年的恩爱,写出了无人来陪的伤感,读过无不愀然落泪。梁悦觉得,如果能互相搀扶走过五十年也是一种上天眷顾的幸运,更多的难能可贵的,就是,谁都不曾忘记。
泛黄的回忆阿总是甜蜜温馨的,只是当时谁也不知道。
梁悦突然心酸,为了要去看的那个人。
郑曦则上车时,曾悄悄拉过她的手,指间那枚婚戒在他的转动下闪着银色光芒,梁悦默然同时在想,如果戒指也过了五十年,岁月历经下是否也会不变呢?
谁都不知道。
她猜,他是带她去见他的母亲。
那个影响中天集团大半时光的传闻女主角,那个至今仍是郑家回避的话题女主角,那个生育养育郑曦则,却没有得到过半分好处的女主角。
出租车司机放的是怀旧的宝丽金歌曲,他和她各自分开头望向窗外,淅沥沥有些雨点砸在窗上,玻璃窗一片模糊,看来一会儿他们要雨中探访故人了。
郑曦则突然把自己肩膀送过来,说:“你先靠一会儿。我母亲睡的那个地方很远。”
梁悦眨眨眼,没有反驳,听话的枕在丈夫宽阔的肩膀上,心有些疼。
十五岁离开母亲怀抱,是个不大不小的年纪。可他的一个睡字还是能让她感觉到那时候所感觉到的冰冷和孤独。睡去了,通常是大人骗小孩子的话,那时即将成年的他还会相信,并延续至今仍用这个字,足可见他对那一刻的恐惧印象已经深深烙刻在心底。
路确实很长,因为是在苏州远郊村子旁,到目的地时已经过了九点。司机在离墓园很远的地方就放下了他们俩,打表,开灯,慌乱之中嘴里还直说不该来,不该来。郑曦则看看那个中年男子还在嘟嘟囔囔没完没了,一拳砸在玻璃窗上。
没碎,却把梁悦和那个司机吓个够呛。
那个司机回头还想说些什么,梁悦赶紧掏了一百块钱扔过去,拽着郑曦则往车后走,力道很大,连郑曦则那么高的个子也被她拖了个踉跄。
雨中,他的牙咬的咯吱直响,梁悦假装没听见,仍在泥泞中前行。
两个人强走到墓园前,黑漆漆的大门里只有一束灯光,走出来的看门老爷子慢吞吞的说了句话,梁悦听不懂,就回头问郑曦则,刚刚平息怒火的他面色惨白,说:“他说过时间了,不让扫墓。”
梁悦怕他再创出什么祸来,赶紧伸出出胳膊,拍拍他的后背,轻声说:“明天我们再来。”
她的手被他抓住,雨中,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盯着她:“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在前几天赶出来吗?”
为了能空出一天晚上来看母亲。梁悦知道。
“我不能白天来。她一直是郑家的耻辱,我也不可能摆脱别人的想法束缚,只有这一天晚上我才可以过来看看她,看看她睡的好不好。”随着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的力道也逐渐加大。
梁悦很想把手抽回来,可他握得很紧,不肯松。所以梁悦坚毅的对他说:“你放心,只要你想见,今天我们一定能看见。”
梁悦一向说到做到,她硬拉扯过质疑的郑曦则不由分说的往后面田地里走,越走越深暗的田里沟间阴森恐怖,但梁悦的素白色裙子在风雨下甚是迷乱郑曦则的双眼。
一飘一飘的,乱了沉稳。
原来,那个夜里出现的狐仙果真是有的,她专门迷了书生的魂魄,为她一生一世的颠倒心神。
只是,她并不知道,有人已经无力自拔。
在后面的荒地里,梁悦终于找到了一处矮下去的围墙,像似冥冥之中有人在引路,她那么坚定的相信,这里就是可以爬进去的最好地方。郑曦则徒手翻身上去,蹲在墙上向下伸出手,她在下面不屑的摆手,让他赶紧进去,自己一个迈步也爬上了湿滑的墙头。
郑曦则若有所思,对满头是汗的她说:“也许你就是母亲自己挑的人。”
梁悦好久没有运动了,一个简单的翻墙就已经气喘吁吁,光顾着留神怕从满是青苔的墙上掉下去,没听清他的话,忙问:“什么?”
他没说话,翻手再次跳进去,回头再看。
果然是,上去容易下来难,梁悦的长裙着实绊脚,她尴尬的看了郑曦则一眼,一把将裙子撩起来,系在腰上,露出两条腿分开跳下,他在下面伸手接她,却一下子把裙摆推倒腰间。
再不好意思眼下也不是羞涩的时候,所以梁悦大方的小声说:“没事,咱们走。”
郑曦则再一次眯了眼睛。
夜色之间,墓园里一片寂静。所谓的阴森可怕都是人吓人出来的鬼话。如果这里躺着一位自己挚爱的亲人,大概没有人会觉得阴森恐惧。
他摸索了很久,才找到母亲的坟茔。梁悦陪他蹲在墓碑前,静静的。
她叫秦芝霖。墓碑上只有三个字,谁人立碑,儿女有几,都不曾记载。
墓茔修的很精致,典型的江南氛围,飞檐青石,庄重肃穆。四周花草修剪也很整齐干净,想来也是经常有人打扫的。
郑曦则低头,说:“我们这里有风俗,祭奠故人时要为她描金。就是把她的名字用毛笔和金粉从头到尾描一遍,只有这样才能抵抗住日日夜夜风雨侵袭,挺到来年再有人来祭拜扫墓时候。”
梁悦默默听他说,手已经插入泥土里。
他如果每年都是夜晚时分来,那么,他就从来都没为母亲描过金。想到这里,她突然能够理解郑曦则今天没有进门时的癫狂。
一年仅有的一次,什么都不能做已经让他满心懊恼。如果连看都看不上一眼,任谁都会濒临崩溃。
郑曦则凄然对她笑笑,而后又指给她看:“你去看看看墓碑后面,那里有一行字。”
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摸,黑暗中梁悦恭敬认真,用食指仔细顺着沟走着笔画,一横,一撇,一竖,一捺……
不离不弃。
梁悦的泪水顿时充满双眼,回过身时,对面的郑曦则在黑夜雨中清楚的看到她的泪水,缓缓滑落。
“那是母亲留给父亲的话。可惜,母亲死后,父亲一次都没有来过息思,也不知道母亲留给他的这句话。”
“也许他已经来过,你不知道而已。”梁悦勉强咽下泪水,颤声说。
“不会的。他一向认为,她不值得他那么做。”郑曦则低沉的声音充满嘲讽。
她说:“有些人注定一生不会对情侣表达爱意,他们爱的时候不肯说,被背叛的时候也不辩解,所以宁可把罪名都背在身上也不想对四处解释,很不幸,我就是这种人。“
他笑:“有些人,和我母亲一样。总喜欢把那句话藏在心里,哪怕明知道那个人看不见,也要留下来,来证明自己爱过,永不后悔。很不幸,我不是那种人。”
梁悦心凉了一下,只能尴尬笑笑:“那最好,我们很互补。”
他回头对着下的墓碑说:“所以,我想母亲也会很喜欢你。”
她嗫嚅着还向说点什么,他已经站起身,把手伸到面前:“所以,你才会来到中天。”
他的话很噎人,梁悦只能垂下眼帘吞下不适苦笑。他总是时刻提醒她到底是什么样的角色,一次次的机会,都不放过。
可是追究起来,他又没说错。所以她只能淡淡笑笑,把自己的情绪收好,做回中天顾问。
絮絮叨叨一个多小时,虽然天上还飘着雨,可空气闷热的厉害,她停了好久才说:“走吧,不然会把看门的老头吓坏的。
他一直望着她,她难过的表情自然躲不过他的眼睛,最终他没有揭穿那令人不适的答案。趁着还有一丝雨意,他滑腻腻的手拉过她的,慢慢离开。
一步一滑,再次需要从那个墙头穿过,他没让她抬腿翻墙,双手托住她的腰举了上去。
灼热的双手温度让梁悦极度不适应,赶紧用力一沉,让自己滑下去。他瞥了她一眼,随她去犟,等他也翻出来了,两个人再并到一起走,梁悦突然咦了一声,郑曦则随她声音看过去:“竹子为什么长水里了。”
郑曦则再黑夜里仔细辨认了一下,突然笑开,“那是芦柴,不是竹子。”
丢人的梁悦看见他笑,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刚刚别扭的空气顿时因这个笑话一扫而空,他拖着她的手从水塘边走过,绕过墓地来到墓园门口。
郑曦则一直站在墓园前注视黑暗的那一块,直到头顶的雨逐渐变大才笑着带她离开。
梁悦始终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么,所以只能默默地跟着他走。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婆婆,虽然连张照片都没有。
墓园地处偏僻,连来往的车辆一向很少。他们在路边站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租车,无奈之下,只好在路边找了一家小旅馆,在潮湿的气息里他和她睡在了那儿。
洗澡以后,他敞开衬衫挽着裤脚慵懒的躺在床上,她则湿着头发规规矩矩的理浩裙子靠在床背上。
墙上的钟摆滴答滴答摇摆出声响,没有征兆,他忽地把她拽到怀里,下颌轻柔的磨蹭她的颈窝。
梁悦觉得气氛有些暧昧,连忙把身子往床外斜了斜,却抵抗不住他手上的力量最后她只能闭起眼睛任由他把她抱进怀里。
窗外风雨越来越大,他听着雨声说,“梁悦,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下雨。”
梁悦把手指插入他的发丝,慢慢的捋着。
“每年被雨浇成落汤鸡的都是我,谁知今年连累了你。”他还是闷声,她却能感觉自己的眼泪涌出又咽回去。
他靠在她的肩膀,说:“梁悦,你将来会是个好妻子。”
梁悦无奈的回答:“我希望我是个好顾问。”
他听完她的回答,没有再说,贴着梁悦胸前双目紧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梁悦脸色因他喷在胸口的气息变得绯红,见他如此,自己也没敢再开口。
他像是睡着了,连回答都懒得给她。
也许,别人的故事用不着那么伤心。伤心的对象如果是郑曦则,更是没必要。他只需要一个陪衬背景,一个镇定的陪衬背景。她如果同情他,那谁来同情她呢?
来日若是他决定牺牲她陪衬背景的时候,又该怎么哭呢?
梁悦不知道是因为他趴在自己胸前的暧昧姿势,还是因为自己刚刚那句不经大脑思考的话,睡意总是不浓,没出息的她嘟嘟囔囔数着绵羊,想把失眠彻底挤出脑子。
可是几万数过去了,脑子还是那样清楚。
最后,她只能无奈的叹口气小声对身边的人说:“郑曦则,你说,你到底是要妻子还是要顾问。我只能做一个。”
2007年的故事(下)
当然,等熟睡中的人说句真心话是很难的,所以梁悦在空荡荡安静得让人心发慌的房间里,独自一个人辗转。
当她背过去时,他的手突然横过她的腰,不耐的说:“别乱动,睡觉。”
梁悦大脑一片空白,呼吸也停顿了几秒,只感到他的呼吸每一下都从身后掠过她的耳朵和脖子,引得全身阵阵发痒。
她,叹口气,等她的呼吸渐渐沉稳了才敢对自己说:“郑曦则,你要的是顾问,不是妻子,永远都是。”
身后那个人,没有反驳。
雨后多晴,翌日果然是明亮的一天。
郑曦则早已没有昨日的无助,清早醒来后又是傲视世间的男人。嘴角上浅浅的冷和指间袅袅白烟成了相互映衬,像是旧电影中那些深沉的男主角在缅怀过往。
看着他,梁悦的脑海里忽而掠过一个人的影像,并不模糊,依然清晰。
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在清晨吸一支烟,也不会在飘散的烟雾里寻找自己的目标。
这就是他和他的区别。
梁悦心口一痛,赶快睁了睁眼,从床上爬起。跑到卫生间拼命用水泼脸,直到清凉的水从脸下迅速淌下,才勉强收敛起自己刚刚不当的情绪。
他们收拾好了衣物,出去找车。因为习惯不吃早餐,所以路边的早点摊子对梁悦没有诱惑,站在路边专心专意瞄着来往的车辆,准备找辆出租车离开这里。
一回头,郑曦则已经在早点摊子前驻足,随手掏出钱买早点。看摊主为难的样子就知道小本生意想要找开他的整钱很难,梁悦赶紧跑过去掏出十块钱把东西拿过来,摊主又找了五块,为了不让他尴尬,她还故意打量手上的东西说:“原来苏州也有油条?”
郑曦则点点头:“嗯,和北方差不多。”
梁悦随他走到路边,并没有吃手上的东西,他回头问:“你不吃?”
她诧异的问:“不是你自己要上车吃吗?”
他点点头:“嗯,我没带你那份儿。”
梁悦无谓的端端肩膀,“等我们回去差不多就要到中午了,我回去吃午饭。”
然后又是沉默,梁悦看他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是具体说错了哪句,又摸不着头脑。郑曦则更是面色发冷,多一句也懒得再说。只是看了一眼路口,正好有辆出租驶来,他拦住车,让梁悦坐在后面,自己则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只说了一句“苏恒酒店”,和梁悦再没有对话。
到了苏恒,随行的几个人早已乱成一锅,看梁悦和郑曦则一同从门外进入,各自心中有数,神色暧昧,看看就知道,他们定是以为夫妻俩背人找了什么好地方增进感情去了,所以梁悦也不解释,回房换了一身衣服就到大堂和众人汇合,唯独郑曦则换完衣服,扳着脸从楼梯下来时,手上还拿着一袋东西。
梁悦拎起公文包准备跟在他身后,却瞥见他把东西扔进垃圾箱,有些近视的梁悦虽然和他有些距离,但还是分明看见,那是早上他买的早点。
她非常明白自己并不懂得怎样讨好男人,对郑曦则更是无力去贴服顺从,个性使然让她难以确定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唯独知道,从此以后她可以不用管他的选择了。
果然,梁悦在接下来的几天,完全担当起中天顾问的角色,每每到了王志达需要出面时,都被郑曦则漠然拦住,轻轻使了个眼色示意梁悦,她就必须僵硬站起身子陈诉并购细则。
随着讲解次数的增加,她的条款运用越来越灵活,说话也变得流利顺畅,梁悦在PPT光束下露出的笑容全部都是自信而骄傲的。
无论自己曾经是怎样的过去,她仍能做到最后的成功,虽然不能超越很多人,但她已经超越了昔日的自己。
所以她披荆斩棘过后,等来的掌声是继续走下去的支撑。
梁凤仪曾经有一本小说《我要活下去》,梁悦看过电影版后特地跑去买了书,临睡前都会翻上几页,斗志昂扬。
她记得书里有那么一段,活的像一个人,需要肩负起那些责任,发挥那些爱心,履行那些义务,需要坚强的意志,坚定的信心,坚忍的毅力。
总有重逢心中所爱的一天,到那时,只愿自己能昂首直视,无愧于心,不愿对方曾为自己付出过的感情而感到羞愧。
如此微小的愿望,需要巨大的魄力与宽敞的胸怀去完成。
她,如今也做到了。
PPT的光线就打在她绯红的脸庞,下面除了人影绰绰,什么都看不清。
郑曦则在座位上始终吸着烟,红色的光点,或暗或明,有着隐忍和勃发。
梁悦知道自己选择了一条道路,可究竟从何时开始,到何时结束,都不敢确定。她宁愿自己选择没有错,就像她选择和钟磊分手。
女人的成就,也是无关爱情。也许她已经过于敏感,但还是要知道自己是谁,属于哪里。梁悦永远是郑曦则需要时的武器,他和她谈判时的过往还历历在目。也许有一天,他会忘记,但,她不会。
她会记得自己是用来重返中天的工具,永远都是。
苏州之行回来,梁悦就累病了。
痛恨打针的她只能卧床休息,唐阿姨和陈阿姨轮流上楼来安慰照顾,郑曦则忙着中天并购案子,连个面儿都没见到。
一场大病以后,梁悦清瘦了不少。再去上班,韩离故作讶异以惊为天人来形容,随即就为她倒杯温热的开水。梁悦因方若雅的缘故一向对他不冷不热,只是此时才第一次感觉到这世上还是有人关心自己的。
中午和韩离在办公楼餐厅吃饭,梁悦点了一份盖饭,没吃几口,胃口就没了,放下勺子,抱胸发呆。韩离关切的说:“多吃点儿,看你的脸色就知道病还没好呢。你要是再严规晕倒了,我也死的很难看。”
梁悦“切”了一下说:“你?我们韩大律师怕过谁?如今你可是专打大宗经济案件的金牙大律,谁敢不给三分薄面?
他散漫的吃饭,散漫的笑:“不给面子的人多着呢,例如你们家郑总,要知道中天可是我们所的大客户,如果你累倒了,严规不出半年就得关门。”
梁悦懒得理会他的话调侃,眼睛瞟到一旁看风景,远远看见楼梯那里方若雅和一个男人正迈步上来,仿佛是被什么噎住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个人,她是见过照片的。
他是方若雅的前任男友盛鸿铭,因为自己父母反对交往,她为了爱情搬出家,住到她们的鸽子笼里。记得还是某次方若雅又喝多了,把珍藏的宝贝照片给梁悦看,那是高中时期的集体合影,一排排小脑袋看起来不甚清楚,但方若雅一直在旁边呱哨说,他是班上最帅的。
五年感情,她从高中带到大学。结果毕业时盛鸿铭让她去求她父亲,给他安排工作。方若雅不满,却坳不过爱情的伟大力量。结果方若雅的父亲认为刚毕业就依赖女人找工作的男人不可靠,所以一口回绝。
碰了一鼻子灰的方若雅虽然知道父亲说的全是道理,但是要面子个性倔强的她还是一怒之下搬出了家门。
可惜,在得知工作无望后,方若雅的心肝盛鸿铭也另寻高枝儿,出国去了。
方若雅一直都把这个丢人的故事掖在肚子里,除了梁悦,其他几个人都不知道。更多的人看了表象就认为,她是大小姐脾气犯了,就是出来找找乐子罢了,不出三天五天,她一定会乖乖回去。
可是,梁悦知道,回去以后的方若雅仍不肯跟父亲承认自己的错误。她说:“我虽然认错了人,但是父亲的绝情也伤了我的心。”
梁悦很少会拿自己的故事劝人,方若雅就是第一个受益者。方若雅听完她苦口婆心的劝说后,也只说了一句:“你丫有病,得来的爱情那么不容易,怎么又舍得放跑了?”
“我?被你骂傻了呗!好人被你天天骂也会傻,更何况我本来就笨。”梁悦翻白眼回敬她。
现在,方若雅正和那个高枝盛鸿铭一起过来吃饭没什么可非议的,但这边还有韩离她又不是不知道,方若雅阿方若雅,也不知道到底谁笨,你丫这不是存心制造流血事件吗?
梁悦心不在焉的样子被对面韩离看在眼里,他顺她的眼神回头看过去,也见到了笑容甜美的方若雅。他表现凉凉的,也没什么言语,但是梁悦分明感觉到韩离不同以往的气场。
方若雅显然没有注意角落里面的两个人,和盛鸿铭一同坐下后,脸色平静,正翻菜谱的时候,冷不丁前面已经探过一只肥厚的手裹住了菜单上自己的手。
用力挣脱不开,她脸色又冷了几分:“我和你吃饭,算是朋友接风。其他的请你不要多想,另外我有男朋友了,他对你的手应该很介意。”
盛鸿铭说:“小雅,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当年我是被父母逼走的,他们说如果我不去美国,他们就要和我断绝关系,我也很无奈。我知道留你一个人很苦,可是,这些年我也没有开心过。好不容易学完回来了,我第一个就给你打的电话。”
方若雅脸色很难看,虽然生性爽利的她对这些举动并不觉得难为情,但是他的一番话明显就是侮辱她智商,着实让心里很不爽快。
当大家都是白痴阿?要死要活就甩掉恋人一声不吭跑了七年?
七年以后再回来,又胡搅蛮缠说什么因为想念,想念就等了七年,不想念,是不是永生不必再见?
她正想破口大骂,手上恶心的手已经被人一把揪开,方若雅也没示弱,操起桌子上的餐前酒扬手全泼在韩离脸上。
一刹那间,梁悦感觉满餐厅的人都把视线扫了过来,一场三角罗圈架的好戏终于得到了观众们的认可。
梁悦拖着方若雅的手往外拉,韩离不顾身上正滴滴答答的甜腻酒水,一手握住盛鸿铭的狼爪紧紧不放,一手拽着方若雅的小手冷冷的看。
“我不认为你没有经过女士的允许就摸她的手是正当行为。”韩离声音嘶哑低沉。
方若雅在旁边冷哼一声:“韩大律师,这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至少目前和我有关系。”韩离没管她的讥讽,镇定的说。
“你丫不用装爷们,该有骨气的时候没看你多说半句。”方若雅反唇相讥。
“你忘记了,前天我们还睡在一起?”嘴角上扬的他,看起来怒气已消,等待此话产生的后果。
一句话结束,梁悦和盛鸿铭同时惊诧,只能摇头来回打量两个人各自的表情,来揣摩此话的可信程度。
他的笑容暧昧不清,莫测高深。可是她的脸色又是气愤难当,莫非,韩离在说假话?
有可能。作为律师,这是必备的要素之一,要做到谎话把自己都能说相信了,才是律师行最绝世的精湛技艺。
“你丫别不要脸,你认为你的谎话有人信吗?”方若雅咬牙切齿的说。
韩离笑着回头,俯身对桌子对面的盛鸿铭说:“你信吗?你看她那么生气,一定是被我说到了某个痛处。”
本来想劝架的梁悦想笑又不敢笑。
盛鸿铭咽了口水,刚刚方若雅的态度他也看到了,小时候的方若雅脾气一向大大咧咧,最近这些年不见,以为还和从前一样。可是刚刚那泼酒的架势熟练无比,如果真要是惹上了,也未必有好果子吃。
可是,放弃的话,还真有点可惜,尤其是她已经继承了方家的产业……
“韩离,王八蛋,你再多说一句我不找人废了你我就不姓方。“方若雅跳脚唾骂。
韩离看上去很是听话,果真就不再说话,只是先把盛鸿铭的手诚恳的握了握。随即又返身对方若雅伫立,一脸深情的说:“小雅,我发誓我一辈子都等你。”
接下来,他一步迈上,搂过方若雅的肩膀。可怜娇小的方若雅就这么被狠狠拖在他的怀里,挣扎不开。
他在她耳边轻声的叹气说:“我知道你恨我,从今以后我会离你远远的,除非你叫我出现,否则我不会再在你的面前出现,我韩离拿严规对天发誓。”
韩离终于松开了手,留下还在茫然的方若雅转身离去。
梁悦和盛鸿铭,包括在座的所有就餐的围观者都呆愣在原地,见没什么好戏了,已经有人开始恢复就餐状态。方若雅就这么站在那儿,还保持着刚刚被韩离搂抱过的姿势。
梁悦过去拍她肩膀,她吓得猛一激灵,回头不由瞪梁悦一眼,拍拍自己的胸口赶紧压惊。
低头趴在她的耳边,梁悦戏谑:“怎么样,欲擒故纵大发了吧?现在人跑了,看你怎么办!”
方若雅振振有词:“谁在乎?切,丫当自己是国宝熊猫呢,一个不高兴就得拿东西哄?”
也不跟她争辩,梁悦淡淡笑着走过桌子,在盛鸿铭身边停住脚步,低头说:“我忘了告诉你,中国第一例性骚扰案胜诉了,你还是小心点儿自己的行为。”
盛鸿铭脸色大变,梁悦冲他不怀好意一吱牙,然后晃悠着脚步离去。
走到门口时,方若雅突然在她背后喊:“你回去告诉姓韩的,不理就不理,丫有种就别来找我,找我就是王八蛋。”
梁悦啼笑皆非,没有回头依旧爬上电梯离去。
“你真的不理她了? 梁悦问。
“你说我能怎么办?每次找她,她都是那个脾气。”韩离无奈说。
“这样也好,小雅那个脾气,就得这么将它一军。”梁悦自言自语,突然竖起大拇指:“今天第一次发现老板你很有男子汉气概。”
“又损我呢吧?我有男子汉气概?难道比郑总还有?”韩离斜了她一眼,并不受用马屁。
差点被咖啡呛到的梁悦,把脸一板说:“你是不是嫌自己活的腻歪了?要不要我告诉方若雅,上个星期有一个委托人给你送鸡汤送到咱们严规来了?”
韩离恶狠狠的说:“你敢?”
梁悦掏过弘基实业的合同甩在韩离的老板台上,笑呵呵的站起来回身。
“我警告你,你别对小雅乱说。”韩离的声音有些急躁,可惜梁悦并不买他的帐,只一句闲闲的回答:“弘基归你了,我要休假。”
“你休假干什么?”韩离不解的问。
“我?休假看股票啊,我的钱扔进去不少呢,全赔了。”梁悦口齿不清的回答,咖啡还没咽下。
韩离愤怒的问“那你什么时候上班?”
梁悦回头呵呵一笑“老板,是你再求我吗?”
咬牙切齿的他警告说“梁悦,不要太过分。”
“好吧,那我打电话去了。”她晃着头,无视飞来的警告
“好!你休息吧!”那么大的声音分明就表示他心不甘情不愿。
“这就对了,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了,方若雅对那个男人早没感情了,当年她就心灰意冷了。梁悦笑眯眯的对他说
“是吗?那你呢?”韩离也恢复了正常,冷笑反问
“我?”梁悦端着冰咖啡回头:“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有心灰意冷的时候。”
难以取舍的爱
其实,路并不是很长。
从钟磊家到自己家还不到一百步。
梁悦用钥匙打开门,蹲靠在门边无助的抽泣,明明已经消失的泪水再次泛滥成灾,身边没有可以擦眼泪的纸巾,可她又控制不住。
沉寂的房间,黑色的阴暗,不经意间,梁悦才发现有人走到她的身边。
“回家了?”他问。
“我回来两个小时了,看你不在,就做了点饭。”黑暗中,他的表情看不清楚。
“你,还吃吗?”最后一句,很明显的迟疑。
半晌也不见梁悦回应,他借着月色发觉她的肩膀还在颤抖。最后,他说:“如果你决定不走了,我们来商量一件事。”
梁悦面无表情的抬头,泪水还挂在原处,呼吸紊乱。
虽然早已知道中天对于郑曦则来讲究竟是怎样的重量,但她还是不适应那个刚刚远去的寻常人家的爱。
可是,郑家子女毕竟都是大家出身。把事业融入自己骨血的认知让他们怎么甘心就这样名不正
言不顺的荏弱下去?
谁都不是阻拦郑曦则前进脚步的理由,她也不是。
所以梁悦抹了一把眼泪,把心放平稳,默默走到沙发边坐下,在夜色里等那个忘记妻子生日的丈夫,把计划说完。
其实,和她想的差不多。
郑鸣则接手中天以后得意忘形。再次出任董事长,他认为足以稳坐一生,一月时楼市突降,他早已经把自己的身家都换成了地皮,谁知股市楼市一跌再跌,资本市场陷入无底深渊,为了挽救自己仅剩不多的财产,他只能铤而走险,擅自动用中天集团的项目募集资金。无论是私下挪用资金去参与博弈,还是用资金垫入土地项目都是有去无回。
郑曦则消失的一个多月里,资金链条的断裂让中天陷入尴尬境地。大小董事对他纷纷表示不满,董事会罢免的决议更是几次提到台面上,只不过目前还缺少一个合适的契机,或者是合适的继任者给大家带来这一盘稳定的局面。
郑曦则目前对重新回到中天任职极有把握,但也不否定其中会有的风险,那就是蚌鹤相争后,渔翁得利。但以他的个性必然是仗着一把好牌在手,倾囊所有也要赌上一次,为了压抑许久的负气。
毕竟成者为王,谁都做不到真正隐忍一生。
只不过,想要真正做到王者风范,还需要一些谋划。
预料得中,梁悦觉得自己力气仿佛被抽空,闭了眼慢慢的问:“那你已经决定准备回中天是吗?”
郑曦则已经点上了烟,袅袅的烟雾再次袭来,胸口呛辣让梁悦觉得难以忍受。
“嗯,我不会允许中天就这么被他们玩垮。”郑曦则点点头。
“哦,昨天接到电话时你已经决定了吗?还是在你辞职回来那天就已经决定了?”梁悦突然觉得自己很冷,但是声音强装镇定。
“梁悦,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在这种情况忍气吞声,沉默下去。”他淡淡的说。
“是啊,成者王侯败者寇,当寇也是需要勇气的。”梁悦面无表情的叹息。
郑曦则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也透着精疲力尽:“梁悦,你不要这样,即使回去了,我们还会过上和以前一样的生活,什么都没变。”
她觉得自己比刚做完运动还累,肩膀更是不堪重负垂下来,失去知觉:“是啊,什么变化都没有,你还是中天集团的董事长,我还是中天集团的顾问。”
“你也是董事长夫人。”他不耐的说。
“嗯,我还忘记了,还有这个称呼的。”
“梁悦。收起你的态度,你现在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我们这段时间生活的很好,我也觉得很舒服。但是有些东西是没办法改变的,让我丢掉中天继续和你一起过普通老百姓的日子,没有任何可能。”
梁悦本能的把手按在胸口,任由疼痛从头顶蔓延到脚边。
像木头人一样失去知觉,她的脚趾甚至开始一阵一阵抽筋,为了长久以来已经有些模糊的心,也为了自己错以为从此以后就可以过上平淡的日子。
她才是真的败了,败到一塌糊涂,败到无法挽救。
手无力的垂下去,脸上却还要强带着笑容。
“好,我一定陪你重返中天。”梁悦誓言旦旦,目光却转向窗外对面阳台上的灯光,那么温暖,已离她那么远。
“梁悦,我们是夫妻。我的一切就是你的,可我从来都感觉不到你的归属感。”郑曦则前所未有的烦躁来自于她太过镇定,那种镇定分明表达着不满和抗议,可她却一个字都不肯跟他说……
他以为她会说不想回中天去,他以为她会明确拒绝出席唇枪舌战的场合。可是,顺利的回答就是让他无法辨别她内在的感情,他甚至很想质问她,这么多年到底有没有当自己是别人的妻子。
黑暗中,郑曦则把手伸出来,所有质问的话最后都拧成了最艰难的一句:“其实,你不去也可以。”
“我不去?谁来当你的背景?”梁悦温婉的笑。
“我从没有当你是背景。”她平静,他烦乱,她的情绪完全牵制了他。
“有什么关系呢?背景也好,工具也罢,我都没有埋怨过。”她仍没有被激怒,说话的声调依旧平稳。
越是这样镇定,他越是恐惧,他很想用力将她搂入怀中,来确定她不会偷偷溜走,这么想,也这么做下去,他紧紧扶住她的腰,把唇贴上她的。
吻,狂乱而热烈,就这么劈头盖脸落下来,任谁都无处躲闪。梁悦还是面无表情,嘴角也冰冷,他叹息说:“我知道你在他那儿,我以为你不会回来。可现在你选择回来了,为什么还这样对我?”
她终于笑了,用双手托住他的下颌,模糊泪光里,他的脸遥远而陌生,用手指摸在他的眉目间,低微的声音叙说着自己的恍惚和困惑:“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对是错,也许我不该回来.”
“相信我,等中天一切重回正轨,我们还会像前几天那样生活。一切一切,所有的一切我们都不会改变,我保证。”郑曦则做出的保证永远都是最诱人的,可是也是最不可信的,他在极力说服自己,也同样试图说服梁悦,不管怎么说,他谋划的未来就在眼前,如果真要放弃什么,也必须等把中天带回正轨才能考虑。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说:“算了,我都说一定会跟你去了。不用再说什么保证了,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到。”
她太镇定,眼神太深,从他这边看过去,什么都看不清。郑曦则觉得不安,箍住她的身子,把脸埋入她的颈窝“梁悦,我不会给你机会跟别人走,如果有一天你决定离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梁悦弯弯嘴角,掐过他的下颌,紧闭双眼,蜻蜓点水一般吻了吻。
他愣了一下,随即热烈回应。一路吻下来,脖子,锁骨,梁悦感觉到细细的胡碴磨蹭在肌肤上火辣辣的痛,他边磨蹭着,边低低的叹息。
多么熟悉的味道,多熟悉的呼吸,多么熟悉的激情。
面对睡在自己枕边四年的丈夫,她只能选择随行。也许,她也有一点小小的侥幸,希望,等中天回到郑曦则的手上,他们也许还有未来。
他的唇抚弄她缓慢苏醒的肌肤,她就躺在客厅冰冷的地板上,抱着他沉沦。
也许,也许他们之间真的还有也许。
他喘息说:“梁悦,我离不开你。”
梁悦默默闭上眼睛,手腕在他的牵制下无力垂在耳边。
离不开。
呵,离不开。
清晨时分,梁悦醒来后,人已经在卧室暄软的床上,身边的郑曦则趴俯在枕头里,手仍抓着她的手腕不肯放松。梁悦慢慢坐起,尽量不动弹自己的胳膊,看他看到入神,有时候还会是两个人的重影。
一片沉寂无声中,她始终原地不动,静静感受他的呼吸。
直到,郑曦则梦见手中的人突然在面前消失,猛地坐起来,才发现她正温柔的凝望自己。这种眼神他从未在梁悦身上发现过,梁悦甚至没有这么平静无声注视他。
她也发现他在盯着自己,垂下眼帘,说:“我去煮面,你再接着睡会儿。”
微微使力,她便挣脱了他的束缚,起身,下楼,走进厨房。
郑曦则枕着她的枕头,右边因梁悦的离去,空出了一大片的地方,也正是如此,莫名的紧张让他也迅速起床,走到楼下陪她在厨房里煮面。
梁悦悄然忙碌,小心翼翼切了配菜,香味扑鼻的豆汁凉面很快就摆在他的面前,她只穿了一条吊带长裙,若不经风,郑曦则上楼拿过一件衣服披在她的身上,自己快速洗了几把脸,静静的坐在餐桌旁,等她开饭。
她把面滴上了两滴红油,随即轻轻的端到他面前。郑曦则对着她吸口香气,像个容易满足的孩子。梁悦笑的还是那样淡然,转身上楼。
突然,他有些恼羞成怒:“你又不吃早饭。”
她头也没回说:“你要习惯一个人吃早饭,从今天开始。”
郑曦则立眉,脸色灰暗。梁悦回头,恰好在他即将爆发时笑着说:“我要减肥了,所以不吃早饭。”
他不是那种勒令妻子不许减肥的男人,也不是可以随时随地表达自己情感的男人,所以咽回去的话只能在自己心里翻滚,就着面吃进去而已。
梁悦没有告诉郑曦则昨天自己过生日,他却从方若雅口中知道了。
两个人拿着婴儿衣物刚在方若雅家门口出现,她就瞪大双眼飞奔而至,一路跌跌撞撞,踩倒花草无数。梁悦见状赶紧扑上去说:“小心点,我的祖宗,你好歹得顾着肚子里的孩子吧?”
“昨天晚上你们没那个?今天这么早就起床过来干什么?昨天不是你生日吗?”声音不大,足够让郑曦则在梁悦身后刚刚听到。
梁悦横了她一眼,“谁敢让咱们方大小姐多等啊?说要来就肯定会来。”
“我怎么早没发现你丫这么有义气呢?”她快嘴反击。
梁悦咂嘴:“还丫丫的,你就不怕教坏肚子里的孩子?”
“你比我还多说了一个丫,孩子都是你教坏的。”方若雅贼笑。
无奈的梁悦捶了她的后背,笑的很是开心。
郑曦则和韩离在一旁看她们姐妹俩斗嘴也很高兴。
即将为人父母的喜悦让韩离和方若雅情意绵绵隔空对望,最不可思议的是方大流氓竟然还会羞红了脸颊对他嗔回一个媚眼。
受不了的梁悦赶紧抓住郑曦则的袖子说:“咱们走吧,这不是摆明和我们说,你们什么时候走啊?不要耽误我们二人世界,我们还有好多话要对小宝宝说呢。”
郑曦则笑而不答,伸手环住她的肩膀看她调皮嬉笑。
对于冰冷的昨晚,也许只是她闹了一次小脾气。也怪他在她生日时提那么多烦心的事,今天她已经恢复了冷静,一切都很好,她又是那个爱嬉闹的梁悦。
“还真是大律师哦?连被告的话都解释那么清楚,我怎么敢不坦白从宽呢,八月八号于娉婷和她的教授王子结婚,让我们都过去呢!”
“这个混蛋怎么这么早就嫁人了?”梁悦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
“你都嫁人五年了,我们投诉管用吗?”方若雅不依不饶,掐着腰问。韩离怕她激动伤了肚子里的宝宝,赶紧搂过她的腰,小声说:“乖,别跟斗鸡似的,稳当点儿说话。”
“你管得着?”方若雅拧着眉头回嘴,韩离对她的态度也不生气,甜蜜蜜的说:“当然管的着,我可是宝宝的爸爸。”
梁悦赶紧佯装用手蒙住双眼惨叫一声:“不行了,我得赶快撤,你们这是存心恶心我是吧?方若雅,我跟你说,你掉他手里,指不定谁听谁的呢,你白咋呼,他扮猪吃老虎很厉害。”
方若雅被她一损,脸皮热辣辣的,但还是犟嘴:“当然是他听我的,难道我还听他的?”
梁悦笑着扯了扯郑曦则的衣袖,把东西放到房门口扭头就走。一边走,一边掩藏不住眉眼中的欣慰说:“谁的老公谁知道,我怎么知道你们谁听谁的?”
方若雅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爱人,兜兜转转后,也认定了那个守候在身边的人。虽然脾气和性格也许还有待磨合,但两个人已经是甜到心里的珍惜彼此。
韩离为她做过很多事。她为韩离也一直默默支持。其实互相爱着就是最美好的,管他到最后谁赢了谁呢?
方若雅在梁悦的背后还和韩离嬉闹着,阳光暖洋洋披在两个人身上,有些梦中家的味道。
家。
梁悦和身边的男人也一同踏上了返家的路程,郑曦则总觉得梁悦满脸笑意有些遥不可及的虚幻,虽然明晃晃摸得到她的人,却抓不住她的心。
她到底在想什么?
他突然一个紧急刹车,两个人一同撞在靠椅上,郑曦则侧脸看着沉默中的她问:“现在我们去哪儿?”
梁悦的回答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低笑着摇头说:“去买衣裳,回中天的盔甲和参加于娉婷婚礼的装备。”
燕莎的服装并不漂亮,只是符合某些人对价钱的虚荣而已。梁悦和郑曦则一向只在私家品牌买衣服,这里自然来的次数比较少。
今天梁悦一反常态,拉着他的手从一楼逛到三楼,每看好一件就会招手让他过来比量,然后又皱眉摇头,换了其他。
她拖着他手的样子很像一个贤惠妻子。她的笑容也像是和最爱的人一起品味幸福,可她唯独少了一点暖融融的语言,自顾自的挑东西,询问导购,和郑曦则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这种感觉很不好。
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
后来,满满提了袋子的郑曦则再耐心问她,“你的衣服呢?”
梁悦回头,深情的回望着他说:“我的衣服家里有,我想给你多买一些。以前我给你买衣服,只需要挑个颜色,报个号码就行。今天我也终于可以有实体模特陪同了,机会太难得,还是给你多买点。”
她就这么贴在他的怀里,絮絮说着,最后还会把脸埋入他的胸口,肩膀始终微微的颤抖。
所有路过电梯的人都会忍不住回头张望,羡慕他们的恩爱依偎,犹如唯美的画面,证明了爱之甜蜜和不舍。
是的,不舍。
花好月圆的爱
于娉婷的婚礼甚是热闹,也给了五流氓重新再聚首的机会。
上到大肚子的方若雅,下到已经学会做忧郁少女的馨馨都发誓要好好折腾一下那个可怜的教授新郎倌儿。
梁悦站在于娉婷背后,轻轻抚摸她锁骨上的钻石项链,感慨万千:“咱们的小丫头也要嫁出去了,你说我们能不老吗?”
方若雅撇嘴:“大家听听这口气,好像自己比人家大多少似的,你不就比婷婷大两岁嘛?”
“两岁怎么了?那是分水岭,我上初中她就混小学呢,我上高中她还混初中呢,我感慨不对吗?”梁悦不依不饶,反击方若雅。
齐姐突然在旁边笑说:“那我上高中的时候,你还在上小学呢,怎么讲?”
梁悦恨恨说:“齐姐,你立场不坚定,我是馨馨的四妈,怎么可以这么对待我?”
齐姐笑着说:“你是她四妈,可是我就是看不得你欺负大肚婆。”
撒娇的梁悦赶紧抱过盼盼的胳膊说:“他们都欺负我,你要给我做主。”
盼盼一脸绚烂的笑容:“行啊,你说吧,煮多难吃阿,换一种方法做吧,是清蒸阿,还是红烧?”
顿时,梁悦像被电了一样从她身上躲开,忙忙说:“你们这些女人,最近一个比一个狠毒,幸好馨馨住校去了,不然还不得被你们几个教坏了?”
哈哈的笑声中,似乎只有梁悦一个人特别的兴奋。
其他几个都很冷静的看着她为一句并不算好笑的话前仰后合。方若雅撇嘴丢过来一个问题:“你丫吃错药了?怎么今天这么兴奋?”
梁悦先指着她教训道:“不许教坏我干儿子,不许说丫。”
“你到底怎么了,和你平时都不一样了,是不是中天又出什么事了?”盼盼问。
“中天?中天好着呢!”梁悦拍拍她的肩膀说:“我就是因为太感动了。我们一起都是快十年的朋友了,今天终于把小不点儿嫁出去了,有点伤感而已。”
“我说嘛,她悲春感秋的性子又犯了,咱们不搭理她,一会儿就好。”方若雅拉着几个人往外走,临走还别有深意的回头对梁悦说:“留你陪新娘子说会儿话,想我们了就喊一声。”
外面因她们几个出去变得唧唧喳喳的,梁悦在静悄悄的新娘室里轻声说:“小雅,盼盼,齐姐,娉婷。还有馨馨,我想我永远都会记得你们的。”
“废话,我只是嫁出去,又不是死在外面了,你怎么会记不住?”于娉婷被化妆师拽到内室去试婚纱,刚出来就看见梁悦寂寞伶仃站在房间里对着木门说话,随口补了一句。
在其他几个流氓毁人不倦的教育下,于娉婷也越来越具有本团体的气质,梁悦不由笑着说:“是啊,你又不是见不到了,我这是说什么呢?”
于娉婷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大家?今儿一整天都看你魂不守舍的。”
“我?我能瞒什么?我和郑曦则说好了,准备过两天重返中天,到时候我还是集团公司董事长夫人,身高位耀,钱又多到烧手,我又什么魂不守舍呢?”梁悦苦笑。
“那就好,我总觉得你好像要离开我们的样子。”于娉婷皱眉说。
她一向沉默不喜欢多说话,却是几个人中最细心的一个。谁有什么异样她总可以第一个发现,例如盼盼的同性恋丈夫,也是她第一个发现盼盼的苦笑。
梁悦为她整理一下头上的白色百合,那么娇柔的花总喜欢出现在婚礼上,大概是因为美好寓意的名字,也因为怒放盛开的花朵。“相信我,我不会离开,我会和你们在一起,等到馨馨长大也嫁人,我们就是四个最古怪的阿姨,一同出席她的婚礼。”
“好,说话算话。”她伸出手指勾住了梁悦,不等撤手,她已是笑:“这下你就赖不掉了,快去帮我看看外面都准备好没有,我可着急死了,怕他笨手笨脚的。”
梁悦做个得令的手势,赶紧从新娘室里退出来,看于娉婷幸福的笑容,心情似乎也轻松了些。
刚出门就看见钟磊远远的过来,她想回身躲到新娘房间里,可又怕于娉婷起疑,而且早就听见走廊拐弯那几个人跟他纷纷打了招呼。
对于她们来说,钟磊才是属于梁悦的那个人。他和大家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了郑曦则,远远超过。
“梁悦。”他的声音再度传来,让她无路可躲,只好慢慢转过身,故意盯着钟磊胸前的扣子假装自己刚刚发现他的到来。
“我来和你道别。”停顿了很长时间,他才说:“我的上司安排我带薪读博,并且让我重回华尔街美林。”
她站在他对面,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呼吸渐渐变弱。
“我知道我这么说可能又唐僧了,但是我还是想说,有时候别太为难自己,该哭的时候就哭,委屈难过了就找人撒气。”他说。
梁悦眼圈泛着淡淡的青,那是她睡不好的表现。每次睡不好起床后,他总嘲笑她眼袋都要掉到地上了,而她则会回嘴,你还不是一样?
那时候他会得意的说:“咱眼睛没你大,所以不会掉眼袋。”
是阿,那时候。
此刻,她的无眠是为谁已经不重要了,他只能学会在远处看着她。钟磊知道自己根本离不开,对她折磨自己的手段还是心疼,生疼生疼的,可又无法保护,那么,远远的看着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梁悦平稳了呼吸,强忍住心中的话,笑着说:“恭喜,你又高升了。”
他说:“不算高升。我不带蒙蒙去,因为我不想再坑一个。听说重新再来会比较辛苦,她做不到,所以我也不想勉强她。”
她点点头,然后又说:“我们那个时代的女人肯定是可以的,你要求八零后的女孩子也和我们一样,太难了。她们都是花一样的年纪,吃苦太可惜了。”
“嗯,所以,我过来想见见你,然后就准备走了。如果你将来……,不,是你不开心的时候可以给我打电话。”他犹豫了一下用词。毕竟那晚她选择的是丈夫而不是当年两个人的感情,所以今天彼此之间的对话也要开始学会避讳顾忌。
梁悦用很低的声音问:“打电话能缓解不开心吗?”
他回答不上来。
她终于仰头笑笑:“好。我答应你。有事我一定给你打电话。”
钟磊狠狠看了她一眼,只想把此刻的记忆刻在脑子里。他最后,摸摸她的头发,手指尖划过清爽的发丝带走她身上最后的味道。他说:“乖,丫头,好好生活,好好过日子。”
梁悦,摒住呼吸,点点头,却不肯吭出半声。
他见她没什么反应,也点了一下头。
“再见,丫头。“他轻轻的说。
梁悦依旧是点头,还是不想出声。
他终于转身离开。她目送他的背影,慢慢模糊了轮廓,直到消失不见。
她很想追上去,又不能追上去。手指一直抠在墙上,划了几道子,身子就这么冰冷的靠在墙壁上,在八月的季节里,心结成了冰。
于娉婷的丈夫非常斯文,有点像办公时候的韩离,郑曦则坐在梁悦身边,而齐姐身边也是冯警官,盼盼身边是她那个深情款款的洋丈夫。
2001年打架那天的情景还在眼前,如今却变成了各自都有了归宿,或富贵,或安稳,或甜蜜,或平淡,都是一种岁月的沉淀,不觉之间时光飞逝。
梁悦很喜欢这里的氛围,罗兰湖。不算高档的酒店却总能把婚礼现场布置的浪漫温馨,所有小细节都是那么无懈可击的完美,酒杯下的紫色花环,客人签名台处紫色花朵彩笔,甚至连空中吊着的花篮也是紫色梦幻兰花。
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帝都的婚礼也流行了紫色唯美,韩剧里浪漫旋风一般席卷而过,让每个新娘子都喜滋滋的做起公主美梦。
梁悦那个紫色的婚礼还在眼前,如今很多不足之处都改进了。当然,在于娉婷的婚礼上没有哪个哭得花之乱颤的情敌,一切平稳进行。
司仪说,“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庆祝两位新人的结合。”台子上,正是于娉婷那一半吻着自己心爱的女人。
每个女人都会有一个爱她的男人,陪她们走过未来五十年的婚姻,一双温暖宽厚的手握住就不肯再放。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愿同箸,死愿同眠。几千年女人对婚姻的渴望,只需要寥寥数字,已经全部概括。
富贵权势犹如过眼云烟,爱到极点的痴缠眷恋也不过就是一瞬,很多时候我们忘记了那个最初的愿望,那个我愿与你同生共死的愿望。如今,它也只能在言情小说的故事里才能唏嘘感动了世俗的女人们。
仿佛是在做梦一般,她喃喃说:“就这么一辈子过到老吧,多好。”
郑曦则一边鼓掌一边微笑:“结婚时大家都这么想。”
“你也这么想过?”梁悦回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他说:“想过。也想过用一辈子经营一段婚姻,哪怕它本来并非我所愿。那时候我以为我会娶程佳,毕竟这种联姻对于郑家再平凡不过 。”
“我改变了你的计划?”她侧脸追问。
“也不算,毕竟你是我那时候最需要的人。”郑曦则懒得多加解释,想尽早结束话题。
梁悦把这句话放在嘴里嚼了又嚼,眼色逐渐暗淡。
他发现她的落寞,只好又补充一句:“你永远都是我需要的。”
“嗯。”梁悦为台上的两位新人鼓掌,泪水也默默趟过她的脸。
“为别人的婚礼而哭,在自己的婚礼上却冷静异常,梁悦,你有时候真让人揣摩不透。”他微笑说。
那句话几乎脱口而出,梁悦手掌放在胸前强压住自己泛滥的情绪。
可是,她不能说。她不习惯把那句话说出来。
她可以给予他全部,却不能随口把那么重要的话在这样的时刻对他说。
在钟磊说再见那一刻,梁悦才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选择留下来。那段过去的眷恋终于离她尘嚣而去,身边所有的东西让她早已经习惯婚后的生活,甚至爱上。
她习惯他每年一次的假扮恩爱夫妻,她习惯了他冷着脸催她吃早饭,她还习惯了他随时随地可以伸手接起她的落下,无论任何事,他永远在她身后。其实,他才是她的背景,一个回身就可以抓住的宽广背景。
郑曦则,他为她做的事太多,所以她习惯了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
就这样,她的心不知道何时开始沦陷,骤然发现时,很想全心全意重新开始,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恐惧。再回中天后,两个人如果还像从前那样的相处模式,她会无法接受,如果要求他做一个合格的丈夫,从此就停留在她身边,又是不可能实现的目标。
互相矛盾的念头几乎一瞬间打个天翻地覆,让她无从选择。骄傲如她,不肯委曲求全,做个伟大顺从丧失自我的女人。可又不想错失为自己幸福寻找到的最后机会。
那个字并不繁复,很多有情人都为它一路循痛溯去,收获最后的相伴相依。
她很想听他说那个字。
他肯说吗?他肯放弃吗?两个不是同量级的物品被送到天平一起比较,本身就屈辱了,更何况那个字和中天根本就没法比较。
所以,梁悦强笑说:“自己的婚礼,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哭?别人的婚礼,看了会感动,因姐妹可以得到挚爱而欣慰,心情肯定是不同的。”
一声地不可闻的冷笑从身旁传来,让梁悦心骤然抽紧,几乎失态。
于是她吃力岔开话题,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你准备什么时候重回中天。”
郑曦则看着她。
她故意放松语气说:“别这样看着我,作为你的合伙人,我有充分理由要求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日程安排
郑曦则拿过桌子上的烟灰缸,把烟灰弹落,语气也相对轻松下来:“下个月,我们有中天股东大会。这个时候正是对郑鸣则问题最佳揭发时间。“
梁悦认真的倾听,不管他说什么,他都微笑,她都点头。
其实计划已经全部做好,她是其中一个环节。只要她随在他身旁,根本不用操心太多就可以看一场精彩大戏,所以她就该让他放手去搏,无论结果,她都没有必要阻拦。
梁悦嘴角收回,笑容顿失。
婚礼结束后,于娉婷带着新郎过来敬酒,一圈轮下来,新郎倌已经满面通红,梁悦端起酒杯倒满白酒,欣慰对众星捧月般簇拥下的新人说,“来,这杯是我祝福你们的,祝你们白头到老。新郎倌儿你要对我们家娉婷好一点,不然我们几个大姨子可饶不了你。”一语落地,满桌子的附和声。
在桌的男士都是苦笑了一下,纷纷表示对此话深有体会,而其他的几个姐妹则全部拍桌子高喊,“喝下去,喝下去,喝下去。”
洛尉迟早已经是精神清醒身体醉了,眼看着满当当一杯白酒端在眼前,恨不能麻痹自己,当白开水焖进嘴里算了。
可是酒气扑鼻,钻进胃里,又干呕了一下,见他难受,于娉婷赶紧要过来抢酒杯。梁悦煞有其事沉面冷声:“哎,不可以你替。姐姐们在替你立规矩好让他将来不敢欺负你,你们说,对不对?”
齐姐好笑,摇摇头,挽住冯警官的手跟他解释梁悦是东北人,比较豪爽。
其他两个人可是混世魔王,不怕事情闹大的方若雅更是拿筷子敲起酒杯,急速快喊:“快点,快点,快点喝。”
盼盼更是早在一旁把另一个酒杯准备好,在他眼前一晃,笑嘻嘻问:“你说吧,你是喝一杯立规矩酒呢?还是喝四杯负荆酒呢?”
这边又笑又闹,引得亲戚朋友都往她们这桌儿看,个别空闲服务员更是跑到跟前笑眯眯看着新郎被人整。
“他喝多了,别难为他了。”于娉婷委屈的说,声音又不敢大,唯恐梁悦她们真怒了,拿出更恶劣的手段来。
“我喝,不过我要一个大姨子陪我喝。”洛尉迟拍拍于娉婷的肩膀,一双醉眼闲闲看过来。
梁悦翘起嘴角冷笑:“要大姨子陪喝,是要连喝三杯的,新郎倌你可想好了。”
洛尉迟点点头,咬牙一仰脖,一杯干尽。朝对面咋呼最欢的三个人微微一笑:“哪位大姨姐来?”
眉尾一挑梁悦突然觉得他很有趣,环顾两边,一个是大肚婆,一个是弱不经风的小公主,那就只能自己上了。
于是她也一个用力,把酒杯端起一饮而尽。
郑曦则看似饶有趣味,看她的动作并没有任何阻拦。梁悦心疼了一下,又把杯子倒满,这次轮到她一口喝净,对桌子对面的洛尉迟说:“该你了,妹夫。”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已经是勉强支撑了。但学问人将不得,他来了一股牛劲硬是又把另一杯也吞下去。
第三杯轮到他时,他晃悠悠端起酒杯转过身,对于娉婷说:“老婆,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找了你,有你我一辈子都不后悔。”
一句话未说完,梁悦已经干掉自己手上的酒,仗着自己胳膊长,直伸过大半个桌子把他手中的酒杯抢过来,仰脸喝干。
四杯,整整一斤白酒。梁悦觉得自己的食道像被火烧了一样灼烫,对面洛尉迟还想分辩两句,不等把话说出口,人已颓然倒地人事不知。
手忙脚乱上来几个亲戚朋友和于娉婷一起把他抬下去休息,梁悦还愣愣的站在那里,背上有人轻轻拍抚,方若雅则在桌对面打了个圆场说:“这小子还真倔,文人脾气,不过他对咱们家老五肯定是真心的,最后那句话都把我大牙都酸倒了。”
其他几个人附和之余还不忘看看僵持的梁悦,她勉强笑笑,对大家摆摆手,连一句道别都没有,就低头冲出罗兰湖。
一口喷人的酒气从胃里泛上来,呕吐的欲望加深,脚下踉踉跄跄,在手袋里摸不到车子的钥匙,憋着呼吸找,挑着眼角找。
身后有人掏出钥匙,打开车门,梁悦懒得抗拒,直接坐上车,歪在靠背上。
车刚一开,肚子里的酒就往上翻,她一路吐到家,在看见龙庭大门后终于陷入醉意朦胧中。
她记得自己对反光镜里的自己笑了好一阵子,还记得自己对郑曦则说了很多话,最后酒劲涌上来,心跳越来越快,乱哄哄的蜂鸣声把她包个密不透风。
有人跌跌撞撞的抱着她,然后又是被人拖着换衣服,擦身子。
黑暗之中,她慢慢摸索那个人的五官,很熟悉,也很温暖。
后来,她扑哧笑出来:“钟磊,你怎么还没走?”
帮她擦脸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接着擦下去。
后来,她又对他说了很多,直到沉沉睡去。
大结局
梁悦醒来时,周围很安静。熟悉的家,熟悉的摆设,和她对话一夜的人早已不知踪影。她知道自己认错了人,更能想象那个被她喊成钟磊的郑曦则会是怎样的无奈和尴尬。
梁悦因此尴尬好一阵子,在四处找了一番没见到人影后,她只能淡淡安慰自己,走了也好,这样她也不用太愧疚了。
嘴里苦涩的梁悦,抱杯酸奶喝,却看见自己白色TT还在院子里,难道他还没来得及把车开走?突然升起一丝希望的她,赶紧把酸奶扔掉,想跑出去跟他解释自己昨天喝多了。
谁料,车停门开,他和身后两个人一同来到院子,梁悦惊讶,只能应声开门。
终于,她需要开始面对接下来的故事。
当九年的时光和眼前影响相覆盖,她必须迎面而上。她要用最坚定的意志来完成接下来的风雨,时刻陪在他的身边,完成自己的任务。
一番寒暄,让梁悦再次见识郑曦则此次必胜的决心,一个掌握郑鸣则经济动向的内部法律顾问,一个是负责郑鸣则财务的总监。
沙发上,他们说着机密的策划,郑曦则认真沉着的倾听,时而还会提出一些值得商榷的细节,目光坚定不移。
他才是真正属于中天集团的王者,他不用管人和事的调配,只需要认定自己的目标,付诸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行动。
一盘全赢的作战,目标是那些剑横在脖子上仍不知的贪婪人,他们以为坐在了最高位置就可以高枕无忧,殊不知,自己也被钱财权势推到了崩溃的边缘。
谁是王者,已经一目了然。
梁悦很少插话,为几个人倒了果汁后静静守在一边,把郑曦则所有的表情和动作留在眼底,记在心头。
那是一种复杂的感情,飞蛾投火的心事,不敢离近,又想贴附。她一直记得,记得他在三楼下接她的动作,那宽广的怀抱臂弯是温暖安全的保证。
可是,她也不会忘记,他说过,他对心爱女人会说那个字,她一直都没有得到。
他是一个让女人多么没有安全感的男人阿,梁悦苦笑。
郑曦则坐在那里仍在思考什么,突然,他问:“你笑什么?“
梁悦惊了一下,旋即说:“我还有一个打击他的办法,只不过我不会现在告诉你,也不会破坏你们的计划。”
他失神看着她嘴角戏谑的笑容,虽然酒醉后的脸色仍是苍白的,长长的发丝掩盖下是黝黑的眼眸,那种淘气的笑容在梁悦脸上更是少之又少,他狼狈转开视线才能接下去说话:“随便你,不过最好不要闹的太大。”
梁悦笑笑:“不会,我说那件事很小,甚至连公告和报纸都不会上。”
他嗯了一声,接着和那两个人商议接下来的步骤,而梁悦则轻飘飘站起,顺着楼梯往上吃力的迈步。
一会儿,她拿下来手机,翻找了一番通讯录,很快找到那个熟悉的姓名,冷睨了窗外,思考几分钟,用笔写写点点下,一条短信就从她手里发了出去。
不出五分钟,那边儿回了电话,她捂着话筒神神秘秘的躲到厨房里,引得郑曦则几个人都停下来,好奇的张望。
模糊的声音和嬉笑着的对话,过了好久才停止。
梁悦从厨房出来,在沙发上坐下,她冲他一笑说:“解决了,我保证那天会更精彩。”
郑曦则因她的笑容放松了连日来紧张情绪,态度缓和说:“我倒要看看你怎么锦上添花。”
“这是女人的事情,和你们男人无关。”梁悦笑的很诡异。
“女人在商场上往往是最难缠的,她们如果恨一个人不仅会颠覆对手的生意,更会把对方整到无路可退,而且纠结上一套民众利益和仁义道德理论来美化自己的做法,你是吗?
不理会郑曦则的调侃,梁悦起身上楼,说“我去准备看戏的衣服,这次一定很精彩。”
“我们拭目以待。”郑曦则在楼下对她说,随即楼上的房门咣当关上。
面对这样的梁悦,他反而一扫前几日的恐惧和担忧,斗志倍加才是真正的梁悦,也是最让他感觉到舒服的女人。
更是,郑曦则完美的妻子。
这是一场人人参演的好戏,梁悦的打扮也符合戏中角色的扮演要求,贤淑恭谨。一袭黑色V领长礼服,佩上他送她的全套钻饰,端庄高贵。他的服装早由专人从光毓苑送来,当她漫步走下楼梯时,一身黑色西装领带的郑曦则正靠在楼梯扶手上,用目光迎她。
这样的场合,不用招摇,不用惊艳。只需要两个人配合,最默契的配合足以击败任何人,任何事。他伸出手,对她笑笑:“我猜你会穿黑色。”
那天他们去买衣裳,他要送她重返中天的礼服。梁悦起初不肯,最后拧不过就默许他选的款式。她挑选了两个颜色,一件是诡艳的红色,一件是稳重的黑色,犹豫不定下,两件都买了下来。
他笑的高深莫测,她回笑气定神闲。会心一笑的结果自然是把心又贴近了,可也让梁悦冷了几分身体温度,她不甘心,还想在临行前再试探一次,忍住心底的忐忑,她问:“如果我现在让你取消中天之行你会吗?”
“是不是此次还有什么纰漏?”他拧眉想了又想,似乎没有察觉哪里不对劲。
其实,漏洞就在,他根本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先去思考这次行动是否可行。他已经决定的事,怎么会功亏一篑?根本就忽略了她问话的真正目的。
于是她把胳膊伸过他的胳膊,紧紧抱住他的腰,贴在他的胸膛。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让她闭上双眼,心中酸楚。
无力阻挡,她根本阻挡不了他的步伐。
郑曦则以为她在撒娇,抚摸她的发髻说“我发誓我一定回来和你庆功。”
她勉强笑一下,嗔怪:“别,还没结束就先不要言之过早。”
他顿了一下,但很干脆的回答:“好。”
打量他的梁悦突然会心笑了:“郑曦则,你变了。以前的你不会答应的这么快,现在你好像少了很多锐气和傲慢。”
郑曦则轻轻亲吻她光洁的额头说:“我不认为这是坏事。”
她在这一刹那,停掉了所有的思考。直到他抬起她的下巴才发现泪中有些水气,“你最近有点奇怪,是不是怕我们失败了,一无所有?”
“不是,我是怕我们赢了,我将会一无所有。”梁悦直视他的审视,终于把心底的话说出口,不管他会怎么猜测,她都必须告诉他这个事实,她其实……
“郑总,车已经准备好了。“司机进来时,正看见楼梯上暧昧的一幕,郑曦则靠在梁悦的脸颊上,似乎刚刚准备缠绵就被自己打断,司机憨厚,立即把身子背过去,小声说:“董秘书催了几次,说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梁悦那句话到底哽在了喉咙里,他把她揽进怀里,声音很平和。“梁悦,相信我,我不会让你一无所有,就算将来什么都没有了,我们还可以重新再来。”
怎么能指望他来理解她的担忧不是为了诸多身外财物呢?
在他眼中,这些东西才是大家应该担忧的。
她笑着说:“好,但愿我们用不上你的诺言。”
说完,她率先转身,和郑曦则一起走下楼梯,出门上车,一路上除了寂静还是寂静,连窗外的风景也变得缄默不语.
眼看就要到中天了,梁悦手机又响,她接起电话低低答了一声,随即挂上电话,眉眼全部舒展开。郑曦则转过身来,问她:“怎么,都安排好了?”
梁悦点点头,闭上眼睛蓄锐,嘴角上扬。这场仗,一定会很精彩。
凯悦酒店正举行中天集团股东大会,下午一点是郑鸣则总结年度报告,宴会大厅此时灯火辉煌,虽然才是下午,但与会者个个衣冠楚楚,娉婷婀娜。寂静肃穆的大会场座无虚席,连主席台也是满当当的人。
郑鸣则还在主席台上慷慨陈词:“今年,中天业绩争取再翻一番,总利润至少提高百分之五十……”
“你就准备靠这个翻一番吗?“会场大门被服务人员打开,郑曦则和梁悦携手从容迈入,会场上的股东们纷纷回头,疑惑的眼神都随着他们的脚步而移动。
梁悦淡淡的微笑,不时摆摆手和一些老朋友打着招呼,郑曦则那句话虽然声音不大,却也在很多有心人耳朵里听个清清楚楚,他们都瞄着郑曦则手上的文件,揣测着其中的内容究竟为何。
郑曦则到了主席台下方,一些郑家元老级董事争先站起和他握手交谈,一时间会场乱了起来,台下的声浪扑到主席台上,郑鸣则脸色突变。
郑曦则左右寒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非常儒雅。
改变性子后,郑曦则多了几分亲和,所以很多后排的股东们也都站起来觎他此刻的表情,偷听他的对话。
毕竟都关系到接下来的风向,知道了,也方便见风使舵。
梁悦回头朝主席台上微微点头,然后笑着坐在正对主席台的侧位。郑鸣则脸色不悦,拿过话筒打个圆场:“我们今天特地邀请中天集团前任董事长过来分享中天集团的成就,当然,他也是我最亲近的人。”
郑曦则在他说话时,把身子转过去,笑着说:“郑董事长,我不敢当。我来光毓苑拿东西而已,听说中天一些老朋友都在这儿,所以特地过来看看。”
郑鸣则尴尬笑笑说:“我可永远当你是我的弟弟。”说完使眼色让司仪过来主持,他含笑走到台下和郑曦则握手。
两双手牢牢握在一起,笑容满面下各自怀着各自的意思。梁悦手就挂在郑曦则胳膊上,郑鸣则嘴角一挑,寒暄道:“听说弟妹最近身体不好,好像前不久还病倒了?我一直想找个工夫去看看,只是中天的事物太繁忙,抽不出来时间,你最近好点了吧?”
梁悦和他面上一向说的过去,笑呵呵说:“病是好了,只是有些东西还需要亲自过问,养不了病。”
“那这就是曦则的不对了,怎么能不心疼弟妹呢?”郑鸣则说话的音调分明就是嘲讽。梁悦假装听不出来依旧笑着。
“他肯定没有大哥会心疼,你看大嫂多幸福阿!我们谁不羡慕?”梁悦言不由衷,皮笑肉不笑。
正说着,郑鸣则的太太李孝慈就到了。
几名总办人员前面开路,会场因她的出现突生一阵紧张,李孝慈的排场向来如此。
郑鸣则一看她,眉毛先是一拧,随后舒展开来笑问:“你怎么来了?”
李孝慈白了他一眼:“弟妹说有事找我聊聊,我有空正好过来看看,怎么,我丢你的人了?”
梁悦拉着她的手往一旁拽,笑着说:“大嫂,别一见面就和大哥打架,要打也要注意影响,嫂子和大哥真要是在这里打起来了,明天头版头条都得是咱们郑家的新闻。”
郑鸣则觉得她话里有话,再回过头去看郑曦则,早已悠闲的坐在沙发上吸烟,手上那份文件也已没了踪影。
莫非……不等他想明白,门外已经有人匆匆跑进来,
郑曦则用极其潇洒的动作把烟灰弹在烟灰缸里,站起身,趴在郑鸣则耳边说:“大哥,只要你现在说辞职,我会替你留下面子。”
说到底,他还是顾念郑家的评价和血缘。
辞职以后,郑鸣则依然会被任命中天的总经理,在郑曦则领导下继续为郑家事业添砖加瓦。只要不影响到股东利益,无论是鸣则还是曦则,谁上台都不会影响他们的拥护爱戴。整个集团一些牵动和声望只能影响到外界的一级市场和股价,而相比之下,郑曦则要比郑鸣则正统的多,带动市场的机会也更大。
毕竟同样是经营手段,郑曦则07年划地产行业转变成民生行业太正确了,吃够了亏的股东们当然都愿意和他合作,确保在如今经济低迷的情况下还能稳妥生存。
但是郑鸣则并不会这么想,他顾念更多的是自己面子。郑曦则此番逼宫让他老脸已经挂念不住,眼看着梁悦和李孝慈竟然表现出异常亲热,更是火不打一处来。面红耳赤的他正要发作,郑曦则摇摇头说:“如果反对,你要知道接下来的后果。”
面部抽动的郑鸣则冷冷一笑:“后果?还有什么后果?”
“大哥是不准备辞职了是吗?”郑曦则难得的好脾气。
“我没有必要辞职,我所有的决策都对得起股东和员工。”他决定坚持到底。
竖起耳朵偷听这边进程的梁悦突然对李孝慈说:“嫂子,上次的案子那个女人又闹了。”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郑鸣则听到。
说起李郑两家联姻,也是三十年前的佳话。李念慈是七十年代第一批留学生归国,顶着重重压力和郑鸣则自由恋爱结婚。双方父母绝对对方身家和自己也算匹配,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李念慈婚后就发现郑鸣则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样稳重诚实。婚后多数时间也是招三弄四,李念慈曾准备离婚。可是事业未来的发展和双方声誉的阻碍都让她无法如愿以偿。不管不顾并不代表她会纵容他的一切行为,例如那个住在明天第一城的母子就让她曾当着郑家上上下下亲戚的面破口大骂一个小时之久,梁悦和郑曦则都是当时的座上听客。
“谁敢不给李家面子,谁也别想好过。”她那时撂下的话并非吹牛,足以震慑仍有色胆余威的郑鸣则。
梁悦此番抓住郑鸣则对李家畏惧的弱点,做为武器,靠闲聊话语中带出来,目的就是让郑鸣则思量好自己的退路。
可惜,有人不领情。
看来,郑鸣则此次是铁了心,死攥住到手的权利怎么都不肯放。他这是第二度担任中天董事长,上次就是被梁悦和郑曦则搞鬼弄下台,再度上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次败在他们俩手里。
老奸巨猾的他突然说:“怎么?你和弟妹勾结董事会成员的事情解决了?”
郑曦则从容不迫的笑笑:“有那种事情吗?我怎么不知道?”
“不要跟我说你再次收买了董事会小董事。”郑鸣则冷笑
郑曦则笑而不答,转眼看向左右两边的老朋友:“你们说,我有没有收买你们?”
此举等于挑衅郑鸣则的智商,更是对他问题的嘲笑。得到众人否定答案后,他转过身对郑鸣则说:“大哥,这些人你还不清楚?当时你买通他们用了多少钱,我翻一倍就可以再买回来,你问他们有用吗?
“好,曦则,你果然手段精进了,下次我一定会注意到。”郑鸣则脸上也是笑。
“那这次呢?”郑曦则不依不饶,笑容冷到人的骨子里。
“这次,我不会认输。”郑鸣则一脸认真,郑重的说。
“好。一言为定,一定不要认输,不然,好戏就看不见了。”郑曦则说。
刚刚进来的人站在旁边,此时才说话:“郑总,证监会来人了,说是要进驻中天清查挪用资金和虚假披露消息。”
郑曦则回头对郑鸣则说:“大哥,他在问你呢。”
郑鸣则顿时恍然大悟,“郑曦则,你自己检举中天?”
“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没错吧,我记得当年也是你教我的。”郑曦则端起桌子上的酒杯对他微微一笑,一饮而尽。
“你认为他们能查到吗?”郑鸣则冷笑。
回身又倒了一杯红酒的郑曦则悠闲的如同是庆功酒会谈天一样,说:“怎么会查不到?如果你的法律顾问和财务总监都已经背叛了,就能查到蛛丝马迹。”
他往前走了一步,突然伸手搂过梁悦,“所以,娶个属于自己的法律顾问是最放心的。我的就是她的,她无处背叛。”
梁悦脸色因郑曦则的话有些晦暗,但仍笑着对他。
郑鸣则突然笑了起来:“我说曦则阿,你还是小了几岁,这些东西都是我多年前玩剩下的,你还当成宝贝。你可以买通我的人,你认为我就无法买通你的人吗?”
突然,董秘书低头,慢慢走到他的身后,恭敬回答:“郑总和梁小姐本来就是契约关系,当年串通董事会的主要证据现在都在我手上,我已经转交上级机关了。”
郑鸣则放声大笑,拉过李念慈说:“老婆还是要什么都不管的好,有些东西知道多了,自己脑袋顶上就是悬着一把剑,谁都别想安稳的睡觉。”
梁悦看见郑曦则脸色阴沉,一双目光直视郑鸣则得意的面容,不知在思索什么。突然电话再次响起,她从手袋里掏出电话接听,嗯嗯几声就挂断。
没出一分钟,人已经是风风火火冲进来,CHANEL香水的味道随之扑鼻而来,不等大家反应明白,来人已经是狠狠抽了郑鸣则几个耳光。
旁边是哇哇大哭的孩子,这边是满脸花了妆容的苦主,梁悦拉郑曦则的袖子示意退后,让他和自己一起看好戏。
“郑鸣则,你就是王八蛋,想跟我分手,先赔我青春损失费。我儿子都给你生了,白养这么大了吗?你凭什么不给钱,你还躲着我?上次你找人把我起诉状给挡了,这次我跟你没完。“
撒泼打滚的人正是郑鸣则惹不起的旧案,虽然郑家关系通天但仍需顾及大家脸面,无奈这个女人一步步贪心不足,自从被梁悦劝回老家后消停了一段时间,这次再次出山自然也和梁悦逃不了关系。
此人最可怕之处就是,软硬不吃极容易被煽动,而且火气上来了就不肯罢休,非要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眼看着李念慈的面色越来越差,梁悦垂下眼帘假装和自己无关,郑鸣则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叫保安把这娘俩带出去。
孩子抱着他的大腿叫爸爸,他抬腿晃了几下,没晃掉,孩子坐地上哇哇大哭。
至此,李念慈更是把牙齿咬地咯咯直响,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丑恶嘴脸几欲发呕。
苦主之所以叫做苦主,必须唱念做打都要做到,于是满脸泪痕四处用嘶哑的声音叙说自己如何如何年幼被蒙蔽上当,又说他曾经许下诺言将来一定要和夜叉老婆离婚,和她在一起双宿双栖。
这番话正击中李念慈的痛处,恶狠狠瞪着郑鸣则惨白脸色笑问:“郑鸣则,你当着我面再说一遍,说完我肯定成全你。”
郑鸣则气急败坏,“那是逢场作戏而已,你也相信?”
李念慈冷笑,“逢场作戏连儿子都生了,你要是有点别的想法,我早横尸街头了,对不对?”
“你这是胡搅蛮缠!”郑鸣则两边应对已经手忙脚乱。
李念慈大步走到梁悦面前,对他们俩说:“不用担心你们的事,别人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你们俩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到底有没有感情,即使当初不是因为爱情结婚的,也比我们这样曾经拿爱当骗人的工具强。那些证据如果需要,我会通知我弟弟把事情拦下来,咱们自己家的事情自己解决。”
梁悦自然感动,并为自己安排下的闹剧有些愧疚,刚想道歉,李念慈拍拍她的肩膀悄声说:“梁悦,谢谢你,没有你安排这幕我还找不到借口离婚,谢谢。”
震惊之余梁悦简直不敢相信,原来自己的计划全部都在李孝慈掌握之中。
她答应过来,只不过是给自己安排一个最完美的退场仪式。
正在此时,证监会已经派人进驻会场,身后还有稽查队的几个随行人员。郑曦则对她说:“终于等到这天了。”
滋味复杂的梁悦没有回答,和李念慈亲眼看着郑鸣则随他们一同离开,董秘书,还有那几个中天集团由郑鸣则控制的法律顾问也随在后面。
这次不仅仅是郑鸣则挪用公司资金问题。郑鸣则从去年开始迈错步子,把挪用的钱款都投入房地产和股市,结果连续下跌的资本市场让他血本无归,于是他调用境外私募资金并答应为其洗黑钱,现在已经涉及刑事诉讼。
郑曦则在清晨时也曾犹豫过
他满脑子想地都是自己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到郑家时,刚过三十的郑鸣则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说:“你会成功的,小伙子。”
也许只是一句客套,一句寒暄,却成为在后来的岁月里支撑郑曦则走下去的坚定,他想放过郑鸣则,可是知道他买通自己身边的人时,突然一种绝望从心中升起。
这世上还有谁可以相信?谁又会给谁留下一条活路?
只要是对手,就必须你死我活,谁都不会顾及情面。更别说,这中间千丝万缕的联系都能反身勒死自己,更让每个人都必须决堤反击才能保住性命。
毕竟,维护对手就等于自杀。
他突然回头盯着梁悦,这一举动也让梁悦回视他。
那种困兽一般谁都不肯信任的眼神,让她陡然心寒。
即使是身边最亲近的人,都无法确保一辈子忠诚不变,哪怕是夫妻。例子眼前就是,郑鸣则和李念慈,一对怨偶当年也是甜蜜依恋的,如今翻脸时,算计一步一步露在外面。谁能说,这不伤人?
梁悦闭上眼睛,一会再睁开,温文的问:“你想对我说什么?”
“没有。我什么都不想说。”郑曦则眼睛没有离开,却又换了一副模样。
梁悦回头,原来是中天的股东都围了上来。
“郑总,我们欢迎您回来任职。”示意友好和示意反感一样容易。
“郑总,中天目前情况很严重,必须有人站出来。”义愤填膺的人也是踩过他的人。
“郑总,你能透露一下下一步准备有什么打算吗?”虚心讨教也许为了更好的反击。
每个围上去的人面容都是那般诚恳,好像曾经通过罢免郑曦则决议的不是他们,而是一帮十恶不赦不明事理的人。他们所有人都是恭恭敬敬的,忠诚不二的,连话都说得分外动听,好像需求他犹如天边的太阳,一秒也不能缺少。
郑曦则不会迷失方向,她肯定。
但是,她也肯定,他在这样的时刻心中才会分外自在,游刃有余。
他是天生属于这里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决策都是为这里而生。没有人能把中天从他手里拿走,同样也没有谁能把中天从他身上剥离。
所以在一片询问声中,她悄然撤退。
在与李念慈互相安慰握手后,她笑笑离开。作为大家族的妻子就必须习惯在光环笼罩时保持安静默然。没有存在感的女人永远是丈夫身后微笑幕板,最贤良的典范。
正因为如此,梁悦必须离开。她要的那份感情是同肩并立,她要的是全心全意的普通爱人,郑曦则永远都不会放下身上沉重的负担,所以,他也必须是高高在上。
于是,他和她之间只能分离。
她默默走到凯悦广场,坐在中天车上,发了一会儿愣。司机见她没有说去哪里,也只能保持沉默等待命令。直到他看见郑曦则从酒店里走出来,他才小声回头提醒梁悦说:“梁律,董事长来了。”
疲累的梁悦望着玻璃窗外的他,笑容淡淡。他穿黑色西装一向英挺,个子恰到其份展示了黑色成熟稳重的魅力。他走下台阶,对窗内的梁悦说:“回家吗?”
梁悦点头,脸上已经没了笑容。
她等他接下来的话。
“也好,有几个大股东对中天下一步的发展问题要商讨,我已经答应他们留下来了,你先自己回家,晚上我再回去。”他的声音又恢复到两人从前的办公语气。
“好。”至此,梁悦什么都不想说了,只想找个宽大的床睡下来,一觉睡到天亮。
郑曦坚持说:“你一定回家。”
梁悦并不认真回答,就这样和他隔窗僵持着,郑曦则见她不肯应允怒气又起,蹙眉不语。梁悦无奈,犹豫一下:“那你会回家吗?”
“我会。”他保证。
隔着锃亮的车窗玻璃,她的脸正对着他的,仔仔细细打量。四年多过去了,她才真正留心,五官轮廓分明鼻梁挺直的他有一双深沉的眼睛。
终不见底的所在什么情绪都没有,依依不舍,欣喜若狂,茫然无措,惊恐担忧都没有。在这样的眼神下,她无力说出其他,所以只能把脸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说:“我很累,我回家睡觉,你回来时记得带钥匙。”
没等郑曦则回答,梁悦让开口司机开车,车离去时,她甚至不敢回身去看背后的人。
生怕,自己没了离开的勇气。
梁悦到家洗澡后,躺在舒适的被窝里安然入睡。无牵无挂的她像是终于完成了老师布置的作业,得到了优秀的嘉奖,满足的她甚至还会在梦里睡笑了嘴角,她想对很多人说,“你看,我终于可以重新回到中天了。你看,我的能力多棒。”
可是,台子下面一个观众都没有。
那么兴奋的时刻,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着实让人有点憋闷,所以她宁愿在梦里寻找几个倾听她心声的人,哪怕毫无关系,也要跟她们说一说,她很高兴,她对眼前的状况也很满意,真的。
不完美的梦,终究要留有一点遗憾。就像梁悦这九年的经历,总有那么点说不明道不清的缺憾。她有无数个愿望,都已经一一实现,她还有一句没有问过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昏昏沉沉,她记起那晚酒醉时,不清醒那刻曾想问他,是否真的当她是他的妻子。未果。
这就是那个不圆满的遗憾吧?她不想为难自己,更不想为难别人,所以她还是把这个问题留在心底。
哪怕将来没有机会见面了,也只能算是有缘无份。
记不得了,所有的一切都忘记吧。她终于窝成一团沉沉睡去。
她的手,一直抓着床边台灯的拉链。
翻身,辗转,手都没有离开过。也许,他会回来,会和她说那句渴望了很久的话。
所以,她要为他留一盏灯,在他走入家门的一刻,悄然亮起。
他终究没有回来。在人人欢庆的夜晚,他为了事业放弃了一切。
清晨醒来,她坐在窗前想了很久很久,静静的待在那里回忆了九年时光,从最初羞涩的与钟磊相见,到后来艰难生活,到和郑曦则的奢华婚礼,还有最后这一次落荒而逃。
当然,也想了方若雅的故事,顾盼盼的婚姻,还有齐姐和馨馨的笑靥,于娉婷的耿直老公。九年过去了,每个人都有改变,岁月带走过了艰难困苦,沉淀下来的都是幸福和快乐。
窗外的阳光很充足,伴随着微微发凉的晨雾,照耀在她的脸上。
亮晶晶的。
谁说她不幸福呢?她有爱她的钟磊,有优秀的丈夫郑曦则,有一群嬉笑怒骂的朋友,还有一篇永远无法磨灭的回忆。
所以她抿起唇,轻轻的笑了。撕下几页便签,拿过黑色的签字笔,拔掉笔帽,在方方正正的便签上写下留给每个人的话。
那些日日夜夜经历过的日子,血泪和喜乐相随,所求的,不过就是平安幸福,不管将来她走到哪里,她都会想念这里的人,这里的事,还有这里的一切一切。
她低头,开始踌躇词语,第一张,写给郑曦则。
郑曦则:我想我必须离开,在我还可以微笑的时候。你的妻子,不该是我,而我的爱也不该属于你。我无法做到站在你背后任你飞翔,我也无法做到依偎在你怀里失去自我,我更无法做到为了自己爱你,伤害一个爱我的人。
也许,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吧,五年过后,我终爱上了你。在不知不觉中,没有任何征兆。我甚至不曾发现它的丝毫痕迹,它就这么突然从角落里跳出来,敲醒了我。
如果你想嘲笑我的沦陷,请你,不要让我知道。因为我已经对不起自己坚持的岁月。那个平凡日子里的所有累积下的情感都被我忘在脑后,女人会因为熟悉而忘记,真的很可悲。
我曾经遇见两个男人,他们都是天下最好不过的男人,积聚了所有女人的梦想。可我是那么笨的一个人,根本无法做到鱼和熊掌兼得,更无法做到只选择一个的果断。所以我在眺望未果后,离开。
写到这里,她眯着眼抬起头,迎着阳光慢慢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缓缓流淌。
他在百合花那边说,“我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他在车的另一头说:“什么时候想回家了,给我打个电话。”
流泪的她偏偏头,像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般,忽地轻笑,泪水滴在便签上,圆圆的一滴水痕洇下去。
被人爱恋很累,痴缠别人也很累。那种深深快速下落的感觉让人心突突发慌,生怕自己被最黑的那个深谷吞噬,永远消散了自己。
所以,她不再敢说那个字,因为,顾虑太多。
咬着笔尖再想想,又补充了一句:我想你不会有空闲去找我,所以,我也不必叮嘱你不用再找。
如果累了,记得休息。其他一切自己保重吧!
重新拿起来读了一遍,感觉还不错,很有小言情调。满意的梁悦翻过这张,在第二张写下:
方流氓同志:事先说好,看到便签不许哭。为我干儿子着想你也要给他憋回去。韩离为人很好,他对你的感情并非表面上那样大而化之,你丫走了狗屎运找到这么好的男人,我简直嫉妒死了。对了,还记得我们曾经吃过的那家麻辣烫吗?前不久我在学院路看见了,听说老板儿子考上北科了,他就在儿子学校附近开了个饭店,虽然面积不大,但很干净。他已经不记得我了,我和他聊天的时候,满脑子里想着我们那时候许下的目标。你终于住上了带池塘的别墅,盼盼却没当上电影女主角,齐姐还在看着馨馨一天一天长大,于娉婷也算找了好老公,虽然没出国,但她弟弟在乡下也找了份儿好工作。算起来,都很美满了。
现在我唯一担心的就是,我干儿子会不会被你教坏,所以我衷心的出个主意给你,孩子生下来以后送到齐姐家养,一边是警察干爹,一边是贤惠干妈,孩子肯定差不了,不信拉倒。
我会回来,偷偷的,出其不意的。检查你到底怎么教导干儿子的,不好的话,我不饶你。
不信,你试试。
梁悦写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翻过第三页又写:
多少年不拿笔了,突然写这么多字,有点潦草,最后一张送给你们三个,不许抗议,抗议无效。
齐姐,我最心疼你。虽然你曾所托非人过,但也总算在后来冯警官那里弥补了很多,我偷偷跟你说,他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那么深情,那么温柔,很眼馋人阿,所以我相信馨馨将来会幸福,你会更幸福的。她有了好爸爸,你也有了好的爱人。馨馨爸爸那边,上次韩离出差,我让他去了你们家,那个男人听说律师和县长一起找上门,连话都没敢多说,就答应配合离婚。这次你再回家时,记得带上户口本和身份证,最好把馨馨也带回去,去民政局就可以办理离婚了,他不会再闹事的。至于馨馨,她的高中一定要找个好学校。我和人大附中说好了,只要你和冯警官结婚以后,馨馨可以在那里就读,馨馨上次过生日时,我送她的玩具熊里有张龙卡。那是我存给干女儿的学费,虽然不多,应该足够她读到大学毕业了,如果她还要考研,记得利用于娉婷家男人,自家姐妹不用白不用,呵呵。好好对冯警官,他这些年很不容易,一心为你,从没有喊苦叫累,男人能做到这点,不多见了。
娉婷,小笨蛋。那天我不是故意要喝倒他的。我是怕他将来欺负你,本来是想给个下马威的,可惜他太犟,连喝了两杯,我知道你心疼他,可我也喝多了。算是扯平好吗?他人很好,真的很好。文人多穷酸,可他不一样,很有担当,很了不起。能想到把我拉下水也算聪明了,难怪人家是教授呢,难怪我考不上北大呢,呵呵。好好过日子吧,看见小雅的肚子没?那是你最后的终极目标,等我回来时,我希望会有一群孩子围在我的腿边让我区分,到底谁是谁家的。如果你能一举得三,我负责奖励。拉钩,决不反悔。
至于盼盼,你是我最放心不下的人。无论当年的感情如何,如今的婚姻怎样,我们都要幸福甜蜜的活下去,掐指一算,我们都已过了而立之年,折腾不起这把老骨头了,再让我私奔一次,再让我为爱活一次,我都做不到。相信你也如此,他和你就算是亲人吧,彼此依靠的亲人。爱情这东西过了两年也就变成亲人,所以你最多是一步到位了,没什么好委屈的。更何况如果寂寞还可以领养一个孩子,或者采取其他的办法。你看看齐姐就知道了,有了孩子以后很多事情都可以放弃,这就是母爱的伟大。我想,你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做到。
当然,如果你碰见了真爱,我也会鼓励你再爱一次,别怕受伤。活到老爱到老,对吧?完了,我已经陷入胡言乱语中,安慰人不是我的长项,我的长项还是负责娱乐大家。
那么,我来娱乐一下你。熊猫,来给大爷笑一个。
笑了的人请举手,不举手我下次就不给你讲冷笑话了。
还有没被讲到的没?没讲到的请举手。没人举手的话我就要停笔咯。真停咯?其实,我就你们几个可以惦念,再无他人。
再见吧,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静静待一段时间。等我再回来又是一个模样,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们也会变得苍老,可是我们之间的友谊永远不会变,是吧?
谁说只有男人之间有牵挂的情谊和义气?我们女人一点都不比他们差。只不过,我们平时用欢笑和眼泪代替肝胆相照,要知道分担彼此情绪比替兄弟档刀子更见人心,因为男人大脑缺乏好冲动,才会有这样的谣言流传,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没等想义气是什么东西呢就先扑上去了?
我走了,真的走了。就如我悄悄的来,挥挥手,连最后一碗麻辣烫都没吃到。
你们一定要记得请我吃麻辣烫,一定,一定。
几张纸,她费劲的压在床边台灯下。随手按按暄软的枕头,不舍的拍拍床单的褶皱,走到窗子旁边把窗帘都绑规矩了,又无比留恋摩挲着上面的嫩色花朵。
打开衣柜,找出一个旅行口袋,挑了几件最不起眼的衣服和长裙。自从嫁给郑曦则,她从来没有穿过长裤,那种中性的打扮不适合出现在郑家,所以满衣柜搜索下来也只有一条长长的牛仔裙,她把衣服和裙子卷起来放到旅行包里,又拿出房照。上面有郑曦则龙飞凤舞的签名,还有因为偶遇钟磊心情烦乱的自己潦草签名。
她,摩挲了几下,最后也把它放在床边。
房子阿,她曾经的怨念。如今到手后,又再次放弃。
还有戒指。她从手袋里摸出来,小心翼翼的摆放在郑曦则习惯睡觉的那边。银光闪闪,有些伤感。
长吁一口气,转身走到门口。把东西都背在身上,她扶着楼梯扶手下楼,慢慢一步一步数着楼梯台阶,咬着嘴唇。
直到最后一层台阶,她才抬起头,朝门口努力微笑,把眼泪憋回去。
郑曦则回到这里时,会生气吗?她故作轻松的想象他愤怒的样子,笑地眼泪一簇簇落下。
对不起,郑曦则。我不会失去自己,我虽然爱你,但我不会留下。
她拖着行李箱在客厅的电话上按了几下,那边接通后说:“中国国际航空为您服务,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梁悦深呼吸一口气,才镇定自己情绪说:“我要一张飞往纽约的飞机票。”
机场终于到了,梁悦从出租车上搬下行李箱,向内走去。
候机大厅拥挤的人群中,处处是离别,无数架轰鸣的飞机从此处飞往地球的另一端,多年前,有人曾在这里离她而去,送行的她在他转身后嚎啕大哭。如今她也站在这里,却没有人送别,更别说离去时不舍的眼泪。
人海中央,她孤单伫立,茫然无措的看着滚动的屏幕提示。
广播里一遍遍用中英文催促每个不舍的离开的人,很多人更是在登机口那里抱头痛哭,伤心离别。人生总要离别的,只是每次离别都有新的内容,所以没有人可以一辈子适应。
玻璃幕墙外阳光黯淡下去,似乎要有一场秋雨来临,她坐在椅子上拿出手机,用力按下关机后,把SIM卡取出,硬撑起软绵绵的双腿走到垃圾桶旁,把它丢进黑暗。她以为在那一刻,她会忍不住放声大哭。
可是,她没有。
原来离别的人,和送别的人,感情还是不一样。
嘈杂的候机大厅人群终于渐渐稀少,熙熙攘攘过后有些寂寥,梁悦鼻子一直堵着,泪眼就含在眼圈,她不允许自己哭泣。
很快,轮到她登机,办完手续后,快速踏上飞机,轰隆隆的声音下,飞机倾斜爬升。
终于走了,再也不必回头。她不会知道自己究竟何时会回来,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没有人在地面上注视她的离去,所以她不用害怕还有人在等她。
九年,人生中不过短短一瞬。终于她离开了所有的过去,重新开始,虽然过程很漫长很漫长,但它是个新的开始。
所有的东西她还会记得,但是不会再虐待自己。
甚至很多年后,她可以很平静的给别人讲自己曾经的九年,一个让人泪下的笨女人的奋斗故事。
她试图努力微笑,为了即将到来的崭新日子,为了自己过去无悔的抉择。
终于,在空姐递给她饮料时,她可以含笑说:“给我换杯凉的好吗,谢谢。”
那笑容很灿烂,雨后初晴般炫人眼目。
终于她离开了所有的过去,重新开始,虽然过程很漫长很漫长,但它是个新的开始。
所有的东西她还会记得,但是不会再虐待自己。
甚至很多年后,她可以很平静的给别人讲自己曾经的九年,一个让人泪下的笨女人的奋斗故事。
她试图努力微笑,为了即将到来的崭新日子,为了自己过去无悔的抉择。
终于,在空姐递给她饮料时,她可以含笑说:“给我换杯凉的好吗,谢谢。”
那笑容很灿烂,雨后初晴般炫人眼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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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网络版结局,书的结局不同,HE,有明确的归属,还是一个欢笑的结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