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秦天朗
01
爱上一个人,也许是瞬间的事。恨一个人,却是一辈子。
初见秦天朗,夏微蓝就对他产生了厌恶。
那年她十二岁,被父亲领进了他的新家。
微蓝的父母在她六岁时离婚了,法院把她判给了母亲。
但母亲并不喜欢她。
微蓝的父亲夏云生是个房地产商人,拥有一家自己的公司,赚了不少钱。
“男人有钱就变坏。”这话虽然粗俗,在某些时候却是真理。
钱包鼓起来的父亲,很快就有了另外一个女人。从母亲充满怨恨的诅咒中,微蓝隐约知道,那个女人是一个漂亮的寡妇,还有一个儿子。
母亲因为父亲的抛弃,变成了祥林嫂,对任何人都要诉说父亲的不是。微蓝和父亲长得很像,所以,她就成了母亲发泄的对象。
后来,母亲再婚了。继父是一个举止猥琐的糟老头,他看微蓝的眼神总是色迷迷的。
微蓝从电视和书本上听过太多继父非礼继女的故事,为了自身的安全,她主动提出要和父亲生活在一起。
母亲当然求之不得,父亲也未表示反对。
在那幢三层楼带花园的别墅里,微蓝第一次见到了继母秦桑影,还有比她大三岁的秦天朗。
秦桑影看起来很年轻,大概只有三十五六岁,纤细苗条的身材,确实比臃肿发福的母亲更有女人的魅力。她皮肤白净细致,笑容温柔可亲,没有一丝一毫像书上描写的“后妈”。
微蓝很识趣地叫了一声“阿姨”,秦桑影笑着点点头,说:“你就在这儿住下吧,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告诉我。”
看她一副女主人的架势,微蓝脑子里浮现出母亲黯淡憔悴的脸,突然想到“鸠占鹊巢”这个成语。
这里美轮美奂的一切,布置得雅致的客厅,名贵的家具,豪华舒适的生活,本来都应该是她和母亲的……
秦桑影叫保姆切了一盘西瓜端上来,微蓝坐在茶几边吃,小心地不让西瓜汁流到沙发下的地毯上。
“砰”的一声,客厅的大门被撞开,一个瘦高个的男孩冲进来,摔下外套,拉开冰箱,倒了一杯果汁,猛灌进嘴里。
“天朗,回来了?”秦桑影微笑着问。
“渴死我了!”那男孩抹一把额上的汗珠,转过头来,“妈,你今天怎么在家?”
一张被汗水浸湿的脸,一对桀骜不驯的眼睛,和浓黑的眉毛。
“我来给你介绍一下,”秦桑影说,“这就是微蓝,你的妹妹。”
妹妹?微蓝差点把西瓜籽吞进喉咙。她可不承认他是自己的哥哥。
抬起头,对方正以一副冷漠的神情望着她,没说一句话,只轻蔑地皱了皱眉,就迳直上楼去了。
好一个无礼的家秋!要知道这可是姓夏的地盘,而他是姓秦!
晚上,夏云生推掉外面的应酬,特意回来陪微蓝吃饭。秦桑影不停地为她夹菜,说:“微蓝,你太瘦了,应该加强营养。这是我今天到菜市场买的新鲜鱼,你尝尝看!”
虽然微蓝一点也不喜欢吃剁椒鱼头,她吃不惯辣椒,但还是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很快,她的舌头发痛,脸涨得通红,连忙拿起勺子舀汤。
“蓝蓝从小就不吃辣。”夏云生说。
“你怎么不早说?”秦桑影嗔怪道,疼惜地望向微蓝,“一定辣坏了吧?”
“妈,我喜欢吃辣椒,你为什么不夹给我?”一直没作声的秦天朗突然插进来。
秦桑影美丽的脸上,微微有些不安。
“微蓝以后就跟我们住在一起了。天朗,你是哥哥,要关心爱护妹妹,知道吗?”
微蓝低下头,静静地喝汤。
餐桌对面,天朗肆无忌惮上下左右地打量她。母亲说得没有错,她确实像是营养不良。
瘦削的脸颊,苍白的皮肤,单薄的身子,唯一的优点,眉眼还算清秀,低垂的两排睫毛又长又卷。
他一向喜欢漂亮活泼的女孩,圆圆的苹果脸,天真可爱,甚至有点傻气。而她分明太消瘦,太沉静,不够娇俏甜美。
她忽然抬起头,他想要移开目光已是来不及。于是,两人就这样互相瞪着眼看。
微蓝的眼睛不大,单眼皮,然而漆黑晶莹,灿若寒星,把她那张平凡面孔衬托得分外生动。
天朗则有着浓黑的头发,微微有点卷,浅褐的眼珠,一身麦色的健康皮肤和颀长瘦高的身材。他长得并不像他母亲。如果像秦桑影,作为男孩子,未免太漂亮了一点,显得娘娘腔。而他却比纯粹的俊美多一种阳刚气。
“蓝蓝,”夏云生放下筷子,把身子靠进椅背里,“转学手续我已经替你办妥,明天就可以去上课了。”
“谢谢爸爸。”微蓝说,那对寒星般的眼睛,转瞬消失在浓密的睫毛下。
“天朗,蓝蓝和你同一所学校,你帮我好好照顾她。”
谁要他照顾?微蓝在心里不屑地说。虽然她一直很想有个哥哥,却不是眼前这个傲慢而自以为是的男生。
“爸爸,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妹妹的。”
爸爸……
这两个字眼,他说得如此自然,如此稔熟。
谁是你的爸爸?你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除非你是他的……
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再次抬起眼睛。
他也默默看着她,薄薄的唇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嘲弄。
微蓝莫名心惊。
他好似看穿了她的想法,并觉得它荒唐而又愚蠢。
02
上了同一所学校,微蓝才知道,秦天朗是很多女生都在暗恋的超级“校草”。
他高高的个子,棱角分明的脸庞,嘴角若有若无的微笑和一双幽深的眼眸,特别是那头飘逸的卷发,使全校女生为之疯狂。
在校园里,微蓝经常看见一些女生在天朗面前搔首弄姿,他正眼也不瞧她们,一副很酷的样子。
有自称爱慕的女生,千方百计打听到,新来的初一女生夏微蓝是秦天朗的妹妹。
一传十,十传百,这个消息很快传遍整个校园。
于是,每天上学的路上,总有人拦住微蓝,拜托她替她们传递情书。
这件事,使微蓝有点为难。
她平生最讨厌狂妄自大而又冷漠的男生,自以为很酷,拽得不得了!而他偏偏就是这种男生。
自从踏入爸爸的新家,她和天朗就很少接触,见了面也不说话,只是彼此瞪一眼,老死不相往来。
当面拒绝学姐吧,好像太不给她们面子。微蓝只想过平静的生活,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好,我一定会交给我哥的。”她微笑地说。到教室里却拿它擦桌子,再扔进后面的垃圾桶。
俗话说,走多了夜路,总会碰到鬼。
一天中午,同学在教室里嬉闹时,不小心撞翻了垃圾桶,从里面掉出几张写满了字的纸。
有人好奇地把揉皱的纸打开来,竟然是一封情书,上面的署名是初三(2)班韩菁菁。
这韩菁菁可非等闲之辈,是小太妹的头,女生中的大姐大。
那天放学,微蓝和往常一样,低着头走出校门,没有留意周围的情形。
当她走进一条巷子时,一群骑车的女生从角落里冲了出来。她被包裹在车流中,其中一人扯住她的书包,嘴里恶狠狠地骂:“臭三八!竟敢扔掉我的情书,你不想活了!……”
微蓝被扯得摔倒在地,那人狠狠地踢她一脚,然后带着众人扬长而去。
她像个傻瓜一样趴在地上,感觉身上很痛,痛得都麻木了。
撑着手想起身,可身子好像被什么重物压住一般,站不起来。
“需要我扶你吗?”
微蓝以为是错觉,却分明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抬起头来,看到一对浅褐色的眼眸,冷漠中带着嘲谑、不屑。
昏黄的路灯光下,秦天朗斜斜倚墙而立,双手抱臂,用一种幸灾乐祸的表情望着他。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拍身上的灰,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不紧不慢跟了上来。
“你自作自受!为什么要扔掉那些情书?那是我的信,你应该交给我处置。”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却在一旁袖手旁观!
微蓝猛地转身,怒气冲冲地面对他。
“我是因为你才遭殃,请你离我远一点!”
“那怎么可以?”他脸上浮现一种诡异的笑,“爸爸吩咐过,要我好好保护你。”
眼前的男孩子,比她高出一个头,穿一件深蓝色的运动服,漂亮的眼睛,笑容淡淡。
他确实是英俊的,尤其微笑的时候,眼睛和嘴角非常动人。
“谁是你的爸爸?”微蓝依然怒目而视,用不屑的口气说,“别忘了,你姓秦,而他姓夏。”
她轻易地就激怒了他。
他脸上的笑容迅速褪去,冷冷地盯着她,说:“你以为我希罕他做我的爸爸?”
“不希罕,你为什么要住在夏家?”她挑衅地说,“又为什么要叫他爸爸?”
天朗恶狠狠地瞪她,双手慢慢握成拳
“夏云生是我的爸爸,不是你的!”她大声喊,胸腔中郁积了许久的东西汹涌澎湃,破绽而出,“你妈妈是狐狸精,而你是个野种!”
微蓝不大会吵架,情绪一激动,泪水就往眼睛里冲。
不,她不能哭。她早就不相信眼泪。
六岁那年,她曾经拼命抓着父亲的衣角,哭哭啼啼地哀求父亲不要扔下她和母亲,结果他仍然狠绝地扯开她的小手,掉头就走。
那扇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关上了。
从此以后,天真和快乐远离了她。
从此以后,童年阴郁的时光都在母亲的迁怒和埋怨中度过。
她不再哭泣。因为母亲曾经轻蔑地说,你的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微蓝喊完这句话,拔腿就跑。一直跑过那条狭长而幽深的小巷。
那天晚上,微蓝吃完饭就回房去了。
不知道天朗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却睡不着觉。
微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起来,带着初秋的凉意。
已经是秋天了。
微蓝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外面的阳台上去。
夜已深沉,月色迷离,几点疏疏落落的星光,点缀在黑暗的苍穹。
花园里,几棵丁香树影影绰绰,不时送来馥郁的香气。
和香气一起随风而来的,还有一阵纯熟优美的小提琴声。
是《梁祝》中的《化蝶》。
这段音乐,微蓝很熟悉,还以为是谁放的CD,直到看到树下那个孤寂的身影。
是秦天朗。
他的影子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微蓝不知道他会拉小提琴,就像她不知道,这个骄傲的男生,也会如此忧伤。
那古典凄美的旋律,像一根似有似无而又坚韧无比的细绳,轻轻牵扯着她的心。
她伫立在阳台上,沉浸于他忘我的音乐世界里,似乎忘记了两人曾有过的纠葛。
但第二天,在早餐桌上,秦桑影的一句话,又让她的神经绷得紧紧的。
“天朗,你的小提琴已过了八级,以后练琴不要练得那么晚。”
天朗低声应了一句,抓起椅子上的书包,就要出门。
在他跨出餐厅的那一刻,微蓝突然提高嗓音说:“爸,我想学钢琴!”
“是吗?”夏云生迷惑地望着女儿,“你不是一直讨厌学琴?”
他在金钱上对她格外宽容,有求必应,却很少关心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加重语气说:“我不学则已,一学惊人。从现在开始,我会好好学习弹钢琴,至少得过九级!”
眼角余光中,天朗脸色变得青白,上排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
他离去时的背影显得有点落寞。
那天早餐,微蓝一口气吃了两根火腿肠,三块面包。
她的胃口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03
微蓝不但学钢琴,还学绘画、书法、声乐和舞蹈。
但,他们的争斗并没有持续多久。
第二年,升到高二的秦天朗就借口功课紧张,搬到学校去住读。
微蓝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个家终于是她的了。
父亲终日忙于公司的业务,除了回来睡觉,其他时间都在外面。
天朗不在的日子,秦桑影常常怔忡失神,望着一个地方发呆,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
作为继母,她温和慈祥,待微蓝无懈可击。然而,两人之间的隔阂却无论怎样都无法消除。
微蓝以为,她会一直这样黯然下去,不久却传出怀孕的消息。
秦桑影在37岁“高龄”生下一个男孩。夏云生中年得子,自然欣喜若狂。
那天,微蓝正在进行期末考试。
考试结束后,她赶到医院去给继母送了一束百合花。
中午的阳光,静静地照射在医院那长长的走廊上。
微蓝捧着鲜花,竭力平定自己酸涩复杂的情绪。她找寻着病房的门牌,然后,停在302门口。
虚掩的房门后面,传来爸爸洪亮的笑声。
事业有成、志得意满的他,一直都想有个亲生儿子,承继夏家的香火和家业,现在终于如愿以偿。
她轻轻推开门,果然看到满面红光的夏云生,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蓝蓝啊,你有弟弟了!”这个平素不苟言笑的男人,此刻兴奋得像个孩子,“看,他长得多像我啊!”
微蓝走上前,抱着那个小不点的弟弟,她的笑容比爸爸还灿烂。
“弟弟好漂亮,长大了一定比老爸还帅!”
但是,微蓝并不是发自内心地欢迎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她只是想让爸爸高兴。
夏云生拍着女儿的肩膀,慈爱地对她微笑。
病房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长久以来笼罩在这个家庭的阴影,仿佛一夕之间,荡然无存。
只有,秦天朗远远地站在窗户那儿,冷眼瞧着这幅其乐融融的画面。
“再见!阿姨,我明天再来看你和弟弟。”
退出病房,微蓝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无形。她缓缓地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向楼梯。
可是,在走廊的转角处,她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身影拦住了。
“是你?”微蓝怔了怔,望向穿着一身浅蓝牛仔装的秦天朗。
她刚才一直没有注意他。
两年不见,他身形愈发修长挺拔,一对炯炯发光的眸子,脸型有棱有角,再加上下巴上淡淡的须影,显得格外阳刚帅气。
“你……你要干什么?”她声音冰冷。
“还真会演戏啊!”天朗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我劝你去报考中央戏剧学院!”
“谢谢。三年后我会考虑的。”她也勾起唇角,对他微笑。
他看着她,眉毛不由自主地蹙紧。
“别人也许会被你文静乖巧的外表所迷惑,但是我不会。”他冷冷地说,“告诉你,我最讨厌虚伪做作的女孩。夏微蓝,你不但做作,而且可怜!”
岂有此理!他竟然说她可怜?
“你看看清楚,我们两个,到底谁更可怜?”
微蓝的声音微微颤栗。不管她如何否定,他还是击中了她心灵深处最薄弱的一环。
“你是指我住在外面这件事吗?”他笑得淡漠而可恶,“我是特意来告诉你,明天我就搬回家住。”
说完,他转过身子,走下了楼梯,迅速地消失在楼下了。
微蓝呆立在当地。
他要搬回来?她原本以为他不会再踏进夏家,直到大学毕业。
那个夏天异常酷热。
虽然冷气放到最大,仍然难抵屋外的热浪袭人。
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知了在浓密的树梢嘶叫,一声接着一声,让人觉得烦燥。
也许和天气无关,烦燥的是她的心情。
自从弟弟夏瑞阳降生后,夏云生和秦桑影的注意力就全部放在他的身上,微蓝每天都被他哇哇的啼哭声吵醒。她想不通,一个小小的婴儿除了吃就是睡,根本没有烦恼,怎么这么爱哭?
但即便如此,小弟弟的每一声啼哭,听在父亲耳里,都是世上最动听的音乐。
而自己的眼泪,在父亲眼里,却是一文不值!
同样都是他的儿女,待遇怎么相差这么多?
另一个让微蓝忿忿不平的人,是秦天朗。
今天,他拿到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一下子成了全家的重心。
这件事对秦桑影来说,可谓是“双喜临门”,激动得眼眶泛红。而夏云生也一个劲地夸他聪明、优秀,要微蓝好好向他学习。
“天朗确实是个好孩子,不但学习好,体育、音乐都不错,称得上是全面发展。最难得的是,谦逊懂事,彬彬有礼。在这个年龄的男孩子中,是很少见的。”
在记忆中,微蓝从未听父亲这样表扬过一个人。
晚上,夏云生破例开了红酒,给天朗倒了满满的一杯。
“天朗,你虽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但我一直视你如己出。瑞阳还太小,夏家以后就靠你了。你大学毕业后,一定要回来帮我!”
夏云生第一次把天朗当作一个大人,和他推心置腹地交谈。继父的肯定和信任让他受宠若惊,一时间热血沸腾,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两人边喝边聊,不知不觉喝光了一瓶红酒。秦桑影见儿子满面潮红,知他不胜酒力,连忙出言劝阻。天朗只觉头脑昏沉,步履蹒跚地上楼,一头倒在床上。
夜半醒来,酒力渐渐发散,他觉得燥热异常,遂脱去上衣,裸露胸膛。仍然无济于事,天朗翻身坐起,想到浴室去用冷水洗脸,让自己清醒过来。
二楼共用一个浴室,就在微蓝卧房的隔壁。
出了房门,他脚步不稳地冲向浴室。刚拧开水龙头,就听到一声低低的惊叫。
天朗转头,瞬间呆住。
微蓝竟然一丝不挂地站在浴缸前面!
不,不是一丝不挂,她身上还有一件粉色的内裤。
但在她本能地用双手遮住胸部之前,他已经一览无遗:那挺秀的胸脯,那细小的腰肢,那白皙而修长的腿……
这是天朗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见女性的裸体,并且像烙印一般,在记忆中再也无法磨灭。
微蓝的肌肤细白,近乎透明,在灯光下发着淡淡的晶莹的光泽。她骨肉亭匀,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单薄。
他甚至看到,她玲珑的锁骨中间,有一粒黑痣,天真而诱惑。
“你看够了没有?”
一声颤栗的发问,打破了室内凝滞的空气。
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狼狈不堪地向后退,却将身后的门“砰!”地撞上了。
“我不是……不是故意的!”天朗尴尬而结巴地说,酒醒了大半。他迅速转过身,拉开了门,一只沁凉的小手按在他的手上。
微蓝不知何时已站在他面前。天朗睁大眼睛,看到她裹着一条浴巾,那浴巾很薄,也不够大,根本遮不住那少女动人的曲线。微蓝迟疑着,片刻之后,才抬起头望向他。
天朗第一次发现,原来她竟是如此美丽。
此刻的微蓝,湿漉漉的长发垂在双肩,平日苍白的脸颊泛着明亮的胭脂色,使得她整个人焕发出夺目的鲜艳。
他的眼光发直,意识更加昏沉,那股燥热由胸口漫延至全身。
“天朗哥哥,你不要走!”微蓝仰着头,长而浓密的睫毛眨动着,那深深的黑眼睛,漾着一团雾气,分外魅惑人心。
然后,他的手被牵引到她的肩膀,她的颈项………那娇嫩、柔细、而光滑的肌肤引起他一阵强烈的冲动。
终于,他的手碰到了她柔软的胸部……
轰的一声,天朗胸中像爆炸了一般,身体里的欲望,排山倒海般倾泻而出。
他几乎是粗暴地拥住她,捧起了她的脸。
男性的气味炽烈地扑面而来,微蓝有一瞬的晕眩,天朗的唇已快碰到她的。
“放开我!”她拼命推开他,大叫着,“不要脸!你快放开我!”
酒精混合着原始的冲动,淹没了天朗的理智和一切思考力。他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抱得她更紧。
微蓝一边挣扎,一边用脚踢着身后的门。
“来人!救命,快来人!”
尖锐的叫声把寂静的黑夜划破。
夏云生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跑出来,被眼前的一幕震住。
他瞠目结舌,惊怪地嚷叫:“你们在做什么?”
随后赶到的秦桑影,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她冲上去,用力拖开儿子:“天朗,还不快放手!”
母亲的叫声让天朗倏地清醒,他愣怔地望着面前的三个人,似乎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脱离他箍制的微蓝,一头扑进父亲的怀抱,低声啜泣起来。
“爸,他……他闯进浴室……非礼……我……”
夏云生看看泪流满面的女儿,再看看衣衫不整的天朗,他的心骤然沉落,脸也黯黯地阴沉下去了。
“我说了你不要喝酒,现在闯下大祸了!”秦桑影捶打自己的儿子,一拳又一拳,羞怒加交地,“我打死你!打死你这个混小子!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我……”天朗不知该如何解释,柔弱无力地,“我没有……”
微蓝已经呜呜地哭出声来。
秦陌桑极力安抚她:“不要哭了!都是天朗不好,我会好好教训他的!”一边拥着她走进卧房。
“太可怕了。阿姨,我不要在这个家里见到他!”门关上后,微蓝的哭声隐隐地传来。
“爸爸……”天朗想为自己辩解。
“不要叫我爸爸!”夏云生强抑的怒气勃然爆发,“你太令我失望了!”
望着他拂袖而去的背影,天朗在昏乱中颤栗,在颤栗中冷静下来。
原来,一切都是一个圈套。
但是,谁会相信,一个看上去安静柔弱的小女生,会处心积虑,色诱一个十八岁的男孩呢?
04
“浴室非礼”事件,使秦天朗在夏云生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虽然秦桑影用“青春冲动、酒后失态”等词语为自己的儿子辩解,但他始终无法原谅天朗给女儿带来的伤害。
以前秦天朗的毫不张扬、谦逊、稳重变成了阴险、狡诈、贪婪。夏云生对他的态度变得冷冰冰的,相反对女儿倒生出一种歉疚。
他似乎第一次发现,自己亏欠了微蓝很多,这个女孩一直缺少温暖和关爱。她是那么柔弱,需要人去保护。
那年暑假,夏云生特意请假,陪女儿去海边旅游。因为名字里有个“蓝”字,微蓝从小就向往大海。
看见大海的那一刻,她兴奋地又叫又跳,搂着父亲的脖子,乐此不疲地要摄影师拍照。
夏云生记得上次和女儿合影时,她只有六岁,穿着粉红色的短裙,露出两条浑圆似粉藕的手臂,煞是惹人怜爱。
而现在,微蓝虽也穿着裙子,两条手臂却细瘦得仿佛不经意就要折断了。不仅是手臂,她全身都纤瘦。苍白瘦小的脸上,一双深如潭水的眸子,楚楚可怜。
她还是个孩子啊,压根儿发育不全。
这么瘦怯怯的身材,如何能引发天朗的欲望呢?
一定是在外面交了坏朋友,或者偷偷地看黄色录像带。夏云生对天朗的嫌恶,又增添了几分。
俗话说,血浓于水。毕竟不是自己的亲骨肉,而且,秦桑影曾经透露过,天朗的生父是她的初恋,好像是个社会上的小混混。他在一起流氓团伙斗殴中将对方刺成重伤,因故意伤害罪被收监,最后病死在狱中。
那时候,秦桑影只有十九岁,她和他并没有结婚。
那个男人据说高大英俊,长着一双无比迷人的眼睛。秦天朗就像他,连那种冷酷而粗鲁的气质都很像。
这是个危险的男人,他对女人的吸引力是致命的。夏云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被他觊觎。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两个人远离彼此。
秦天朗被夏云生彻底放逐。
那年夏天,微蓝从海边回来,就再也没见到过他。
天朗被送到北京念书,寒暑假都不回来。除了与秦桑影偶尔通电话,这个家里几乎找不到他的影子。
微蓝有一种阴谋得逞的喜悦。这种心情,完全遮掩了她的心虚和愧疚。
为什么要愧疚?是他自己上钩的!
想起那件事,微蓝还觉得心里抠得慌。这个讨厌的男生,竟然是头一个窥见自己裸体的人!
那个晚上,天气出奇的闷热。微蓝在床上翻来覆去,汗水粘乎乎的,她便起来洗个冷水澡,偏偏浴室的门锁坏了。
微蓝没有在意,深更半夜的,应该不会有人闯进来。
谁知,她刚刚洗完澡,穿上内裤,秦天朗就一头撞开门。她至今无法忘记在他面前近乎全裸时的羞辱和惊骇。
事出意外,本来情有可原。但微蓝不能忍受他目光中那种属于男性的情欲和贪婪,“报复”的念头一闪而过,瞬间抓住了她的心。
十五岁的她,对恋爱毫无经验。在性方面更是一张白纸。她甚至连接吻都不会。
微蓝一直很奇怪,那纯粹模仿电视、无比生涩的诱惑,竟然如此轻易就让天朗上了钩!其实那整个过程中,她全身都在颤抖。
当天朗赤裸的胳臂紧拥住她时,微蓝更加羞愤难堪。要知道,在此之前她连男生的手都没碰过。
所以,虽然天朗无辜地背上了“强暴未遂”的罪名,她还是有被人占便宜的感觉。
现在,他从这个家、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真是天遂人愿。
夏天即将结束,太阳在发挥着最后的余威。
黄昏,天空仍被火红的阴影笼罩。微蓝穿着白衣蓝裙的校服,背着书包,走进阴暗狭窄的小巷。
高三毕业班,沉重的功课压得人喘不过气,连星期天都要补课。
微蓝根本不必为学业操心,她知道自己即使高考成绩不好,凭着父亲的能力,也能让她上大学。
但她是个倔强的女孩,不允许自己比别人差。
小时候看童话,她希望自己是住在城堡里的公主,父娇母宠,高贵优雅,每天早上都有个英俊的王子,站在阳台下等她。
长大后才知道,等待她的,不是白马王子,而是让她失去了欢乐的可怕的宿命。于是,她从公主沦落为灰姑娘,也有继母,虽没有恶毒的姐姐,却有一个同样可恶的继兄。
不,她不要做可怜兮兮的灰姑娘,蜷缩在厨房的角落,等待王子的救赎。
要做就做法力高强的女巫,不但掌控自己的命运,还能操纵别人的生活。
微蓝摸摸自己的脸,苍白纤弱的外表,我见犹怜,那不过是假象而已,她的心比任何人都坚强,甚至冷硬。
这是条在江南很普通的小巷,青石板的路面曲曲折折,两旁是高高的院墙,平时少有行人走过。
她每天上学放学都要穿过这条小巷,不但因为这是捷径,还因为它幽暗僻静。她可以想一些自己的事情,不被别人打扰。
天色渐渐由火红转紫,再由紫变黑了。
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将两侧蜿蜒的青砖墙染成昏昏的黄。
微蓝踩着脚下的影子,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小巷里响着,空洞而寂寥。
走到巷子的尽头时,她的心骤然抽紧。
地上,一个黑黑的影子正被路灯斜斜拉长在青石板路面上。
蓦地抬头,微蓝才发现,有个男人挺立在路灯下,静静地凝视着她。
他的身材颀长优美,背脊挺直,穿着一件白衬衫,底下是条黑色的西裤。面容隐在黑暗中,她无法看清他的长相。
微蓝却本能地意识到危险。
事实上,猛然发现前面站着这么个人,已经让她吓了一跳。尤其他那种若有所思的凝视,和围绕在他身边的阴郁气氛,使她更加不安。
看到对方一步步向自己靠近时,微蓝突然警觉,她迅速转身,落荒而逃。
但已经来不及了。
在黑暗里,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她惊声尖叫,同时,她听到一个低低的声音:“我在这儿已经站了半个小时,终于等到你了!”
微蓝胆战心惊,却又故作镇定。
“秦天朗,你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这大概是你最不希望看到的。”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这里?”她冷漠而挑衅地说。
“为什么?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低声道,手腕一用力,将她的身子猛地扳转了过来。
在那四顾无人的寂静中,在那昏黄的路灯下,在那屋檐的阴影里,她看到一对浅褐色的、漂亮的,而又带着野性与恼怒的眼睛。
他似乎比以前更加高壮了,而且,他的力气也大了很多。
微蓝不敢再去惹恼他,她选择了妥协。
“那晚的事真的很抱歉……我……我只是想开个玩笑。”
“开玩笑?”天朗凝视着她,忽然嘴角扯出一个诡谲的笑意,“那我们把这个玩笑继续下去如何?”
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他粗暴地将她顶在墙上,嘴唇迅速地对她盖了下来。
她脑中一片空白,然后,吃惊地挣扎,但他的胳膊像铁索般强而有力,他的吻猛烈而焦渴。他浑身都带着那样男性的、粗犷的气息,她无法动弹,也无法思想,只是瞪大眼睛望着那张英俊而冷酷的脸。
微蓝不会知道,这一刻,她的表情在黑暗中是柔弱而妩媚的。
天朗只是想给她一个惩罚,只是想打碎她脸上永远冷漠的表情,却不知不觉越吻越深。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被她引诱的愣头青,大学里,他身边莺燕环绕,清纯的、火辣的、冷艳的、妩媚的……天朗与她们约会、挑情、接吻,就差上床。按理说,他应该早就把微蓝这个小丫头抛在脑后了。
她既不漂亮,也不可爱,相貌平凡且性格古怪,他为什么总是忘不了她呢?
是因为恨吧?恨她对他的冷淡疏离,恨她对他的嘲讽蔑视,更恨她对他的蓄意陷害。
他紧紧地把她按在墙上,狂热地吻着她,嘴唇滚烫如火。她觉得呼吸急促,心脏剧烈地撞击着胸膛。
这是她的初吻呵。原来接吻就是这种感觉!
微蓝如置身幻觉里,她迷迷糊糊回应着他的吻,热情被一寸寸点燃。
半个世纪之后,天朗慢慢地放开她。
“没想到,”他看着她笑,笑意阴冷,“原来你如此热情!”
微蓝怔住。
她如梦初醒,却是狂怒。一记耳光挥过去,被天朗狠狠隔开。
他凝视着她,眼底有阴郁的光芒。
“这是你欠我的,我只是把两年前的那个吻讨回来!”
然后,他掉转头,大踏步地向巷口走去。
寂静深幽的小巷。
夜风轻轻吹着她发烫的脸颊。
惨白的月光自头顶洒下来。
她目送他的影子在黑暗中消失,奇怪,心里竟然浮起一种苍凉的感觉。
心神恍惚地回到家中,并没有见到秦天朗。
与秦桑影单独相处时,微蓝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听说,天朗回来了?”
“哦,他是回来办出国手续的。”秦桑影平淡回应,“他马上就要去澳大利亚留学。”
微蓝的思想停滞,随后,语带讥讽地问:“是不是爸爸帮他联系的?”
“不,天朗是作为交换生去澳洲的,大学的通知书已经到了,只等他签证。”
微蓝知道那个国家,在南半球的大洋洲,一个有袋鼠的国度。她似乎看到了他以后的生活,蓝天白云绿草地,星星月亮金海湾,慵懒地和金发碧眼的女朋友调调情,悠然自得。
这个讨厌的男生,为什么总是这样好狗运?
那年秋天,秦天朗坐飞机走了。
全家人都去机场送行,包括刚刚两岁的夏瑞阳。唯独微蓝没有去。
她坐在图书馆里看小说,把一只耳塞塞在耳朵里。
图书馆的桌子很大,光线明亮,气息安静,是一个适合阅读的地方。
她爱看书,并不爱看女生中风行的言情小说,因为书中的一切太不现实了。
她最爱读的是海明威的《老人与海》。
阳光从落地玻璃窗落下来,十七岁的微蓝扎马尾辫,穿白色的衬衣,蓝色及膝裙子。
第二卷 楚涵
01
十八岁,微蓝考上了一所省重点大学,学习金融专业。
这所大学的女生大多很漂亮,气质高雅。微蓝就像混进天鹅群里的丑小鸭,处处都低着头,心甘情愿地淹没在别人的光环里。
她虽然成绩很好,却很少说话。上课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下了课就待在阅览室里。时间一长,大家都把她当隐形人看待。
然而,知识和时光的打磨,面容清秀、表情淡漠的她,渐渐成了天鹅中耀眼的一只。
大三的时候,微蓝接到一个男生的情书。
她不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情,男人总是把她想象成21世纪最后一个淑女,温婉娴静,聪颖内秀,是那些漂亮时尚的野蛮女友无法比拟的。
微蓝展开那封情书,上边是一首诗:“梦中走来的你,像一朵小小的稚菊,轻盈纯美,开在静寂无人的山谷……”
才看了四句,微蓝就再读不下去了。她把那张纸折好,收进信封里,甚至连后面的落款都没有看。
诗里写的是谁呢?反正绝对不会是她。
外人眼中的夏微蓝,学习成绩好,沉默寡言,白色的衣裙纤尘不染。可有谁知道,在她平静如水的外表下,掩藏着怎样一颗不羁的心?
五年前,她就成功勾引了一个男生,现在应该更加驾轻就熟吧?
读几米的漫画,说有一个女孩,请求狮子友情出演,假装要吞食她,而以此招引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出动来救她。于是,他们相遇了。再后来,他们相爱了。再再后来,王子和她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遗憾的是,微蓝不知道,自己要吻多少个青蛙,才能吻到一位青蛙王子呢?
写情书的这位,就是一典型的青蛙。
微蓝很快就知道他是谁,不但是她,整栋女生寝室的女生都认得他了。
每当夜幕降临,微蓝202寝室的窗下,都会伫立一个长发的男子,瘦得让人过意不去。穿着极宽大的T恤和休闲裤,微斜着身体,全神贯注地拉小提琴。
他叫许靖远,是艺术系的男生。
微蓝对学艺术的男生没有好感,印象中,他们总是蓬头垢面,耳朵上打满了洞,和女生打情骂俏,自命风流。
自从《流星花园》热播开始,大学里的男生向女生求爱,再不学琼瑶片中男主在窗下弹吉他,而是像花泽类一样,忧伤地拉起了小提琴。
花泽类是杉菜的梦想,也是所有校园少女的梦想。他是如此俊美,有着贵族般的气质,忧郁而静谧,可望而不可及。
他的小提琴如梦如诉,他的痴情,是为藤堂静怒放的。可是,这痴情的人儿,偏又要受爱情的折磨。
花泽类独自拉琴那一段,深深打动了微蓝的心。她像剧中的杉菜一样怜惜他,也像杉菜一样发问:为什么你爱的人不是我?
现实中的许靖远不是花泽类,别看名字意境悠远,人长得又高又瘦,杵在那儿像根电线杆,小眼睛,还是深度近视,离她心中的王子相距甚远。
他每天晚上都会为微蓝拉上一曲小提琴。从《月光》到《G弦上的咏叹调》,再到《爱的罗曼史》。
有一次,许靖远拉的是《梁祝》,微蓝坐在寝室里静静地倾听。到了《化蝶》部分,她再也不能忍受,打开窗户,对着楼下的人大叫:“错了!你拉错了!”
虽然她不会拉小提琴,但对这个经典曲子却领悟得入木三分。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她呆呆地站在阳台上,从头到尾,听秦天朗入痴地拉着这段曲子。
朦胧的月光下,他身上的忧伤与寂寞,还有拉小提琴的优雅,结合得那么完美那么协调。
窗外,一样的白月光,照着的却是另外一个男生。
“同学,请帮我找一下202的方慕晴!”
一个好听的干净男声。
出糗的许靖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荒而逃。窗下,一个高个儿的男孩立在原地,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
“方慕晴,有人找!”
微蓝对着室内说。
方慕晴是大三外语系的,有“系花”之称。微蓝记得第一次在寝室里遇见她,大红T恤,牛仔中裤,衬着健康的麦色皮肤。高高的马尾甩来甩去,青春撩人。
她长相十分甜美,像个芭比娃娃。一张心型的脸,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唇,丰满得不像话,偏又涂着玫瑰红的唇膏,娇艳欲滴。
这样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自然惹得众生怜爱,男生们把她奉若神明,连男老师每期末给方慕晴的都是最高分。只可惜,她早就有一位青梅竹马的男朋友。
微蓝的漂亮舍友从床上一跃而起,趴在窗台上,冲下面叫:“楚涵,你等我三分钟。我马上就好!”
楚涵?微蓝听过这名字,他是学校的学生会主席,大四经管系的。已快毕业了,在省城一家公司实习,这次是特意回校来和方慕晴见面。
微蓝不相信,方慕晴可以在三分钟之内,装扮完毕。可是,两分五十秒,方慕晴就出现在女生寝室的楼口,欢喜地奔向楚涵。楚涵伸开手臂,紧紧地拥她入怀。
微蓝过去关上窗,楚涵无意间一抬头,她竟呆了,像在哪里见过。
那样干净清爽的一张脸,有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让她顿生“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叹。
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体会:当某人属于你梦寐以求却始终无法成为的类型时,你便会对其产生一种莫名的亲近和强烈的兴趣,无法抗拒。
楚涵就是这样吸引了微蓝。
同样都是帅哥,秦天朗经常显露出一种忧郁的气质,楚涵则截然相反,他阳光明媚。
初见他,微蓝就被一种奇特而强大的磁场牢牢吸住。
楚涵是个很好看的男孩子,眉目俊朗,高帅挺拔,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阳光的气息,表明他出自良好的家庭,给人一种没沾染世俗的清爽感觉。
这天晚上熄灯前,方慕晴才回到寝室。她兴高采烈、毫不避讳地大谈与男朋友的细枝末节。微蓝躺在床上,安静地看着她,脑中浮现的是楚涵那张让人如沐春风的笑脸。
她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将这个男孩夺过来!
微蓝不再冷漠矜持,主动和方慕晴成了朋友。
像方慕晴这种天生丽质的女孩,自幼在宠爱和保护下长大,单纯而毫无心机,只要你凡事都顺着她让着她,是很容易接近的。
两人很快形影不离。
方慕晴很显眼,永远都是被人羡慕被人关注的对象,而微蓝在她旁边,是那个不擅言辞略显木讷的配角。方慕晴不必担心微蓝会抢了自己的风采,加上她性格温顺,善解人意,方慕晴自然将她视为自己最好的朋友。
两个女孩最高的友谊是分享彼此的秘密:喜欢的衣服的牌子,喜欢的明星的名字,还有便是男朋友。从方慕晴那儿,微蓝了解了楚涵的很多事情。
他和方慕晴是邻居,都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他们从小学就开始同学,楚涵先一年考上这所重点大学。方慕晴当年落榜了,第二年补习,硬是和男友上了同一所学校。
每次提到楚涵,方慕晴总是轻描淡写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们是不是爱情。从小就在一起,他对我好,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
楚涵长得帅,是运动健将,成绩也不错,又有优秀的领导能力。校园里追求他的女生不计其数。跟这样的男孩谈恋爱,竟然没有“刻骨铭心”?
微蓝第一次和楚涵见面,花了很多心事去打扮,甚至第一次用了香水,AVON阳光之吻,柔和清幽的香味。楚涵竟只是轻飘飘地一眼带过,然后目光就牢牢地围绕着方慕晴转。
微蓝有些难过,更多的是不甘。难道方慕晴就是天之骄女,难道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该属于她?
这是一场爱情争夺战,不到最后,她绝不认输!
02
每个周末,楚涵都会到学校来找方慕晴。
微蓝曾经见过他们两人接吻,是无意间看见的。楚涵闭着眼睛,轻轻地吻在方慕晴的唇上,就像童话里王子唤醒公主的那个吻。
方慕晴是个美丽而有些娇气的女孩,她注定是被男孩宠爱的那一类。在大多数人眼里,像楚涵那样的王子自然该选择她。微蓝最多也只能做个看童话的人,永远无权参与。
然而,微蓝没有泄气。她不相信楚涵会永远执著于他和方慕晴的感情。
方慕晴爱撒娇,爱使小性子,她就反其道而行之。
因为方慕晴,楚涵终于也和微蓝渐渐熟识起来。
初春的黄昏,彩霞满天。
微蓝拎着热水瓶回宿舍。在女生寝室的楼下,她看到穿一套象牙白西装的楚涵,高高的个子,越发俊朗挺拔。
很少有人会把白色的西装穿得好看,楚涵是个令人心动的男人。
经过他身边时,微蓝轻轻地说:“慕晴还没下来吗?我帮你催催她!”不等对方回话,她已经转身走了,只留给他一个单薄的背影。
在楚涵眼中,微蓝不漂亮,但很耐看。她长得像刚出道时的刘若英,皮肤白净如瓷,眉眼细致,总是低垂着,仿佛怕惊扰了谁似的。只是瘦得厉害,仿佛一阵风就会刮跑。
她和方慕晴在一起,总是属于被人视若无睹的那种。方慕晴的脾气娇气任性,而微蓝却温柔体贴,说话总是轻声细语,让人熨贴到心里。
周末的时候,三人一同去郊外踏青。楚涵提一只数码相机,不停地给她们拍照。开始一切都很愉快,但渐渐地楚涵和方慕晴便忘了微蓝。她蹲下系鞋带的时间里,两人已经说笑着走出很远。被冷落的感觉充斥着整个春游当中,但微蓝始终保持着平静的笑容。
一路上她告诉自己,生活就是这样,它包含着疏离、孤独和遗忘,但是你必须忍住疼痛步步前行。
到达山顶的时候,楚涵帮着微蓝收拾东西,方慕晴却跑到一边去玩水漂。微蓝的背包里掉出一盒胃药,他拾起来递给她,随口问道:“你的胃也不好?”微蓝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听慕晴说,你经常闹胃痛。山里头天气凉,预备着以防万一。”
楚涵心头一暖,想说谢谢,但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回家的车上,方慕晴神采飞扬,拉着楚涵说个不停。楚涵一边应着她,一边侧眼去看微蓝。微蓝独自坐在窗边,神色安然,想是早就习惯了方慕晴身边的热闹和自己的冷清。他看着,心中竟无端地生出怜惜。
五月中旬,楚涵回校踢足球,方慕晴在看台上观战,那一抹微笑灿若朝霞,不知萦绕在多少男生的心头。微蓝也到场,只安静地站在她身边。中场休息时,方慕晴拉着楚涵的手,兴奋地说个不停,微蓝却体贴地递过一瓶矿泉水,然后问方慕晴:“这么晚了,你不打水打饭占座位上自习了?”
方慕晴忙娇声对她说:“我哪里有空,你帮帮我嘛!”
微蓝无半句怨言,微笑着点点头:“谁要我们是好朋友,我不帮你谁帮你啊?”
旁边一男生偷偷地问楚涵:“这个女生是谁?”
“她叫夏微蓝,是我女朋友最好的朋友。”
“哇,标准的贤妻良母,谁今后娶到她有福了!”那男生感叹。
楚涵转头去看微蓝,她只是温柔地笑着,什么都不说,便很快走开了。
日子一天天下去,转眼就是大四。
楚涵已经毕业,顺利留在了省城,他的工作很忙,经常出差,和方慕晴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
聚少离多的日子,两人经常吵架,最后都是楚涵让步,方慕晴则安之若素。她是被人宠坏了的公主,从不知道什么叫妥协。
于是,一直争吵不断。某一天终于因为一件小事彻底爆发,谁也不肯让步。方慕晴是一贯的强硬,不说一句温软的话。看着她绝然离去的背影,楚涵觉得疲倦。
他急切地需要人来安慰,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微蓝。这个并不出众的女孩,拥有方慕晴所没有的体贴和善解人意。
微蓝一直铆着劲,在等着楚涵打电话给她。
她终于等到了。
正在被窝里听着恩雅空灵的声音,幻游于《魔界》的奇幻世界,手机突然响了。
“微蓝,你晚上陪我喝酒好吗?”电话那头,楚涵低沉郁闷的声音让她心痛。
他一定是伤心到了极点。
楚涵父母都是医生,对健康之道尤其讲究。微蓝从来都没有看过他喝酒。他是那种特别乖的男生,干干净净,阳光得要命,颓废不是他的习惯。
但现在,他开始喜欢在下班的时候去酒吧喝酒。
到“火鸟天堂”酒吧的时候,微蓝看到楚涵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面前摆着好几扎啤酒。
“楚涵,你为什么喝酒啊?”她问他,答案其实早就猜到了,可还是想听楚涵亲口说出来。就像飞蛾,既然决定扑火,索性身心俱焚。
“不要问我为什么。”楚涵表情痛苦,“我只要你陪着我就好。”
于是,微蓝不再说话,和方慕晴不同,她总是宠着他顺着他。
当天晚上,楚涵喝了不少酒。醉后的他趴在她肩头,含糊不清地说:“微蓝,你真是一位Angle!”
一阵风吹来,微蓝脚下一阵摇晃,应该是酒劲上来了。于是,她借着醉意问:“那让我做你的女朋友吧?”
楚涵使劲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问这句话的时候,微蓝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楚涵开始絮絮叨叨地诉说他太爱方慕晴,没有多余的位置留给别人,这样对她不公平……
他真的喝醉了吗?微蓝觉得他或许早就洞察了自己的心思,他正在向她宣布:他不可能爱上除方慕晴以外的人,包括她。
她不甘心地问:“那我做替补好吗?”
“不可能有替补的。我心里已经没有空白了!”
楚涵的回答,让微蓝的心碎了一地。可是她仍然不能说服自己放弃守候。楚涵能在不开心时想到她,至少说明在他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位置。
送楚涵回到出租屋后,微蓝一个人走回学校,已是深夜。
不知情的方慕晴还在寝室等着她,着急地说:“你上哪儿了,这么晚回来?”
看到她满脸的焦灼,微蓝心里隐隐的不安稍纵即逝。
那个“火鸟天堂”酒吧,成了微蓝和楚涵经常见面的地方。
每次楚涵和方慕晴争吵以后,他都会约微蓝去酒吧喝酒。
在方慕晴又一次的负气而走后,楚涵喝得烂醉如泥。微蓝送他回租住的小屋,把他扶到床上,转身去泡浓茶给他醒酒。
“你脖子的皮肤好白啊。”楚涵突然沉重地把酒气喷在她的耳朵里。
“你喝多了。”微蓝软绵绵地推开他,心里想他不会要来真的吧,我还没准备呢。
楚涵的大手温柔地环在她的腰上。
“你真漂亮……你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吗?”
他深邃的眼神被酒精醉得越发迷离了。
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打在玻璃窗上叭嗒作响。
“你看,老天不让你走。”楚涵温柔而蛊惑地说,充满着酒气的嘴唇一点一点地接近她。微蓝的头越来越晕越来越重。她的心开始缴械,和着窗外慌乱的雨点,乱如麻。
“楚涵,是方慕晴不懂得珍惜……我爱你,你真的觉得我漂亮吗?……”
楚涵醉了,他搂着微蓝的时候,她清醒得很。听着他叫方慕晴的名字时,她拼命咬紧了自己的下唇。
窗外,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微蓝一夜未回寝室。
听着包里的手机响个不停,想着等待的方慕晴,她心里有一种怜悯。
可是,谁让她们喜欢的是同一个男生呢?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阳光热辣辣地射在他们裸露的身体上,蓝白条的床单上洒着星星点点的红。
“你是第一次?”楚涵慌乱地问。
他的酒早就醒了,脸上因为宿醉而苍白疲倦。
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半晌,才低低地说了一句:“放心吧,你昨晚喝醉了。我不会叫你负责的。”
03
“对不起。我送你回去。”楚涵轻声说。
突然,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穿好衣服的微蓝过去开门,一眼看见方慕晴苍白着脸站在房门口。
她看看微蓝,再看看屋内的楚涵,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小晴……”楚涵欲言又止,面如死灰。
微蓝和方慕晴对视着。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冲过来给了微蓝一记耳光,然后一声不吭地跑掉。
“小晴!小晴!”楚涵大叫着,追了出去。
微蓝用手捂着胀痛的脸颊,脸上慢慢浮起一个坏坏的笑。她知道,心高气傲的方慕晴是再也不会原谅楚涵了。
连续一周,微蓝在窗口看到楚涵在女生楼下捧着一大束玫瑰花,方慕晴却一次也没出现。她对这一切不动声色。
晚上,微蓝到“火鸟天堂”酒吧,看见楚涵,果是憔悴、疲惫。
她像男人一样对着酒瓶大口大口地喝酒。她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楚涵,我会比慕晴更好!”
楚涵抬起头来看她,幽暗的灯光下,一双被痛楚焚烧的眼眸。他紧紧纠结的眉峰,令她的心隐隐作痛。
她是如此的爱他,看第一眼就知道了,从此沉沦,万劫不复。
微蓝跃起脚,勾住他的脖子。
“你要爱我!你是我的!”
楚涵深深叹息。上帝给了她细致温柔的外表,也给了她心机深沉的内在。只要她想得到的,没有人能逃脱。她是他命中注定的孽缘。
“微蓝……你是一个可怕的女孩。”
他痛心地闭上眼睛,终于吻上她的唇。
毕业前夕,微蓝凭借自己的魅力和心计,把楚涵从方慕晴手里抢过来,成了自己的男友。消息传出来,不知多少男生跌破眼镜,不知多少女生肝肠寸断,更多的是为方慕晴打抱不平。
离校的前一天,方慕晴百般逃避楚涵,倒是约了微蓝见面,告诉她,自己将赴美攻读。
微蓝高高地仰起下巴。
“去美国留学?好啊,恭喜你!”
方慕晴紧盯着她的眼睛。
“我想了很久都没想通。我们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你为什么要抢我的男朋友?”
“因为爱是无罪的!”微蓝居然唇角带笑,很自豪地。
“夏微蓝,你真的爱楚涵吗?还是为了报复我?”
微蓝一凛,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我报复你?”
“是的,我看得出来,其实你一直在嫉妒我。温暖的家庭、出众的外表、旁人的关注,还有甜美的爱情……我什么都有,而你几乎一无所有!”
“甜美的爱情?”微蓝冷冷地笑,“恐怕现在只剩下苦涩了吧?”
“如果你真的爱楚涵,就请你好好珍惜他。如果你纯粹是为了报复我,请你放过他吧!”
方慕晴的眼中闪着泪花,微蓝看得出,她仍然深爱着他。
“即使我放过他,你也不会再要他了,不是吗?”
方慕晴不再说话,嘴唇紧抿。
“楚涵现在是我的,谁也抢不走。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朋友,就请你祝福我们吧!”
微蓝转身走开,方慕晴没有再拦她。
毕了业,她像逃难似的逃去了美国,远远离开这块伤心地。
微蓝在省城找到一份公司秘书的工作。
她和楚涵住在了一起。他对她很好,让她打理家,给她买漂亮的衣服,满足她每一个小小心愿。
偎在所爱的人怀中,微蓝以为自己找到了今生的真爱。
虽然楚涵从不提结婚的事,虽然他曾在醉酒时抱紧她,喃喃地叫着“小晴”。微蓝温柔地告诉他,没有关系的,她可以给他时间,让他去忘记方慕晴。
是的,没有关系的。一切都过去了。
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她会好好待他,会为他生个孩子,做个慈爱贤淑的母亲,让他们的孩子在快乐幸福的家庭中成长。
这样的日子平淡而温馨,不知不觉已是一年。
微蓝的工作是文职,很轻松。楚涵则无休止地在外奔忙,偶尔在家的时候,他只是沉默地抽烟。
这天晚上,楚涵突然对微蓝说:“我要去美国了!”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已经拿到签证,去美国读MBA。”
微蓝愣住了,她不明白楚涵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在省城有着一份不错的职业。她极力劝阻他不要放弃现在的事业去美国,可他完全听不进去。
“我等了一年,签证好不容易办下来,我没有理由不去。”
“但你也没有理由去,除非……”微蓝突然想起,刚毕业的方慕晴去了美国。等了一年,难道……?她不敢往下想。
“我明天就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管我的事情。”
一股不祥的预感让微蓝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去找方慕晴?”
楚涵还是那样平静地看着她:“是的,微蓝。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我原来只是想怄一下小晴,让她看到我和你在一起,她就会回到我身边来的,可我错了!我想我应该对你说声对不起。”
瞬间,微蓝仿佛被人当头棒喝。
她怔怔地看着楚涵,突然扑上去,用尽全力撕扯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在他胸前抓出一道又一道的血印子。
那一刻,她气得快要发疯了。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对她?
楚涵什么也没说,任凭她又踢又打。
“楚涵,你好狠!你好绝!你不知道我是爱你的吗?……”
微蓝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中凄厉地响着,猛地煞住,不敢相信这个疯狂的女人会是自己!
她捂着脸,弯下腰,蹲在地上恸哭起来。
楚涵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走到门口,突然回转身来:
“微蓝,我也不想伤害你。但我根本无法忘记小晴。今生今世,我不能没有她!”
他迳直走了出去,然后门关上了。
“砰”然一声,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寂寞,和胶冻得牢牢的冲割不破的冷漠空气。
微蓝委顿在地,全身颤抖,像一只怕冷的猫。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这场爱情争夺战的胜利者,可是她错了。在楚涵的心里,方慕晴从未远离过。
她是真的爱楚涵,虽然用的是夺人之爱的方式。没想到,自己所爱的人却在利用她去拯救他的爱情!
第二天,楚涵去了美国。
临登机时,他给微蓝发了一条短信:“对不起,忘了我吧!”
微蓝静静地站在窗口,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感觉。
这一刻,她想起一年前的那个夜晚,楚涵站在女生宿舍的楼下,向她露齿而笑,神采飞扬。
那时候,什么事都没发生。溶溶的月光照耀下,他完美得像个王子。
她不知道,他到美国能否找到方慕晴。但她肯定,即使他找到了她,他们的爱情也不会是完美的了。
而微蓝自己,再也不会相信爱情。
原来,这一场爱情争夺战,没有胜负,他们三个人都是输家。
她仰起头,感觉脸颊上有了微微的凉意。
第三卷 你还能爱谁
01
两年后。
N市国际机场大厅。
秦天朗的目光穿过落地玻璃,飞机各自起航着陆,在深蓝的天空中划下一道道直线。
虽然在电话里告诉了母亲班机到达的时间,却知道不会有人来接机。
一个人回家,便全然没有回家的感觉。天朗低着头走路。蓝色皮箱的轮子在地面发出空洞的声响。
身边是来来往往的陌生人。光洁的大理石上,一双双奇形怪状的鞋子:尖头的,圆头的,细根的,平底的……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
前面,一双白皙纤小的脚。还有从凉鞋中露出的脚趾上的痣。
视线缓慢地向上移。
宽松的白棉布衬衫,洗得发白的蓝牛仔裤。蓬乱的长发,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一双空洞的黑眼睛。
天朗因为意外而感到头晕。
真的是她?她竟然会来接机?
“是你妈要我来的。这个城市变化太大,她怕你不认识路。”
依然冰冷的腔调,不带任何感情。
天朗终于相信是她。记忆中,只有微蓝才会这样说话。
可是,她好瘦。
双颊陷下去,尖尖的下巴,好像大病初愈似的。怎么回事?八年的时间,她一点都没有长大,没有变得珠圆玉润,反而更加消瘦了。
“还好这座城市不会刮台风。”天朗低声说。
她挑衅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
他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微蓝倒有些惊奇。面前这个男人和印象中的秦天朗好像有点不一样。他不再冷酷,不再尖锐,那双浅褐色的眼眸漾着一抹隐约的笑意,像冬日的暖阳,清幽迷人。
她率先朝机场出口走去,他拖着大皮箱跟在后面。
“你是去医院,还是回家?”微蓝问。
天朗略微踌躇了一下,说:“去医院吧,我想看看爸爸怎么样了。”
八年之后,“爸爸”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还是如此自然、稔熟。
或许,他真把夏云生当作自己的“爸爸”?
“爸爸情况不太好,自从上个月中风后,半身不遂,一直住在医院里。”
“怎么会突然中风的?他才五十岁不到吧?”天朗浓眉微皱。
“听你妈说,那天晚上他从外面应酬回来,满身酒气,喝得醉熏熏的,半夜突然从床上滚下来,就中风了。”
“唉,又是因为酒?”天朗喃喃自语般地说,眼睛直直地盯着微蓝。她知道他想起了什么,表情冷淡地把脸转过去。
她招了一辆出租车,天朗立刻走上前打开车门,示意微蓝坐进去后,他才从另一边上车,关上车门。
是这冷酷高傲的家伙突然转性了,还是从国外回来的假洋鬼子都学会了绅士风度?
去医院的路上,两人再没有交谈。
一路无话。
出租车终于停在医院门口。
天朗抢先付了钱,然后下车,走到另一边为微蓝打开车门。
微蓝低头跨出车门时,他突然用压得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夏微蓝,这八年来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已经微笑着关上车门,身型笔直地向住院部走去。
毫无疑问,在澳大利亚呆了这么多年,他更加潇洒俊逸,也更加沉稳了。原来的落拓不羁沉到骨子里,成了教人心动的内敛气质。
天朗比那些当红的偶像明星更多一种书卷味,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贵气,像个从童话书里走出来的英俊王子。
王子?微蓝轻轻摇头,她的世界里早就没有王子了!
夏云生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
他面容苍白,还有些浮肿,嘴角斜得很厉害。秦桑影坐在病床边,不停地用毛巾为他擦着淌出的口水。
听见房门推开的声音,她转过头,看见立在走廊上的天朗,猛地站起来,颤抖着叫了一声:“天朗,你总算回来了!”
天朗迳直走过去。他长大了,成为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站在母亲面前,已经需要低头俯视她的头顶。
秦桑影有一刻的恍惚,以为见到了他的生父。他们父子太像了,有同样俊挺的身材,完美的五官,浓黑的眉毛和迷人的浅褐色眼睛,只是天朗没有他父亲身上的痞气。
天朗的目光停留在夏云生身上,眼睛里掠过一丝惊悸。
这个纵横商场、春风得意的男人,竟然变得如此狼狈?幸好他在熟睡,否则在自己面前,该是怎样的不堪?
天朗扶着母亲在椅子上坐下,听她语带哽咽地述说夏云生的病情和公司面临的困境。
“虽然你爸爸住的是最好的病房,用的是最好的药物,但医生说,中风引起的偏瘫,不可能完全恢复到以前,能够下床走路就很不错了……”
“你爸爸生病以后,公司内部一团糟,群龙无首,所以才急电招你回来……”
“云天公司是你爸爸一生的心血。而我什么都不懂,瑞阳还是个孩子,现在也只有你能帮你爸爸!”
“微蓝……她同意吗?”天朗轻声问。
“我没有意见。”
一个低哑的嗓音乍然响起。
微蓝站在病房门口,神情淡漠。
“你要考虑清楚,云天公司,那可是夏家的!”
天朗盯着她的眼睛冷静而睿智,还带着淡淡的嘲弄。
她避开他的视线,垂下头含含糊糊地回答了一句:“我这次是请假来看爸爸的,明天就回省城了。”
“哦,忘了跟你说,微蓝大学毕业后就留在省城。”秦桑影向儿子解释道,“她跳了好几次槽,现在进了一家银行,薪水高,工作又清闲。”
“在银行工作?你学的是金融专业,也算学以致用!”
微蓝微微一愣。他怎么知道自己念的是金融专业?
从医院回来后,秦天朗就变得很沉默。
他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机屏幕,耳朵却在捕捉客厅另一端微蓝和瑞阳的对话。
“姐姐,你明天真的要走吗?”
已经十岁的夏瑞阳,皮肤白皙,五官秀气,长得很像微蓝。但他的大双眼皮,眉鼻之间的轮廓又颇似秦天朗。
他和他们两人都有血缘关系,却和微蓝更亲近些。
正在收拾行李的微蓝停下忙碌的手。她轻揉瑞阳黑亮的短发,温柔地说:“姐姐要上班啊。你在家里要乖乖的,听妈妈的话,好好学习。”
瑞阳若有所思地望着微蓝。
“姐姐!”他用一种不属于孩子的严肃口吻问,“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家?”
微蓝有些意外和惊讶,深吸一口气,她低低地:“你听谁说的?”
“我没有听谁说,是我自己看出来的。我知道,你不想呆在这个家里,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妈妈!”
她不自禁地一颤,转过头,与秦天朗锐利的眸光碰个正着。
微蓝收回目光,望向瑞阳。
“你是我唯一的小弟弟,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她咬咬牙,“姐姐也不是不想留在家里,只是,姐姐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朋友啊。人长大了,总是要离开家的……”
“你有男朋友了,是不是?”瑞阳打断她的话,“妈妈说过,女孩子长大了,都要嫁人。”
微蓝心下一凛。
她努力想做得轻松,却徒然挤出一个苍凉的笑。
“姐姐没有男朋友,姐姐也不想嫁人。”
“骗人!”瑞阳低下头,“你以后肯定会结婚的。”
自从父亲病倒,母亲无暇顾及他。瑞阳变得早熟,看上去不再是十岁的小孩子。
微蓝呆怔地看着他。
月光自窗外投射进来,映在瑞阳的小脸上,苍白而忧郁。
“家”,是多么温馨甜蜜的地方。可是,为什么生活在这里的每个人都不快乐呢?
瑞阳上楼去了。
偌大一间客厅,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
微蓝半跪在地上,将自己的东西,一件件往小旅行袋里塞。
从十二岁那年开始,她好像一直在流浪,从母亲的家,到父亲的家,再到学校……
耳畔突然响起熟悉的音乐。
是那首很多年前的老歌:
“……
我想有个家
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
在我疲倦的时候
我会想到它
我想有个家
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在我受惊吓的时候
我才不会害怕
谁不会想要家
可是就有人没有它
脸上流着眼泪
只能自己轻轻擦
我好羡慕他
受伤后可以回家
而我只能孤单地孤单地寻找我的家
虽然我不曾有温暖的家
但是我一样渐渐地长大
……”
这首歌流行时,她正好失去了“温暖”的家。她所做的种种,只是想要一个家,一个可归属、得庇护的“家”。
其实,这不是歌声,是瑞阳在弹钢琴。
生活在富裕温暖的家庭,拥有父母双亲的宠爱,一个本该天真无邪的孩子,竟然会喜欢这首歌。
秦天朗眉心微皱。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把头转向微蓝。她完全沉浸在琴声中,浓黑的眼瞳里,是深不见底的忧伤,还有一些迷茫和怅惘。
他的心蓦地抽紧。
她在想什么?她那样的人,也会偶尔流露出无助的神情吗?像一只迷途离群的羔羊,找不着母亲,找不着家?
待天朗觉察时,他已经站在她的面前,用低沉的声音问:“你真的要走?真的舍得走?”
微蓝被吓了一跳。
她疑惑地抬头,发现天朗正静静地俯视着她。琥珀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一丝冷漠和讥诮。
微蓝眸光一黯,恢复了平素的淡然。
她把旅行袋的拉链拉上,站起身来,说:“我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天朗紧盯着她深幽的瞳仁。
“一直以来,你都在和我争,都在向我宣称,你才是夏家真正的继承人,而我只是一个野种!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当年十五岁的你,不惜牺牲色相勾引我,蓄意栽赃陷害。小小年纪就城府极深。如今的你,心机比当年应该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何会把云天公司拱手相让?”
微蓝扬起睫毛,定定地看着他。她的双眼迷迷蒙蒙的,好像在看他,又好像透过他在看着某个遥远的地方。
这种被人当成透明人的感觉让天朗很不爽。
“夏微蓝,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原来,我在你们眼中是这个样子的?”她开口,喉中极干涩。
天朗微愕,他好像听不懂她说话了。
停顿了大约五秒钟,微蓝脸上浮起薄弱的笑意:
“自从跨进这个家的那天开始,我把你和你母亲当作不能相容的仇敌,争斗了十多年。现在我才发现,你们只是假想敌,我真正想抗争的,不是你们,而是命运!”
微蓝的脸上仍挂着笑,眼中却透出一股冷冽。
“秦天朗,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像你认为的这样坏吧?”
她提起旅行袋,从他身边绕过,迳直走上楼去。
02
夏天过完了,便是秋天。
天空特别晴蓝,宁静高远。几丝薄薄的云,浮在天际,像若有若无的轻烟。
秋日的午后,阳光和煦而温暖,照得微蓝有点昏昏欲睡。
她坐在行驶的公交车中,神情淡淡的,听着旁边两个女孩在聊天。
“瑶瑶,我表姨开了一家婚介所,你要不要登记试试看?”
“得了,婚介所能有好男人?”说话的女孩不屑一顾,“条件稍好一点的男人早让别人抢光了,还需要去婚介所?”
“那也不一定。”另一个女孩说,“也许这个男人曾经受过什么挫折,比如失恋、童年不幸……”
“就像言情小说里的男猪脚,有成功的事业,英俊潇洒,又对你一往情深。别做梦了!现实里才没有这种男人呢!”瑶瑶不以为然地说,“真正生活里的男人,要么猥琐平凡,要么风流成性,不会只对你一个人专情。当他要你的时候,像一头野兽;不要你的时候,就像扔一块抹布一样。你千万不要被那些言情小说毒害了!”
“野兽?”女孩羞红了脸,“你怎么用这么难听的一个词?”
“男人本来就是野兽,始乱终弃,朝三暮四,没一个好东西!”那个叫瑶瑶的愤愤不平地说。
……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有同事怂恿微蓝去婚介所登记,同一间办公室的老大姐,还说要把自己的表弟介绍给她。
二十六岁“高龄”,还没有男朋友,在别人眼中总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
同事眼中的微蓝,沉静温婉,大方得体,是个宜家宜室的好女孩。
孰不知,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爱了。大学里那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带给她的,除了痛还有什么?
留在这座城市,好像有点自虐。每天上下班,都要路过那个见证她和楚涵无数次亲吻的车站。
楚涵……
两年来,微蓝一直对这个名字守口如瓶,甚至以为自己会忘记。但每当看见街角转弯处的“火鸟天堂”酒吧,心就会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是微蓝心上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她能做的,只是小心翼翼不去碰触。
以为这样就不会再疼,可是,谁又能够真的骗过自己?
微蓝在银行的信贷部工作。
她刚刚从外面收了一笔贷款回来,一脚踏进办公室,同事阿玲就高声叫:“微蓝,你才回来呀?快,主任叫你去会客室!”
有什么重要客人吗?
“一个超酷越帅超有型的男人。听说还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总,点名道姓要你接待。”阿玲冲她眨眨眼,“这样的商界精英青年才俊,微蓝,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哦!”
微蓝脸上带着笑,心里却压根儿不信。谁不知道,阿玲是出了名的“女花痴”,凡是模样周正点的男人,到了她嘴里都是帅哥。
情人眼中出“西施”,阿玲口里出“潘安”。
会客室里果然有个年轻男人,正和他们主任言笑宴宴。
他背对门口坐着,微蓝只能看见背影:一身华伦天奴西服,衬托出高大挺拔的身型。一头微微卷曲的发丝,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着乌黑的光泽。
“哦,小夏来了!”主任一眼看到她,笑眯眯地说,“秦总等你半天了。”
秦总?
微蓝怔忡间,那人已朝她转过脸来。线条硬朗的脸上,一双灼灼发亮的眼睛。
没想到是秦天朗!
他神色自若地点头致意:“你好,夏小姐。”
这家伙在搞什么鬼?
微蓝心下狐疑,脸上却不露声色,平淡的表情看不出一丝起伏。
主任向她说明秦天朗的来意:“秦总是来银行贷款的,他要你作担保人。”
接下来,微蓝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式,和秦天朗讨论贷款的相关事宜。
“请问你用什么作抵押?”
“当然是用公司的资产。”天朗耸耸肩说。
“可是,三千万不是一个小数目。”微蓝犹疑地,“云天公司……”
“夏小姐,你不会连云天公司值多少钱都不清楚吧?”他语带嘲讽。
微蓝露出知性的微笑,答:“秦先生,我确实不知道。”
天朗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慢悠悠地说:“我已经请专家作过资产评估,房产、地产加上股票,云天公司至少值八千万。”
“对不起。我要看到相关的资料,才能确定你说的是事实。”
天朗默然半晌,冷冷道:“你连我都不相信?”
“是的,我很奇怪,你的公司明明在N市,为什么到省城来贷款?”
“N市老百姓的收入不高,房地产市场差不多饱和,而省城近郊的房地产开发方兴未艾,大有潜力可挖,我想在省城设分公司。”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原因吗?”
“另一个原因,”天朗目光深沉,“是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那双浅色的眼睛,讥讽的冷笑,揶揄的眼神,仿佛在向她宣告:“你躲不掉了!”
“秦天朗,你真会开玩笑!”微蓝稳了稳心神。
“你哪一点看出我在开玩笑?”他紧皱眉头,表情严肃,“爸爸也同意我的意见,并要我照顾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她说,声音冷硬如冰。
“你当然需要,”天朗看着面无表情的她,低低叹息,“只是你不承认而已。”
微蓝咬住嘴唇。
“就这样说定了。你要的资产评估资料,我明天会派人送过来。”
天朗径自做出决定,便举步离开。
阿玲蹑手蹑脚地走进会客室,用手在微蓝眼睛前晃了晃,说:“怎么?帅呆了,酷毙了,把你的魂都勾走了吧?”
微蓝回过神来,勉强地笑:“阿玲,如果你喜欢,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真的?”阿玲欣喜若狂,“这样的超级大帅哥,你会舍得割爱?”
“你错了,他从来都不是我的爱。”
微蓝说话算话,第二天就打电话给秦天朗,约他晚上一起吃饭。
天朗欣然赴会,不料有一位陌生女孩赫然在座。
“这是我的同事谢巧玲。”
阿玲直盯着天朗英气逼人的脸,两眼放光:“我好高兴认识你哦,秦总!”
她嗲声嗲气的语气,把“秦总”说得像是“情种”。
天朗对待女性一向周到有礼,递过菜单:“谢小姐,你想吃点什么?”
阿玲故作矜持,把菜单推到微蓝面前:“微蓝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为缓和气氛,微蓝叫过侍者,点了几道菜:剁椒鱼头、酸辣土豆丝、麻婆豆腐……
“慢!”天朗按住侍者写菜单的手,“微蓝,你不是不吃辣吗?”
微蓝愣了愣,心下一阵酸楚。
从小不吃辣的她,为了适应楚涵的四川口味,彻底地改变。
现在,爱情不在了,口味却保留了下来。
“人的口味是会变的。”她淡淡地说。
阿玲好奇心顿生:“你们好像很熟的样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哥哥。”
“可是……可是……”阿玲瞪大了眼睛,“他姓秦,你姓夏……”
“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天朗没好气地说。
“原来是这样哦!”阿玲兴奋地说,“难怪我说呢,身材、相貌都平平的微蓝,怎么会有个这么帅的哥哥?”
她到底是在捧人,还是在损人?
好在,从小到大也没有人说过微蓝“漂亮”,她一向不太注重自己的外貌。现在……就更不在意了。
“好了,你们慢慢吃吧,我先走一步。”
不待天朗反应,她已经起身,走出了餐厅。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微蓝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她不想这么早回去。
那无人的小屋,四壁空空,只留得一室刻薄的冷,给自己。
她是等待救赎的孩子,冰冷的手在黑暗里挥舞,只是想靠近温暖这样东西,可是却偏偏事与愿违。
前面有一个公用电话亭。
她走过去,给N市的家里拨电话。
话筒里传出一个童稚的男音。
“喂……”
“阳阳,我是姐姐。”她说,“爸爸还好吗?”
“爸爸已经出院了。他可以下床走路,只是还不能接电话。”
“那,要阿姨接电话吧。”她至今改不了口,仍旧叫秦桑影“阿姨”。
“微蓝,天朗到省城去了,他和你联系了吗?”
“嗯。”她含糊地说,“我们刚刚一起吃饭。”
“是吗?”秦桑影有些意外,“那太好了。你们兄妹在外面互相关照,我和你爸爸也放心了。”
“代我向爸爸问好,我有空就会回去看他的。”
微蓝放下话筒。
互相关照?连秦天朗都说了,他们俩没有血缘关系。再说,十多年的积怨不是一朝就能消除的。
能像现在这样和平共处,已经很不错了。
回家的时候,夜已深。
微蓝站在家门口,一个人的家门口。
她把钥匙插进锁孔。
拧不动。
拧不动。
就是拧不动。
她用劲,大力一扳,猛然看见手里只剩下半截金属片。
这才发现,那不是她家的钥匙。
一定是刚才走得太匆忙,拿错了别人的钥匙。
用一把错的钥匙开一堵想开的门,却折断在锁孔里,最后连打开正确的门的能力都丧失了。
这就像爱错了一个人,在错误的爱情里遍体鳞伤,最后连爱的能力都丧失了。
微蓝抱着身体缓缓地蹲下。
一双黑色的皮鞋停在眼前。
她听见丁丁当当的金属碰撞声。
然后,一只手捧起她的脸。
另一只手晃了晃,眼前闪过耀眼的金光。
“小姐,这才是你的钥匙。”
天朗挺立在微蓝的面前。
楼道里昏暗灯光下,他的脸色阴郁,双目炯炯,怪异地盯着她。
03
“你怎么会有我的钥匙?”
微蓝缓慢地起身。
“这是我刚才在桌上捡到的。”天朗边开门边说,“从餐厅追出来,你已经不见了,我只好到家门口来堵你。”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她问。
“当然是你的那位同事告诉我的。”他皱了皱眉头,“我从来没见过比她更聒噪的女人!”
微蓝没有说话,走进客厅。
“你想喝点什么?我这里只有苏打水。”
“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饮料,只喝带有柠檬味的苏打水。”
她一愣,随即冷然道:“秦天朗,你知道的可真多。”
“谁要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呢?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微蓝轻哼一声,在沙发上坐下。
天朗自顾自地走进屋子,四处打量,然后坐进沙发里,扬扬眉毛说:“这房子好像太小了。”
“我一个人住,已经足够。”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微蓝整个人陷进沙发,双手抱膝,眼睛愣愣地盯着前方的地板。日光灯照着一张暗黄的脸,疏淡的眉微锁着,发丝散乱,遮住一小部分的面容,显得格外削瘦可怜。
“这些年,你真是一个人住吗?”
她猛地抬头,神情仿佛见了鬼。
“茶几上有烟灰缸,浴室里摆着剃须刀,”他迫人的视线紧盯着她,“难怪你躲在省城不回家,原来是和男人同居了。”
“是又怎么样?”微蓝冷冰冰地说,“这种事,你在国外应该司空见惯吧?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那是当然。”天朗注视了她一段长时间,然后,他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为什么同居生活没有使你面色红润?为什么你越来越瘦骨嶙峋了?”他咄咄逼人地问。
微蓝的脸色瞬间灰白。
“秦天朗!你……”
“秦天朗?”他站了起来,走近她,低头望着她,“你怎么不叫我天朗哥哥了?”
她跳了起来,神经紧张地说:“很晚了,你要回去了!”
“回去?”他逼视着她眼睛,“我在你门外等了两个多小时,没达到目的我是不会回去的!”
她强自镇定地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说过,这八年来没有一天忘记过你,等的就是今天。”
天朗忽然一把抓住了她,在微蓝还没弄清他的用意之前,她整个人就被蛮横地拥进了他的怀里。
一股男人特有的气息将她紧紧包裹住。
微蓝没有挣扎,也没有移动。或许潜意识里,她早有预感。
“微蓝,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喜欢别的男人?”
寂静的夜晚,一个低沉暗哑的声音从她耳边飘过。
她的心猛跳了几下,然后咬住嘴唇,低低地问:
“秦天朗,你是不是已经爱上我了?”
微蓝感觉,天朗的呼吸微微一窒,然后,轻轻地推开她。
他仔细审视,她脸上看不出期待或者兴奋,只有冷漠。
他的眉毛蹙紧了。
“你既不漂亮,也不可爱,凭什么认为我会爱上你?”
她默然无语。
是呵,他相貌出众,才华横溢,是世人瞩目的王子,身边美女如云。而她连作他的妹妹都没有资格。
天朗捉起她的下巴,托起她的头。
“少想一点心事,也许你会长胖一点。”
然后,他残忍地笑了起来:
“我刚才抱你的时候,身上一点肉都没有,尽是骨头。你那付“洗衣板”的身材对我没有吸引力。”
微蓝的怒意一下子上来。
这算什么,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狠狠地挥开他的手。
“我希望你三秒钟之内从我面前消失!”
他再次环视室内,说:“和我居住的高档商品房相比,这里简直像贫民窟。女孩子一个人住不安全,又要交房租,不如你把这间房子退了,搬过去和我住,把房租交给我!”
微蓝咬着牙说:“秦天朗,你省省吧!我才不想与狼共处一室!”
“我并不是开玩笑,你好好考虑一下。”
说完这一句,天朗掉转头,迈开大步,径自地走了出去。
立刻,她就听到大门碰上的声响。
微蓝从沙发上坐起,蹭蹭拖拖地走向浴室。
镜中女子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羊毛衫,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面色无华,目光黯淡,重重的黑眼圈,完全是个疲倦而憔悴的小女人。
她僵立在梳妆镜前,久久不能移动。
台子上放着两把剃须刀,刀片已经生锈。她已由习惯其存在,以至于忘记其存在了。
而今夜,秦天朗蓦然提起,她才惊觉。
这些“废物”早就该清理掉了。微蓝对自己说。
把剃须刀扔进墙角的垃圾桶,她转身去拿那只烟灰缸。
烟灰缸是毕业那年楚涵过生日时,微蓝送给他的礼物,造型非常精致,缸沿作成枝叶的样子,蜿蜒缠绕,托出一朵紫色水晶的玫瑰花。
她不喜欢真的玫瑰花,害怕看到它枯萎的样子。她以为,水晶的玫瑰,会永远绽放,永远开不败。
现在才知道,水晶更加脆弱,一碰即碎。
原来,根本没有“永远”这样东西。
微蓝一个人住,有晚睡的习惯。所以,早晨起床对她来说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那天因为前一晚失眠,头胀着痛,感觉比以前更加困倦。
她迷迷糊糊地出了门,穿过马路,要赶那辆即将起步的公交车时,一辆摩托车不知从哪里窜出来。
她身子一闪,还是被撞到了右手臂。
很快,微蓝被肇事者送到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是轻微骨折,没什么大碍。
不过,班是上不了了。
她打电话到银行请假,接电话的是阿玲,居然羡慕她乐得轻松,每天再不用为早起烦了。
“这是皮肉之伤呢!要不你也撞车试试看?”微蓝苦笑道。
“如果有个帅哥侍奉左右,受这种小伤又算什么?”
微蓝奚落她:“你呀,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花痴!”
电话那端,阿玲重重地叹口气说:“微蓝,我之所以会变成花痴,是有前车之鉴的。17岁那年,我悄悄地喜欢上了班上的一个男生,但少女的羞涩使我只能把这份感情埋在心底。后来,听说他有了女朋友,我独自躲在大学校园的角落里哭。本来,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但五年后,我却收到了那个男生的来信,那封信使我肝肠寸断。”
“他在信里说,阿玲,我心里憋着一句话,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敢告诉你。直到今天,我结婚的前一天,这句话还梗在我心里,不说出来,我今生都无法安宁。所以,请你原谅我的冒昧,让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你说,我爱你。”
“我终于知道他也爱我,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微蓝,这件事对我的影响是刻骨铭心的。从此以后,只要遇到喜欢的男人,我都会去追。因为好缘分不是靠等来的,而是自己争来的!”
微蓝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久久不能平静。
不,阿玲。这世上什么都可以争,唯有爱情争不来,
不用上班,微蓝每天看看书,听听音乐,倒也自在。
电话响了,她以为又是阿玲打来的。
如果同事能算朋友的话,在这座城市,她好像只有这一个朋友。
一接,是秦天朗的声音,劈头就是一句: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微蓝被问得一愣。
“大事?什么大事?只是手被撞了,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你好好在家待着,我晚上过来看你。”
“不用……”
没等她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真是莫明其妙,她才不要他假惺惺呢!
话虽这样说,微蓝却因为他充满关切的责备而心起涟漪。
她转身,对着镜中的自己,拢住披垂的长发,挽成髻,微眯起眼。
今晚如果梳这样的发式,是不是比较有女人味一点……
黑发倏地从她手中散落,披挂了一肩。
夏微蓝,你在想什么?难道真的是寂寞得太久了吗?
可他是秦天朗啊,从十二岁开始,你最厌恶的一个男生!
04
那天晚上,根本没有什么罗曼谛克可言。
天朗到了微蓝的出租屋,便像个医生一样,查验她胳膊上的伤。
她不但撞到右臂骨折,手腕也擦伤了,因为她没有按时去医院换药,造成了感染。
“你为什么不去换药?”他凝视着她的伤口,眉头紧皱。
当然是懒,还有……很不喜欢医院那个地方。
第二天上午终于去了医院,是被秦天朗硬塞进车里,径直开到那儿的。
来苏水的味道冲击着嗅觉,很怪。
医生为微蓝清洗伤口时,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她忍不住大声惨叫。
“医生,她怎么了?”天朗在屏风后急切地问。
“她没有按时换药,使放在里面的黄药棉和新生的肌肉长在一块了。”医生摇头叹息,“这就叫日久生痛,没有办法的事。”
微蓝是第一次听说“黄药棉”这种东西,好奇地问:“为什么要放黄药棉在伤口里?”
“这种药棉不但可以止血,还能加快伤口愈合。”
医生用纱布将她的手腕包扎起来,叮嘱道:“下次一定要及时到医院换药,否则你这只手就废了。”
“谢谢你,我记住了。”
微蓝轻声回答道,从治疗室里走出来。
回去的路上,天朗的脸色很不好,嘴唇紧闭,一直没吭声。
大概是云天公司出什么事情了。
微蓝也不多问,她把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一边忍受着手腕上传来的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下了。
伊湄睁开眼,发现汽车停在一个高尚社区。
四周高楼林立,还点缀着一些奇异的花花草草。
“这是哪里?”她惊觉,“你不是送我回家吗?”
“从现在开始,这就是你的家。”
天朗打开右边的车门:“下车!”
微蓝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他“绑架”了。
“我不要下车!你把我送回去!”
“你不肯下来,那我只好来硬的了。”天朗冷冷地说。
她惊叫一声,已经被他拦腰抱了起来。
“放我下来!”微蓝用拳头捶着他的脊背,“快放我下来!”
“到了家里,我自然会放下你。”
天朗不由分说,抱着她走进了一幢大楼,停在电梯前面。
这是公众场所,一个大男人抱着她,成何体统?
她想要挣脱,却被他牢牢地钳制住。
天!微蓝没想到,他如此霸道。
“秦天朗,我又不是不会走路。”她着急地说,“放下我啊!”
谁知,他竟然像个任性的小孩,对微蓝的话充耳不闻。
果然,电梯的门打开了。里面的人微微一愣,奇怪地问:“秦先生,你这是……?”
“没办法啦,女孩子总喜欢撒撒娇。”天朗一脸无奈的表情,看她的眼神里却俱是宠溺。
呵,演得可真像啊!
“不是这样的!”微蓝不甘心受制于他,挣扎着说,“我没有……”
“微蓝,”他打断她,手臂在她的腰际收紧,“你总是这样嘴硬、逞强,说不需要别人的照顾,你看你把自己照顾成什么样子了?”
她略怔。
他的语气那样严肃,那样认真,不像是在演戏!
而且,他的胸膛真的很温暖,很宽厚。看不出他瘦高条的个子,有这样壮硕结实的肌肉。
不,她早就应该知道。在十五岁那年,她就亲眼见过他裸露的上身。当他拥住她的时候,他们甚至肌肤相触……
微蓝想着,脸越涨越红,头越垂越低,几乎整个埋进他的胸前。
在旁人眼中,就像是一对甜蜜的恋人。
“秦先生和女朋友真是恩爱呀!”那人艳羡地说,同时替天朗按下十三层的数字键。
“叮”的一声,十三楼到了。
一出电梯,微蓝就拼命从天朗怀里挣脱出来,怒气冲冲地说:“秦天朗,你太过份了!”
“你的手受伤了,我只是想更好的照顾你。”他声音低沉。
她嗤之以鼻:“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你照顾?”
天朗看着她,脸色更加阴寒,浅色的眼眸变得深沉,里面仿佛有黑色的风暴在汹涌。
“我总是你名义上的哥哥吧?”他喑哑地说,“我对你的好,你一点都体会不到吗?”
微蓝惊愕。
他真是为她好,还是为了报复?
天朗读出了她眼中的疏离和防备。他叹气,把准备好的钥匙丢给她。
“这是房门钥匙。你自己决定吧。”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电梯。
微蓝怔怔地,看着电梯门徐徐在自己面前阖上。
手腕又开始隐隐作疼,钻心的疼痛。
黄药棉?她心里也有一块黄药棉,和血肉长在了一起,永远也取不出,一碰就痛。
微蓝扭头看看手里的金属钥匙。
她站在一扇门外,不知道门后面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不过,人总是有好奇心的。
她用钥匙轻轻地打开他的房门。
玄关里,一双粉色流氓兔的拖鞋分外显眼。
是他某位女朋友留下的吧?微蓝冷笑,一点格调都没有。
喜欢粉色的东西,那一定是个年轻幼稚的小女孩。
十五岁以前,她也曾经喜欢过粉色。心理学家说,喜欢粉色的女人,潜意识里都有着公主情结。
她现在二十六岁,早就不作“公主”梦了。
微蓝换上一双灰色的男式拖鞋,走进客厅,然后打量起他的房间来。
他的房子很大,光是一间浴室,就赶上她那整个出租屋了。
不过,倒是挺干净,黑白色调,简单利落。
卧室有两间,对着门。右边的一间,好像是天朗的睡房。一张硕大的床占了三分之一面积,大概有五六尺宽,高高的,紫色的玫瑰花肆意地绽放。
微蓝忍不住走上去,抚摸着床沿上的玫瑰花,一种温馨的感觉传递到她的心底。
花布上的玫瑰,永远都不会凋谢,永远保留着它最美丽的样子。
她来回地抚摸,好像那张床应该是自己的一样。
微蓝有点迷糊,也许是困倦了,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睡在了那张床上。
当她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她居然在那张床上睡了足足的一天。
睁开眼,看到一双琥珀色的眼眸。
天朗坐在床前。身后,夕阳洒下炫目的金黄,透过玻璃窗,将他笼罩在一片流丽灿烂的霞光之中。
“哦,对不起,我……”她想解释,可是他却及时用点心堵住了她的嘴。
“你醒了,睡得好吗?”天朗说,声音里有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温柔,“我是来叫醒你吃晚饭的。”
微蓝有点迷茫地起身,跟着他走进餐厅。
“微蓝,你愿意住在这里吗?”
“这算什么?”她怀疑地望着他那张英俊的脸,“男女同居?”
“如果你愿意,每月交三百元租金给我。算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合租的。”
微蓝本来想拒绝,但看看这套宽敞舒适的房子。他花的是夏家的钱,凭什么他住这么奢侈的地方,她却要挤在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里?
“三百元我可以出,不过,水电费你要全包!”她开始讨价还价。
某人终于恢复她的本性了!
天朗在心里窃笑,故意板着脸说:“好吧,作男人的总要吃点亏。”
“另外,我还要约法三章!”
“哪三章?”他愿意洗耳恭听。
“第一,不准带女人回来过夜;第二,在我面前必须穿戴整齐;第三,晚上十点以后我的卧室恕不接待。”
“不准带女人回来过夜?”天朗盯着她,表情诡异,“你知道酒店包一个晚上开销多少?不是成心浪费我的钱吗?”
“那是你的事,和我无关!”微蓝白他一眼,把吃完的空碗往前一推,“你洗碗!”
说完,她跳起身就走,听到他在后面喊冤:
“做了饭还要洗碗?真是没天理!”
05
和天朗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也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他们好歹相处了十多年。
但是,微蓝还是感觉和以前有点不同。
天朗开始像一个哥哥般待她,每天上班前,他都会在茶几上放三个小碟,分别装着桔子、杏仁和巧克力。
他说怕她独自一人孤寂,就准备些零食、小说之类的东西让她打发时间。
他们一向不友好,又分开了七八年,天朗居然记得她喜欢吃什么水果、什么零食,喜欢看什么书。
微蓝后来才知道,那间有大床的房间是她的,而左边那间紧闭的卧房才是天朗的。
奇怪的是,那间房子总是锁着门,仿佛怕了别人进去窥探他的秘密一样。
“这么神秘,不会是金屋藏娇吧?”有一次在饭桌上,她试探着问。
转过头来,天朗静静地看着她,似笑非笑。
“没有人教过你吗?挖别人的隐私是不道德的行为。”
这番话让微蓝更加怀疑。
他会有什么“隐私”?
听人说,从国外回来的人,很多都染上了怪癖,比如杀人狂、同性恋什么的。也有可能,他杀了人,然后大御八块,藏匿在房间里。
想到这儿,她不禁毛骨悚然。
微蓝敏锐的鼻子并没有闻到空气中有什么异味。倒是阿玲的电话,证实了她的另一个猜测:“微蓝啊,你那个秦总哥哥,好像对女人不感兴趣!”
“你还在追他?”
“是呀,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每次约会他,我都穿着迷你小短裙,蕾丝吊带衫,他居然正眼都不瞧我!”
阿玲的身材非常火辣,前凸后翘,丰满性感,作为男人总会本能地多看两眼。
原来——原来——不仅是她那付“洗衣板”的身材对他没有吸引力,所有女人的身体都对他没有吸引力?!
“我……我……有点怀疑他是gay……他还说……他没有女朋友……”
天朗在女孩子面前的酷劲,她很早以前就见识过,却从来没怀疑过他有什么不正常。
不对呀,十五岁那年,她那么轻易就勾引了他,他明明对女人很有感觉的……微蓝转念一想,不会是自从那次以后他就开始拒绝女人的身体,爱上了男人吧?
如此说来,她罪莫大焉!
虽然他们生活在一个宽容的时代,同性恋已不是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情,但是,微蓝还是很难想象自己身边会有一个“同志”存在。
如果哪一天,他回家的时候,赫然带着一个男人回来,再当着她的面和那个男人搂搂抱抱,卿卿我我……
联想到《蓝宇》里的镜头,微蓝全身汗毛倒立,甚至有点后悔,当初《约法三章》里的“女人”应该改成“男人”!
为了避免这样的尴尬场面,微蓝销了假提前上班,而且早出晚归。
下了班,她常常和阿玲泡在一起。
这天一上班,阿玲就来约微蓝,晚上陪她一起去相亲。
“是你相亲,为什么要我作电灯泡?”
“你不知道,这是我这个月第四次相亲了。每一次最后他们都告诉我说我们不合适,因为我太活泼了。”阿玲神秘兮兮地说,“这次我决定装淑女,又怕太闷会冷场,所以叫你一起去,调节调节气氛。”
阿玲说得挺有道理。反正晚上也没地方去,微蓝一口答应下来。
晚上七点,两人坐在一家看上去颇为高贵的餐厅里。
对方却还没有到。第一次见面,就让女人等,真是太过份了!
“张大姐说了,当医生的总是很忙。也许正在作手术,我们再等等吧!”阿玲挺有耐心。
此人正是张大姐上回要介绍给微蓝的“表弟”,听说是青年才俊,优秀的外科医生。
又等了十分钟,微蓝欲拉阿玲起身:“这么摆谱的男人,不要也罢!”
“对不起,临时有个手术,我来晚了!”一个低沉但是很悦耳的男中音响了起来。
微蓝抬头,看到了穿着一袭白衣的青年男子,白皙清俊的脸庞,戴着细细的眼镜,唇角挂着宽厚的笑容。
“没关系,没关系!”阿玲像中了头彩似的,欣喜若狂。
没想到,相亲也能遇到这么出色的男人!对方英俊温和,气质清雅,很像现在大热的韩国男星裴勇俊。
微蓝很少看韩剧,也不知道谁是裴勇俊,却觉得他很眼熟。
“你们好,我叫许韶涵。韶山的韶,涵养的涵。”
涵——也是涵养的涵?
帅哥当前,阿玲完全忘记要“装淑女”的初衷,抢着和许医生说话:
“你长得这么好看,当医生真是浪费了!”
“你们医院的男医生,个个都像你这么帅吗?”
“我早就听说外科医生都很高大的,没想到你连五官也这么完美!”
……
阿玲的这种“花痴”语言,微蓝早就听惯了,见怪不怪。倒是对面的男人一脸便秘表情。好在他还有风度修养,始终都礼貌地微笑,饭后还提出送两位小姐回家。
“不客气,你送阿玲回去吧。我家离这儿很近。”
微蓝识趣地说,阿玲冲她感激地眨眨眼,揽着帅哥的手臂,一头钻进了车里。
等他们的车子驶远了,她才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去海景花园。”
司机听到她报的地名,眼中闪过一丝艳羡。
“海景花园”是专门为成功单身人士设计的酒店式管理公寓,云集着这个城市的“白骨精”。
偌大的高尚社区,她竟然有一把其中的钥匙。
微蓝打开门,房里漆黑一片。天朗还没回来吧。她伸手去摸开关,灯忽然亮了。
天朗从沙发里站起来,茶几上放着烟灰缸,里面满是烟头。
“秦天朗,你为什么不开灯吓我?”她埋怨道。
“黑一点,容易让人安静。”他静静地说,又重新点燃了一根烟。
微蓝很讨厌闻烟味,不禁皱皱眉,她以为他是不抽烟的。
“你去哪里了?这么晚回家?”天朗定定地看着她。
“和同事一起逛街。”微蓝轻轻说了句,转身向浴室走去。
刷牙的时候,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张温文俊秀的脸,慢慢地浮现在眼前。
许韶涵,她确定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为什么会有似曾相识之感?
“你提早上班,就是为了躲我,是吗?”
微蓝猛然惊醒,不知什么时候,天朗已站在她的身后。
她把牙刷放回杯子里,用毛巾拭了拭嘴唇上的泡沫,不去看他,自顾自地往外走。
经过天朗身边时,他突然伸出手臂,一把抓住了她。
他把她挤压在自己的身体和墙壁之间,俯下头,低声问道:“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连刷牙都在发呆?”
天朗唇齿间浓重的烟味扑鼻而来。微蓝这才发现,他头发零乱,眼睛微红,浅蓝色衬衣的领口敞开着,显得有些颓废。
望着他,恻恻然的就伤感起来。
“秦天朗,我们和平共处,我不管你的事,你也不要管我,好不好?”
她的语气里夹杂着恳求。
天朗不再说话,安静地望着她,琥珀色的眼眸颜色变深,深如寒潭,雾气蒙蒙。
半晌,他终于放开她,伴着叹息声说:“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微蓝重获自由,大大地呼出一口气,然后问:“是因为云天公司吗?”
他蹙紧眉头,目光黯淡下来。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从商。商场上的逢场作戏、尔虞我诈,我始终都很排斥。”
微蓝低下头,沉默不语。
本来云天公司不是天朗的责任,他可以在澳洲过悠闲自在的日子,却因为父亲的猝然中风,家族事业责无旁贷落到了他的肩上。
“最早的时候,我很喜欢踢足球,想成为一名足球运动员,后来迷上了拉小提琴,在澳洲的那些年,甚至喜欢上了绘画……”
天朗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把深邃的目光投向月色凄迷的窗外。
“现在才知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残酷。你最想做的事情做不了,你最想要的东西也总是得不到!”
微蓝缓缓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他是这样英俊,那微微卷曲的黑发,迷人的眼神,挺直的鼻梁,还有轮廓美好的嘴唇和下巴。
他分明是个王子!原来,王子也会有忧伤。
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在月光下忧郁地拉《梁祝》。那个优美而孤寂的身影,才是他的真实写照。
其实,和她一样,天朗也一直是个孤独的孩子。
同病相怜的感觉,让她情不自禁地拍拍他的手背,说:“别想了,早点睡吧。”
他迅速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反握住她的手。
“微蓝,你给我力量,好吗?我知道,你一向都很聪明。”
她找不到这句话的头绪,茫然地问:“你不会是想要我加入云天公司吧?我早就说过我弃权。”
天朗看着他,轻轻笑了起来。
“这倒不用,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微蓝分明感觉,他握住自己的手加大了力度。
06
微蓝很快便知道,天朗是为了什么而烦恼。
云天公司的一个报告又被打回来了。
这在房地产公司不算什么稀奇事。看中一块地皮,应酬多个上级主管部门,递交许多申请,磨破嘴跑断腿最后不了了之的事情多的是。
可是,这块地皮不同,用行家的话说就是风水好、位置好,占据一切先天优势,如果拿下来,对云天公司的发展将是一个转折。
正因为如此,好多公司都盯着那块地皮,只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商场上的事,微蓝不懂,也不感兴趣。
天朗白天忙于加班,晚上还要陪那些政府官员应酬,常常到凌晨才回家。
为了不影响微蓝休息,他总是把动作放得轻而又轻。半梦半醒间,微蓝只能凭着从卧房门底缝泄进的一丝灯光,才能判断他回来了。
第二天起床,天朗已不见了人影。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牛奶和早点,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别忘了,今天去换药!”
她嚼着可口的面包,看着纸条上熟悉的字迹,一种惆怅而甜蜜的情绪慢慢升起。
虽然好多天和天朗碰不上面,却依然得到他细心的照顾和宠爱。
男人这种无言的关怀是最打动人心的。作他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很可惜,他只是她名义上的“哥哥”。
中午,微蓝一个人去了医院。
穿过长长的安静的走廊,她觉得好似行走在一个噩梦中。
幽暗的房间,冰冷的器械,面无表情的医生,沾满鲜血的瓶子……她停下来,扶住墙,开始抑制不住地干呕。
“这位小姐,你没事吧?”
一个好听的男中音。
抬起头,看到一张五官清俊的脸,很短的头发和细长的眼睛。
他的白大褂在走廊上的阳光下有些耀眼。
微蓝摇摇头,直起身子,继续往前走。
“我们曾经见过面。你忘了吗?我是许韶涵。”他追上来,与她并肩而行。
她早已认出他是谁,只是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
“我是这家医院的外科医生。”许韶涵用含笑的眼眸看着她,“你是来看病的?”
“我的手受伤了,来换药。”
出于礼貌,微蓝挤出一个淡定的笑容。
“我正好值班,不如我帮你换好了。”
“这个一般是护士做的事吧,哪里轮得上你这个主任医生?”她注意到,他胸前的工作牌上写着“外科主任医生”。
这么年轻的主任医生,的确是“青年才俊”。
他惊讶于她的敏锐和细心:“我常替病人换药,很专业的,你不用担心。”
她哪里担心了?他还真会转移话题!
微蓝笑了笑,随着他走进外科治疗室。
许韶涵果然专业,动作稔熟而轻柔,她居然感觉不到一点点疼。
“你的伤口愈合得很好,我给你开些消炎药,不用再来医院了。”
他在桌前坐下,拿出处方笺,给她开药时,才想起来:
“对了,还没请教你的芳名。”
“夏微蓝。夏天的夏,微笑的微,蓝色的蓝。”
“微蓝,”许韶涵轻轻地念着,“好婉约的名字。和你的人一样。”
微蓝的心微微一动。
秋日的阳光从窗户倾斜下来,照见他脸庞的金色细绒毛,像个天使,圣洁而温暖。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
接通后,阿玲在那边大呼小叫:“微蓝,都两个星期了,那个许医生都没有什么表示,也没给我打电话!这次相亲是不是又失败了?”
“不会的。”微蓝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压低声音说,“你不是也说过,医生都很忙,再等等吧。说不定过几天他就约你了。”
放下电话,许韶涵将处方笺撕下来,递给她:“你去拿药吧。记住,一天服三次。”
看着他那张温文俊秀的脸,她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住了。
他约不约阿玲,什么时候约阿玲,由他自己决定,别人无权干涉。
爱,或者不爱,本来就没有道理。
下午上班时,微蓝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
阿玲热心地帮她一起找,一边问:“你想想,今天都去了哪些地方?”
“我只去了一趟医院,就直接来上班。”微蓝仔细回忆后,说,“一定是忘在公交车上了。”
阿玲安慰她:“没关系,叫你那个大款哥哥再给你买一个。”
手机丢了,当然可以买新的。可是,那只手机是楚涵送给她的。分手时,都没舍得扔掉。因为已经用习惯了。
“夏微蓝,再没有人爱,还可以爱自己。”这是她设置的手机屏保。
临近下班,微蓝接到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是她的手机号。
“请问是夏微蓝吗?如果你想拿回手机,今晚九点到清风明月茶楼来。我戴无框眼镜,穿白色风衣。”
她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声音。
手机居然被许韶涵捡到了。
他不点明自己的身份,还约她到茶楼去见面,像地下工作者接头。如此种种,太像一个蓄谋已久的陷阱。
与其掉进男人的陷阱,不如让一部故事太多的手机从她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手机送给你好了。我不会去。”
傍晚,城市的灯次第亮起。
微蓝走上天桥,在涌动的人群里,显得孤独而落寞。
她想起《东京爱情故事》中的莉香。莉香对完治说:“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们就把昨天都忘记吧!”
但现在却是黄昏,阳光寂寞地落在她的身后。她的眼睛又开始刺痛。
不知何时,一只大手很突兀地伸到她面前。
宽大的掌心里,躺着她那只红色三星彩屏手机。
微蓝惊异地抬头,那只大手的主人,穿白色风衣,嘴角挂着一抹和煦的微笑。
“你不肯见我,我只有来找你了。”
她伸手去接。
许韶涵把手机扣在她的手心里,看着她的眼睛:“你这样的女孩,怎么会没有人爱呢?”
他用力地握了一下,然后松手,转身离开。
微蓝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呆了。人已走远,笑容还在,有种温暖的味道,透着致命的杀伤力。
这晚,十一点多了,微蓝还坐在床上发呆。
电视里演的是缠绵悱恻的韩剧。男主角正是裴勇俊。他染着浅黄的头发,穿着白色风衣,脖子上系着蓝色围巾。
戴眼镜的他,很爱笑。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洁白的牙齿,好像沐浴在阳光里。
微蓝想着现实中的许韶涵,他也有这样温暖的笑。
她是何等敏感的人。在医院里见到许韶涵的第一眼,她就从他的眼神里,感觉到一种暧昧——这个男人喜欢自己!
但她不敢迎上去,因为她怕开始又爱上一个人。
爱情里的女人,既不会水性,又毫无方向感。她没有勇气再沉溺一次。
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
她知道是天朗,过去开门。
黄色的灯光从门缝里挤进来,泄了一地。
天朗站在灯光里,眸光清亮有神。
“这么晚了,你还没有睡?”
“在看电视。”她隐约闻到一股酒味,脱口而出,“你喝酒了?”
“在外面应酬,怎么可能不喝酒?”他斜睨着她,“你放心,我现在不会随随便便喝醉了。”
她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微微有些不满。
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会“记仇”?为何要一根筋地记住以前那些不美好的东西??
有时候洒脱和遗忘,也是一种幸福。
也许,在他眼里,她一直都是那个虚伪狡诈、坏心眼的女孩。
天朗趁机将目光锁定在她的脸上,立即察觉到了她的不同。
以前,微蓝的脸色总是不太好,目光也显得憔悴无神。而今天,她的面颊绯红,双眸像被什么东西燃亮了,黑白分明的眼珠浸在水气中,让他觉得害怕。
他们相识了十多年,他对她的了解,甚至超过了她自己。
“微蓝,”他很艰难地,“我下午打你的手机,为何是个男人接的?”
虽然害怕,但他还是鼓起勇气去求证。二十九岁的男人,很多事都要坦然面对。
“我把手机弄丢了,被别人捡到,幸好那人还给了我。”
她淡淡地说,语气很平常,表情也很平常。
因为怀疑,他不能不多看她两眼。于是,又发现她穿了一件水蓝色的睡衣,上面两粒纽扣没有扣,露出优美细长的颈项,和一粒小小的黑痣。
他记得这颗痣。她身上的肌肤莹亮、光洁,如同冬日的初雪。
全身上下,只有两点微瑕,一粒在锁骨中间,一粒在右脚脚趾上。
天朗看着她,眼前竟然出现了她的裸体,冰肌玉骨的身体,乌黑湿润的长发,还有娇媚而诱惑的眼神……
他猛地合上眼,眉心紧锁,颊畔的肌肉因强自压抑而抽动。
“你怎么了?”她从未看过他这种表情,奇怪地问。
天朗深吸一口气,再度睁开眼。
微蓝就在他面前,离他只有咫尺之遥。她眼睛睁得很圆,嘴张得大大的。
该死!她难道不知道,她脸上最动人的地方,就是那双眼睛。
每当眸子睁圆的时候,特别单纯稚气,像个婴儿般惹人怜爱。
而且,从她的身上溢出一股幽香,是他熟悉的薰衣草味道。
那种柔和清幽的香味,直钻他的鼻子,使他的每一根骨骼,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神经都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颤栗。
天朗咬紧牙关,竭力克制自己,才没有跨一步上前,将这个柔弱纤瘦的女人拥进怀里。
“已经过了十点。”他故作轻松地说,“你穿着睡衣,不会是邀请我进你的卧房吧?”
微蓝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她狠狠瞪他一眼,“砰”一声将门关上。
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天朗颊上紧张收缩的肌肉才渐渐松驰。
他对自己苦笑:“秦天朗,你再这样忍下去,非憋出内伤不可!”
07
原来,许韶涵也是“海龟”,带壳一族。
他是最年轻的主任医生,有良好的家世与前程,去年才从美国留学回来。正因为这个原因,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他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放在感情上面,相亲是最理想的选择。本来没抱多少希望,不料遇到了夏微蓝。
她并不十分美,却显出少有的沉静。看见她的第一眼,他的心就被触动,因为她的致命特质。
可惜,她不是相亲的对象,只是来陪相亲的。他一向理智,对感情不会太刻意。原本以为,那顿饭之后,她不过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路人甲,没想到在医院的长廊上,第二次遇见了她。
中午没什么病人,治疗室里只有他们两个。当微蓝挽起衣袖时,他有些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女子,所有的竟是如此纤瘦的手臂,如若孩童。
但她的皮肤很白,不但白而且细腻光滑,有一种冰凉的触觉,像摸着一块温润的玉。
许韶涵以前也在工作当中碰触过异性的肢体,却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感觉到暧昧。
他偷眼望着微蓝,长长的清瘦的瓜子脸,秀气的五官,双瞳黑得似乎微微泛蓝,眼光如月下的湖水一样沉静。
当她的身影离去时,在细碎的脚步声里,他的心开始沉下去再沉下去……
无意中,看到微蓝忘在桌上的手机,他有说不出的惊喜。精致的红色手机,屏保上显示着:“夏微蓝,再没有人爱,还可以爱自己。”
许韶涵想起她眉宇间的轻愁,有一种早经世故的沧桑,所以更加冷清。
她把自尊高高地挂起,写着:“生人勿近!”
这一刻,他的心彻底沉沦。
当晚便找到表姐,向她打听微蓝的情况。
表姐一愣:“夏微蓝?你弄错了,她叫谢巧玲。”
“不,是夏微蓝。”他肯定地说,“听说她也是你们信贷部的?”
表姐顿悟,继而抚掌大笑:“缘分,这就叫缘分!”
许韶涵一脸莫名其妙:“什么缘分?”
“当初,我就觉得你和夏微蓝般配,要把她介绍给你,可她说不想谈朋友,谢巧玲又追得紧,我才……结果,你们还是碰到一起了!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平生第一次,许韶涵相信世上真有“缘分”这回事。
“表姐,明天晚上,你能不能帮我约她出来?”
“这么急?”表姐戏谑地说,“看来,你是真的爱上她!”
爱?多美好的情愫!他一直以为遥不可及,没想过有一天也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第二天到办公室,趁阿玲不在,表姐把许韶涵的心事向微蓝挑明了。
“韶涵算得上是本世纪最后一个好男人。他出身高知家庭,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一无不良嗜好,二无莺燕缠身,曾留学美国,通晓四国外语……”
听着对方眉毛色舞的叙述,微蓝的心,却一点点凉了下去。
她恍惚记起两年前那场恋爱,楚涵,也是这般优秀的男子,她死心塌地地爱上他,渴望与他有将来,结果只换来一身伤痛。
正如秦天朗所说,她远没有外表看上去那般纯洁。不但她的心,连她的身体也……教她如何去匹配近乎完美的他?
“张大姐,你表弟不是介绍给阿玲吗?他约的人应该是阿玲。”
“但他告诉我,他喜欢的人是你。”
“抱歉,我不想再夺人所爱。”微蓝歉意地冲她笑,“请转告你表弟,不要脚踏两条船。”
孰料,就是这句话把许韶涵惹急了。
接到表姐的电话后,他迳直跑到银行信贷部来,当着微蓝的面,问阿玲:“请问谢小姐,自从那次相亲后,我约过你吗?”
阿玲傻愣愣的,只知道摇头。
“我说过,我喜欢你吗?”
阿玲还是摇头。
“这就对了。”许韶涵转身面对微蓝,朝她微笑,“微蓝,晚上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顿时,办公室里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微蓝身上。
她坐在那儿,白着一张脸,那双眼睛却黑沉沉的,似有千言万语。
“微蓝,恭喜你钓到金龟婿了!”
阿玲夸张的叫声打破了室内的僵局。
“阿玲……”微蓝艰难地张开嘴。阿玲潇洒地一挥手:“不要婆婆妈妈的!我是真心诚意地祝福你。你再不找男朋友,都快变尼姑了!”
她走到许韶涵的身边,用力拍他的肩膀,说:“你要好好待微蓝。如果以后伤害了她,我不会放过你!”
“我保证,绝不会让她受到伤害。”许韶涵说,像一个听话的孩子,咧嘴笑着,露出细细的牙齿。
剩下的事情,就像任何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那样发展得无比顺利。
许韶涵在众目睽睽之下提出约会,微蓝根本无法拒绝。
礼貌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当他叫她“微蓝”的时候,她沉寂已久的爱情突然被唤醒了。
她喜欢他好听的声音,也喜欢他温暖的笑容。
“微蓝,我想请你吃烛光晚餐。”走进酒店时,许韶涵很自然地搂住了她的腰,嘴角带着自信的微笑。
又是这该死的微笑!微蓝脸上不争气地飘起一朵红云,全然没注意到他停在自己腰间的手臂。
烛光晚餐是不是很浪漫?她从来没有想过,总觉得那是离自己很远很远的事情。
许韶涵坐在她的对面,双手交叉在一起,手背托着头。
他认真地看着微蓝,眼镜上映着飘飘摇摇的烛光。温柔的眼神,如同身边优美的小提琴声在微蓝的心上萦绕。
许韶涵笑着说:“想不到那天会在医院再次遇见你,或许这就叫缘分。”
微蓝情不自禁地跟着许韶涵微笑。
她的眼神开始迷离。
原来,这就是被爱的滋味!
回去的时候,起风了。
已经是深秋。微蓝把毛衣领子竖起来,长长的乱发在风中飞舞。
许韶涵送她回家,脱下身上的风衣给她披上。
那件白色的风衣,软软的,上面残留着许韶涵身上的味道,干净清爽,很好闻。
不知为什么,微蓝竟然迷恋这种味道,这比天朗身上的烟草味和汗味要好闻多了。
回到家中,她发现风衣的第三粒纽扣不见了。
微蓝找到风衣上的备用扣,翻出针线包把它钉好。
男人很少穿白衣服的,穿得好看的更少。
微蓝问自己,突然喜欢上许韶涵,是不是和他总穿一件白衣有关系呢?
一袭白衣,风度优雅的许韶涵,和她以前认识的男人都不同。
他的衣领永远雪白,西服挺括,皮鞋不沾半点尘埃。
医生都是爱干净的,只是,不知道在感情上,他是否同样有洁癖?
虽然是医生,许韶涵并不木讷古板,如邻家大哥般宽厚温和。
他会牵着她的手,穿过人潮汹涌的大街。会穿着名牌西装,陪她出入嘈杂的夜市,吃烤得吱吱冒油的羊肉串。会跟她坐在电影院里,为一出无厘头的喜剧,笑出眼泪。
最出格的一次,她拉着他,去了“火鸟天堂”酒吧。
里面的红男绿女、纸醉金迷,和斯文儒雅,书卷味十足的许韶涵格格不入。
微蓝是故意的,想试试他的胸怀和容忍度。
“许韶涵,”她晃动着酒杯,忧郁的眼神专注着那回旋的红色液体,“其实我不是什么淑女,我曾经经常出入酒吧、舞厅,我很会喝酒,我脾气很坏……”
“我好像从没说过,我爱你,是吗?”许韶涵打断她的话,注视她的目光很灼热,还带着一丝紧张。
“哦,呃……”微蓝感到喉咙干渴,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我爱你,微蓝。”他的声音更加紧张,怯生生的,脆弱得如同一只薄胎瓷瓶。
她觉得自己的心狠狠地疼痛起来。她知道,这是甜蜜的痛楚。
从酒吧出来时,微蓝一眼看到了天朗。
她直觉地想逃,惶恐地缩进人堆里,暗自祈愿不要被他发现。
可是,来不及了。
天朗朝他们迎面走来,笑意盈盈的目光,在看到她的瞬间,变得冷若冰霜。
“真巧,你也在这里?”
微蓝硬着头皮打招呼,脸上的笑意勉强而仓皇。同时注意到,他身边也有一个年轻女孩,大约二十出头,身材高挑,黑色的细肩吊带裙,藤蔓般蜿蜒的长发,浓艳的紫红色的唇。
“这位是……?”许韶涵疑惑地看着天朗,对方的脸色很差,眼神像要杀人一般。
“哦,他是我哥哥。”
“是吗?”那女孩扬起嘴角,露出倨傲挑衅的表情,“天朗哥哥,你们怎么一点也不像?”
满脸不屑,语带嘲讽,又是一个美丽轻狂,被宠坏了的女孩。
而且,她叫他“天朗哥哥”!
用力咬住嘴唇,不待天朗说话,微蓝拉了许韶涵就走。
她感觉到他颤栗的手是寒冷而潮湿的,但是在这样一个夜晚,她的内心却开始温暖起来。或许,只有身边这个男人,才是可以依靠的。
到了外面,许韶涵对她说:“微蓝,我想问一句,你爱我吗?”
看着他细长温柔的眼睛,所有的伤痛和记忆全部涌了出来。
她还能爱吗?她还可以爱吗?
微蓝在天桥边停了下来。她不说话,泪水漫上眼眶。
她一个人站在街上哭,身边是汹涌的人流。
许韶涵看着她有些莫名其妙。但片刻之后,他伸出手,温柔地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他潮湿的掌心让她忘记了所有的疼痛。
08
这晚,微蓝很早就上床了,而且睡得很踏实。
是天朗回来时的响动,把她从梦中惊醒。
隔着房门,她听到他反复拉开冰箱,易拉罐的声音当当作响。
好不容易沉寂了一会儿,外面又响起敲门声:
“夏微蓝,我知道你没有睡。你快开门!”
微蓝从床上坐起。
“你忘了约法三章吗?早就过了十点,我的卧室恕不接待。”
“去他的约法三章!”他语带威胁,“你再不开,我把门给拆了!”
深更半夜,这样闹下去,非把左邻右舍都吵醒不可。
微蓝下床开了门,刺鼻的酒气迎面扑来。眼前的男子神情狼狈,衣着也不似平时整洁得体。蓝灰色西装前襟敞开,脖子上的领带被扯了下来。
她轻声呵斥:“秦天朗,你发什么酒疯?”
他瞪着她,眼中有红色的血丝。
“告诉我,刚才酒吧里那个男人是谁?”
微蓝反而冷静下来,她低声说:
“他叫许韶涵,是我新交的男朋友,我本来还想找个机会介绍你们认识,今晚正好……”
“男朋友?”天朗截断她的话,脸上整个线条都变了,怒气冲冲地质问,“我为云天公司累死累活,你倒好,在外面交起了男朋友?”
忍无可忍,微蓝也叫了起来:“我交男朋友,也要你管吗?你不是同样也有女朋友?”
“谁说沫沫是我女朋友?”天朗咆哮着,因酒精与愤怒而近乎疯狂,“她是省建设厅长的女儿,我为了争取那块地,才和她在一起……”
她重重地甩过长发,发出一声冷笑:
“秦天朗,真没想到!你为了商业利益不顾一切,竟然出卖自己的色相?”
“是!我是在出卖色相,那你呢?”他颤栗地,讥讽地说,“你连出卖色相的本钱都没有!”
微蓝的表情僵住。
她觉得被人猛掴了一掌。不但痛,还有难言的屈辱。
早就知道他从骨子里看不起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点都没有改变!
长久的静默,满室的紧张。
两人对视着。天朗头上的青筋在一下下地跳动,眼睛里像要喷出火来。
为什么要在这里?让自己陷于如此不堪的情境之中?
微蓝一分钟也待不住了!撞开他,跑回房里。
她把随身带着的小皮箱摔在床上,将很少的几件衣服往里面塞。
这一下,天朗的酒全醒了。他跟着她进来,惊愕地问:“你……你要干什么?”
“我的手已经好了,不需要人照顾。”她扬眉望他,冷冷地说,“而且,你今晚违反了《约法三章》后两章。”
天朗摇头,弄不清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上前一步,他按住微蓝的手:“微蓝,不要走!”
“其实,我也想和你好好相处。”她拂开他的手,轻声而平静地说:“事实证明,我们根本合不来,在一起只是互相折磨。”
天朗动也不动,站在那儿,宛如一尊雕像。
微蓝收拾好东西,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提起皮箱走出去。
他并没有阻止她。
微蓝走到门口,正要穿鞋子,突然想起他给她的房门钥匙。
她把它从钥匙扣上解下来,留在了鞋柜上。
出了“海景花园”,她拦下一辆出租车,回到过去租住的房子。
微蓝早料到会有今天,那间房子一直没有退租。
她已经学乖,凡事都要给自己留退路。
楼道里的灯坏了。
她摸索着上到三楼。刚刚掏出钥匙,忽然被一只大手有力地抓到了墙角。
微蓝大惊,正要呼救,一种温热、濡湿的东西堵住她的嘴巴。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强烈颤抖,如遭电击。
对方用胳膊紧紧环住了她的腰,双唇在她的嘴上贪婪吮吸。他舌间、唇上浓烈的酒气,醺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当视觉逐渐适应了黑暗,微蓝看清了那张脸——天朗!
她一把推开他,用冷淡而生硬的口气说:
“你怎么在这里?”
呼吸重重地鼓动着他的胸腔,痛楚燃烧在他的眼底。
“你真的不知道吗?微蓝,我爱你!”
“不会的,你骗我!”
微蓝心脏狂跳,周身泛冷。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天朗重新抓住了她。
“我们两个人之间,怎么可能会有爱情?”她不禁缓缓摇头,“你自己也说过不会爱上我!”
“傻瓜!”天朗拥住她,哑声说,“那是我故意气你的。”
太迟了,天朗!
微蓝顺着墙角向下滑,慢慢滑坐到了地上。
黑暗中,天朗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感受到冷漠的沉寂,来自她的心底。
他心慌了,迅速把她拎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她挣出他的怀抱,低低地说:“我已经有了男朋友。”
天朗脑中一片紊乱。
“你爱上他了?”
微蓝保持着沉默。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只听到漆黑的空间里,天朗粗重的呼吸。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低沉,有一种凄惶、悲凉的意味:
“我好容易治好了你的伤,你却投进了别人的怀抱!”
转过身,天朗朝楼梯的方向走。
他走了几步,忽然又返回来,将一串钥匙放进她的手里:
“钥匙还给你,那间房子,你随时可以回来住。”
微蓝低下头,手上的金属轻微地碰撞,像零丁的碎片。
再抬头望向天朗离去的方向,他已被黑漆漆的夜色所吞没。
若不是唇上传来微微的刺痛,她会觉得刚才只是一场荒唐的梦。
微蓝把手指长久地停留在自己的嘴唇上,像失落了什么似的,心中无比空洞。
她机械式地打开房门,走进屋子里。
因为长久没人住,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微蓝把所有的窗户打开,冰冷的夜风立刻吹进来,吹乱了她的长发。
这个夜,注定是不能成眠的。
她躺在床上,呆呆地盯着淡蓝色的天花板,直到眼睛发疼,依然不肯闭上。
“你真的不知道吗?微蓝,我爱你!”
那么自负的男人,那么旁若无人的男人,终于承认爱她了!
聪明如她,怎可能感觉不到?只是一直刻意忽视而已。
因为他不是别人,他是秦天朗。
他俊逸非凡,他聪明绝顶,他自信狂妄,他骄傲冷酷……他是她命里的克星!
初相识时,他是父母喜欢、众人仰视的王子,而她是被人忘却的小孩,躲在角落,不受宠爱。于许多独自孤独的夜晚,她对着浩瀚无垠的星空许愿:
“如果上天给我三个星愿。第一个愿望是,秦天朗爱上夏微蓝!”
“第二个愿望是,夏微蓝不爱秦天朗!”
“第三个愿望是……”
莫非,十二岁时许的星愿真的灵验了?
那么,她的第三个愿望,是不是也会实现?
不,好的灵,坏的不灵!好的灵,坏的不灵……天朗爱上她,到底是好,是坏?
微蓝不敢想下去,她强迫自己闭眼、睡觉。
天亮了。
明澄澄的阳光涂满玻璃窗。
又是一个晴天。但微蓝却感觉头脑昏沉,四肢无力。
昨晚窗户未关,吹了一夜的冷风,她意识到自己生病了。
硬撑着去上班,始终没有精神。
电话响起。是许韶涵。
“微蓝,晚上去哪里吃饭?”
“随便……”话未说完,她连打了两个喷嚏,嗓音沙哑。
“你怎么了?”许韶涵紧张地问。
“没有什么,好像是感冒了。”
半个小时之后,许韶涵出现在她的办公室,手里拿了很多的抗生素、感冒药。
“哎哟,还是找个当医生的男朋友好啊,既温柔又体贴。”阿玲妒忌得两眼发红,“微蓝,怎么办?我后悔了!”
“你后悔也没有用,今生今世,我只爱微蓝一个。”许韶涵说,看着微蓝的眼中蓄满深情。
她却埋头不看他。因为要掩饰脸红的尴尬。
昨晚,许韶涵说爱她的时候,微蓝心里有怎样的狂喜呀!完全不同与后来面对天朗时的酸楚和冷漠。
唉,天朗,天朗。
09
或许已经受过一次伤,微蓝再没有当初的激情和不顾一切的勇气了。
虽然是许韶涵的女朋友,她与他却保持着很远的距离,最多就是牵牵手,吃吃饭。
那天晚上,许韶涵值夜班。下班时已是清晨六点。
他跑到微蓝的住处,按响了门铃。
微蓝揉着惺忪睡眼去开门,许韶涵买了早点,专程给她送来。
“我知道你喜欢睡懒觉,经常不吃早饭,长此以往对身体不好。”
心里不是不感动的,却莫名地想起了天朗。
有一个多月没见到他了。不知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自从那晚以后,天朗再没有联络过她。或者,那个叫“沫沫”的女孩已经成为他名符其实的女朋友。
高干子女,像玫瑰般娇艳,看他的眼神又是充满崇拜,世间哪个男人会不心动呢?尤其是在失恋的时候。
失恋?他果真失恋了吗?
像天朗这类男人,爱情在他眼里是花。花开不会有太多的欣喜,花落亦不会有太多的悲伤。
而在她眼里,却是一种可以渗透身心的东西,像血液一样,刻骨铭心。
微蓝拿着桌上的辣椒粉往碗里倒。辣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许韶涵说:“你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这样辣的馄饨一记往下咽。”
微蓝一边飙眼泪,一边笑,说:“没办法,我习惯了吃辣嘛。”
“你啊,体太虚,胃又不好,不适合吃得太辣,应该吃一些口味淡、有营养的东西。”
“不亏是当医生的。”她仍在笑,“句句不离本行。”
微蓝很少笑,但笑的时候,嘴唇翘起,眼角弯弯,扇动着她的长睫毛,像个天真的孩子,让人怜惜。
许韶涵怔了一下,坐在她身边,捧起她的脸。
“微蓝,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她睁大了眼睛看他,眼中渐渐浮起温柔的光彩。
“你在向我求婚?”
“是的”,他郑重其事地说,“这个星期天,我想带你回家,介绍给我父母。他们早就想见你了。”
微蓝一径笑着,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许韶涵当她默许了,难掩心中欢喜,低头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微蓝却像受惊似的,将脸偏了半寸。
幅度虽小,许韶涵还是觉察到了。有些不对劲,却说不上是哪里。
他谨慎地闭上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微蓝,你同意吗?”
有一些内疚在微蓝的心里扩散。回过神,在脸上浮起一个浅浅的笑容:“好呀,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你一点都不丑,你很美!”许韶涵说,他的掌在她的面颊摩挲,目光中俱是疼惜。
离开时,微蓝站在窗前,目送他的车子远去,心底涌起难言的惆怅。
她真的爱许韶涵吗?
如果爱,她应该像每个热恋中的女子一样,渴望被他拥抱,渴望被他亲吻,渴望和他有肌肤之亲,为何她却如此抗拒他的碰触?
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还是因为,她灵魂深处真正渴望的人,并不是他?
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微蓝太久。她想,这世上又有多少婚姻是与爱情有关的呢?
自己已经尝过“爱”的滋味了,这一次,她只要“被爱”。
去许家那天,微蓝精细地妆扮自己,穿着一套粉红色的衣裙,还淡淡地化了妆,丽而不媚,清新可喜。
许韶涵看着她,有掩饰不住的惊喜:原来,她也可以有这样一种方式的美丽。
到了他父母位于某研究院内的家,许韶涵抬手敲门,微蓝既紧张又有点兴奋。
许久没有动静。他拿了钥匙,开门而入,说:“奇怪!说好了在家等我们的,怎么屋里没人?”
微蓝一下如释重负。许韶涵请她参观家里,四室两厅的房子整洁、雅致,还有一屋子书香味。
这不就是她一直向往的“家”吗?虽不十分富裕,但是平淡温馨,让人充满安全感。
微蓝在他家中发现了一台老式唱机,翻了翻唱片,挑了一张小提琴曲。音乐流淌出来时,许韶涵正给她调一杯手磨咖啡,满屋飘香。
她啜了一口,抬头看见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许韶涵的父亲清秀儒雅,母亲美丽高贵。难怪许韶涵长得这般斯文俊秀,原来是结合了父母的优点。
一转眼,微蓝看见相片上还有一个年轻人,高高瘦瘦的,也戴着一副眼镜,面容似曾相识。
“怎么了?微蓝?”看到她紧盯着那张照片,许韶涵有些奇怪。
她迟疑地问:“你……你身边这个人是谁?”
“他是我弟弟。在英国进修音乐,这次特意回国,想见见未来的嫂子。”
话音未落,门上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一定是他们回来了!”许韶涵起身过去开门。
微蓝来不及多想,拢了拢头发,屏息坐在沙发上。
门开了,一个气度优雅的中年女人怀里捧着一大束鲜花,胳膊上挎着购物大包,头上包着欧洲情调的头巾。
“快,靖远,帮我把玫瑰花拿到大客厅去!”
一个瘦高个的年轻男人从她手里接过鲜花,迳直走了进来。
靖远……许靖远?
微蓝不由得一凛,抬头时,与那人的眼光对个正着。
“夏微蓝?”他瞠目结舌,鲜花从怀里掉落下来,“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你们认识?”许韶涵在一旁问。
微蓝呆住了,不能思想。
他们竟然是兄弟?其实,早就应该想到的。她会一直觉得许韶涵眼熟,就是因为他和许靖远外貌上的相似。
许靖远咬牙跨一步上前,脸憋得通红:“毕业时你不是和楚涵住在一起吗?我还以为你们早就结婚了呢,为什么现在又和我哥……”
微蓝的面孔在瞬间变得苍白,只剩两只眼睛分外幽黑,跳跃着一些奇异的东西。
原来,一切都躲不过。该来的,它还是会来!
“靖远,你在胡说什么?”
许韶涵看看许靖远,再看微蓝,觉得非常紊乱。
“我没有胡说!”许靖远竭力挣脱某种情绪,“不相信, 你可以问她……”
微蓝没有说话。她虚弱地转过头,地板上的那束鲜花,绣球、玫瑰、满天星和雏菊,经过精心挑选和搭配,却被许靖远一脚踩踏,萎顿在地。
10
两个星期了,许韶涵不见她,也不联络。
第一次,微蓝主动打电话约他。晚上九点,清风明月茶楼。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了一个字:“好”。
这座城市有许多茶楼,微蓝从未进去过。她不喜欢喝茶,觉得寡淡无味。
曲曲弯弯的回廊尽头,微蓝推开一扇茶室的木门,印度盘香静静地燃在屋角,一盆木炭烧得正旺。
她和许韶涵对面坐着,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僵。
水开了,侍者上前提壶,将沸腾的开水注入杯中,白毛银针上下翻腾,然后慢慢绽放开来,碧绿晶莹,惹人怜爱。
微蓝盯着茶杯,紊乱复杂的心情忽然安定下来。
“许韶涵,你是不是想要和我分手?”
许韶涵抬头,注视着一样的容颜:看似无害的清秀五官,温柔的举止,还有她眼中淡淡的、似有若无的忧郁,她都应该是那种远离尘世、小龙女般冰清玉洁的女子。
但是,靖远口中的她,却与他的想象相去甚远。
“她不但抢自己好朋友的男朋友,还和他同居!这件事曾经轰动了全校。”
“夏微蓝并不像她外表那般单纯温婉,她是一个心机很重的女人!”
“她的家庭也很复杂。哥,这样的女孩子,根本不适合你,也不适合我们家!”
……
微蓝不愿意继续这样的对峙:
“你为什么不说话?”
“那天靖远说的……都是真的吗?”
她深吸一口气,仰起下巴,一个字一个字咬住:“是!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许韶涵猛地闭上眼睛,这一刻,他多希望她能够否认!
“微蓝,”他颤栗地问,“你为什么……为什么……”
嘴唇几度张合,后面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为什么如此卑鄙无耻?”微蓝替他接下去,“许医生,你太天真了!想象与现实,总是有很大的差距。”
她玩世不恭的语气使许韶涵脱口而出:“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接受我?”
刹时,微蓝所有的情绪都冻住。
是啊!你这样的女孩子,有什么资格作“许医生”的女朋友?
你真以为有了“爱”,人家就会不在乎你的过去,接受你的“残缺”吗?
其实,天真的人是你,夏微蓝!
微蓝镇定地笑着,站起来。
她盯住面前那张脸,一字一句,清楚明白,像报复一般地说:
“许韶涵,我比你弟弟知道的还要不堪!我从别人手上抢男朋友,趁他喝醉酒勾引他上床。后来,他不要我了,他说从来没有爱过我。我当时已怀孕三个月,只好跑去你们医院堕胎……”
“不要再说了!”许韶涵的脸孔整个扭曲了,“事到如今,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这才是真正的夏微蓝。”她依然轻笑,那双美丽的瞳仁却冷冷地紧缩着,“许韶涵,我和你不同。情愿残缺,不愿虚伪。”
说完,转身往外走。
许韶涵没有挽留她,他把脸整个埋进掌心里。
桌上,杯中的茶早就凉透。
茶虽好,人走就凉啊,爱情也一样。
从茶楼出来,微蓝走得很慢,梦游一般,一步一步,像个影子。
说完刚才那番话,她丝毫没有快感,只觉得胸口的血全冷了,万念俱灰。
是的,全成了灰。没有恋爱,也没有求婚。
就像做了一场梦,苏醒以后才发现一切都是假的。纵使再留恋梦中的美好,也是枉然。
冬天的夜,冷。
陆续有人从微蓝身边走过,背影模糊在寒风中,只留下脚步声渐行渐远。
晚上十点,她不想回家。
街尽头有一家叫“玻璃心”的酒吧,好像是刚刚开业的。
玻璃心?这名字不错。她记得潘美辰曾唱过一首歌,歌词中有一句:“女人的心都是玻璃做的。”
推开门,风呼啸而入又嘎然而止。
里面不大,昏眩的灯光和喧嚣的乐队。盘丝洞一样鬼魅的气氛。
在激烈的鼓点和DJ的嚣叫声中,微蓝压抑许久的肢体突然有了释放的冲动。
她冲上台去领舞,狂野的舞姿吸引了众多猎艳的目光。
微蓝疯狂地舞着,感觉漫天漫地的热量袭来,酒精慢慢扩散到血管里去。
她喜欢这种感觉,高高在上,下边的人群为她呐喊欢呼,迷乱而颓废。
一曲终了,掌声四下而起。
这时,一个身材魁伟的男人托了高脚杯走过来与她碰杯。
微蓝握着百威细长的瓶颈坏笑。她酒量很大,白酒红酒“千杯不醉”。
男人在嘈杂中俯过身子,大声说:“小姐,做生意吗?”嘴里的酒气几乎喷到她的脸上。
微蓝眯起眼睛,无所顾忌地笑了起来。
她穿橘红色的外套,领口敞开,隐约能看见里面的黑色蕾丝吊带。长睫毛忽闪忽闪,小巧的嘴唇鲜艳欲滴,明眸如水,双颊晕红,在昏暗迷离的灯光下,说不出的媚惑动人。
男人趁着酒意,顺势伸出另一只手来拥抱。
微蓝毫无预兆地将百威空瓶举起来,向他头上砸过去。
瓶子碎裂的瞬间,殷红的血液从他头发里淌出来……
但是,她的胳膊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了。瓶子没有落到对方的头上。
微蓝惊讶地转头,看到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褐色的瞳孔,散发着寒冰一样的光芒。
是天朗!
他像从天而降似的,伸开胳臂将她揽进怀里,回头对那个男人说:“对不起。她是我女朋友,你找别人吧!”
女朋友?微蓝一愣,尚未反应过来,那个男人已经冲天朗抱拳:“哥们儿,冒犯了!”转身挤进了人群里。
“谁是你女朋友?”微蓝挣出天朗的怀抱。
“我不这样说,你早就被那个男人拖上床去了!”他冷冷地说,“为什么到这种地方来?怎么可以喝这么多酒?你知道一个女孩子这样有多危险吗?……”
他已经忍了很久,看着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跳热舞,向陌生男人抛媚眼,甚至肆无忌惮地大笑……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像是特意在他面前上演,挑战着他对她的耐心和意志。
冷静下来,微蓝确实有几分后怕。那男人这般高大威猛,她一瓶子砸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嘴上却佯装不屑地说:“不为什么,我喜欢!”
天朗死死地盯着她,心中怒火烧进眼眸,用略微颤抖的声音说:“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这么贱!”
“我是很贱!”她说,蓄积在胸腔中的所有愤怒,都掩藏不住地宣泄而出,“我自甘堕落,我下流,我不要脸,我抢别人的男朋友……那统统都是我的事,谁要你管?”
最后一句话,是带着悲伤的哽咽。
天朗呆住了,分明看见,她的眼泪,疯狂地涌出来。
有多久没见过她的眼泪了?好像,从他十五岁那年把她堵在巷子里以后,她就再没有哭过。
微蓝转身奔逃出酒吧,他追了出来。
深夜无人的街头。
她单薄瘦小的身影,在黑色的风中一路狂奔。
天朗紧追不舍。
当跑到她租赁房子的巷子口时,他终于冲上前,紧紧抱住她。
在他抱住她的瞬间,微蓝忍不住尖叫起来,在尖叫中感觉自己锋利的倔强和冷漠的无助。
“对不起。”天朗放低了声音,俯在她耳际说,“我并不想伤害你!”
(我原本想好好爱你,结果却总是重重伤你!)
“不关你的事。”她垂着头,话语中带着浓浓的鼻音,反而给他从未有的温柔感觉,“我浑身都是刺,不但刺伤别人,也伤了自己。你不要理我,走吧。”
“如果要走,我早就走了,何必等到今天?”他框正了她的头,凝视着她的眼,喑哑地说,“我是真的爱你,微蓝!”
微蓝吃惊地看着他。
这已是他第二次说这三个字,即使是谎言,由天朗嘴里说出来,也让她感到微微的快乐的眩晕。
原本以为,这个高高在上、俊朗傲慢的男人,是她这一生不能得到又无法舍弃的奢侈。
她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英俊的轮廓,嘴唇紧闭着,几缕柔软的卷发遮住他的眼。
天朗长着一双漂亮的浅色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是用头发遮掩不自禁流露的感情,因此他是冷漠而狂热的。
(以前,她怎么没有发现?)
一直看下去,直看到他眼睛里有了疼惜的味道。
灼热而湿润的呼吸如此近,就喷在彼此的脸上。
微蓝轻轻闭上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像蝴蝶翕动的翅膀,在眼下投下沉重的阴影。
仿佛又回到多年前那个夏夜,暧昧的情欲弥漫在周围的空气中,一触即发。
“我一直都知道,”
从他喉咙里发出呻吟般的低语,“你是个可怕的女巫!”
瞬间,她被夺去了呼吸……
天朗激烈地近乎粗暴地将嘴唇压在她唇上,然后疯狂地挪下去,脸颊、耳朵、脖颈。
微蓝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只能紧抓住他的衣服,如一叶轻飘飘的小舟,被猛地抛到了风口浪尖。
他强壮的双臂紧紧缠住她的腰身,那种久违的无法言喻的快感,随着他唇舌的撩拨一路向下。
终于,天朗一粒粒解开她的衣扣。
她上身半裸地暴露在昏黄的路灯下,玲珑的锁骨中间,是那粒小小的黑色的痣。
他浑身颤栗,喘息粗浊,将她整个抵在墙上,狠命地吻她,拥她,爱她。
那排山倒海而来的激情几乎令她窒息。
“天朗,天朗,不……要……”
她低低的呻吟像海上的泡沫,一个,一个,轻轻破裂。
天朗倏地清醒过来,迷离的眼睛,望向面前的微蓝。
她蜷缩在墙角里,背靠着冰冷的青砖墙面,双肩瑟瑟颤抖。
能不冷吗?这是寒冬的夜晚,她的肩膀和前胸都裸露在衣服外面,肌肤冻成了青紫。
他是不是太急不可耐了?
一生中,能让自己如此失态的,只有她。
只有夏微蓝,才能让在女人面前冷静自持的秦天朗,变成饥渴难耐的野兽。
也许,是他压抑已久的感情终于爆发了。
他再也无法控制,也不想控制。
第四卷 爱上你给的痛
01
在酒精醺然的驱使下,微蓝任由天朗打横抱起来,上了三楼。
他一直将她抱进卧室,那里有一张小小的床,蓝色的格子床单。
当天朗将她放在床上的时候,微蓝不由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躲。
她本不是保守的女子,却在遭遇楚涵之后,开始对自己的身体谨慎。
天朗立即有所察觉。
他皱了皱眉,紧盯住她的眼睛:“你如果不愿意,我马上走……”
微蓝的心一下子被抓紧了。
她不愿意让天朗走,不愿意让躺在他怀里那种温暖而宽厚的感觉消失。
她需要他,仿佛失足落水的人抓到一根稻草,便死命地揪住不放,为自己寻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天朗哥哥,”微蓝深呼吸,然后鼓足勇气,一双眼睛直溜溜地盯着他,“你真舍得走吗?”
一阵强烈的颤栗掠过天朗的身体。他震动地望住她,语调暗哑低沉。
“你刚才叫我什么?”
“天朗哥哥呀!我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叫你。”她冲他慵懒而妩媚地笑,开始解他衬衫上的扣子。
“该死!你不是女巫,是个难缠的小妖精!”天朗低低地诅咒了一句,她没听清他说什么,迷糊地问:“怎么了?”
他捧起她的脸,以亲吻代替了回答。
她从来不知道,天朗是个接吻的高手。
不同于刚才的粗鲁狂猛,此刻,他轻柔地吻她每一寸肌肤,似乎带着整个灵魂的需索,要一直吻进她的心里。
天朗的眼睛很深邃,像海。额头很高,微微卷曲的柔软的细发,有海飞丝的味道。
眼前的这个英俊男人,是多少女人渴慕的对象!
微蓝像沉醉在一个美丽而虚幻的梦中。就算是梦,也要做得久一点,真实一点,让自己以最妩媚和妖娆的姿态出现。
她热烈回应着他的吻,不知不觉间解开了他的扣子。
和微蓝记忆中的一样,他有宽阔的肩膀,窄瘦的腰身和修长的双腿,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和香水气息,而充满自然的男性体味。
天朗是个真正的幸运儿,不但长着一张漂亮的面孔,还有高挑却不瘦削的身材。无论哪方面他都是出色的。
她用手抚上天朗赤裸的胸膛,他的皮肤非常光滑,骨骼匀称,肌肉结实……
“微蓝,你吃我豆腐?”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你不也在吃我豆腐?”她不服气地撅起嘴,“而且,人家十五岁时就被你看光光了!”
那种撒娇的语气连微蓝自己都觉得恍惚。
天朗又一次愣住。认识她十多年了,第一次在他面前,她露出小女孩的神情。
他更加怜惜地温柔地吻她。
微蓝能清楚地感受他的唇、他的舌,一路膜拜般地吻下去……
她的身体早已湿润,迫不及待地为他打开。
天朗高大壮硕的身子硌着她的骨头,有微微的疼痛。但是很快被一浪高过一浪的欲望所淹没。
她的双腿缠住他的腰,手指嵌进他的背,企图将他揉碎在自己的身体里,血肉交融。
最后一瞬间,他在她耳边说:“我爱你,微蓝!”
狂躁的一夜,一切都是混乱的。
混乱的激情,混乱的思想,混乱的黑夜。
除了喘息、呻吟与惊呼,他们失去了语言。只有肉体抵达狂欢时不可遏止的亢奋感觉。
直至天亮。暗蓝的光线从窗外照进来。
微蓝平静地苏醒。
清晨来临,带着新生与死亡的纪念意味。
躺在天朗的臂弯里,她轻轻动了动,他立即醒来,收紧臂膀。
“别动。”他附在她耳边问,“你,不是第一次?”
微蓝颤抖了一下。
转过脸,她正对着他的眼睛。浸润在薄薄晨光中的双眼温驯而明亮。
“那你呢?”
先是沉默。惟有空气静静流动。
良久,天朗才打破寂静。
“如果我说我是第一次,你相信吗?”他反问她。
微蓝迟疑片刻,摇头。
天朗微蹙眉,把目光转向淡蓝色的天花板,低低地回答:“我不是。”
微蓝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她的手指插进他柔顺浓密的黑发间,来回梳弄着。
“秦天朗,我早就猜到你不是!”
“我不介意不是你第一个男人。”他转过头来看她,神色庄重地说,“但是,我要做你最后一个男人,听见没有?”
微蓝不满地抱怨:“你不觉得你很霸道吗?”
“因为我是秦天朗。你认命吧!”
她有些哑然失笑。
“为什么要认命?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当然不行!”天朗迅疾地吻上她的唇。
他一边吻,一边在她的耳际吹气如兰地说:“你昨晚也说过,十五岁时就被我看光光。所以,这辈子你只能嫁给我!”
可恶!微蓝搂住他的脖子:“你是我哥哥,我怎么嫁你?我们这样子应该算乱伦吧?”
“少来!你什么时候把我当哥哥看过?”他脸上是惯常的似笑非笑表情,“而我也从未当你是妹妹。”
“那你当我是什么?”她好奇地追问。一直很奇怪他对自己的感觉。
天朗轻轻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平静而清晰地说:
“微蓝,在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同类!”
同类?不会吧,她可是从一开始,就把他当敌人看的!
这些话,微蓝不会告诉天朗。
包括她许的三个星愿,也从未向他提及。
因为现在,他是她唯一的阳光。
这个冬天,让人感到无限绝望和无助的寒冷萧瑟,却因为天朗的存在,重又变得生机盎然,阳光明媚。
女人们之间,不但互相攀比衣服、首饰、化妆品之类的玩意。其实,看谁的追求者多,追求者的地位高,那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阿玲对微蓝崇拜得五体投地。
她刚和许韶涵分手,就有了一位新的追求者。每天如期收到三枝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引得信贷部的其他美眉大呼小叫。
“为什么是三枝红玫瑰呢?”阿玲问微蓝。
“他说,三枝红玫瑰,代表我爱你。”
“好浪漫哦!”阿玲一脸艳羡的表情,“比那个许医生强多了!他是做什么的?”
据目击者说,那个仪表堂堂、气度不凡、成功样男人天天车接车送,满目柔情。
“阿玲,如果我告诉你,天天车接车送,一天送我三枝红玫瑰的人是我哥哥,你会不会吃惊?”
当然吃惊!四流小说的情节让阿玲如同五雷轰顶,全身松软,手脚发飘,脑袋一片空白。“你不是说,他从来都不是你的爱吗?”她半晌才回过神。
微蓝露出茫然的表情:“其实,我也弄不清楚对他是什么感觉。是爱,还是一种需要,或者更多的是虚荣心。”
世上有一种人,他在你失恋或者情绪低落、寂寞难耐时见缝插针地进入你的心扉,占据你所有的心灵空间。
天朗体贴入微,嘘寒问暖,又博学多才,风度翩翩,更重要的他是超级大帅哥。
“微蓝,爱情不能这么功利。”阿玲难得地正经起来,“如果你不确定自己爱秦天朗,就不要去接受他的爱。很多时候,爱你的那个人,并不是你的最爱。”
最爱?微蓝心里一痛,慢慢地说:“我今生最爱的那个人,他并不爱我。”
阿玲听她说过和楚涵的故事,叹息道:“你是真的爱他,还是因为他最终离你而去?”
她为楚涵,爱到情绝,爱到心碎,爱到抛弃一切,有如飞蛾扑火。
如果它不是爱情,又是什么?
下班时,接到天朗的电话。
“临时有事,不能去接你了。你自己回家吧。”
“你忙你的,别管我。”话虽这样说,微蓝还是有点失落。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天朗产生了依赖。
回到自己的住处,打开门,闻到一股红烧鱼的香味。
急急地奔进餐厅,她惊奇地瞪大眼睛。
桌上,娇艳的玫瑰,香醇的红酒,漂亮的蛋糕,还有几样精致的小菜。
蛋糕上二十七根蜡烛,映着六个红字:“微蓝,生日快乐!”
天!她竟然忘了,今天是自己的二十七岁生日。
微蓝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一种异样的温馨暖暖地涌上心头。
这个世界上,知道她生日的人屈指可数。能够牢牢记住的,更是少得可怜……
蓦地,她的呼吸心跳全部停止。
天朗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无声无息。
微蓝没有回头,淡淡地笑着说:“我只听说过田螺姑娘,没想到家里还有一位田螺先生。”
“那请问夏微蓝小姐,你愿不愿意作田螺太太呢?”
他的灼热鼻息吹在她的脖颈。微蓝禁不住痒,转过身,与天朗眉眼相对。
“不愿意。”她唇边的笑意敛去。
“为什么?”他盯着她,面色严肃。
“我们是继兄妹。如果结婚,会让别人跌破眼镜的。”
“只有这一个理由?”天朗的声音低哑,仿佛艰辛。
微蓝闭上了眼睛,心里有一个名字:“楚涵、楚涵、楚涵……”
她悲哀地发现,楚涵已成了她的桎梏,任她再怎样努力,也无法挣脱。
“睁开你的眼睛。”天朗低低地说。
微蓝顺从地抬起眼帘,黑亮的瞳仁里映着他那张忧伤的脸。
“知道吗?你有一双世界上最美丽的眼睛,但它总喜欢东张西望。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成为它的焦点,让你把目光放在我身上。”
一向骄傲自负的他,竟然说出如此不自信的话,着实令人心痛。
“给我点时间,好不好?”她终于开口,诚挚地道,“毕竟,我们两个人发展到这一步,对我来说完全是个意外。”
他以一种奇特的眼神望着她。
“意外?”天朗轻声问,如同梦呓。
“反正我是做梦都没有想过。说句实话,我一直……一直不喜欢你,把你当对手的!”她忍不住说了出来。
如同受到重击,他的手指僵硬,缓缓地撤离她纤细的腰肢。
“如果我不是你的继兄,你会不会喜欢我?”
微蓝想了想,犹豫地笑起来:“应该会吧。谁要你长得这么帅?”
天朗猛地揽住她,带着颤栗,紧闭上眼,含糊地呢喃:“微蓝,如果有下辈子,我要你在看见我的第一眼就爱上我!”
“这辈子还没过完呢,说什么下辈子?”
她从来不相信会有下辈子,但听了这样的话,竟也无端的心酸。
“因为这样才比较公平嘛!”他拉住她的双手,笑得阴晴不定。
微蓝很想说什么,天朗已经把她拉到餐桌前面。
“寿星婆,赶快吹蜡烛吧!”
在吹灭蜡烛以前,她偷偷地许了一个愿。
“希望我童年时许的第三个星愿,永远不会实现!”
02
虽然和天朗在一起,微蓝并没有搬回他的公寓。
天朗常在她那儿过夜,第二天早晨,做好早餐等微蓝来吃。
她刷完牙,洗过脸从浴室出来。他涂了黄油在面包上,递过去说:“搬去海景花园和我一起住吧,省得我两头跑。”
微蓝笑笑说:“不如你搬过来。”
他瞅一眼她这间小得可怜的出租屋,说:“住惯了大房子的人,再住小房子还真是不习惯。”
“如果你真的爱我,就应该学会妥协。”她开玩笑地说。
“为什么不是你妥协呢?”他也似在开玩笑,“难道你不爱我?”
微蓝的黄油面包停在空中,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讨论结束,她依然住在出租屋里,而他也依然在她的住处过夜。
至于床上功夫,天朗好得让人叹为观止。
微蓝不是处女,但于性上,她亦是似懂非懂。虽然和楚涵同居一年多,在性事上并没有多少快乐。往往在楚涵最激越昂扬的时候,她就开始走神,总觉得自己是方慕晴的替身。
而天朗却让她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欢愉,销魂蚀骨。身体的契合,仿佛他们是几世的情人。
他可以撩起她蛰伏的欲望,开启她内心的渴求与热情。
微蓝私下问天朗:“澳大利亚一定很开放。你和多少女人上过床?”
他没有答她,只是笑:“你现在只需要享受。”然后,一把搂过她压在身下。
欢爱过后,微蓝趴在天朗的身上,摸着他健壮的胸大肌说:“我从小就喜欢宽肩膀的男人,每每看到宽阔厚实的肩膀,就有一种想要拥抱的冲动。我觉得躺在那种男人怀里,一定非常温暖,非常安全。”
他沉默了一会儿,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我一直都喜欢胸脯丰满的女人,只可惜……”
目光故意从她扁平的胸前掠过,语气中流露出遗憾。
微蓝气恼地推开他的手,翻过身去。
“就生气了?”天朗拍拍她的脸,从容地起身,趿着拖鞋走进浴室。
微蓝看着天花板,发了好长时间的呆。
她知道自己身材单瘦,相貌也普通,而天朗却如此优秀,才貌双全。那么完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真正爱上她呢?她不相信自己有那么好的命!
正对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她最爱的《后来》。
打电话的竟然是许韶涵。
“微蓝,是我,许韶涵。”他在电话那头小心翼翼地说。
“我知道是你。”她的手机有来电显示,“这么晚打来,有什么事吗?”
“我终于想通了,这个世上没有人是完美的,我不应该苛求你,更不应该自欺欺人。我们……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打这个电话,许韶涵下了很大的决心,努力地说服自己:微蓝的过去对他没有丝毫意义。他认识的、喜欢的,都是现在的她。
电话里许久没有声音。
然后,他听见一个男人在远处说:“微蓝,我的毛巾在哪?”
“你稍等。”她放下电话。不一会儿,响起碎碎的脚步声。
微蓝重新拿起手机:“喂?”
“那个男人是谁?”许韶涵怯怯地问。
她愣住了,良久,平静地说:“他是我男朋友。”
电话“啪”地一声被挂断了。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爱情只不过是填充寂寞的调味品。没有人会为了另一个人长久地等待。
男女情事,谁给自己留条后路,谁就会笑到最后。哭到最后的人是笨蛋。
“吃一堑,长一智。”她不会再做笨蛋了。
关上手机,微蓝看见冲完淋浴的天朗站在卧房门口,深深地望着自己。
“是许韶涵?”他问。
真是个聪明的家伙!
她点头:“嗯。”
“他想要和你重归于好?”
看来,什么都瞒不了他。
微蓝把头转开,轻描淡写地说:“我没有答应。”
“为什么?”
“好马都不吃回头草,何况是人呢?”
“有道理。”天朗慢条斯理地说,“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回头草,你都不吃!”
这话什么意思?
她心微微地一惊,转头望向他,那浅褐色的眼睛,只看见捉摸不定的微笑。
春节,是合家团圆的日子。
秦桑影打了好几个电话催微蓝回家。
“一个人在外面过年,多可怜。今年就和天朗一起回家吧!”
和他一起回家?以什么身份,继兄妹抑或恋人?
“当然是恋人。”天朗笑着说,“你不想把我们的事告诉家人?”
“我们是兄妹。”她依然是那个借口。
“我姓秦,你姓夏,算什么兄妹?法律上规定继兄妹不可以恋爱结婚吗?”
微蓝凝视着他,然后说:
“如果你答应不把我们的事公开,我就和你一起回去。否则我一个人留在省城好了。”
天朗盯着她,皱拢了眉头。
“能告诉我理由吗?”
“你答应过要给我时间的。”她垂下了眼帘。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然后,叹口气说:“好吧,随你的便!”
回到N城的那天,正好是除夕夜。
全家人围在一起吃团年饭。
天朗紧挨着微蓝坐,细心地把她爱吃的菜夹到碗里。
一桌子的人,包括瑞阳都注意到了。他瞪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小声地问微蓝:“姐姐,你和哥哥是不是在谈恋爱?”
她看一眼对面的夏云生,赶紧阻止他:“阳阳,不要胡说!”
“妈妈说,如果你和哥哥结婚,就不用嫁出去了,我们一家人还是住在一起!”
她一愣,望向父亲身边的秦桑影,她脸上所带着的是一个欣慰的笑容。
秦桑影告诉天朗她大学学的是金融专业,秦桑影要她去机场为天朗接机,秦桑影要她和天朗在省城互相关照,秦桑影要他们一块儿回家过年……
微蓝开始明白,她和天朗的事,秦桑影已经知道,而且早就在等待着了。
她心里五味杂陈,突然觉得眼前的美食,再也难以下咽。
天朗敏感到微蓝的异样,悄然地握住她的手:“怎么回事?你的脸色很差!”
她把手从他的掌心中抽出来,说:“大概汽车坐久了,有点反胃。”
“我去煮碗木耳莲子羹,给你开开胃。”秦桑影热心地说,就要起身。
“不!”微蓝猛然跳了起来,大叫一句,“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所有的人都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天朗更是脸色都变白了。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嗫嚅着说:“我回房休息一下就好。”
微蓝离开了餐厅,跑上楼去。
进到自己屋里,关上房门,她好不容易才平息自己的心跳。
这时,悠扬的手机铃声响起。
微蓝毫不犹豫地挂断。
这个时候,就是阎王老子的电话也不接。
不到三秒,手机又响了。
她不耐烦地“喂”了一句。
“蓝蓝啊,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她直起身子,深吸了口气,说:“妈,我不知道是你。”
“你现在出息了,就把我这个没用的妈扔到爪哇国去了!”
母亲永远是一副历经沧桑的怨妇口吻。
微蓝强打起精神说:“哪能呢?我刚刚回来,明天就去看你和……爸爸。”
母亲沉吟了一下,说:“蓝蓝,这些年你别怪妈妈没有照顾你。你知道妈妈没本事,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我当年和你爸离婚时,你可是判给妈妈的。十多年来,你的抚养费我一分也没有少付过。”
“知道了。”说得好听,还不是指望老了有个女儿可以依靠!母亲的脾气不好,继父的儿女都不搭理她。
“蓝蓝啊,你大了,要多长个心眼,可别被姓秦的母子给糊弄了!”母亲小声地说,“你爸爸这个人我了解,精刮得很,不是自己人是不会相信的。除了你和你弟弟,秦天朗一个子儿也别想得到!”
微蓝心里一惊,却故作轻松地说:“妈妈,你不知道吗?自从爸爸中风后,云天公司一直由秦天朗掌管。”
“这是另外一回事。你爸爸只不过在利用秦天朗,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野种,夏家的财产分割哪里轮得到他?”母亲的声音压得更低,“听说你爸爸早就请律师立了遗嘱,他名下的各种资产、股票、银行存款,你和你弟弟各得一半,房产则留给秦桑影,秦天朗一杯羹也没分着!”
“爸爸就立了遗嘱?”她又是一惊。
“他目前这个身体状况,当然要早些把身后事处理好。”
微蓝冷冷地笑:“妈,你消息可真灵通!”
“我还不是为了你?”母亲说,“你这孩子从小性子就倔,外表看着挺精明,其实缺根筋,我就怕你上了姓秦的母子的当!”
她没好气地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能上别人什么当?”
“秦天朗那小子人长得帅,头脑又好使,从小到大,多少女孩被他迷得晕晕乎乎的?”母亲意味深长地说,“你别一头钻进人家设计好的圈套里,最终落个人财两空!你要记住,男人都是不可以相信的,越是嘴上说得漂亮的男人,越不能相信!你爸爸年轻时为了追求我,也是花言巧语、信誓旦旦,一旦得了势、有了钱,便翻脸不认人,变成了负心的陈世美!这些你小时候都是亲眼看到的……”
“妈,你别说了。”微蓝打断她的话,“我头都痛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母亲苦口婆心,“别把我的话当了耳旁风,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放下电话,微蓝觉得头真的有点痛,便躺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睁开眼,天色早已黑透。
远处,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提醒她,今天是大年三十。
打开房门,楼下电视里一片歌舞升平,夹杂着瑞阳欢快的笑嚷。
每逢过年,只有孩子最快乐。
小时候,她也喜欢过年,有新衣有糖果,还有压岁钱。而现在,全然没有过年的心情。
别人的热闹,更衬出自己的孤单寂寥。
微蓝有些口干舌燥,想到楼下厨房去倒杯水喝。路过天朗的房间,里头隐隐约约传来的对话,使她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妈,对不起!微蓝她脾气不好,你就多待担些!”
秦桑影重重地叹气:“这些年无论我怎样对她,她都不给我好脸色看,在她眼里,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后妈!”
“谁要我们是在姓夏的地盘上呢?一举一动,都要仰人鼻息。”
“孩子,我知道委屈了你!”秦桑影反过来安慰儿子,“不过,你一定要学会忍耐……”
“有时候,我真不想再忍下去了,真想一走了之!”天朗的声音变得非常低沉,有种紧绷的沙哑,“妈,我有一肚子的苦水,都倒不出来……”
“天朗,你千万不要这样做,否则就前功尽弃了。”秦桑影温和地说,“就算看在云天公司的份上,你也不可以在这时候放弃!”
天朗沉声说:“妈,你放心。我会忍,十多年都忍过来了,还怕再多忍这一两天吗?”
……
微蓝无法再听下去了。她只觉得脑中轰然作响。
忍?他在忍什么?是无法忍受和她在一起吗?还是忍受不了自己明明不爱她,还要虚情假意和她谈情说爱?
原来,自始至终,她都是个被人玩弄于股掌的大傻瓜、大笨蛋!
她慢慢地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虽然只有几步的距离,却像走了一生那么漫长。
微蓝的心重又坠入了阴冷幽暗之中。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每一个想要真心相爱的男人,回报她的都是伤害和欺骗?
天朗来敲她的房门,已是后半夜。
她不想开门,说:“很晚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你若不开门,我又要故伎重演,把房门拆下来!”
微蓝知道他说到做到,只得硬着头皮开门。
“休息了这么久,你好些没有?”他站在走廊上,望着她,一副很关切的样子。
秦天朗,今天才发现,原来你是个这么虚伪的人!
好吧,让我陪你一起演戏!倒要看看,最后一败涂地、落得人财两空的人是谁?
“头还有一点点疼,”她撒娇地说,“谁要你汽车开这么快?”
“我已经把速度控制到最慢了!”他笑起来,“你一向都不晕车的,怎么人大了反而变得娇气了?”
“没有什么事情是一成不变的,包括感情。”
看着她渐渐冰冷的眼神,天朗收敛了笑容。
“你还是不相信我?”
“为什么我要相信你?”她仰起头,望着他,“这世上很多男人都是骗情的高手!他们欺骗女人的感情,始乱终弃,从来不会付出真心……”
“微蓝!”他抓住她的两只手臂,胸中澎然涌起强烈的情绪,“我不会的!我永远都不会……你相信我!”
笑话!有谁会亲口承认自己是骗子?
从房里透出的灯光,映照着他俊朗的脸,性感的嘴唇,温柔的眼眸。
她不禁后退,转开脸:“天朗,我一直在想,也许你并不是真的爱我,只是不能忍受我被别人抢走。更有可能是为了报复,因为我曾经设计陷害过你,所以你要狠狠地反击,让我臣服于你的脚下,再一脚踢开,用这种方式来夺回你的尊严和骄傲!”
天朗脸刷地变白。咬着牙,他冷冷地看着她说:“夏微蓝,我怀疑你根本没有心肝!”
然后,他放开她,头也不回地走进自己的房间,重重地把门撞上。
“嘭……”
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微蓝竟然莫名其妙的不安。
最后那句话,她可以听出他声音里的愤怒,也可以听出他声音里的悲伤和脆弱。
他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在演戏?
明知道男人不可以相信,她还是被他的话扰乱了心扉。
03
除夕夜,很多人都有守岁的习惯。
子夜一到,鞭炮声一刻也不停歇,远远近近,响成一片。
微蓝在枕上聆听,这寒夜里的爆竹声。
过年,过年。旧的一年过去了,新的一年还是要过。
她没有刻意守岁,只是不能成眠。索性披衣而起,走上阳台。
深蓝的天空,只有几点寂寥的星光,如她此时黯淡的心境。
鞭炮声逐渐稀落,天地间又归于宁静。
阳台上,夜风冷飕飕的。她拉紧披着的睡衣,拢了拢被吹乱的头发,正想走回房里,突然耳边有小提琴声传来,轻轻的,舒缓的,是那首《梁祝》。
这音乐消融在夜色中,弥漫在空气里,让人无处躲闪,无法回避。在这样的午夜,是那么的忧伤与缠绵。
微蓝呆呆地听着,再也无力迈开脚步,一任那乐曲潮水般涌来,淹没她的心田。
这摄人心魄的曲调是从隔壁天朗的房间传出来的。它时而轻柔活泼,时而凄婉哀怨,时而缠绵悱恻,时而如泣如诉。当乐曲进入高潮,祝英台誓死不屈,忠于爱情,哭灵投坟的那一刻,她整个人已无动弹之力,禁不住泪湿眼睫。
寒冷的夜风中,她无法说服自己离开,就这样傻傻地伫立在阳台上,思如潮涌……
音乐几时结束,微蓝浑然不知,她的灵魂好似已随梁祝一起化蝶而去,只留下那一股凄凉酸楚浸透心胸。
从学生时代开始,每当天朗心情不好时,都喜欢拉这首曲子。
而她每一次都被它优美而伤感的旋律感动。也许,感动她的不是乐曲本身,而是梁山伯与祝英台之间的至情。
至情是什么?汤显祖在《牡丹亭》里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生可以死,死可以生。至情,是真的可以为那个人死的!就如梁山伯和祝英台。
微蓝有时候想,如果自己是祝英台,也会为梁山伯殉情。可是,也许她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她遇不到梁山伯那样至情的男人,而她也不能怀着完全的至情。
所以,她现在还活着。
无论如何,活着总比死了,好。
折腾了一夜,大家都起床时,微蓝才睡着。
临近中午,她从被窝里钻出来,将长发编成两股,系上粉紫色的丝带,额上的刘海梳整齐,平添几分稚气。
微蓝穿好衣服起身,到浴室去洗脸,一打开房门,却吓了一跳。
天朗站在走廊上,几乎是贴门而立。她差点就撞到他怀里去。
她微仰头,眯起眼看他,没有表情。
“早啊。”他冲她点点头,挤出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新年好!”
“你守在这儿,是特意来向我拜年的吗?”她终于开口。
“应该是你向我拜年吧?”他狡黠的眸子带着笑,“你比我小。”
但微蓝还是发现他的眼圈发青,头发蓬乱,想来也是一夜未眠。
“那你应该向我派发红包,或者赠送新年礼物。”
“礼物?当然有,只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说着,他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狂热而猛烈地吻住了她。
那股强烈的需索和热力使微蓝无法抗拒,她不由自主地反应着他,不由自主地用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她总是没有办法拒绝他的亲吻和拥抱,甚至对他的身体有了莫名的渴望。更让她感到无助的是,能让她如此沦陷沉迷的,只有天朗。
在控制她的灵魂以前,他已经成功地掌控了她的身体。
微蓝觉得身子一阵空灵,好似在腾云驾雾,她口齿不清地说:“我没有刷牙。”
“我不嫌你嘴臭。”他啼笑皆非地说,用两只手捧住她的脸,更加热烈地吻她。
他们紧紧贴合在一起。微蓝听到一种呻吟与喘息混合在一起的声音,这暧昧的声音让她惊觉。
猛地推开了他,她环顾着周围,说:“家里其他人呢?如果让他们看见多不好!”
“妈带着阳阳出去拜年了。爸爸在他屋里休息。”天朗闷闷地说,“微蓝,为什么要这样偷偷摸摸?好像做了不可告人的事情。”
天朗,你敢说你和我在一起,没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微蓝把这句话压住,干涩地挤出一句:“你不是说我没有心肝吗?为什么还要理我?”
“我是不想理你,可是没办法,我已经离不开你!”
是离不开我,还是离不开夏家的财产和势力?
微蓝没有勇气再问,在天朗面前,她和许韶涵是一样的,宁愿自欺欺人,也不敢去追问真相。
真相,有时候像一把刀,会割得你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春节过后,返回省城,两人的生活仍然没有改变。
微蓝一直拖着,不提结婚的事,也不愿昭告世人,这种既是兄妹又是情人的关系,反而让她有一种安全感。
长期的孤独和漂泊,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安枕于一个男人的臂弯,天荒地老。
只是这个男人,从来不是秦天朗。
朝夕相处,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爱上他英挺的浓眉,爱上他深沉的眼睛,爱上他温暖厚实的胸膛,爱上他可以倚靠的肩膀,却始终下不了决心,将自己的终身托付于他。
天朗没有再向她求婚,但眉宇间有几分沉闷,却显而易见。
为了缓和气氛,情人节那天,微蓝不住给他明媚的颜色,主动问起云天公司的事情,并且买了他最喜欢的元祖慕思蛋糕。
天朗虽然面露惊喜,话语间的幽默,举手投足的关切,一如从前。但夜半微蓝醒来,看到他独自一人立在窗前,暗夜里的一声叹息,出卖了他所有伪装的快乐。
听到这声叹息,她竟然觉得揪心,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这天,微蓝休假,她围上围裙,亲自下厨。
天朗下班后过来,看着她手忙脚乱的,蔬菜生肉摆了一桌,笑着说:“你行不行啊?”
她把他推到客厅的沙发上,说:“秦先生,你就耐心等待,安心享用吧!”
天朗靠进沙发深处,拿过一张报纸,随意地翻开来。
微蓝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接通手机后又觉得不妥,不该擅自接听她的电话。
电话那端是一个陌生的女声:“夏微蓝吗?我是方慕晴,我和楚涵回来了!”
语速极快,声音甜美,满是欢欣和炫耀。
他愣了一会儿,才说:“对不起,微蓝在厨房里。我叫她来听电话。”
“不用了,请你转告她,这个星期天,我和楚涵举行订婚派对,在华侨大酒店,请她一定要参加!”
对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天朗走进厨房,微蓝正在剁排骨,他转述道:“有一个叫方慕晴的打电话告诉你,她和楚涵这个星期天在华侨大酒店订婚,请你去参加。”
微蓝右手一颤,刀剁在了手指上,鲜血一个劲地淌。
天朗不关心是谁订婚了,只关心她流血的手指。
他捧起那只手指,一道深深的刀痕,几乎深可见肉。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他几乎是气急地说,赶紧找来创可贴,为她包扎伤口。
“方慕晴……她真的要和楚涵订婚吗?”微蓝思绪杂乱,怔忡地问。
“她在电话里是这样说的。”天朗皱了皱眉,“方慕晴是你的……?”
“她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一个寝室的,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但,也是情敌……她和楚涵终于订婚了!
天朗切切地盯着微蓝,她脸色像冰冻许久未化开的冰,仿佛身心正经受着一种悠长的酸楚和疼痛。
04
三月,是这个城市最多雨的季节。
微蓝躺在床上,虽然听不见雨声,却清楚地知道,窗外,霏霏细雨正漫天飘洒。
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夜。酒醉的楚涵将她推倒在床上,当他进入她身体的时候,像是撕裂了般的疼痛。
她听见他叫着方慕晴的名字,她没有流泪,只是拼命咬住自己的嘴唇。
微蓝忘不了楚涵,就像所有的女人都忘不了自己的初夜一样。那掺杂着血和痛楚的记忆,是埋在她心里的一块黄药棉。
正像那个医生说的,日久生痛,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第二天上班,微蓝一直神思不属。
她按手机上的号码回拨给方慕晴。但打了十几次都不通。
即使打通了,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恭贺他们,送上祝福吗?她自己都觉得假。
正要放弃,手机偏偏在这时响起。
“夏微蓝,你找我?”
是方慕晴的声音,依然甜脆,带着她所特有的自信。
“呃,方慕晴……”微蓝念着这个名字,很艰涩地,很缓慢地,“我们可以见面谈谈吗?”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啊,我也正想见见你。”
“那就这样吧,今晚九点,火鸟天堂酒吧。”
方慕晴爽快地答应了。
这不会是愉快的见面,微蓝已有心理准备。
早早地到“火鸟天堂”,要了一杯苏打水。她不想喝酒,今晚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
很快,方慕晴出现了。
微蓝不得不承认,她依然很美,甚至比三年前更有女性的魅力。
大学时代的方慕晴,面孔稚嫩,虽然美丽娇俏,谈不上有什么气质。而现在的她,却出落得优雅高贵,风情万种,一路婀娜地走过来,勾引了很多男人的视线。
待她坐下后,微蓝问:“喝点什么?”
“蓝色妖姬。”方慕晴看着她面前的杯子,问,“你还是喜欢喝苏打水?”
微蓝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记得吗?我曾经问过你为什么不喝果汁,你说这种清淡微酸的液体,喝起来有种沁人的清新,它会让你心境平和。”
方慕晴冷冷地盯她一眼,加重语气说:“我当时不明白,后来才知道,你心里住着一个恶魔,它折腾得你一刻也不得安宁!”
侍者正好将“蓝色妖姬”送上来,她继续说:“夏微蓝,你不觉得,蓝色妖姬这个名字很适合你吗?外表温柔无害,内心却阴暗歹毒,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捅人一刀。”
面对方慕晴的冷嘲暗讽,微蓝无力辩解,毕竟当年错的是自己。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她仍旧充满怨恨。
“方慕晴,你同意和楚涵订婚,说明你已经原谅他,重新接受他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原谅我呢?”
“你希望我原谅你,”方慕晴很诡异地笑了,漂亮的嘴角衔着一抹讥讽,“然后就可以放下良心上的包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心安理得开始你的新生活?”
她从盒中掏出一根摩尔香烟,狠狠地吸一口,优雅地吐着烟圈,
微蓝坐在那儿,身体僵硬。
她是方慕晴吗?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子,与记忆中的方慕晴除了长着一张相同的面孔外,其他的语气、眼神、姿态都那么的陌生。
她一向是洁身自好的乖乖女,居然学会了抽烟?
微蓝的记忆中,方慕晴那样单纯而又骄傲,像是一个在星月童话里长大的小公主。
这也是当年自己暗暗嫉妒她的原因之一。
嫉妒?
她突然想起,三年前临别时,自己和方慕晴的对话——
“夏微蓝,你真的爱楚涵吗?还是为了报复我?”
“你说什么?我报复你?”
“是的,我看得出来,其实你一直在嫉妒我。温暖的家庭、出众的外表、旁人的关注,还有甜美的爱情……我什么都有,而你几乎一无所有!”
……
不,她并没有嫉妒方慕晴,这一切都是出自对楚涵的爱。
对面,方慕晴正略带嘲讽地盯着自己。
微蓝浑身冰冷。
“我知道了,”她说,“你和楚涵特意回国订婚,就是来向我炫耀和示威的!你已经重新得到楚涵了,这又何必?”
“夏微蓝,你说得倒轻巧!有些事情不亲身经历,体会不到那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你和楚涵曾经是我最亲、我最信任的人,结果你们同时背叛了我!楚涵说,所有这些都是因为你而起。那个晚上,你竟然趁他酒醉引诱他上床!当年我把你当作自己最好的朋友,你却夺人所爱,一下子将我从天堂推入了地狱……”
微蓝忍不住打断她的话:“如果你和楚涵之间没有问题,我又如何能够趁虚而入?如果楚涵不是用情不专,立场不坚定,我又如何能够引诱得了他?”
方慕晴冷笑道:“夏微蓝,这不过是你意欲脱罪的托词!你当年不择手段、处心积虑,不就是想得到楚涵的爱吗?我告诉你,楚涵一天也没有爱过你,他自始至终爱的都是我!我们马上就要订婚了,然后回美国结婚……”
她额上冷汗涔涔,心中隐痛,挣扎着说:“你说这些做什么?我已有男朋友了,他对我很好。楚涵爱的是谁,你们订婚或是结婚,又与我何干?”
“是吗?”方慕晴打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的男友大概还不知道你的事情吧?不知道你如此卑鄙,如此堕落。可不是我咒你,夏微蓝!世间恐怕没有这样大度量的男人!他是真的爱你?或只是被你天使般纯洁的外表所迷惑?时间长了,他终会识破你的真相,到那一天,他也会像楚涵一样离你而去!”
“你给我闭嘴,方慕晴!”被触到痛处,微蓝终于爆发开来。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许韶涵。
“我还不了解你吗?你根本没有忘记楚涵!”方慕晴定定地坐着,几近冷酷地望着她,“三年了,你的手机号码一直没有变!连你现在住的房子,都是当年和楚涵同居时租下的。你对他依然余情未了!”
微蓝闭一闭眼,一股隐约的绞痛自胸口蔓延开来,让她透不过气。
再睁开眼时,方慕晴已将一张订婚请帖扔在她面前:“星期天的订婚派对,你如果不想参加,就不要来了!”
那张请帖,不是普通的印刷品,而是绢制的,非常精美。在微蓝眼里,它更像是一张挑战书!
“放心,我一定会准时参加。我们大学时曾经约定,不管是谁结婚,另一个人一定要参加婚礼,送上祝福的!”
当初,她们确实有过这个约定。方慕晴睁大眼,耸了耸肩:“希望你到时候不要爽约!”
她说完,便站起来,抬头挺胸、神采飞扬地走了。
微蓝却动也不动,盯着面前那张请帖。“楚涵”这两个字还是刺痛了她的眼睛。
“火鸟天堂”,这是她和楚涵过去经常见面的地方。
他总是坐在对面,一边喝酒,一边喋喋地向她絮说他和方慕晴之间的事情。他那么优秀那么英俊,却有那么多的忧伤和烦恼。
他不知道,对面这个女生正在爱着他,愿意为他抚平眉心的微颦,为他制造温馨的快乐。
后来,他终于知道了,却没有被感动,反而利用她去拯救他和方慕晴的爱情。
“这种臭男人,倒贴我都不要,留给方慕晴慢慢享用吧!”
微蓝狠狠地说,叫侍者换上了一瓶红酒。
那晚,她一直不停地喝酒。
微蓝酒量不弱,不少男人都不是她的对手。她以为自己再怎么喝也不会醉。
这次却错了。她醉了,还醉得不省人事。
不知什么时候,酒吧的人群已经四散而去。
一名侍者走到她桌前,说:“小姐,打烊了!”
微蓝抬头看他一眼,笑嘻嘻地说:“打什么羊啊,公羊还是母羊?”
他意识到她喝醉了,问:“能告诉我,你家住在哪里吗?我叫辆出租送你回家。”
“回家?”她神志不清地摇摇头,“不,我从来都没有家!我是一个流浪的小孩!”
侍者正不知如何是好,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替她接通,听到一个醇厚的男声,焦急地问:“微蓝,你在哪儿,怎么还没有回家?”
侍者告诉他:“你的朋友喝醉了。请你过来带她回去。”
“你们是哪里?”对方的声音更加急切。
“火鸟天堂酒吧。”
“好,请你帮我照顾她,我马上就到!”
不多久,那名侍者看到一个高大颀长的男人,像一阵风般扑进酒吧。
他扶起瘫软如泥的微蓝,皱着眉头问:“她到底喝了多少酒?”
“大概有四瓶红酒吧!”
“喝这么多酒,真是不要命了!”天朗眉头皱得更深。侍者发现,他的眉毛很浓很长,一皱眉,那两根眉毛快要连到一起去了。他想起曾在相书里看过这样的面相,说是命运多蹇。
虽然如此,面前这个男人还是好看得让人惊叹。
他身材很高,大约有一米八五的个子,穿着深蓝色的长风衣,很帅气的脸,长相冷峻,眼神忧郁。不但是女人,连男人也不由要多看两眼。
侍者盯着那张俊脸发呆的时候,天朗已经拦腰抱起微蓝出了酒吧。
没想到,纤小瘦弱的微蓝喝醉了酒会这么重!侍者帮着他把微蓝塞进车后座,她酒气冲天地挣扎着,天朗坐在旁边,按住她的手,她才慢慢安静下来。
他抬头,对侍者说:“对不起,你可以帮我把车开回家吗?”
侍者知道他是为了方便照顾酒醉的女友,说:“没问题,我会开车。”然后,他拉开前座的车门,发动了车子。
“去哪里?”侍者问。
天朗沉吟了一下 ,说:“去海景花园吧。”
车子到了。
天朗谢过侍者,将微蓝抱进自己的公寓。
到卧房门口的时候,她“哇”的一声,一股呛鼻的秽物吐了他一身。
“唉,你吐哪儿不好,偏偏吐在我身上!这件名牌风衣算是糟蹋了!”他在心里感叹,把她放在大床上,拧亮了台灯。
明亮的灯光下,她一张脸苍白得吓人,额上全都是细密的汗珠。
酒醉的滋味有多难受,天朗比谁都清楚。他忍着反胃的腥臭,为她清理呕吐的秽物,给她洗漱,给她换掉脏的外衣,再给她穿上睡衣。
收拾干净后,天朗替微蓝盖好被子,把身上的风衣脱下来,向浴室走去。
洗完澡,他并没有回自己的卧房,而是坐在她床头,泡了杯清茶,安静地喝着。
已经是凌晨四点,听到几声鸟叫。
望出窗外,步履匆匆稀疏的行人,冷清的景况。
天朗转过头来,宽大的床上,微蓝侧着身蜷缩成一团。他听说这种睡姿的人,非常缺少安全感。
她睡得颇不安稳,眉头紧紧地皱着,很辛苦的样子。睫毛长而翘,还带着轻颤。
是什么事情,让她喝这么多酒?是和昨天那个电话有关吗?天朗沉默地思量。身边的微蓝突然动了动,一只手伸到了被子外面。
“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他俯下身去问。
微蓝睁开了眼睛,却处在半梦半醒之间。隐约看到面前有个人影,她的手攀上他坚实的肩膀,整个人偎进了他宽厚的怀里,像一只畏寒的小猫。
感受到他胸膛的温暖,她的另一只手也摸索着探入他敞开的衣领……
天朗眸子开始转深,该死!她醉成这样还来引诱他!更该死的是,他很快就有了反应。
“微蓝?”他低哑地唤了她一声,紧紧贴住那柔软甜香的身体,呼吸开始急促。
“楚涵,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走?你为什么不爱我?”微蓝模糊地低语,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渗出来,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天朗震惊地、难以置信地瞪着她。瞬间,他的心坠向深渊,一直坠……
她居然在他怀里,如此清晰地叫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楚涵,楚涵……原来,一直藏在她心里的那个男人,他叫楚涵!
他扳开她的手指,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慢慢从床上站起来。
乍然离开温暖,微蓝不安地蠕动着。
“不要……不要离开我,楚涵……”
天朗咬紧了牙关,他强装的理智和冷静,在这一般全盘崩溃!他一下子拉她坐起来,让她对着自己。
“夏微蓝,你听清楚!我不叫楚涵,我是秦天朗!”他大声嚷叫。
微蓝被猛然惊醒。她坐在床上,长发披散一脸,睁着惶然的眸子,问:“天朗,你刚才说什么?”
天朗虚空地坐在她面前,心脏剧跳,颤栗地盯着她。
“微蓝,是不是无论我怎么努力,你都无法忘记那个楚涵?”
他嘴唇发白,声音里有种无能为力的虚弱。
天朗怎么会知道楚涵?
“不,不是的。”微蓝下意识地摇头,心虚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愿意和我结婚,就是因为他,对不对?可是,他都和别人订婚了!你还对他念念不忘,不是很傻吗?”
“不要再说了。”她挣出他的掌握,把脸埋进枕中,“我好困,我要睡觉……”
天朗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站了好久,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05
上午十点,阳光从落地窗直射进来。
风吹起落地窗帘的流苏,荡漾出优美的波纹。
微蓝感到阳光是如此刺眼。她闭了一下,再睁开来,发现自己正睡在天朗的公寓,那张有紫色玫瑰的大床上。
一时恍惚,想不起自己怎么会在这里。隐约记得,昨晚约了方慕晴在“火鸟天堂”见面。两人不欢而散。她一个人留下来喝酒。然后,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三年前楚涵离开她的那个夜晚。她伤心欲绝,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虽然是一个梦,但那种流泪的感觉却如此真实。
梦醒了,一直压在心里的郁闷好像缓解了一些,只是痛楚依然在。
她穿好衣服,起身来到餐厅。
天朗已经上班去了。桌上照例放了一杯牛奶,几块烤好的黄油面包。面包是微温的,牛奶还散着热气。
微蓝心头掠过一丝暖意。二十七岁的生命里,对她如此呵护备至的,恐怕只有天朗了。他记得她爱吃黄油面包,也知道她不爱吃早饭,所以用这种无言的方式,让她懂得照顾自己的健康。
打电话到单位,才知道天朗已经替她请过假了。
那一整天,微蓝都没有离开他的公寓。
晚上,天朗回来了。微蓝已经做好一桌丰盛的晚餐,对他微笑:“快来尝尝我的手艺,比上次是不是有进步?”
天朗在餐桌边坐下,茄子炒肉,剁椒鱼头,素炒大烩,酸辣小竹笋,都是他最喜欢吃的。
他看了她一眼,说:“难得,你居然还记得我的口味!”
接下来,是沉默地进餐。
微蓝一直暗暗注意天朗的神情,终于,她忍不住孤注一掷:“昨天晚上,我醉得很厉害,一定给你找了不少麻烦……”
他接过她的话茬:“你确实醉得厉害,不但吐脏了我的衣服,还狂言醉语,又哭又闹!”
“我的酒品这么差?”微蓝瞪大了眼睛,“奇怪!我一向喝酒都不会醉的,不知道昨晚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天朗说,深深地注视她,“微蓝,你还记得你昨晚说过什么吗?”
面对他犀利敏锐的目光,微蓝感觉脸上的汗珠争先恐后地沁出肌肤。
“我不记得了。喝醉酒说的话,怎能当真?”
“这可不一定。酒这种东西有时候会让人说出藏匿在内心深处的事情。没听说过,酒后吐真言吗?”
微蓝犹疑着,不敢回答。
酒醉后唯一清晰的记忆,是她在梦里哭着恳求楚涵不要走。也许不是梦话,她真的叫了他的名字!
天朗紧接着的问话,证实了她的猜测:“微蓝,星期天……你会不会去参加订婚派对?”
“我当然要去。”她想也不想地说。
他凝视着她,声音咬住,极沉重地:“我想,那个派对上一定有你想见的人吧?”
微蓝连忙垂下眼光,躲过他眼神中的探询和嘲讽。
真是自食恶果!她决定在睡觉前不再说话。
带着补偿的心理,微蓝当晚主动投怀送抱。
天朗的反应比平时更热烈,他用力地拥抱亲吻她,仿佛要揉入骨血。
她从他的吻里知道他有和过去一样的激情,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缠绵之后,天朗俯在她耳边轻轻喘息:“微蓝,我们结婚吧!”
微蓝伸手抚上他光洁的额头,说:“不,天朗,现在不行。你再等我一段时间,好不好?”
他的眼中闪过失望,却不再逼迫,只是深长无力地叹口气,像是投降似地说:“好,我等!”
灯熄了。房内一片黑暗。
第二天早上,微蓝醒来,餐桌上除了牛奶、面包,还多了一样东西,是压在杯子下面的纸条,上面有天朗熟悉的字迹:“微蓝,你还在等什么?”
是的,夏微蓝,你在等什么?她的心突突地跳。天朗问了她最怕回答的问题。
这不是他第一次向她求婚,但昨晚他的眼神里除了失望,还有隐隐的倦意。她知道,一个女人若让男人生倦,那离分手的日子就不太远了。
只是,她仍然不能答应。因为还有心愿未了,还有心事不曾放下。
微蓝端起那杯牛奶一饮而尽。
天朗,最迟这个星期天,你就能知道答案了!
为了星期天的派对,微蓝买了一套晚礼服,还在名牌专卖店挑了一双可以搭配的鞋。鞋跟有点高,但能令她举止优雅自信。
有了衣服和鞋子,仍觉得不够亮眼。对镜打量良久,发现问题出在头发上。她的头发长而直,显得没精神。
她又特意去做了头发,连烫发带染发,花了上千元。看着镜中的自己,蓬松卷曲的栗色长发自然下垂,衬托得脸颊更为秀气白皙。
星期天很快就到了。
微蓝坐在镜子前,把化妆品一样一样地在脸上搽匀。先是润肤霜,然后是隔离霜,粉底、眼影、胭脂……当她拿起唇笔勾画唇型的时候,天朗走进卧房,一手撑在镜框上,闲闲地问:“有没有搞错?是你同学订婚,还是你订婚?”
这话虽是无心,倒叫她呆了一呆。握着唇笔的手,就那样定定地停在半空中,半天都没有动。
天朗的手臂垂下来,像是转身要走,却又蹦出一句:“等会儿我陪你赴约吧,你太漂亮了,我要好好看住你!”
微蓝没有留意他最后一句话,但有天朗作男伴,今晚的派对一定更有意思。
坐进汽车里,她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天朗,他穿黑色西装,打领结,贵气而不失洒脱。帅哥就是帅哥,无论他怎样衣装,都显得颀长俊挺,卓尔不群。
方慕晴啊方慕晴,你一定想不到,我现在的男友会比楚涵更优秀!想到这里,微蓝不禁嘴角轻轻一挑,笑了。
华侨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里人流穿梭,衣香鬓影、笑语喧哗,如同置身一个梦幻的世界。
微蓝原本以为,只有四五桌,谁知道,整个大厅里都是宾客,场面豪华远超出她的想象。不过是订婚罢了,何需如此铺张?
“微蓝,你来了!”
有人唤她。她转头,看见方慕晴挽着楚涵向自己走来。
她穿着一袭淡紫色的晚礼服,玲珑曲线毕露无遗,更衬出妖娆的身段。面上的妆化得偏淡,只粉色的唇彩透着淡淡晶莹,却益显得她五官精致、天生丽质。
方慕晴也上下打量着她,说:“微蓝,你今天真漂亮!”
“哪有你漂亮?艳冠群芳,谁与相争?”微蓝淡淡地说,却是真心话。她从来没有喜欢过方慕晴,却始终羡慕人家出众的外表。
“这次回来,你和楚涵还没有见过面吧?”方慕晴笑盈盈地说,把身旁的楚涵推向前。
楚涵,在阔别三年之后,重又出现在面前!那张脸,俊朗依旧,让她的心骤然紧了一下。
微蓝呆呆地望着他,不说一句话,眼睛里苍茫欲滴。
楚涵看见她,却迟疑地不敢相信。这个容光焕发、鲜丽夺目的女孩,竟然是夏微蓝?!
“认不出来了吧?”方慕晴颊上带着娇嗔的微笑,转向一边的天朗,却突然亮起眼。
这男子30岁左右,穿黑色西装,身材高挑却不瘦弱,一脸英气,眼神镇定锐利,双唇轮廓分明,显得倨傲冷漠。他全身上下线条都很硬朗,只有那一头浓密的黑发,柔软而卷曲,在灯光下闪着金属般的光泽。
好一个出色的男人!往那儿一站,仪表堂堂,气质超群,连楚涵都要逊色三分。
方慕晴想着,心里有一丝冰冷的酸涩。
“不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位帅哥吗?”她冲微蓝眨眨眼睛,蜜桃一样地甜笑。
微蓝似乎才记起身边有个天朗,她挽上他的胳膊,抿着嘴,妩媚地笑着:“这是我男朋友……”
“秦天朗。”天朗很快地接口道,“方小姐,恭喜!”
“你就是那天接电话的男子?”方慕晴听出他的声音,感叹道,“不仅嗓音动听,人也漂亮!”
“你也比我想象的还漂亮!”
“哦?”她扬起眉,一脸天真,“你有机会想象吗?”
天朗沉稳地说:“是啊,微蓝常跟我提起你,她说你们是最好的朋友。”
微蓝和方慕晴听在耳里,心中分不清是什么滋味。她们真的是朋友吗?还是命中注定的冤家?
派对上,大学里能联系上的同学悉数到场。
方慕晴带着迷人的微笑,端着酒杯,频频与人碰杯。杯光酒影中,她向世人诏告幸福的表情写在脸上,显得微蓝那么单薄。
虽然有天朗助阵,但在人群里,还是要忍受昔日同学异样的目光。他们不时交头接耳,议论着她和楚涵过去的种种,露出鄙夷和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去一下洗手间。”微蓝对天朗说。
“你还好吧?”他端祥着她晦暗的脸色,“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了。”她撇下天朗,独自走出拥挤的大厅,向洗手间走去。
刚进门,就听见里面有人窃窃私语:
“不是自己的东西,终究得不到。第三者,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是呀,今天方慕晴算是扬眉吐气了!只是我不明白,那个夏微蓝居然有脸来参加人家的订婚派对。要是我,说什么也不会跑出来丢人现眼!”
“她本来就是一个毫无廉耻的女人,否则怎么会去抢好朋友的男朋友?”
“对!对!我听方慕晴说,当年是她趁楚涵喝醉酒勾引人家上床的!”
“呸,太不要脸了!表面上装清纯扮可爱,背地里却是骚货、臭婊子、狐狸精……”接着,各种生理器官语言倾口而出。
微蓝立在原地,咬住唇,双拳紧握,手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中。
几乎掐出血的是手掌,为何胸口的某处无端地疼了一下?试探过去,是心脏的位置。
微蓝不动声色,悄悄出了卫生间,也没有回大厅,而是乘电梯下楼,出了酒店。
到了外面,天空阴沉沉的,不是何时下起了雨。
她仰起头,冰凉的雨滴落在脸上,顺颊滑下,像是泪水。
一个声音在背后喊她:“微蓝,你怎么出来了?”
她以为是天朗,回过头,却是楚涵。
“里面太闷,出来透透气。”微蓝望着他,眼色空蒙,“你为什么也出来?”
楚涵犹豫了良久,方才说:“我想找个机会,当面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微蓝心中一震,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在楚涵诧异的目光里,她一直笑一直笑,直到笑出了满脸的泪水。
“呵呵,呵呵,楚涵,我爱了你这么久,你回报我的,竟然只有这三个字?”
她终于止住了笑,看着他,冷硬地说:“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为何又要回来订婚?你好狠!不但撕开我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还要往伤口上撒盐!”
“微蓝!”楚涵唤,听来竟是痛苦,“这是小晴答应和我结婚的唯一要求。毕竟当年是我亏欠了她!”
“难道你就没有亏欠我吗?”微蓝咆哮起来,不可抑止地愤怒,“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三年前,你走的时候,我已经怀了你的孩子!如果我不到医院做掉的话,他现在都快满两岁了!”
楚涵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整个人都呆了。他一把抓住微蓝:“这是真的?你真的怀了我的孩子?”
“你不相信的话,”她压抑下愤怒,推开他,转为漠然的冷淡,“当时在医院作人流的病历,我还保留着,可以给你看证据。”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楚涵的脸扭曲,很难看,“我知道你怀了孕,就不会走了。微蓝,我不是真的一点都不爱你,我只是,只是觉得对不起小晴……我和她从小青梅竹马,那份感情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舍弃……舆论的压力和道德观念,都不允许我作陈世美……所以,我只能伤害你……”
他真的爱过她?微蓝凝视着这个男人悔恨负疚的表情,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不知为什么,她好像已经没有那么恨他了,心中相反地,涌起痛快淋漓的情绪。
方慕晴,你错了,楚涵确实移情别恋,确实对我动了心!
两个人犯下的错,为什么要我一个人来背?
楚涵,这是你欠我的,我要你今天统统还回来!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柔和了:“好了,都过去了。我们回大厅去吧!”
楚涵惊讶于她的情绪转换,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和她一起走进了电梯。
他按下了十八层的数字键。
已是深夜,酒店里没有什么人。
电梯迳直往上升。狭小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个,静得都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当电梯升到第十六层的时候,微蓝突然像蛇一样缠住了楚涵:“楚涵,我爱了你这么多年!从第一眼看到你就开始爱。过了今晚,你就是方慕晴的了!你能不能最后再拥抱我一次?”
楚涵听呆了,这是他没有想到的结果。事隔多年,他以为她对自己早就没有爱,只有恨了,没有想到她爱得这么刻骨铭心!
任何一个男人,面对这样一份从来不要回报,只是一厢情愿付出的爱,会不动心呢?更何况,方慕晴在感情上的需索一向霸道而任性,令他找不到作为男人的尊严,而微蓝却时而温柔如水,时而热情如火,总让他无法抗拒!
他终于紧紧地抱住她,他们的唇吻在一起,辗转沸腾,体内好像有什么被点燃。楚涵知道,这才是让他燃烧的女人。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我想听你说一句,你爱我。”微蓝吐气如兰。她的嘴唇好软,她的吻好凉。楚涵深深迷醉,这个女子,和他认识的所有女子做派不同,她身上有妖气,说不出来的吸引让他欲罢不能。
他的吻顺势而下,一点点吻着她的颈项……
“微蓝,我爱你!”他喘息地说。
电梯门,就是这个时候开的。
06
微蓝未及转身,就听到一声尖叫:“天哪……!”
随后,那名等在电梯前的女宾客连退了好几步。
电梯正对着大厅。这阵惊呼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本来,订婚宴的男主角和其前女友同时消失,就有人预感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没想到,这场面竟会如此惊人……如此火爆。
楚涵从激情当中清醒过来,反射性地推开微蓝。抬头,正接触到方慕晴的目光,那两只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
她终于明白,自己再聪明,也算计不过一个夏微蓝!一股巨大的愤懑从心中生起,她真想扑上去把对方撕个粉碎。
但最后的理智提醒她:优雅撕裂,教养全失,像个泼妇般大吵大闹,只会让她在昔日同学面前更加无地自容!
“夏微蓝,算你狠!”方慕晴极力压制着冲动,说完这句话,就猛地转身,朝走廊另一头的楼梯狂奔而去。
楚涵恍恍然,方才省悟是怎么一回事。一脚跨出电梯,他追了上去,一边叫:“小晴,你听我解释……”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个女人能容忍男人几次背叛?这次恐怕你追到月球上,也追不回你们的爱情!
微蓝缓缓走出电梯,面对众人谴责的目光,神色自若,全无半点羞赧。
天朗站在人群中,全身麻木而痛楚,仿佛被人偷袭了,打得又狠又毒。
徐徐上升的电梯,微蓝与楚涵热烈拥吻,她倒在他怀里,一脸迷醉的表情……他们的影像在眼前扭曲。他闭上眼,也无法逃开。
这个仲春的夜晚,他觉得自己像十八岁时一样绝望,不寒而栗。
天朗永远记得,当微蓝向父母哭诉“他非礼我”,她脸上有种令人窒息的神色,黯淡、冷漠,略带诡异。
小小年纪,心机如此之重!在炙热的空气里,他抱紧双臂,不住地颤抖。
一个十五岁女孩的城府,让他在那个酷夏感到彻骨的冷。而更让他害怕的是,夏微蓝,她简直不是人,对男人而言,她是女巫,是妖精。
但,他最终还是着了她的道,入了她的魔!
入她魔的,又何止他秦天朗一个人?那个楚涵呢?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微蓝从方慕晴手里抢夺楚涵,无非是要向这个得天独厚、美丽且骄傲的女子示威,要告诉她,她和楚涵的爱情堡垒多么不堪一击!
而他自己,今晚也不过是她向别人炫耀的一件道具。
正应了那样一句话:“对别人不叫冷漠,对待自己冷漠,才叫真的冷漠。”
如此冷漠的一个女子,根本不会有一颗纯粹的心对待爱情。
天朗的目光,像一把利刃,割痛了微蓝的皮肤。
他的眼神,有她陌生的溃败——她又一次伤害天朗了!
任何一个男人面对这种场景,也会感到愤怒和难堪。自己今晚是不是玩得有点过了火?
世上买不到后悔药。而且,她的人生字典里从来没有“后悔”两个字。
在那样错乱复杂的情绪中,一种冷峻的意志渐渐升起来,使她沉静而和缓。
“你不必送我,我自己回去!”
她重新走进电梯,很快按下关门键。天朗用更快的速度拦在两扇合上的门之间,说:“夏微蓝,你不要欺人太甚!”
微蓝没有提防,倒退几步,撞上电梯壁。她站直身子,讷讷地说:“我以为你生气,不想送我了。”
“这正是你所希望的吧?”他冷冷地盯着她,“希望我从此以后不再理你,从你的生活里消失!”
天地良心,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微蓝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来。
“我会如你所愿的。”
天朗说,眼光阴郁,嘴角抽搐着,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
他没有直接回家,把车驶上了高速公路。
细雨下得密密的、愁愁的,远近一片凄迷。
昏黄的路灯,隔了很远才有一只,映着湿漉漉的路面。
天朗把车换上五档,加大油门,车速快得惊人。
虽然微蓝脸色发白手脚发软,却没有阻止他。
她也不想回家,此间在路上正好可以想想事情。
“夏微蓝,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天朗的手紧紧握住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漆黑的夜色。
她神色一僵,看他的侧脸,在光线有点暗的车里,显出优美的曲线。
浓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僵硬绷紧的下巴,和她十二岁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一样,像个倨傲冷漠的王子,让人觉得他永远无法靠近。
“我承认,你是很多女孩心目中的王子,但却不是我的!”她说,“我讨厌你身上那种冷傲的、居高临下的味道,好像你天生就高人一等。你和方慕晴是一路货色。而我需要的是外形健康温暖,笑如灿烂的阳光,就像楚涵、许韶涵……”
“够了!”他突然粗暴地打断她,“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
秦天朗,是该摊牌的时候了!
微蓝扬起下巴,抿紧嘴唇,眼中透出冷漠残酷的味道:
“自从楚涵三年前离开我,我就不再相信爱情。或者更早,在我六岁父亲狠心地将我抛下,娶你母亲的时候,我就知道,什么人生,什么感情,无非都如此,无非是游戏。秦天朗,你不过是我其中的一场游戏。因你是秦桑影的儿子,所以,我愿意陪你将这场游戏做得久一些……”
胸口处一阵闷痛。天朗握方向盘的手指冰冷,他的眼神也冰冷。
“这么说,你和我在一起,只因为我是秦桑影的儿子?”
微蓝深呼吸,终于说了出来:
“秦天朗,你和我在一起,难道不是因为我是夏云生的女儿吗?”
天朗回头瞪她,眼中有血丝,他阴沉地说:“你说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得再清楚没有了。”她费力压下激动的情绪,“你不姓夏,我父亲的遗产,你一分一厘都得不到。所以,你就想通过和我结婚,来谋夺夏家的财产!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其实你爱的是金钱!如果不是这样,你为何要从澳大利亚回来?你当年恨我恨得要命,为何这次回国却一百八十度转变,主动来接近我?你当我是傻子么?这一切不是阴谋又是什么?”
他的眉眼纠结成愤怒的线条,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她早就被他杀死一百次了!
“阴谋?”他咬牙切齿地,“好你个夏微蓝,在你的脑子里,只有阴谋,只有算计,只有仇恨,只有报复。这么久,这么久了,你只想着阴谋……”
“秦天朗,不要再装了。”她唇角带着一抹冰凉的笑意,“那天你和你母亲的谈话,很不幸被我在门外听到,否则我还要被你们欺骗下去。你不是说忍得很辛苦吗?以后你就不用再忍了!”
天朗怒极反笑:“原来,在你眼中,我是一个靠出卖自己的感情来换取利益的人!”
“你本来就是这种男人!”微蓝继续冷笑,“当初你为了得到那块风水宝地,不是和建设厅长的女儿逢场作戏、卿卿我我吗?这可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夏微蓝,你这样自以为是,这样自私,这样冷漠,我真后悔自己怎么会爱上你!”
“不要跟我谈爱!”她嗤之以鼻,“你根本就不配!”
他听着这一切,终于心如死灰。多年的痛苦与挣扎,现在可以解脱了。
“是的,我不用再忍了。这段日子,我真的好累!”
天朗转过头,他再也不想看到那张脸。
但是胸腔里烧灼般的疼痛,却一点一点弥散开来,痛得他眼睛模糊,脑子也变得不清醒。
雨雾中,一辆大型货车迎面而来,车灯刺眼的闪亮……
一切都应该结束了,天朗想着。
刹车声尖锐地把黑夜划破。轰一声巨响后,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07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
没有痛苦,没有尖叫,只有肉体结实地撞击硬物的声响。
微蓝因强烈的震动而昏庶,又因剧烈的痛楚而苏醒。
黑夜中,路灯黄黄地笼罩着。
她费力睁开眼,看见抱着自己的人,是位中年交警,灰色制服上血渍点点。
“她醒了!她醒了!”围观的人群惊怪地嚷叫,“她没有死!”
微蓝头上破了几处,胳膊和腿都有划伤,胸口火辣辣的疼,
天朗!秦天朗!
她顾不得浑身的伤痛,一把抓住交警的手,急切地问:“他怎样了?和我一起的那个人怎样了?”
那男人按压住她,面无表情地说:“别乱动!你身上都是伤。”
“放开我!”她拼命推开他,“我要去看他!”
微蓝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胸口牵扯的剧痛令她眩晕。然而,她还是看见了!
那辆宝马Z4被撞得变形扭曲。
地上一片殷红的血迹,从破了玻璃的车窗可以清楚地看到,天朗被卡在驾驶位上,头部受挤压而垂向右肩。
她看不清他的脸部,但猩红的血却像瀑布般从他的耳边、发梢往下流,染红了整个白色的衣领。一些不相干的人包围着他,在摇头、在叹息……
微蓝缓慢而艰难地走向他,没走几步,狠狠地摔倒在地。再爬起,再摔下。
终于爬到了车门旁边。
天朗,前一刻还冲她大吼大叫的秦天朗,此刻毫无生气地坐在那儿,凹陷的车头压着他的腿,那件黑色的西装上都是斑斑血迹和玻璃渣。
那双目光灼灼的眼睛,此刻紧紧地闭着,仿佛再也不愿睁开来。
不,不要!她的第三个星愿不会灵验的!
微蓝把天朗的头揽进怀里,低低呼唤着他的名字,想把他唤醒。
这一定是个噩梦,天朗,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死!
她迫不及待地想抱起他。可是,旁边有人拉住了她,大声地冲她喊:“你现在不能动他,越动越危险。我们先把你送去医院救治吧!”
微蓝不肯,只是发疯似地抱住天朗的上半身。她只有一个心愿,要救天朗,她不能让他死!
那个男人一把扯住微蓝的头发,她的头不可抑制地往后仰。
是刚才那名中年交警,他严肃地对她:“你清醒一点!他没死,我们得等医生!”
“你们先把他弄出来!”微蓝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交警同志,求求你了!”
中年交警似被她的哀求打动,叫在场另一名年轻交警拿来撬杠,撬开变形的车门,总算把天朗弄出来了。
120急救车呼啸而来。
医护人员迅速把昏迷的天朗抬上车,送往医院急救。
微蓝坐在后座上抱着天朗,一丝血沫从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滴在他苍白的脸上。
天朗,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了我这样一个女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她紧紧地抿住嘴,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终于到了医院门口。
就在医生们抱着天朗往外抬的时候,微蓝突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水泥地上。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她嘴里涌出来,唇色黯淡。
那位中年交警老王立即抱她起来。凭经验,他断定她肯定是肋骨断裂,并且已经刺伤了内脏。这样的伤势却还能挺到现在,他不得不为人潜能的张力叹服。
神志迷离中,微蓝捏住他的手,说了一句话:“一定要救他!”
老王的鼻子一酸,点点头。
两个人都被推进了抢救室。老王叮嘱同事小李通知家属、办理手续,立刻驱车赶回现场勘察。
他是在凌晨两点接到指挥中心的报告:在高速公路K1500米处的弯道上,有一辆宝马Z4和一辆大型载货卡车发生猛烈的相撞事故。
出事的路段,被人们称做“死亡公路”,只要车子一多便险象环生。加上近来阴雨绵绵,路面滑湿,在弯道最容易发生撞车事件。
老王和小李赶到现场时,卡车的司机早已不知去向,车门洞开。满地的玻璃和车身上散落的碎片,斑斑血迹说明了这个事故的惨烈。120还没有来,出事的汽车旁边只有三五成群的围观者。
由于猛烈的碰撞,宝马Z4的车头严重变形,驾驶座上的男子与座椅及方向盘扭绞成团,血流满面,样子非常恐怖。从他受伤的部位来看,恐怕生还的希望很小。
他将视线移到驾驶座旁,那儿坐了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女子头仰靠在椅背上,双目紧闭,看起来情况还好。于是,老王把她从车子里抱了出来,想先送她去医院急救,可是她却执意要救自己的男伴。
在去医院的路上,她望着那位男子,默默地流泪,却什么也不说,脸上的神色有痛苦也有不舍。老王猜想,他们是一对感情深厚的情侣或年轻夫妻。
经仔细勘察,老王发现事故有些蹊跷。从刹车印和碰撞的痕迹来看,这个事故有着不寻常的地方。
第一,一般来说撞车事故,车头受损位置应该在右边,也就是副驾驶室的位置。因为驾驶员往往是最先觉察危险的人,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会往左打方向,以减少事故对自己的伤害。但是那辆宝马Z4的碰撞位置在中间偏左,致使驾驶位受损严重。
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来不及避让的情况下,但是从长长的刹车印来看,他完全有时间避险。
第二,现场刹车印和散落的碎片的分布位置,说明驾驶员在前车刹车灯未正常工作而停止的时候,他已经本能地往左打了方向,但是他最后还是往右打了方向,把自己撞了上去。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卡车从正前方迎头撞上,驾驶员先是出于本能往左边打了方向,以期避开危险。但是,他立刻意识到这样会伤害到身边的女子,于是,他又猛烈地往右打方向,试图把她往生的方向推。然而,人的反应速度根本比不上车速,在他还没有完全打过方向之前,车已经撞上了。
作为交通警察,老王在事故科工作了十多年,几乎每天都要面对血肉模糊的惨状,对于生离死别、阴阳相隔,早就司空见惯,已经有些漠然了。
但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故,这让他对人性、对爱情有了新的认识。
在危难的时候,宁愿放弃自己,把生的希望留给爱人。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用生命证明了他对女友的爱。
这个世界原来还是有无私的人!爱情的伟大和高贵,让人们本已麻木的心得到一点温暖的阳光。
这时,小李打来电话,男的脑部受到猛烈撞击,双腿也折了,仍在昏迷之中,恐怕凶多吉少。女的肋骨断了一根,刺穿了肺部引发大出血,正在抢救。
但愿,他能渡过难关,但愿他能够!
老王的眼睛湿润了。
08
当微蓝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在病房,四周一片白。
她躺在床上,胸口给层层纱布裹着,连动都动不了。
很意外地,她看到秦桑影,双眼红肿,脸上满是泪痕,和医生在门口说着什么。
秦桑影哭了?是不是因为天朗……
她不敢想下去。
秦桑影走进来,摸了摸她露在外面的一只手,说:“你醒了?肚子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微蓝嘴唇颤抖着,半天才问出来:“天朗他……”
“他在加护病房,一直昏迷不醒,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秦桑影的眼中充满担忧。
“阿姨……”微蓝想说抱歉,却不知如何出口,“加护病房在几楼?我要去看他!”
秦桑影在她的手心里捏了一下,说:“你自己的伤也很重,又刚动过手术,医生吩咐过一个月内不能下床。”
还要躺一个月?微蓝怕自己等不及,不,是怕天朗等不及。
她反握住秦桑影的手,急切地说:“天朗不会死!阿姨,医生是这样说的吧?”
秦桑影从未见过微蓝如此激动的样子,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发:“微蓝,其实你也爱着天朗,不是吗?”
她的心颤动了一下,爱,或者不爱,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朗还活着!
秦桑影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说:“你快点好起来吧,等伤养好了,就可以去看天朗。”
她煲了人参鸡汤,用一个很小的勺子,一口一口喂给微蓝吃,喂之前怕烫了她,先放在嘴前哈半天。
在所有人眼里,秦桑影是个好继母。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微蓝,在医院传为美谈。
微蓝很感动,她觉得秦桑影并不是一个坏女人,自己以前对她成见太深了。也许那天晚上听到天朗和她的对话,只是自己的幻觉吧?
天朗怎么会不爱她?
撞车前的一刹那,她看得清清楚楚——
当卡车撞上来的时候,天朗最初是往左打方向盘,当他意识到这样会把她撞上去后,便急忙往右打方向盘,试图把她避开。
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最危险的是副驾驶室的位置,因为一旦出事,出于本能,驾驶员会尽量避开自己,而把身边的人撞上去。但是天朗没有,在那样愤怒与绝望的情况下,他依然不忍心伤害她,而宁愿牺牲的是自己!
天朗,他是用整个生命在爱着她!
整日躺在病床上,微蓝脑子时常处于混沌状态,时醒时睡。
交警的事故鉴定报告出来了,卡车司机已经找到,他酒后驾车、肇事逃逸,负事故的主要责任,而天朗超速驾驶,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
那位姓王的中年交警,攥紧微蓝的手,意味深长地说:“好好珍惜你的生命……和爱情吧!”
她缓缓转开脸,不说话,昏然睡去。
再次醒来,已是清晨。秦桑影坐在她旁边,轻轻地说:“微蓝,今天你可以拆掉纱布了。”
她被送去了手术室。
医生和护士给她拆线,纱布一层一层解开。当所有的纱布都落在地上时,微蓝看见了自己胸前的疤痕,盘踞在她洁白莹嫩的肌肤上,是个心的形状。
主治医生说她的伤口愈合得很好,还称赞她生命力顽强。
“那么惨重的车祸,竟然能够生还,真是奇迹啊!”
微蓝苦笑,只有她知道,这条命是天朗给她的。
回到病房,她抓住秦桑影的手,说:“阿姨,快带我去看天朗吧!”
秦桑影站在那儿,久久不动,脸慢慢扭曲起来,有克制不住的痛苦。
“阿姨……”她打了个寒颤,惊疑地问,“阿姨,你怎么了?”
秦桑影用双手捂住脸,忍了一个月的泪水,从指缝中奔流而下。
“天朗死了……”她哽咽着,浑身抽搐而颤抖,“他在一个月前就死了!”
天啊!不,不可能是真的!
某根紧绷的弦骤然断裂,微蓝僵住,脑海一片空白。
秦桑影喃喃地,痛楚地说:“我一直瞒着你,是怕加重你的伤情,怕你难过……” “
“不,我不相信!”微蓝惨白着脸摇头,喑哑着嗓子,“你带我去见他!我要见他,他一定还活着!”
她说着,就要向门外走去,秦桑影挡住她,说:“你见不到他……遗体早就火化了……”
微蓝使劲推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哭叫:“你骗我,你不是说他不会死吗?他身体那么强壮,怎么会死?”
“他是在沉睡中去的,去得很安祥,这是唯一值得欣慰的……”
“我的第三个星愿是,天朗被汽车撞死,让秦桑影一辈子活在痛苦中!”
天朗哦!天朗!是我害死了你!
微蓝虚弱地瘫坐在地上,她泪流满面,无法抑止地放声痛哭,声声痛彻肺腑。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她,而是天朗?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愿意拿生命来交换。
不知怎么,整个房间突然向她兜头倾下,她失去了知觉。
活到二十七岁,微蓝终于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行尸走肉。
自从知道天朗死后,她成天躺在床上,不言不语,脸色和病房的床单一样惨白。
秦桑影站在床边,神情忧伤地说:“人死不能复生。微蓝,你要振作起来,我和你爸爸都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微蓝睁着无望的眼睛,望向天花板,不说话。头靠在枕头上,她面孔雪白,双瞳乌黑。
“口渴吗?要不要喝点水?”秦桑影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微蓝没有接杯子,呆滞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天朗他……”她终于开口,声音低哑,“他葬在哪里?”
秦桑影注视她的眼睛,说:“天朗没有下葬。按照他临终前的遗愿,我们把他的骨灰撒在了江里。”
天朗,你这样做,是为了躲我吧?生前不愿见我最后一面,死后也不让我看见你!
连在你墓前祭拜、忏悔的机会都不给我,你已经对我彻彻底底绝望了,是吗?
我不怨你,也不怪你,一切都是我该受的。
微蓝感到心被掏空了,她闭上眼睛。
秦桑影目光深邃地站在床前,俯视着微蓝,低声说:“你要好好地活下去,我想这也是天朗所希望的。”
微蓝闭着眼睛摇头,却摇落满眶泪水。
“瑞阳明天会来接你出院,我没有告诉他天朗的事,你也不要告诉他。这么小的孩子,知道自己的哥哥不在了,他会受不了。”
秦桑影安慰地拍抚她的手背,走出病房,冰冷的门轻轻地关上。
天朗死了,秦桑影虽然有丧子之痛,但却不会绝望,因为她还有瑞阳。
而在她的生命中,天朗却是唯一,是不可替代的!
此刻微蓝才发现,原来他在自己心中占有如此重要的位置。
天朗,呵,天朗!
她在心里疯狂地呼唤着,泪水顺着紧闭的眼帘,不息地流下来。
09
秦桑影带着瑞阳到医院时,微蓝已经穿戴整齐,收拾好东西,坐在床头。
“姐!”瑞阳叫她,她猛地抬头,竟有一瞬的怔忡。
两个月不见,瑞阳长高了,声音变得粗哑,而且他的脸……他的五官变得棱角分明,越来越像天朗。
初相见时,天朗只比现在的瑞阳大两三岁,英俊挺拔或气宇非凡等词用在他身上,一点都不过份。
浓黑的卷发、浅褐的眼珠、麦色的肌肤,修长的身材。她当时就想:哇,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生?
她为什么没有对他一见钟情?是因为他傲慢冷漠的态度,还是因为他是秦桑影的儿子?
——“如果我不是你的继兄,你会不会喜欢我?”
——“微蓝,如果有下辈子,我要你在看见我的第一眼就爱上我!”
言犹在耳,人却已不在!
看着眼前的瑞阳,强烈的酸楚又来了。
微蓝赶紧移开视线,匆忙地站起身,说:“手续都办好了,我们走吧。”
瑞阳抢着帮姐姐提行李,望着她的目光里,有种失而复得的兴奋与喜悦。
“姐,听妈说你和哥哥出车祸住院了,我担心得不得了。本来早就想来省城看你,可妈妈非要我考完毕业考才能来。姐,你知道吗?下半年我就念初中了。”
她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哦,对了,哥哥呢?他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出院?”
微蓝惊痛地跳起来。“哥哥”两个字像一根针扎入胸口,她的心,凄凄恻恻作痛。
“阳阳,哥哥转到北京的医院了。”秦桑影握住他的手,“那里的医疗水平高,哥哥能得到更好的治疗。”
瑞阳怀疑地问:“哥哥的伤很严重吗?为什么要到北京去治?”
“你哥哥的右腿骨折了,我们请到全国最好的骨科医生给他治。”
秦桑影语调和缓,表情平静,根本看不出在说谎,很快就把瑞阳哄住了。
“等哥哥腿好了,我和你们一起去北京接他。”
微蓝仰头望天,绝望地闭上眼。
她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啊!只要天朗还活着,只要他好好活着,哪怕他一辈子不见她,她也心甘情愿、无怨无尤!
回到微蓝的出租屋,秦桑影稳下心情,讨论她的未来:“跟我回N城去吧,你现在一个人了,留在省城,我和你爸爸都不放心。”
趁瑞阳不在身边时,微蓝忍不住脱口而出:“阿姨,你不恨我吗?是我……害死了天朗!”
“我是应该恨你,你让我失去了那么优秀的儿子!”秦桑影幽幽地叹息,“但是怨恨有用吗?即使我杀了你,也换不回一个完整无缺的天朗。而且,你已经在惩罚你自己了!”
酸涩的感觉再一次涌上眼眶。秦桑影说得没错,终其一生,微蓝都将生活在对天朗的负疚和痛悔里。
“你爸爸要我无论如何劝你回N城。在这里,睹物思人,你会更难过!”
“回到N城,我就不难过吗?”微蓝扭曲着嘴角,痛苦地呻吟,“家里的一切,N城的一砖一瓦,都会让我想到天朗!”
“你既然决定了,我无权反对,只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们担心。”
一股恻然的心酸,让微蓝动容。她突然抬起头,盯着秦桑影的眼睛:“阿姨,云天公司现在怎么样了?”
“天朗这一走,公司的事情只能由我来处理。我从来没经过商,又没念过什么书,根本胜任不了这样的工作。你也知道,你爸爸他现在反应迟钝,行动不便,无法再管公司的事了。”
“那就交给我吧!”微蓝面对着她,用肯定的语气说,“我也是夏家的一分子,我要接替天朗把云天管理好。”
秦桑影长久地注视她,渐渐地,一种微蓝从未见过的表情在她的脸上浮起来。
“微蓝,我就知道,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击垮你,你外表虽然柔弱,性格却比男人还坚韧!”
于是,微蓝向银行辞职,回了一趟N城。
夏云生叫来云天公司的几位员老,将公司所有业务交给微蓝掌管。他签署了有法律效力的文件,任命她为云天公司的新总经理。
但是,微蓝没有呆在N城的总部,她回到省城,并将分公司更名为“天蓝房地产公司”。
她第一天走进天蓝公司,所有的员工都用奇异的目光望着她。
是了,他们从来没见过她这位夏家大小姐。但也用不着这么惊讶吧?
她虽然长得不漂亮,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下属们的表情未必太夸张了一点。
微蓝在大学里学的是金融,第二学历选修了经济管理,当时是为了接近楚涵,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微蓝聪慧且有才气,为人处事精明干练,是一块经商的好料,再加上她酒量好,能说会道,在酒桌上应酬也是得心应手。
天朗去世后独挑大梁,天蓝公司在她的掌管下不但没垮,业务反而蒸蒸日上。
省城的某家电台对她进行了专访,说她是“巾帼不让须眉”。
如此年轻的女老总,身价接近亿元,自然成为一个热门话题,她和任何一个男人的交往都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最近浮出水面的是一个叫沈浩天的男人。三十岁,是一位临床心理医生。健康、斯文、睿智、温暖,拥有微蓝所向往的男人的一切特质。
外表的风光热闹,并不能遮掩她内心的空虚。
失眠症严重困扰着她的生活,微蓝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常常睁着眼睛到天亮。
尤其是夜深人静,繁华散尽的时候,无比的凄凉孤寂,便会缓缓笼罩包围。
无奈之下微蓝拨通了心理咨询热线。这个电话是她白天在报纸上看到,随手抄在纸条上的。
那时是凌晨两点。
电话响了九声,嘟、嘟、嘟……她认定不会有人接听,把纸条扔进垃圾筒,准备挂电话。
“喂?”很浓重的缠着睡意的男声。
“……喂,这个电话是心理咨询热线吗?我有一个问题想要咨询……”微蓝突然醒悟过来,不,这一长串号码是私人的手机。再说即使是热线,也不会一天二十四小时值班,又不是“110”。
“算了,你接着睡吧!”微蓝想自己该道歉,这个时间吵醒一个陌生人是不礼貌的,对方甚至可以告她扰民。
“如果我还能睡得着的话。”那个男人说,很细微的挂电话的声响。
嘟、嘟、嘟……
微蓝握着话筒,半天没有放下。
对方的嗓音低沉、醇厚,竟然非常像天朗!
她从垃圾筒里找到那张纸条,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夏微蓝,别再自欺欺人,天朗已经不在了!
她又一次地提醒自己,起身,抽出一张CD,放进DVD里。
《梁祝》的小提琴协奏曲,充斥着整个冰冷的空间,从墙壁的斑驳痕迹,一直渗到心里去。
祝英台困坐书斋,和山伯相遇了,分离了,抗婚了,山伯死了,最后,化蝶了……
第一次聆听天朗拉《梁祝》,仅是觉得这曲调悦耳,而真正令她感动的是天朗的痴狂投入,焕发出的深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生可以死,死可以生。若生不可以死,死不可以生,皆非至情……”
爱一个人,是真的可以为对方死的。而决不是幻想,是活生生的现实。
天朗,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吗?
微蓝深深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太阳终于出来了。
微蓝抓起沙发上的大外套,准备出门。
电话骤然响起。三声,她接:“喂?”
“是你昨天打电话来吗?很晚的时候?”
“是。我拨错了电话,很对不起昨天,哦,也许是今天凌晨。”微蓝认出对方的声音。
“你并没有拨错,我的手机号和热线电话都登在报纸上。”他的语调亲切温和,“你有什么需要咨询的吗?”
“不重要了。”她淡淡地说。因为天已经亮了。
“哦,我以为你很急。”
“谢谢,再见。”
虽然没有见过面,微蓝却对这个男人心存好感。说不清原因,也许是因为他的温和。是的,他的态度不卑不亢,温和平静,像一缕清风。
在这个个性张扬的年代,非常难得。
也许是这个原因。当微蓝第二次失眠时,她毫不犹豫地拨通了他的电话,不是热线电话,而是他的手机,同样也是在凌晨两点。
“对不起……”微蓝一开口便说,“又是我!”
“我知道是你。”对方轻轻地笑起来,“我叫沈浩天,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于是,微蓝开始在每天深夜给这个叫沈浩天的男人打电话。
坦白说,她是迷恋上了他的声音。
沈浩天的声音似清风明月,很轻易便能逼近人心,尤其在寂寂的深夜里,这样的声音给人的温暖是不可抗拒的。
微蓝夜夜守在电话旁,向他倾诉心声,聆听安慰。
一天晚上,微蓝已向沈浩天说过再见,正要挂电话。
“请稍等。”电话里传出他低缓的声音,“你能否告诉我你真实的名字?”
一直以来,微蓝都以“赎罪的女巫”的化名给他打电话。
“我很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但是,我一直很好奇,你究竟在为谁赎罪?为什么要叫自己女巫?”
“这些都不重要。”微蓝咬着嘴唇,“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仅此而已。”
电话那端的人沉默良久,她以为他已不在了,心里空空的准备放下电话,对方却又开口了:“我要见你!”
微蓝屏住呼吸,久久没有出声。
“喂,你还在听吗?”沈浩天说,“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作为心理医生,只有和他的病人面对面交谈,才能真正找到原因,彻底治愈她的心理疾患。”
“我不是你的病人!”她挣扎地说,
“你的意思,我们是朋友?”他的声音依旧温和,“那我们更有见面的必要了!哪怕坐在一起喝杯咖啡也好。”
有时候,有些事情的发生并不符合想象。
沈浩天就是微蓝想象之外的相遇。因为没有想象,所以没有期待,许多情节都来不及预料便发生了。
见面的那天,天空飘着淅沥的小雨。
微蓝一直很放松,她感觉,他们之间应该不会有故事发生。
沈浩天穿着天蓝色的棉布衬衫,淡淡的微笑,健康的白牙齿。
他外表斯文,并不是很帅,与天朗有很大差别。
10
在外人眼里,沈浩天是微蓝的绯闻男友,其实他是她的心理理疗师。
云天公司的女老总怎么会有心理问题?在不少人看来,心理上出现问题和精神病是划等号的。
微蓝一度也这样认为。她觉得惶恐、不安而焦虑。
“我每天下班回到家里,感觉浑身疲惫,累得不得了,可就是睡不着,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她窝在沈浩天诊所的沙发上,不知所措,陷进无以复加的沮丧里。
“你说,我是不是得了精神病?或者是抑郁症的前兆?”
“没有关系的。”沈浩天在她的对面坐下,了解的微笑,安慰的意味,“根据我的经验,你一定是受过什么严重的打击或者创伤。上次你好像说过,你在一年前遭遇过一场车祸。”
微蓝垂下睫毛,下眼帘多了一道密密的阴影。
沈浩天发现,她有一双漂亮的黑眼睛,长长的睫毛围着,像深不见底的湖。
“关于那次车祸,你能更详细些告诉我吗?比如发生在什么时候?车祸原因是什么?”
微蓝更深地缩进沙发里,表情迷茫,像个无助的小孩。
“那次车祸发生在去年3月25日……”她脸色变得苍白,双拳紧紧地握在一起,“出事时是深夜,不,是凌晨两点!”
沈浩天用一种与先前不同的眼光看微蓝,难怪她每天凌晨两点给他打电话!这应该是那次车祸留下的后遗症。
“那么,当时车上还有什么人呢?”
体内一股控制不住的力量席卷而来,微蓝喘息着,浑身颤抖……
“不!”她惊叫起来,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
沈浩天走到她身边,双手温柔地放在她的肩头,轻轻地说:“想不起来,就不要再去想。微蓝,你把自己绷得太紧了。”
微蓝缓缓抬起脸,面前男人的眼睛让她凝望到了一片无底的海。
“人活在世上,总会经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总会留下一些创伤。如果我们处理得好的话,这种创伤会变成人生的一种力量。”
“会吗?我还有希望吗?”
“是的,我相信你!”沈浩天的脸色变得凝肃,“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过去的都过去了,你的未来由你自己决定。微蓝,我希望,你能放下以往的一切,从阴影中走出来!”
他的真诚让微蓝转开头。
不,她不要放开。
她的“以往”中有天朗,如果放开,她就什么也没有了!
沈浩天不但是微蓝的心理医生,私底下,他们还是朋友。
有空就会给对方打打电话。周末也会约在一起聊聊天。
这天是微蓝的生日,她约了沈浩天在“玻璃心”酒吧见面。
一对对情侣在他们面前争相上演甜蜜爱情。
微蓝点了很多啤酒,和沈浩天对饮。
“知道吗?今天我28岁了。”她笑着说,“18岁的时候,我以为我28岁一定可以嫁掉。可是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沈浩天举起杯中的啤酒,和她的杯子相撞,说:“敬28岁的处女!”
她摇摇头,坦白地说:“我不是处女,在我20岁的时候就不是了!”
沈浩天看着她,眼神里充满疼惜。
“微蓝,为什么不开始新的爱情?”
“因为爱情,让我得到太多,也失去太多!”
窗外车灯如流,她神情恍惚,目光没有焦点。
一年前的夜晚,也是这样的车流飞逝,只是多了霏霏细雨的点缀。那夜的雨滴在脸上,有盐的味道,像泪。
在像泪一样的雨中,她的爱情突然消失不见!
于是,她再也没有未来,于是,她从此沦陷地狱看不到光明。
忘不了更早的那一晚,在“玻璃心”,她放纵自己,在寒夜的风中逐街奔跑,天朗在她身后,追到的一瞬,紧紧地抱住了她。
——“如果要走,我早就走了,何必等到今天?”
可是,天朗,你还是走了,还是抛下我一个人走了!
此时此刻,对着同样的情景,除了泪,她再没有其他。
“微蓝……”沈浩天的脸上,有着怜爱的表情。
微蓝回过头对他安静地微笑。慢慢的,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嘴角的笑容还未完全褪去。
她用手掩住眼睛:“对不起,我失态了!”
沈浩天站起来,轻轻地把她的头按到自己肩上。她的哭声被淹没。
低低地,他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微蓝没有听见,只感觉他的怀抱有温暖的怜惜。
这本不是她的原意,但此刻,沈浩天的温暖是她阴暗生活中的一缕阳光,掠过阴霾的天空,停留在苍白的手心。
她想就这样握紧双手,留住这微弱的温度,来对抗生命的空洞。
微蓝微闭着眼,看沈浩天一个人开车,那样沉着,那样冷静。
如果没有天朗珠玉在前,他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恋爱对象。
从酒吧出来,沈浩天没有送她回家。
他把她带到了国际酒店的顶上,这座城市最高的建筑物顶楼。
从这里俯视全城,万家灯火皆在脚下,而四周没有灯,月色清冷、孤绝。
微蓝倚着栏杆而立,夜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有轻微的晕眩,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刮走。
沈浩天握住她的手,第一次,但她没有抗拒。
她感到他颤栗的手,冰冷而潮湿,在这样一个初春的夜晚。
“这是我第一次爬这么高的楼。我有恐高症,小时候连电梯都不敢坐。”
微蓝转过头来,看到了一张脆弱的脸。那是她从没见过的沈浩天,带着些许迷茫和忧郁。
“原来,你也有弱点。”她略带嘲讽地说,“我以为心理医生都是替别人解决问题,自己一点问题也没有呢!”
“世上没有真正坚强的人,谁都有脆弱的时候。”他深沉地盯着她,明亮的眼睛像夜空中的寒星,“但是,我们要学会勇敢面对,而不是一味逃避,让自己一辈子活在痛苦里。”
微蓝知道他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她想逃开,想赶紧离开这儿。
“这里风这么大。我们还是走吧!”她故作轻快地说,转过身。
沈浩天在微蓝转身的瞬间拥住了她。
她感觉到沈浩天的震动,以及自己的惊愕。
他的手臂环抱着她,轻声地说:“不要再压抑自己了!微蓝,心里有什么话,你都喊出来吧!”
微蓝因着一种陌生的撼动而昏乱。他看透她了,她在他温和的目光下无以遁形。
沈浩天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叹息着说:
“我就是带你来这里发泄的。虽然我不能为你分担,但总比你一个人溺陷在痛苦中要好!”
微蓝猛地推开他,转身,对着空旷漆黑的夜空,大声叫:“天朗!天朗!天朗!我爱你,天朗!”
四下里寂静如死,没有回音。
天朗,天朗,他永远都听不到了!
她哭倒在沈浩天的怀里,泪水打湿他的衣衫。
他抱着她,他们都喜欢这样的拥抱。
没有未来更没有责任……他们只是孤独,只是迷恋着这样温暖的生活。
超越了医生和患者的关系,却不是男女之情。
微蓝比任何一刻都清楚,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够代替天朗。
天朗是她今生唯一的救赎!
11
是夜,微蓝疲惫交加,回到自己的出租屋,立即进入梦乡。
一年来,她第一次踏踏实实地睡了一个好觉。
当她醒来,已是下午两点。这一觉,她睡了十四个小时!
这都要感谢沈浩天,是他治好了她的失眠。
沈浩天在电话那头轻笑着说:“我只能治好你的失眠,却治不好你的眼泪和心伤。”
这世上,能治好她眼泪的,只有一个人。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昨天是你的生日,我应该补送礼物的。你想要什么?”
微蓝想了一下,说:“俞丽拿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
“俞丽拿的《梁祝》?”沈浩天微微笑道,“恐怕已经绝版了!”
“正是因为难得,所以我才想要啊。”微蓝说,“俞丽拿是《梁祝》小提琴协奏曲最权威的演绎者,她在1959年作品首演时就担纲独奏并获得巨大成功,那时她年仅18岁。几十年来她演奏了无数次《梁祝》,技艺炉火纯青,感情丰富细腻。俞丽拿的《梁祝》给人直见生命的感动,每一个音节都有最深切的情感,真正是一往情深。”
“想不到,你对音乐这么有研究。”
“我只喜欢《梁祝》。”
沈浩天嗓音低沉:“那么,谁是你的梁山伯?”
“我的梁山伯,”她的牙关咬紧,摇头叹息,“他变成蝴蝶飞走了!”
却没料到,沈浩天寻遍所有的音像店,终于买到一张《俞丽拿梁祝小提琴协奏曲》的唱片,连夜专程送来给她。
这张唱片是1996年由世界著名唱片公司BMG灌录,担任协奏的是英国广播音乐会管弦乐团,指挥是俞丽拿的儿子李坚。唱片的录音效果非常优秀,音色干净利落。
微蓝如获至宝,捧着这张最喜爱的、来之不易的唱片,惋惜地说:“可惜呀,我家没有唱机。”
“不如去我那儿听吧,我家有一台老式唱机。”
微蓝躇踌再三,还是婉言拒绝:“下次吧,今天太晚了。”
“怕什么?我有车,到时候再送你回来。”
她仍然摇头:“我不是怕这个……”
“我知道你怕什么!”沈浩天的目光深邃,“怕我会爱上你,或者你会爱上我?”
“今生今世,我不会再爱任何人。”她毫不犹豫地说。
“难道你要为你的梁山伯陪葬吗?”他抑制了许多日子的情绪终于爆发,“微蓝,何苦呢?秦天朗早就死了!”
真正心惊的是微蓝。
她从沙发上起身,几乎是弹跳的,撞到茶几角。沈浩天反应很快,立即伸手握住她的手臂,使她站稳身子。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她喘息地盯着他。
“是的。”他松开她的手,深吸一口气,“心理医生必须详细了解病人的身世、经历和背景。我打听到了那次车祸,也知道你的男友为救你而死。这一年多来你都生活在内疚和自责中!”
“不只是内疚和自责!”微蓝忍住想哭的情绪,转开脸,背对着他。她狠咬食指,努力吞回眼泪,“失去了他,我就失去了整个世界!”
“在他活着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好好珍惜?”沈浩天微蹙眉,“现在他已经死了,你再后悔也没有用!”
“我总觉得他没有死。”微蓝转过头,神情忧郁,“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还在这个世界上,只是我找不到他罢了!”
“事实证明,女人的预感往往是错误的。”沈浩天眉头皱得更深,“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复生?除非有奇迹发生!”
“生命中有许多宝贵的东西,在我们不经意的时候悄悄溜走。当我们回过头来重拾过去的时候,你会发现,那溜走的恰恰是你最应该珍惜和爱护的。”
微蓝把脸调向窗户,让风吹干潮湿的眼眶。
临走时,沈浩天的手掌,停在距离她脸一公分的地方,终于还是颓然放下。
“知道吗?我真后悔那天凌晨接了那个电话!”
沈浩天的这句话,惹得微蓝一阵心酸。
对不起!我心里只能容下一个天朗,而我们之间的朋友关系是最安全的。
接下来,微蓝全身心投入到公司业务中去。
离开一个月,她去上海和客户谈生意。再回到省城,发现沈浩天的心理诊所已经关闭。
她遍寻不着他的踪影,打他的手机也不通。沈浩天像消失了似的,没有一点音信。
这天晚上,微蓝按照惯例,打开电子邮箱,看到沈浩天的一封来信。她迫不及待地点开来。
“微蓝,你好!
本来,我想偷偷地离开省城,最后还是忍不住给你写了这封信。
身为一名心理医生,我时时告诫自己,绝对不可以爱上自己的病人,或者让病人爱上我。
可是,我还是那么意外地爱上我的病人,一个外表坚强内心脆弱的女子。从她在我面前像孩子一样哭泣开始。我心疼她的脆弱,尽管那眼泪,自始至终,全是为别的男人而流。
我以为我可以用自己的爱心和包容,去化解她心中的郁结。可是事实证明,我并不成功。
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即使她爱的男人已经不在世上。
所以离开她,是让自己得救的唯一办法。但愿她,幸福。
明天上午十点,我就要乘飞机前往深圳了。临别之际,只有一个小小的奢望,希望你能来机场送我!
沈浩天”
微蓝的眼眶有点湿润,不为别的,只为沈浩天的坦诚。
这个温存宽厚的男人,陪她度过了生命中最孤独无依的日子。现在,他也要离开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四十五,微蓝到达了机场。
看到她的那一刻,沈浩天的眼光凝滞。他不相信她真的会来送自己。
微蓝穿过层层人群,走到他面前。
沈浩天换了个姿势,盯着她,切切凝视。
他们彼此对望,许久,都没有说话。
候机大厅里人声鼎沸,场面混乱,微蓝被撞了一下,沈浩天及时扶住她。
“谢谢!” 她脱口而出。
沈浩天看了看四周,说:“应该是我谢你。谢谢你来送我!”
“沈浩天,”微蓝低下头,“我很抱歉。”
“为什么这么说?”沈浩天挤出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是我选择离开的。明明知道是个陷阱,我没有勇气往里跳。说起来,我是一个爱情的逃兵。”
微蓝抬头,笑着回答:“幸亏你逃得快,爱我这样的女人,是很痛苦的事情!”
沈浩天点点头:“这一点我承认。说真的,我很想见一见你死去的男友,哪怕是照片也好。”
没有照片!天朗什么也没有留下,甚至是一张照片!
微蓝猛地合上眼。酸涩肿胀的感觉,再次侵蚀神经。
沈浩天沉甸甸的手,搭在她肩上:“我只是想知道,一个为了心爱的女人将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的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一个喜欢《梁祝》的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她睁开眼,像被什么扼住喉咙,只能浊重的呼吸。
天朗……天朗……
他晶亮的眼睛深沉地看着她:“最后,我能拥抱你一下吗?只是一个单纯的拥抱?”
微蓝没有拒绝。
沈浩天用双手环绕着微蓝,将她拥在怀里。他的手抚摩着她的头发,在她的耳畔低声地说:“答应我,你一定要幸福!”
微蓝没有声响,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他身上男用香水的味道很好闻,她觉得安全,感觉冰冻已久的心,正在融化。
没有妒忌,没有争吵,没有痛苦,没有烦恼,只是互为倚靠。
沈浩天不是她的爱人,却是永远的朋友,是她的“蓝颜知己”。
一直目送他走进登机口。
微蓝缓缓转身,忽然觉得人群中有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盯着自己。她回头望去,一个人影一晃就不见了。
她用手捂着胸口拍了拍,平静了一下心情,迳直走出候机大厅。
刚刚十点钟,肚子就有点饿了。
微蓝才想起自己没吃早餐,她走进机场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叫了热咖啡和三明治。
“我可以在这里坐下吗?”
“当然可以。”她说,目光在望向对面那人时,表情变得呆愣。
微蓝的记性很好,一眼就认出对方是谁。也或者是她太美了,让人过目难忘。
她就是上次在酒吧里碰见的那个“沫沫”,省建设厅厅长的女儿。
不过,与上次的浓妆艳抹不同,她穿着白色的T恤衫、牛仔裤,浓密的头发在后面扎了个马尾,却依然美得要命。她的个子很高,大约有一百六十八公分,是男人们心目中理想美女的身高。
“沫沫小姐,”微蓝冲这个高挑而美丽的女孩点头,“请坐!”
“你没有资格叫我沫沫。”她一副不友善的样子,“我叫杨丹沫。”
“哦,杨小姐,你想喝点什么?”
“我不是来喝咖啡!”杨丹沫表情冷漠而愤怒,“秦天朗尸骨未寒,你就在机场与别的男人搂搂抱抱,卿卿我我!夏微蓝,你还有没有良心?”
“你知道我叫夏微蓝?”微蓝吃惊地问。
杨丹沫挑起眉打量着她:“你如此的单薄瘦小,像一个发育不良的小孩,长得又不漂亮,我不知道,秦天朗为什么喜欢你?”
连杨丹沫都知道天朗喜欢她?为什么?
“我曾在云天公司作实习生,去秦天朗的办公室时,常常看到他盯着墙壁上一幅画像看,那种痴迷热切的眼神,任何人都可以感觉到他深爱着画像中的女子。我那时候就想,这世间如果有个男人,肯这样对着我的画像默默想念,就是死了也值得!我一直想找到画像中的女子,那晚在酒吧里遇见你,我一眼就认出,那个女子不是你又会是谁?”
“画像?”微蓝再也无法维持平静了,“什么画像?我现在用的就是天朗的办公室,为什么没有看到那幅画像?”
“大概在前年十月份的时候,你的画像在秦天朗的办公室里消失不见。我曾经问过他,他说可以天天见到她本人,不用再看画像了!”
前年十月份?正好是她手臂骨折,搬到海景花园和天朗“同居”的日子!
微蓝的手一抖,杯子中的咖啡四下溢出。
“夏微蓝,”杨丹沫冷冷地说,“我爱秦天朗,从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就清楚了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渴望。但是他不爱我,他明确地告诉我,他自18岁开始就爱上了画像中的女子,爱了整整十年!只这么久了,那个女子都无察觉,她一直爱的是别人!”
胸中情绪波涛汹涌。微蓝坐在那儿,紧紧交握着自己的手。
双手颤动不已,不听使唤,她拼命压住它们,于是,颤抖传遍全身。
“天朗……他为什么不说?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秦天朗有多骄傲,多自负,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身边那么多女人爱他,追求他,他却偏偏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那次在酒吧,他看到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喝醉酒的时候对我说,你是他的天使与魔鬼,今生遇到你,是他上辈子欠你的!”
微蓝走出咖啡厅,推开玻璃门,正午的阳光刺痛了眼睛。
夏微蓝,向往温暖的迷失的小孩,当阳光真的出现在面前,却被强烈的光线灼伤。
天朗,天朗,你去了哪里?只剩我独自在这个世界,四顾茫然。
生命就像一辆奔驰的列车,什么都不能重新来过,只能任铁轨带到时间的尽头。
终于知道你的重要,却买不到回程车票。
微蓝的心,疼得彻底。
12
微蓝坐在公司的办公室里,盯着对面那堵墙。
接管天蓝公司后,她一直用的是天朗原来的办公室,连里面的办公桌、电脑、文件柜、盆景,都没有移动过位置。一切宛若天朗生前的样子。
每次走进这间屋子,胸口那个心形疤痕,就会细细微微的疼,仿佛有人用针在刺。她并不排拒那种痛觉,反而觉得是享受。
门外传来敲门声,她坐正身子,清了清嗓子,说:“请进!”
进来的是秘书小李,一个二十五岁的单身女子,话语不多,但很能干。
“夏总,这些文件,请你签一下!”
微蓝翻看文件,签完字,交还给她。小李转身欲离去,微蓝叫住她:“等一等!我还有一个问题。”
小李停住脚步,安静地望着她。
“这墙上曾经挂过一幅画像,是吗?”
微蓝指着对面空白的墙。
小李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是的,夏总。两年前我进公司时,那幅画像一直挂在这里,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秦总把它取了下来。”
“是怎样的一幅画?”
“嗯……”小李眼睛望着微蓝,“画像上是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穿着白衣蓝裙,扎着马尾辫,她的眼神……很特别。”
那个女孩就是面前的夏总。微蓝第一天走进公司,小李一眼看出端倪。因为那脸部的轮廓、秀气的五官尤其是眼神,实在太像了。
微蓝低低地问:“什么样的眼神?”
“画中的女孩年龄不足二十岁,眼神里却似乎承载了漫长的岁月,有一种绝世的寂寞。”
“你知道那幅画现在放在哪里吗?”
小李茫然地摇头。
当初秦天朗取下画像时,空下的墙壁显得突兀,她却暗地感到心安。
她嫉妒秦天朗看画像时的炙热目光,心底竟有微微的惆怅:同样是女人,同样好的年华,为什么自己身边,没有一个这样的男人?
“我只记得,那幅画像的名字叫《六月天微蓝》。”
天朗一年前签署了一份文件,微蓝翻箱倒柜也未找着。秘书小李突然想起了什么:“秦总有把文件原件扫描,再存入电脑的习惯。”
“我打开过他的电脑,没有发现这份文件。”
“秦总喜欢存在他私人的笔记本电脑上,携带方便。”
笔记本电脑?应该是放在他的卧房里。
海景花园的那套公寓,微蓝没舍得退掉,虽然租金昂贵。那串钥匙,她也一直保存着。
于是,在这个春天的黄昏,微蓝推开了天朗紧锁的房门。
是一间她看着那么熟悉的屋子:一样紫色玫瑰的大床,一样浅蓝色的窗帘,唯一不同的是,墙上挂着一幅画像。
它如一枝利箭飞驰而来,一下击中了微蓝的心。
画中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在窗前站立,扎马尾辫,穿白色的衬衣,蓝色及膝裙子。
阳光从玻璃窗外落下来,她站在窗下的暗影中,茫然地看着这个世界,那双纤细的眼睛中,有一种熟悉的深刻。
外面,却是一片灿烂的阳光。
微蓝知道,那是她,只能是她。不止是那样空洞的眼神,充满孤独与忧郁。
还因为锁骨间,亦有一粒小小的黑痣。
“六月天微蓝”——她看清了画像下面的字。
真相大白。这就是天朗藏匿在卧房的秘密!
微蓝看着那幅画像,独自发了半天呆。
直到小李打来电话:“夏总,那份文件找到没有?客户催着要呢!”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打开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很快找到了那份文件。
虽然是扫描上去的,但还是很清楚,连上面的印章都纤毫毕现。
天朗原来是如此细心的人。
正要关电脑,却在桌面发现一个文件夹,上面写着“给微蓝”三个字。
微蓝好奇地打开来,文件夹中居然有二十多篇文档。
她用鼠标点开了第一篇,是几张扫描上去的发黄的信纸,上面写满了字。
放大后可以看清,那是一封天朗写给她的信,日期是十年前的。
“微蓝:
好吗?
我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给你写这封信。虽然你永远看不到这些文字,因为我不会将它寄出去。但还是很想知道,如果你真的收到这封信,会是什么表情?
现在让我想像一下你看信的神态,眉头必定是皱着的(你常常喜欢皱眉,以后你每皱一次,我就拍打一下,才能帮你改了。)眼睛里含着冰冷的笑,带一丝嘲讽。最可爱的还是嘴,两角向下微微耷拉着,显出执拗和不屑。(不能说这个了,说这个心里那根思念的筋又要牵扯得疼了。)
不过,最有可能的是,你一看到信封上我的名字,就立刻把信给撕了,根本不会拆开来看。
我一直都知道,你恨我母亲,连带我一块儿,尤其我不姓夏,还住着夏家的房子,亲热地叫你父亲“爸爸”。而你从进家门开始,不肯唤我母亲一声“妈妈”。
在你心里,我只是一个惹人讨厌的男生,如果有可能,你一辈子也不愿意见到我。这也是你父亲想要做的。所以,我被你们远远地放逐,到了地球的另一边。
微蓝,你曾经骂我是野种。不错,我的确是一个私生子,我父母没有结婚,就生下了我。而且,我出生时父亲已经不在了。你是女孩,你不能了解,一个父亲在男孩的心目中意味着什么,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有多重要。这一点是母亲不能替代的。也因此养成了我缺少安全感,孤僻忧郁的性格。我的童年非常不快乐,是在别人轻视羞辱的眼光中长大。直到我九岁那年遇见你父亲。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的确是把他当亲生父亲来看待。在你出现以前,他很爱我的母亲,也很疼我。我享受到了一直渴望的父爱,享受到了一个健全家庭的温暖,只是我不知道,这种温暖是从你和你母亲那里抢过来的。微蓝,是你提醒了我,是你告诉我:“夏云生不是你的爸爸,你姓秦,而他姓夏!”
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恨你!你打碎了我的梦境,让我彻彻底底认清了自己:“秦天朗,你是一个野种,你是一个拖油品!”即使我外表再出众,学习再优秀,小提琴拉得再好,也改变不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于是,我不愿意再回到这个家,不愿意再看到你,更不愿意看到我母亲。因为在你眼里,她是一个勾引别人丈夫、拆散别人家庭的狐狸精。我痛恨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尴尬角色。
瑞阳的出生,让我不得不再次面对你们。你在医院里的表演,让我觉得滑稽可笑,又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哀。其实,你和我一样可怜,你也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我在走廊上拦住你,故意用语言激怒你。你抬头时瞪我的那个眼神,却深深地打动了我。
老实说,你长得不漂亮,又不像这个年龄的女孩那样活泼可爱。我却毫无道理,无法解释地为你心动。
或许,是因为你的那双眼睛吧?我忘不了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那样瘦怯怯的,像是经不住风雨催折,却又要作出坚强的样子。明明心里对我母亲,对这个家充满怨恨,偏表现得那样乖巧、柔顺。其实,那时候我也很惶恐,生怕你的出现,会分去母亲对我的疼爱,取代自己在这个家中的地位。我容不下你,也不欢迎你。你一定感觉到了我的敌意,眼睛毫不怯懦地对上了我的。
那样乌黑晶亮的眼瞳,写满了倔强和挑衅。最初的凝眸,就让我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我后来才知道,你父母在你六岁时就离婚了,在缺少关爱的环境中长大。我想像得到,在成长的过程中,你是如何由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慢慢地筑起一座厚厚的墙,将自己与外界隔开。
我很少看到你笑,也很少看到你掉泪。但每次和你争吵后,你都紧紧地握拳,很努力地把眼泪逼回去。我发现,你很脆弱,也很容易受伤,却总是武装自己,只有在无人的角落,才悄悄释放最真实的情绪。你的戒备,是为了自我保护。复杂的家庭,从小生长的环境,逼得你过早的成熟、世故。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在你身上,我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影子。微蓝,我和你是同一类人,一样的倨傲、倔强而又脆弱。
正因为是同一类人,我才会在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你;才会在每天放学后悄悄地跟踪你;才会故意做出让你反感的举动来吸引你;才会在毫不设防的情况下,轻易地就被你诱惑了;才会在你的强烈抗拒下,蛮横地夺去你的初吻……
这是我来澳大利亚以后,才逐渐想明白的。这段日子,每天回到宿舍,我便坐在窗前,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一会儿是与你的所有片断,一会儿是在脑子里给你写信和说话。有时候,夜里好好躺在床上,突然想到你的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就噌地一下跳起来。同宿舍的人看我那吓人模样,问我是不是生病了,人看起来那么古怪。
他哪里知道,我是害了相思。相思?多动听的两个字,说不出的眷恋与缱绻。
好了,夜很深了,今天就写到这里吧。
想你,在离开你的每一天!
天朗
1996年11月2日于悉尼”
微蓝被自己所看到的内容所震惊了。
这是天朗写的吗?她仔细看信纸上的字,的确是天朗的笔迹!
她的手颤抖着,去点击下一篇,这封信是九年前写的:
“微蓝:
隔了这么久才给你写信。不知道你现在好不好?
听妈妈说,你已经考上了省重点大学,学的是金融专业。
大学生活应该是很快乐的,希望你的性格能变得开朗一些。你总是不够快乐,明明害怕孤单,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明明想哭,却总是强装笑颜。你身边一定没有什么朋友。
还有一点是我担心的,怕你会在大学里恋爱。不过,我知道你的眼光一定很高,一般的男生根本入不了你的眼。
我最近跟大学里的一个老师学绘画。他表扬我的资质很高。我只是画了一幅肖像画,画的名字叫《六月天微蓝》,里面隐藏着我和你的名字。至于为什么是“六月”?微蓝,你忘了吗?你第一次走进我视线的时候,就是六月!
老师说那幅画中人物的眼神很奇特,像达芬奇《蒙娜利莎的微笑》,让人觉得非常神秘。那是一种孤单的眼神,因为找不到这世界温暖的出口而孤单。
我画的是十七岁的你,白衣蓝裙,忧郁的眼神。当时我在那条巷子里等你,看到的你,就是这副模样。我在那儿站了那么久,你都没有察觉。
只有在独处时,你才不再隐藏自己,流露出落寞无助的神情。怜惜,直直地撞入心扉,我第一次有了心疼一个人、想要好好保护她的念头。
结果我却什么都没有做,反而粗暴地强吻了你。事后我后悔得不得了,无法面对你的愤怒,只有远远地逃开。再加上浴室的那次“非礼”,在你眼里,我一定是个大色狼吧?
天地良心,这些年来,身边的女人来来往往,或者温柔痴情,或者热情娇媚,我都心如止水,生命中唯一能激起我欲望的,只有你!
想你的天朗
1997年3月12日”
后面依次是八年前的、七年前的、六年前的……澳大利亚的八年间,天朗每年都会给她写一封信。
微蓝一封接一封地看,按着顺序,细读他那些年的心路历程……她看到了他独处异国的寂寞、求学的艰难,也看到了他年少的痴狂,他对自己的爱恨嗔痴。
这是最后一封扫描的信件,写在他回国的前夕:
“微蓝:
今天接到我母亲的电话,说你父亲中风了。她想要我回国,接管云天公司。我没有答应她,因为我在澳大利亚已经谋到一份理想的工作,休闲时拉拉小提琴、画画、听听音乐,日子过得悠然自得。甚至于以后的人生,我也看到了:在蓝天碧草之间散步,身边是蓝色眼睛的妻子,白白的小狗……
但这样悠闲宁静的生活,好像又缺少了一点什么。我盯着墙上那幅画,从第一次看到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是我的毒药。我的毒药我的解药,那都是你,夏微蓝!
不是为了云天公司,不是为了夏家的财产。我是为了你才决定回国的,因为我真的太想你了!
爱你的天朗
2003年4月5日”
微蓝再也没有勇气读下去了。
小李的电话又一次响了起来。
“我已经找到那份文件,马上就到!”
她闭了闭眼,将文件夹拷贝到自己的U盘,再留恋地看了最后一眼,关上了房门。
微蓝开车返回公司,很冷静地把文件交给客户,然后又一起到五星级酒店用餐、唱卡拉OK,闹到凌晨才回到家中。
她忍了一个晚上,竟然没有掉一滴泪。
直到这时才领悟,心痛到极点,会麻木得什么感觉都没有,连想宣泄痛哭一场都不能够。
窗外,天色已经渐渐亮了。
微蓝重新坐到电脑前,将后面的信也全部看完了。那些不是扫描上去,而是天朗亲自打的。
“微蓝:
没想到,你会来机场接我。八年了,终于见到朝思暮想的人,我几乎掩饰不住心头的激动。不过,你面容憔悴,目光中没有一丝暖意。这不是我想看到的夏微蓝。
这八年,你究竟遭遇了什么?
母亲闪烁其辞间,隐隐透露你在大学时恋爱了,却是以失败告终。我应该为你感到难过的,内心却又抑制不住的庆幸。如果你真的恋爱成功,过着幸福的日子,那我岂不是白回来了一趟吗?
如果你知道我的想法,一定会骂我幸灾乐祸。但爱情都是自私的,我可不想和别人分享自己喜欢的东西。
瑞阳一直缠着你,害我没有和你单独相处的机会。这孩子长得很像你,连性格都像,也是一个天性忧郁敏感的孩子。他小小年纪,居然觉察到了你不喜欢这个家。
我听母亲说,你上大学后的这几年,即使是逢年过节,也不肯回来。
你不回这个家,那只有我去找你了。我今天和你父亲说,想在省城开分公司,你父亲赞同我的意见,并说对我有信心。
我对自己却没有多少信心,尤其不知道你欢不欢迎我介入你的生活。”
“微蓝:
我终于知道答案了。那天我以贷款的名义,去银行见你。你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好像根本不认识我似的。我在你眼中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
最让我不能容忍的是,你竟然把我介绍给你的女同事。我忽然清醒过来,自己在你眼中只是后母带来的继兄,这般魂牵梦绕,说穿了不过是单相思。
没想到,我秦天朗也有单相思的一天!我微微低下头,自我解嘲地笑,只有自己才知道这笑容里的苦涩。”
“微蓝:
一直不知道对你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今天在医院里,当听到你在屏风后面撕心裂肺地大叫,我的心好痛,宁愿痛的是自己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无力自拔。
看到你的手受伤了,我又痛又悔。这些日子以来,我无时不无刻不想你,多少次想亲口告诉你“我爱你”,多少次想伸手揽你入怀,但自私和懦弱,让我一次次退缩了。
是的,我怕受伤害,尤其是来自于你的伤害。你和别的女孩不同,你很有心机,固执又倔强,你因为环境的原因,伤害自己,也伤害周围的人。何况,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此复杂,任何一种爱情公式套在我们身上也不合适。
但是天知道,我有多爱你!只要你片言只语,哪怕是一个眼神,我都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微蓝,不要再拒绝我了,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微蓝:
那个项目进展得很顺利,公司各方面业务也有了起色。我一定不会你父亲失望的。
我要拼命努力,让自己更加优秀,让你看到我的好。我告诉自己,你受伤了,又在感情上遇到挫折,我不能在这时候趁虚而入,只有把它埋在心里。或是有一天你让它开花结果,或是有一天你将它连根拔起,全由你了。
但想归想,我真的能做到吗?
唯一让我心烦的是沫沫。这样的艳遇,在我身上经常发生。以前我都是装聋作哑,或者态度冷漠地拒绝,常常被人误以为是“同性恋”。但沫沫不同,她是省建设厅长的女儿。我不能得罪她,只能明白告诉她,我已有了喜欢的人。
但她是个难缠的女孩,依然故我,天天晚上打电话约我出去泡吧。因她年轻气盛,因她骄傲,不能忍受自己爱的男人不爱她。说到底,她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
别人怎么看我都不在乎,就怕你误会我。但是我相信,微蓝你是最聪明的。你越是聪明,便越能看出我的诚意来。”
“微蓝:
对不起,今晚我不是成心要羞辱你,也许是我过份的在乎你。
从十八岁开始,我对你惦念萦怀、痴情一片,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爱上别的男人!
微蓝,为什么你的眼里没有我?为什么你看不到我所付出的一切?
当我紧紧拥你入怀,说“我爱你”的那一刻,我可以清楚感觉到你的震动。且我吻你时,你也投入,热烈地回吻了我。你对我,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是吗?
这本来是一段有回应的爱。微蓝,你为什么总是站在我靠不近的地方?难道我们就这样彼此错过吗?
你相信吗?这辈子遇见你是上辈子我欠你的。是上天的捉弄吧,它让我深深地爱上你,又让你离我而去。
如果人真的有下辈子,我不要以继兄的身份与你相遇!我要你在第一眼就爱上我,就像我爱上你一样!”
“微蓝:
昨晚,我终于得到你了。我要向你求婚,我一定会让你幸福!
黑暗中,我望着你那张小而瘦削的面孔,眼睛安静地闭着,黑沉沉的睫毛低垂,嘴角的线条却显示出倔强不肯妥协。
我在国外的时候,吃过一种法式面包,外面有一层很硬的皮,里面却是松软可口的。我觉得自己就是那种面包,因为受伤太多,心外面便裹了层硬物。有时候别人太热情了,反倒会远远逃开,心里怀着警惕,眼神、嘴角也透着冷漠。但只要被人打破那层硬物,心便彻底地暴露了。
总认为你是与我一样的人,也是坚硬的外壳下有颗柔软的心。只是你比我更难些。你的环境、你的性别,必定会给你带来更多的伤害,所以你将自己保护得更好。如果谁也不袒露自己,那么或许就错过了。我真的害怕就这么错失你,干脆鼓起勇气跳出外壳,站在你的面前。
一只刺猬爱上了另一只,它们该如何取暖呢?微蓝,你来教我,因为你比我聪明!”
“微蓝:
你总是问我是不是第一次。这个问题让我难以回答。
我很想诚实地告诉你,除了你我从未和别的女人上过床。可是你会相信吗?一个男人快三十岁了还是处男?
你会讥笑我没有男人魅力,或者性功能有问题。这些都不重要,而是我知道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因为曾经有一个男人为这个伤害了你。我不想你去背负感情上的压力,更不想你因为不是处女而在我面前产生自卑心理。
或许在国外呆了这么多年,我不像有些男人那样有根深蒂固的“处女情结”。在我之前,你和谁上过床,和谁发生过肉体关系,都和我无关。我只在乎你的现在和将来。
我很清楚你性格上的弱点,有时会为了赌一口气,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就像上次在“玻璃心”酒吧,如果不是我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那天晚上,我坐在酒吧的角落里买醉,早就看到了你。我以为自己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哪怕再铭心刻骨,也不会有结果,所以克制、克制、再克制,终究还是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一切只是因为我爱你,微蓝,希望你能够体会。”
“微蓝:
前几天,我向你求婚,你又一次拒绝了我。
我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你和我在一起,只是贪恋我温暖的怀抱,却不肯爱上我。
我甚至怀疑,你在利用我的感情来填补自己的空虚和寂寞。
不,微蓝,你不可以这样对我!这个世上,只有我才真正了解你,你皱一下眉,我就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你叹一口气,我就知道你在为什么烦恼。甚至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喜欢看什么书,我都了如指掌。
从你十二岁到二十七岁,我们认识了整整十五年,别人哪里能够明白你?他们只看到你的外表,或温柔如水、善解人意,或矜持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或咄咄逼人、棱角分明,只有我知道那些统统都是你的伪装。你细腻、敏感、脆弱而又倔强。你的脆弱,让我心疼,你的倔强,又让我头痛。
微蓝,你这个小傻瓜,只要你从那层硬壳里钻出来,你会发现,我才是最最适合你的人!如果你愿意,我们会是最令人称羡,最有默契的一对夫妻。
只有我才是真的一心要对你好的人,一心要照顾你一生的人!不管你是天使还是魔鬼,不管你多有心机,不管你浑身长满了刺,我不怕受伤。因为我爱你,爱得太深了。
永远爱你的:天朗
2005年3月24日深夜”
13
3月24日?正是天朗去世的前一天晚上!
难道他早就预感到自己会出事,所以才写下这封信?
天朗,你说得没有错,我的确是个傻瓜!
微蓝对着电脑,看一行一行的字在屏幕上出现,泪水一点点地沁出来。
这个孤傲冷漠的男人,却用这样细腻温暖的方式在爱着她!
天朗,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啊?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眼前浮现出15年前,第一次见到天朗的情景。
往事一幕幕在她眼前回放,他的每一个表情,他说的每一句话,原来都是有深意的。
——“爸爸吩咐过,要我好好保护你。”
——“夏微蓝,这八年来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
——“微蓝,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喜欢别的男人?”
——“我总是你名义上的哥哥吧?我对你的好,你一点都体会不到吗?”
——“现在才知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残酷。你最想做的事情做不了,你最想要的东西也总是得不到!”
——“我不介意不是你第一个男人。但是,我要做你最后一个男人!”
——“微蓝,在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同类!”
——“微蓝,如果有下辈子,我要你在看见我的第一眼就爱上我!”
……
天朗一直在暗示她,他爱她。她却被自私和狭隘蒙蔽了双眼,躲进他的怀里疗伤止痛,然后再一脚踢开,用最残酷的方式伤害他!
她终于知道,天朗为什么会说忍得很辛苦了!他的自尊心那么强,寄人篱下的处境已经够让他难堪了,还要一次一次忍受她的嘲讽、蔑视、怨恨、报复。她甚至怀疑他的感情动机不纯,是图谋夏家的财产,是“别有用心”。
这么久以来,他为她受了多少委屈,只因为爱她,才咬着牙坚持下来。
他在信里面说:她有时会为了赌一口气,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不,她何止是不理智,简直是愚不可及!她从来不替别人着想,觉得全世界的人都亏欠了她的。
她真的爱过楚涵吗?她只不过是嫉妒方慕晴的“完美无缺”,羡慕她拥有甜蜜的爱情,而自己没有。就像一个一无所有的小孩,看到别人有一个漂亮的布娃娃,不择手段、千方百计也要抢过来。
这整个事件中,方慕晴是无辜的受害者,被友情和爱情同时背叛,那种痛苦和愤恨可想而知。她却从来没有为此感到内疚,吝啬于向对方说一声“对不起”,最后还为了“报复”,再在人家的胸口上插一刀。
还有许韶涵,她明明不爱他,却要接受对方的感情。当他知道她的过去犹豫、退缩时,她没有以一颗宽容的心去谅解他,而是孤注一掷,将自己更加不堪的“历史”和盘托出。
对于亲生父母,她从未感激过他们的养育之恩,总想着是他们对不住她。在父亲中风病重后,她狠心地一走了之,将他扔给秦桑影。
秦桑影,虽然是后母,但这些年她待自己不薄,不要说虐待打骂,连重话都没有说过一句,还要常常看她的脸色。
而所有的人里面,她这辈子最最对不起的是天朗!
正如沈浩天所说,爱上她,或者被她爱的男人,都很痛苦。而天朗比他们还要痛苦一百倍。她没有为他做过任何事,只想着索取,还埋怨他态度蛮横、霸道,不知是他用情太深,时时唯恐落空。
过度的好强自尊,自私、愚昧,让她失去了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一个人没有一颗感恩的心,不懂得珍惜自己所拥有的,最终将落得一无所有。
“天朗,你说我们是同类。其实不是,至少你懂得爱,懂得付出。你外表虽然冷硬,却拥有一颗温柔善良宽容的心。而我,从里到外都是冰冷的。我总是用仇视的眼光看人,用冷漠伤害自己还有他人。”
“我这样一个女人,不值得你如此痴执情深,温柔相待!”
“如果真的有来世,天朗,你不要再遇见我了。我希望你遇到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她一定能给你幸福!”
有冰冷的泪滴下来,落在电脑的键盘上。
微蓝颓然地跌坐地上,空前的愧悔,还有对自己的痛恨。
这是一个灰蒙蒙的早晨。
四周白雾弥漫,缠绕着路旁高大植物的枝桠。隐约可以看到枝头绽发的绿芽,透着春天的讯息。
微蓝开着自驾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她要去机场接一个客户,离飞机抵达只有半个小时,她把车开得飞快。
因为昨晚通宵未眠,她有点犯困,注意力也不集中。
眼皮沉重,视线模糊,外面的雾气好像越来越浓了。
待她发现前方有一辆汽车时,猛踩刹车,却发现车子无法停止,一头撞了上去。
这一回应该死了吧!
微蓝没有惊疑,甚至也没有恐惧。
没有天朗的世界,纵然辽阔,对她来说,却是毫无意义。
她不害怕死亡,反倒觉得是一种解脱。撞车的那一刻,心里奔腾着一种毁灭的欲望,令她陷于昏乱中。
上帝却不让她死。
这是一起追尾相撞事故。微蓝受了点轻伤,车子毁坏也不严重,但已经惊动高速公路上的交警。
他们勘察现场以后,找到她询问事故发生原因。
微蓝一边看手表,一边说:“交警同志,能不能呆会儿再处理?我要去机场接一个人!”
对方停下手中的记录,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瞪着她,说:“小姐,怎么又是你?”
微蓝早就觉得这名交警眼熟,一时想不起,他这样一问,马上认出来:“你是上次那位王警官?”
他点点头,热心地问:“你和你男朋友怎么样了?结婚了吗?”
心脏莫名地绞痛起来。等这阵疼痛过去之后,她才艰难地吐出一句:“他……他……已经不在了……”
她的声音模糊到无法听清,但王警官听在耳里却恍若一声霹雳:“这怎么可能?他当时明明已经抢救过来了!”
微蓝惊异地僵在那里,浑身颤抖得厉害:“你说什么?”
“你的男朋友不是叫秦天朗吗?昏迷的第三天他就苏醒了,还在事故鉴定报告上签了字。”王警官冷峻的目光中透出一种温柔,“不信的话,你可以跟我去看那份报告,上面有他的亲笔签名。”
“不,我相信!我记得当时你还来病房看我,说要我好好珍惜生命和爱情。如果人都死了,你怎么会说珍惜爱情?”她蹙眉凝视这个在自己心中点燃希望之火的男人,痛苦地呻吟,“可是,为什么呢?……他们为什么要骗我……?”
王警官摇头叹息,望着脸色苍白的微蓝,不知是悲悯抑或为她庆幸。
“我不知道你和你男友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自己已经死了,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他是真心爱你!”
听他说这样话,微蓝心中无比酸楚。
“谢谢你,王警官。”她努力地对他笑,睫毛上闪着泪,“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霍然转身,迅速地跑到附近电话亭,拨通了家里的电话:“阳阳吗?我是姐姐,请叫妈妈接电话。”
秦桑影刚接过来,未等对方开口,她便说:“天朗还活着,是不是?他现在在哪里?”
话筒里一片寂静,微蓝焦躁地说:“妈,我都知道了!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是,”秦桑影语调平稳,“天朗他没有死……”
话筒从微蓝手里滑落。她突然泪流满面,喜极而泣,那种感恩的心如此强烈。
上帝对她还是仁慈的!
她的预感没有错,天朗还活着!他说过要照顾她一生,怎么会忍心抛下她呢?
她看到,周围的白雾正在缓缓散去,露出湛蓝晴朗的天空。
第五卷 我们的爱
01
处理好公司的事务,微蓝当天下午就开汽车回了N城。
到家时,已是满天红霞。
“你为什么要骗我,说天朗死了?”她迫不及待地问秦桑影。
秦桑影看着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天朗虽然死里逃生,但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天朗了!”
微蓝的心咯噔一下。
其实她早就应该想到的,否则天朗不会躲起来不见她。
“他到底怎么样了?”
“他右腿膝关节粉碎性骨折,医生说至少要三年时间才能恢复行走。最最严重的,是他的头部受到重创……”
“天朗变成傻子了?”微蓝瞪大了眼睛,心脏狂跳不已。
“不!这一年多来,他的身体渐渐复元,只是有一些记忆没法恢复,是选择性失忆。”
“你的意思是,他丧失了一部分记忆?”微蓝皱起眉头,“那么,他还记得什么?”
“他醒来后,记得自己叫秦天朗,记得我,记得瑞阳,记得你爸爸。唯独不记得你,更不记得那次车祸。所以,现在的你对他来说,完全是个陌生人。”
她,是他生命中最痛苦的记忆,在那场车祸之后,他本能地把这部分抹去了。
强大的失落感,令微蓝站不住脚,跌坐进沙发里。
先是天朗没死,再是天朗失去了记忆,一狂喜一狂忧。接二连三的意外,让她迷惘极了,简直无法思考。
秦桑影也不说话,两人各据沙发一角想着心事,一直坐到黄昏天色暗去。
微蓝站起来,手里拿着车钥匙,说:“我还是回省城去吧!”
秦桑影微微一怔,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迟疑着问:“你不想去看看天朗吗?”
“不了,”她缓缓摇头,唇边挂着一个衰弱的微笑,“我想没有我,他会活得很平静很幸福。我不应该重新走进他的生命,再一次让他痛苦。”
就当这是天朗的下辈子吧,她应该放过他,让他不再为她心痛了。
“你真的忍心不去见他吗?”秦桑影的声音低柔幽怨,“要知道,如果没有你,天朗的生命只是一片空白,他这样活着也仅仅只是活着。”
微蓝一惊,她转过身,直直地瞪着秦桑影。
“其实,这一年多来我一直都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天朗还活着。”秦桑影说,“开始的时候,我也不想让你去打扰他的平静。但是,我发现,只有你才能拯救天朗。”
微蓝紧握双手,被动地听着。
“这也是我一直没有阻止天朗和你交往的原因。”秦桑影望着她,坦诚地说,“说实话,你的性格不讨喜,又一向对我抱有成见。而且,我也不觉得你配得上我家天朗。从心里来说,我并不希望你成为我的儿媳妇。”
微蓝并未感到生气。任何人都会觉得她和天朗不般配,包括她自己在内。
“可是没办法,天朗这孩子打心底喜欢你。这世上,只有爱情是无法阻止的。”秦桑影把目光调向窗外,“我也年轻过,我也经历过爱情,知道其中的痛苦与甜蜜,还有更多的是无奈和不可理喻。”
万家灯火,灿若星辰,织缀成一个沧桑多变的俗世人间。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故事,虽然结局不一定是美好的。
“天朗非常像他的生父,也是为了爱情不顾一切。他的生父叫秦天,迪厅里的架子鼓手。他酷爱音乐,长发,高瘦,英俊,冷漠。这样的男人,对于当时只有十七岁的我来说,是最具有诱惑力的。自从在迪厅里跳舞认识他以后,我像飞蛾扑火一样爱上了他。我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家庭非常保守。他们嫌秦天出身不好,把他视作流氓小混混,强烈反对我和他在一起。为了爱情,我选择了私奔,我父亲愤怒之下,登报和我脱离了父女关系。秦天他一直对我很好,他外表虽然冷漠,却很懂得关心照顾人,也很专情。他说,他如果爱一个人,就会至死不渝。我至今都不后悔爱上他。爱情虽然美好,生活却是残酷的。我当时怀了天朗,靠秦天一个人的收入根本不足以维持生计,无奈之下,我只有趁他晚上去迪厅打鼓时,偷偷地到夜总会作服务员。我没念什么书,除了出卖青春美貌,可以说是一无所长。但我有自己的底线,无论老板怎么劝诱,我就是不肯坐台,绝不背叛秦天。我当时的想法天真,只要自己洁身自好就行。可是有一天晚上,我去包厢送饮料,一个中年男人趁着酒意想要侮辱我,并要我做他的情人。我甩了他一个耳光,哭着夺门而出。这事后来被秦天知道了,他无法忍受我被人欺负,叫了一伙人,狠狠地揍了那个人一顿。那人被打成重伤,险些丧命。警察很快就把秦天带走了。那人在N城很有势力,秦天被判了十年重刑。他喜欢喝酒、抽烟,又常常熬夜,本来身体就不好,加上精神苦闷,不久就死在了狱中。秦天是为我死的,如果他不遇上我,不爱上我,他现在一定还活在世上!”
秦桑影停了下来,微红的眼眶紧盯着微蓝:“所以当初,你为天朗的死忏悔,痛不欲生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也原谅了你先前对他做的一切。”
这个故事对微蓝来说,很陌生,也很是惊心动魄。她不由自主地问:“天朗的生父是你这辈子最爱的男人,你也不可能忘记他。你后来为什么又嫁给了我爸爸呢?”
“秦天死后,我一个人带着天朗,生活非常艰难,而天朗从小就是个孤独的孩子,他自尊心又很强,周围的人都看不起我们母子。我在云天公司打工时,认识了你爸爸。也许是因为同情吧,他对我们母子非常关照,这就引起了公司里一些人的误会,很快传到了你母亲那儿。他们开始天天争吵,你母亲甚至到公司来大哭大闹。你父亲一气之下和她离了婚。我和你父亲是在他们离婚以后,才真正走到一起。开始我们一直都是清白的。”
微蓝深知自己母亲的性格,脾气暴燥、多疑、固执而又喜欢无理取闹。秦桑影说的,很有可能是事实。
“当初嫁给你父亲,我更多是出于对天朗成长的考虑。他太渴望有个父亲,有个安定温暖的生活环境。天下哪个父母不为自己的儿女着想?更何况我一直觉得亏欠了他。我想要他回国,也是不忍心看着他一个人漂泊在外。包括他和你相爱,我也有一点私心,希望他能在和你结婚后,名正言顺地成为云天公司的继承人。但天朗根本没考虑过这一点,他只是因为爱你才和你在一起。他真要靠婚姻去获取利益,娶那位省建设厅长的女儿,不是比和你结婚更划算吗?”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呀,那个杨丹沫无论出身、家庭条件、相貌、气质,哪一项都比微蓝要强。
“可天朗只向你一个人求过婚,而且不只一次。你却如此误会他!”秦桑影的语气中终于透出怨气,“我的儿子我最清楚,他像他父亲,有一把不容践踏的傲骨。天朗和我说过,他在澳大利亚时,曾经拒绝过一位千万富翁千金的求爱。他如果真是为了钱,不如留在澳大利亚,又何必回国呢?”
千万富翁小姐求爱的事,天朗从未向她说起,甚至在他的信中也只字未提。看来他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天朗是个多么骄傲的男人,又是多么的至真至纯!在这个金钱至上、物欲横流的社会,已像熊猫一样稀少。而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误会他!
——“你还是不相信我?”
——“为什么我要相信你?这世上很多男人都是骗情的高手!他们欺骗女人的感情,始乱终弃,从来不会付出真心……”
——“微蓝!我不会的!我永远都不会……你相信我!”
——“天朗,我一直在想,也许你并不是真的爱我,只是不能忍受我被别人抢走。更有可能是为了报复,因为我曾经设计陷害过你,所以你要狠狠地反击,让我臣服于你的脚下,再一脚踢开,用这种方式来夺回你的尊严和骄傲!”
——“夏微蓝,我怀疑你根本没有心肝!”
……
——“夏微蓝,你这样自以为是,这样自私,这样冷漠,我真后悔自己怎么会爱上你!”
——“不要跟我谈爱!你根本就不配!”
耳边响起曾经的对白,微蓝心痛如绞。
她曾经拥有这世上最真挚的一份爱情,然而混沌的她,终究还是错过了。
“你就这样放弃吗?”秦桑影说,“天朗为你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他现在变成了残废,你怎能扔下他不管?”
“可是,天朗已经忘记我夏微蓝这个人了。”微蓝闭上了眼睛,颤抖地说,“现在的我,对他毫无意义,再也不能给他幸福!”
“医生说,天朗只是暂时失忆。即使他永远找不回那部分记忆,你难道不能通过努力,让他重新认识你,爱上你,接受你吗?”
微蓝眼前一亮:“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我都是为了天朗。因为你才能给他幸福。”
“谢谢你。”微蓝轻声说,放胆地走上前,伸开双臂,给了秦桑影一个最真心的拥抱。
这是十六年来微蓝第一次和她亲近。
“妈,我一定会还你一个健健康康、完美无缺的天朗!”微蓝在她耳畔说。
秦桑影心神一荡,眼眶微微有些潮润。
“包括早上电话里那一次,这是你第二次喊我妈了。”
微蓝一愣,随即眨眨眼,调皮地说:“反正迟早是要叫的,不如先练习一下!”
秦桑影了然于心地笑了。
她相信,放下以往的怨恨和心结,眼前这个女孩,会是拯救天朗的天使!
02
两个月之后。
满眼都是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直直地照下来。
时值中午。
天是浅浅的蓝,淡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路两边的梧桐树郁郁郁葱葱,翠绿如洗的叶子反射着太阳的耀眼光芒。
十六年前,微蓝第一次见到天朗,也是如今日此时一样晴朗的天气,一样灿烂的阳光。
连日期都是一样,6月8日。
她特意选这样一个日子来见天朗。虽然早知道他就在N城,一个人住在郊区的别墅区中。
那是云天公司开发的别墅,因为价格过高,开盘后销售不很理想。夏云生便留下了一幢三层楼的独立别墅,天朗从北京治伤回来后,就一直住在这儿。秦桑影请了一个保姆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她和瑞阳每逢周末都会来看他。
天朗没有死,全家人都知道,只是瞒着微蓝。
微蓝为此事抱怨过父亲,可他说:“你这孩子,固执、任性,一意孤行,是该受点教训,才会真正长大!”
秦桑影则说:“我儿子为你吃了多少苦头,还差点连命都没有了,总要为他讨回一点什么才甘心!”
于是,微蓝释然了。
至少天朗还活着,只要他活着,任何情况她都能接受,只要他活生生的!即使他完全不记得她了,永远找不回他们曾经的过往,她也心满意足。
她抬起头,迎着阳光,眼泪没来由地落下来。
天朗,我来了!
微蓝停下车,推开车门,走进这片豪华别墅区。
由于地处郊区,空气新鲜,树木繁茂,有奇异的花香在周围飘荡。
这儿的人个个神清气爽,脸上似乎都带着微笑。
微蓝沿着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一路寻找着别墅的门牌。
她突然停住了脚步,因为一眼看到了天朗。
坐在房子外面的花园里,他睡着了,头靠在轮椅扶手上。头顶的葡萄枝繁叶茂,青翠欲滴。风一吹,满架叶影晃动,斑斑驳驳的阳光在他背上跳跃不止,像是一幅画。
微蓝看着眼前的情景,心突然像被摄空一般,真有一种隔世的恍惚。
天朗留着短发,穿着简单的白T恤黑长裤,表情安适,整个人清新怡人。
这是一个沉睡中的王子,任何人都不会忍心打扰他。
微蓝轻轻走进花园,仿佛身处一场梦境。站在他面前,久久痴望,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不小心,一切都烟消云散。
他还是那么好看,没有面目全非,甚至没有伤疤。那张时而冷峻,时而痴狂的面孔,仍如雕像一样完美无瑕。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抚上他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爱和她争吵的倔强的唇……蓦地,他长长的睫毛掀起。
微蓝心慌地缩回手,想要逃开,可整个人却变成了一尊雕像,一动也不能动。
天朗微微一愣,那双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
微蓝迷失在那浅褐的眼眸中。她知道,他表面是冰,下面却激涌着不见底、会淹死人的深情。
天朗像要确认什么似的,那目光如一根细针,穿透她的眼睛,直达她的灵魂。
他认出她来了吗?
微蓝紧张到了极点,一颗心狂跳起来,脸色发白,全身如堕冰窟,双手在微微颤抖。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小姐,请问你是谁?”
天朗终天出声,眼里是茫然和惊讶。
微蓝一怔,紧绷的神经顿时松驰下来。
如果他没有失忆,也许她根本没有勇气站在他面前。
血液重新在她身体里流淌,冰冷僵硬的四肢,又开始感觉到周围阳光的灼热。
“我叫夏微蓝。”微蓝强迫自己习惯他的客套和疏离,“是你的妹妹,也是你女朋友。”
“我好像没有妹妹,更没有什么女朋友。我记得,我从来都没有恋爱过。”天朗皱起眉头,表情漠然。
“你当然恋爱过,只是你全都不记得了。”微蓝抑止不住的心酸,“你曾经非常非常爱一个女孩。”
“那个女孩呢?”天朗盯着面前这个奇怪的女子,“她爱我吗?”
“她是个笨蛋,全世界最大最大的笨蛋!”她咬紧嘴唇,压抑自己想扑上去的冲动,“她一直在寻找心目中的王子,却不知道她的王子其实就在身边。”
天朗笑了笑,说:“什么王子,你是不是在编一个美丽的童话?小姐,我想你认错人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怎么会是你的男朋友?”
说完这些话,他看到浓重的失落从微蓝的眼里冒出来,她欲言又止了几次之后,点点头,讷讷地说:“看来你是真的失忆了。那好,我过几天再来。”
“不用再来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一生,我不会爱上任何女人。”
微蓝很沮丧,她没想到,和天朗的见面居然是这番情景。他好像又退回到了十六年前,那么遥远神秘,那么冷酷倨傲,让人难以靠近。
这一刻,她宁愿他恨她,狠狠地骂她,让她看到他人性及脆弱的一面。
夏微蓝,你就这样放弃了吗?
不!天朗曾经为你付出这么多,你就不能为他做点什么吗?
微蓝收回往花园门口移动的脚步,迳直走到他面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天朗,你不认识我没有关系。这就是来世了,我们的来世!我在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天朗没有说话,眼眸直视着她,目光深不可测。
她慢慢地蹲下去,将他的手紧贴着自己的脸颊,说:“不管你能不能恢复记忆,会不会重新爱上我,这段时间让我来照顾你。”
“我并不需要人照顾。”天朗冷漠地说,想把手抽出来。
微蓝却不肯松手,清晰有力地说:“你现在坐在轮椅上,都是因为我。我至少要照顾到你右腿恢复正常的那一天!”
“如果我的右腿永远好不了呢?”他一脸严肃地说,“医生说,有可能我一辈子都离不开轮椅。”
“那我就照顾你一辈子!”
天朗唇边挂着一抹冷笑:“你刚才说,当我还是一个王子的时候,你都没有爱上我。现在我已经残缺不堪,不再完美,你这样做算什么?施舍、同情还是怜悯?”
微蓝忍不住想伸手拥住他。尽管他的话中带着强烈的伤害,但也是自卫的一种方式啊。
她把心里的渴望生生地压下去,努力装出轻松的笑脸。
“我曾经答应过妈妈,要还她一个健健康康、完美无缺的儿子。天朗哥哥,你不会让我食言而肥吧?虽然我很瘦,但也不想变成一个大胖子。”
她低喃地说,漂亮的睫毛一眨一眨,像个犯错误的孩子,让人怜惜。
天朗的脸庞闪过一瞬的光彩,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微蓝从天朗的那些信中知道,他最喜欢听她叫他“天朗哥哥”,最喜欢看她天真稚气的样子。没想到这一招,对失忆的天朗依然管用。
微蓝趁热打铁,站起身,推着他的轮椅,往屋子里去:“以后你不许再在花园里睡觉了,很容易着凉的。”
这一次,天朗不再拒绝她的照顾。
肢体残缺,行动不便,又远离家人,独居一隅,他内心深处必然渴望有人关心扶持,而微蓝,是一年多来第一个走进这栋别墅的年轻女子。
此后,她还会一步一步走进他孤寂冷傲的灵魂深处。
因为天朗自己说过:“只要被人打破那层硬物,心便彻底地暴露了。”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刺破他的冷漠坚硬,触摸他那颗热情柔软的心。
做不成天朗的情人,先做一对兄妹也不错。
按照微蓝的计划,第一步就是辞退那个保姆。她和天朗的两人世界,可不想让“第三者”打扰。
因为付了超出两倍的工资,对方感激不尽,一迭连声地说:“谢谢夏小姐!谢谢夏小姐!以后秦先生就拜托你照顾了!”
“你放心,有我照顾,保证他心宽体胖,心情愉悦!”
微蓝大言不惭地说,可是第二天一早就遇到了麻烦。
她早早地起床,弄好了早餐。然后走到天朗的卧室外,轻轻地敲门:“天朗,起床吃饭了!”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声音。
微蓝有点担心,扭动门把,推开门,床上空空如也,毯子枕头都平平整整,轮椅也不见了。
天朗到哪里去了?
微蓝满心惊惧,却听到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她顾不得男女之别,猛地撞开浴室的门,雾气氤氲中,天朗全身赤裸,背对着她坐在浴缸里洗澡。
天啊!微蓝羞红了脸,虽然她和他早有肌肤之亲,但是时隔一年,乍然见到天朗男性的裸体,还是让她感到窘迫难堪。
她正要退出浴室,可天朗已经转过脸,看到她,非常自然地说:“你来得正好,用毛巾来帮我搓背!”
啊?微蓝以为自己听错了,半天回不了神。
“是谁说要照顾我的生活?”他语带嘲讽,“服侍我洗澡也是其中一项。”
“可……可……”微蓝吞吞吐吐地说,“可我是女人!”
“你不是说曾经是我的女朋友吗?”天朗眼中闪烁着幽幽的光芒,“我猜想,我们早就上过了床。对我的身体,你应该司空见惯吧?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虽然如此,可是……慢着!好熟悉的对白,后面两句某年某月某日似乎是出自她自己之口。
“如果你连这点都做不到,我只好把吴妈重新请回来。”天朗对一直沉默不语的微蓝说。
她蓦地回神,蹙眉望着他:“吴妈帮你搓过背?”
“那是当然。”天朗懒洋洋地说,“否则我自己一个人怎么洗澡?”
真该死!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的男性魅力会叫女人多心动吗?即使对方四五十岁了,可毕竟是个女人!就这样平白无故地被人吃豆腐??
微蓝几乎是气急地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毛巾,使劲地在他背上搓起来。
“喂,小姐!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吗?”天朗低声抗议,“你现在搓的是本人的背,不是搓衣板!”
我当然知道不是搓衣板。搓衣板哪有这么柔软、光滑、迷人?那宽阔的肩背、结实的臂膀,还有布满肌肉的古铜色的胸膛,平滑性感的小腹……她的目光很不争气地往下移,整张脸都胀得通红。
“你的脸,为什么越来越红?”天朗奇怪地问,“是不是浴室空气太闷,缺氧啊?”
微蓝真的感觉呼吸困难,头昏脑胀,四肢无力。
不行,再搓下去她非昏倒不可!
她扶他从浴缸里起来,坐进轮椅,匆匆扔给他一块干毛巾,说:“快点擦干,穿衣服吧!”
“我行动不便,穿衣服的事,还是要劳驾夏小姐。”他用慵懒的语气说。
微蓝忍无可忍地抱怨:“秦天朗!你只是右腿骨折,双手又不是不能动!”
“在你来以前,吴妈可是照顾得我无微不至,甚至上厕所,都是她帮我脱裤子。”
微蓝瞠目结舌,瞪了他半天,终于拿过那条毛巾,不情不愿地帮他擦干身上的水,再为他穿衣服。
她笨拙地一粒粒扣着他衬衫的扣子,手不时碰触他赤裸的胸膛。他离她那样近,近得可以感觉到他暖暖的鼻息,他头发上海飞丝的清香,还有他激烈的心跳。
不!是她自己的心跳,那心跳已震动了她的耳鼓。
“奇怪!你手怎么在抖?”天朗的声音温柔在她耳边漾起,然后,他握住了她颤抖的双手,“你生病了吗?”
这是重逢后,他第一次用这样温柔的语调和她说话。
微蓝不由自主地抬头,迎视他。
濡湿的发丝贴在额前,英俊的脸庞上犹带着水珠,那双炙热黝黑的眼睛,此刻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她的天朗又回来了吗?那个深爱着她的天朗?
“天朗……”她低哑地呼唤,“天朗,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
“什么话?”天朗柔声问。
“我……”微蓝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对不起!”
天朗脸上的表情一僵,然后松开她的手,冷淡地说:“我肚子饿了,你推我去餐厅吧!”
一刹那间,微蓝竟有种怅悯的失落感。
天朗,我想说的不是这句话。
可是,要等你完全恢复记忆的时候再对你说。
在你不记得我是谁,还把我当陌生人,就贸然向你示爱,这对你是不公平的!
03
微蓝一心想要治好天朗的腿伤,让他重新站起来。
她拿了北京骨科专家的诊断书,半强迫地逼天朗去医院拍片。医生告诉她,天朗的右腿膝关节骨折,虽然在北京作了接驳手术,但因为断裂处不能完全吻合,至少还要两年时间才能离开轮椅。也有可能终生都要拄拐。
“医生,你一定要想想办法!”微蓝不愿放弃希望,“他还这么年轻,难道下半辈子都要当瘸子吗?”这对心高气傲的天朗来说,实在太残忍了!
“你要带他多做复健,多做物理治疗,还有一个,就是等待奇迹发生!”
“我相信世上一定有奇迹!”
天朗能够死里逃生,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微蓝态度十分笃定,她每日晨昏,都会推天朗到花园去散心,然后帮助他练习从轮椅上站起来。
她特意去买了一副拐杖,开始的时候天朗非常抗拒,说:“我又不是瘸子,为什么要用拐杖?”
“你不能一辈子都坐在轮椅上!”微蓝说,“你应该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你不是说要照顾我一辈子吗?难道你这么快就后悔了?”天朗脸色阴沉下来。
“我没有后悔!也永远不会后悔!”她紧咬嘴唇,“可是我不想看到一个毫无生气、萎靡不振的秦天朗!”
“是谁让我变成这个样子的?”他的声音从喉咙深处迸出,带着颤栗,直穿透她的肺腑,撕裂她的心脏,“是你!夏微蓝,是你让我变成了一个半死不活的残废!”
微蓝看到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她有一种冲动,想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紧紧抱住他的头,抚慰他心理和生理上的伤痛。
可是,她强迫自己站在原地,声音冷漠地说:“我知道了,你想要折磨我!只要你在轮椅上坐一天,我就不会原谅自己,就得照顾你一天,然后永远被你捆绑住!秦天朗,用这种手段报复一个女人,你不觉得你很卑鄙,也很可怜吗?”
天朗直瞪着她,眼眸是两团愤怒的火焰,熊熊燃烧。
“说到底,你还是不愿意留在我身边?”他的声音经过挤压,暗哑而颤栗。
“如果我仅仅是因为恕罪留在你身边,又有什么意义?”微蓝说完,便扭头跑开。
她跑了很远,一直跑出别墅区,才停下来,浑身剧烈地颤抖,必须张口喘息,才能稳住心跳。
原谅我,天朗!我只有这样说,才能重新激起你骨子里的傲气。我相信你是不会轻易向命运低头的!
微蓝回到别墅时,天已经完全黑透。
整幢楼漆黑一团,没有光线。
微蓝以为天朗已经睡了,向大门走去,突然被什么挡了一下,险些摔倒。
她扶墙站稳,才看到天朗坐在走廊上,沉默地盯着黑暗的空气,抿紧的嘴唇透着落寞和孤独。
“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呢!”他讥讽地说,下颏倔强地紧绷。
微蓝鼻子一阵酸涩。
她知道其实他是怕她离开他,一去不回。失忆后的天朗,比任何时候都脆弱,却还是不肯放下自己的骄傲和自尊。
“我说过,你的腿一天不好,我就一天不会离你而去。”
她把他推到卧室门口,正要转身离去,他突然说:“你照顾我,仅仅是因为恕罪吗?”
“当然不是。”她温和地说,语调放慢了,“是因为爱,才让我放下云天公司,心甘情愿地照顾你。可是,我爱的是那个坚强的、骄傲的,不管遇到什么挫折总是不驯坚持着的秦天朗。而现在这个坐在轮椅上的你,让我觉得陌生,完全不像他。”
天朗沉默着。他转动轮椅,推开门,又轻轻地掩上。
她在门外呆立了许久,才慢慢离去。
微蓝一直似睡非睡,辗转了大半夜。
迷迷糊糊中,天已经大亮,阳光洒满了整个卧室。
她从床上弹跳起来,匆匆忙忙地洗漱,冲下楼去准备早餐,却发现餐厅的桌上早已放了一杯温热的牛奶,还有几块涂了黄油的面包。
微蓝本能地愣了一下。黄油面包?
天朗不是什么都忘了吗,怎么还记得她的口味?
转到客厅,她看到天朗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对着落地窗外发呆。
微蓝走过去,轻轻地说:“对不起,我起晚了,没有为你弄早餐。”
“从今天开始,我要自己弄早餐,自己照顾自己。”他没有转头,低声地说。
“为什么?”她皱了皱眉。
“你回去吧,我不再需要保姆了。”
微蓝不由得提高声调:“秦天朗,你要赶我走?”
“我昨晚想了一夜,想得很清楚。我不能这样自私地把你捆在身边,你应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和……爱情!”
“我早就想清楚了,如果你一天不站起来,就休想赶我走!”
“你的意思是,等以后我的腿完全恢复了,你还是要走。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有区别!”微蓝激动起来,“是我让你失去了右腿,失去了记忆,让你如此痛苦,我是罪魁祸首!如果我在这时候离开你,我……”
“你就会一辈子良心不安,是吗?”天朗霍地转头,阴郁地盯着她。
“我……”她嘴唇抖颤着,眼泪不知怎么地就冲进了眼眶,“我会生不如死!”
他盯着她眼里的泪光,浓眉紧紧地皱在一起。
“天朗,你还不明白吗?”她哽咽地说,“我宁愿和你一起沉沦地狱,也不要一个人留在天堂!”
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我终于知道,终于知道了——
天朗,你是我执著不悔,要相守一生一世的爱人。我不求来生,不求往世,不求轮回,只要和你在一起,多一天也好!多一刻也好!
天朗伸出手指,轻触着她湿润的眼角,幽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好,你留下吧……我又败给你了!”
微蓝握住他的手,忍不住破涕而笑。
从这天开始,天朗很努力地练习站立、行走。
虽然在轮椅上坐了一年,他的体格仍很健硕,高大的身躯必须倚靠微蓝,才能站起来。
微蓝身材本来就瘦小,要支撑天朗的体重,每次都累得气喘吁吁,满脸胀红。
有一次,她禁不住埋怨:“你没事长这么高干嘛?傻大个,费衣又费食!”
“你不是从小就喜欢高个子的男人吗?”天朗反讽道,“特别是那种宽肩膀的男人!”
微蓝睁大眼睛,不能置信:“这个你怎么知道?”
他用轻蔑的目光瞟一眼瘦弱的她,说:“像你这种矮女人,大多喜欢高大魁梧的男人,觉得特别可靠,特别有安全感!”
“谁矮了?人家有一米六二呢!”微蓝说,脊梁骨挺得直直的,语气里却透着心虚,“真的有一米六二,骗你小狗!”
天朗尚未答话,迎面走来一对母女。那个小女孩住在隔壁,是微蓝的小崇拜者,常常当着很多人的面叫她“漂亮阿姨”,叫得微蓝心花怒放。
“漂亮阿姨,早上好!”小女孩老远就甜脆脆地叫。
“萱萱,早上好!”微蓝微笑答应,想要逗逗她,萱萱却歪着脑袋,说:“漂亮阿姨,你今天怎么那么矮呀?秦叔叔比你高好多呐!”
她的脸轰一下燃烧起来,半天不知说什么好。
“小孩子乱说话!阿姨这么漂亮,哪里矮了?”萱萱妈妈大声训斥女儿。
微蓝越发尴尬,却还得强装笑脸,维持风度。
天朗不仅不帮她解围,反而笑眯眯地去摸萱萱的小脸,夸她聪明可爱。
这下小家伙更得意了,又补充一句:“秦叔叔,原来你好高好帅哦!阿姨穿着那么高的鞋子,还比你矮了一个头!”
萱萱妈妈一看这势头,再看微蓝的脸色,赶快拖着女儿溜之大吉,要不然,不知她嘴里还会蹦出什么话来!
微蓝又生气又沮丧,黑着脸,一言不发。
“值得为这点小事生气么?”天朗明显有点幸灾乐祸,“童言无忌嘛!”
“这么小年纪,就有异性没人性。”她闷闷不乐,“长大了,一定是个女花痴!”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在乎外表?那只是一张皮囊,真正重要的是人的内心。”
“我是女人嘛,女人没有不希望自己漂亮的,特别是在……男人的眼里!”她抬头,全心全意地看着他,“天朗,你觉得我漂亮吗?”
天朗避而不答,却反问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我听一位心理医生说过,每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可能都会有一种病态的心理。当她遇到爱情之后,会突然发现世界不一样了。就好像一夜醒来,发现自己是一个漂亮的女孩,而在此以前,她是极端自卑的,从来感觉不到自己的漂亮。直到爱情来了,她看见身边这个男人,她找到了自己。”
微蓝声音柔和,在早晨清凉的空气中,格外悦耳。
“那位医生说,有时候爱情会让人更轻松,更真实地看到自己,而不是沉浸在因为成长环境而造成的阴影和郁闷的气氛里面。”
沉默良久,他低声问:“你是不是觉得,你就是那个女孩?”
“对呀!”她的目光含笑,“我一度在黑暗中迷失自己,直至遇到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男人,是他让我找回了自己!”
天朗依然没有答话。他深思的眸子盯着微蓝看,她静静地望着他,脸上挂着一抹朦胧的微笑。
夏日的第一缕阳光从她的头发上流淌了下来,溢满了她的全身,眼睛闪闪发亮。那一刹那,天朗甚至有了种错觉,仿佛她的眼眸也变成了金色的。
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暖洋洋的味道,纯洁而美好,像个天使。
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早晨,天朗突然想张开双臂,用力将她揽进怀中再也不愿松开。
可是,她会是他的天使吗?——他一个人的天使?
在微蓝的帮助下,天朗每天坚持练习,从来没有间断。
第二年春天来临的时候,他已经能够离开拐杖,独自走几步了。
微蓝一向看惯坐在轮椅上的天朗,现在看到他下地走路,忍不住想上去拥抱他。
但,她不敢,他正如蹒跚学步的幼儿,一碰,恐怕就会摔倒。
果然,他摇摇摆摆地,突然失去平衡,向旁边倾倒下去。
微蓝忙上前几步,扶住他。可是,她的力气太小了,支撑不住他庞大的身躯。她惊呼一声后,两人双双跌倒在草地上。
幸好是柔软的草地,微蓝没有感觉到肉体和地面碰撞的疼痛!
不对啊,应该是她被他重重地压在下面,为什么反而是自己整个人趴在天朗身上?
微蓝正感疑惑,天朗伸出手来,轻轻地抚在她的发上。
“没事吧?”他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担心,“没有摔到哪里吧?”
有人作了她的肉垫子,怎么会有事呢?
就在坠落地面的一刹那,天朗迅速翻转身子,不惜用自己的血肉之身当微蓝的垫背。
“你呢?你有没有事?”她有点惊慌地问,四处查找他身上的伤处。
就像上次车祸一样,每到关键时候,他总是舍己救她!
如果他再摔出个三长两短,她不如一头撞死算了,省得再遗害人间!
天朗咬着牙,发出呻吟一般的低语:
“如果你不在我身上动来动去的话,我会比较没事。”
微蓝以为自己弄疼了他的腿,慌忙地站起来,不想身后的手臂微微一用力,她再次跌进了他坚实宽阔的胸膛。
“啊……”微蓝惊叫还未出口,头就被他按压在胸前,心脏的部位。
那沉稳有力的心跳,那温暖坚实的臂膀,那混合了烟草味与淡淡汗味、让人充满安全感的男人气息,泛滥在沉默而暧昧的空气里。
“不要动。”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温柔,“不要离开我!”
一阵暖暖的热流向心里漫流。
微蓝的手轻轻伸过去,环住了他的腰。
她的动作那样轻,像只轻手轻脚的小猫,那只细细的胳膊让人想起可怜的“芦柴棒”,可是却在天朗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隔着薄薄的衣衫,仿佛被一道闪电突然击中,一股烧灼般的热力直抵他的五脏六腑。
他的呼吸因而浊重了,炙热地吹在她的头顶。
微蓝不禁更紧地贴近他。
她的轻轻软软凉凉的身子似水,在他眼里却成了一把火,燎原了整个沙漠!
微蓝听到他混乱激烈的心跳,甚至感觉到他的男性,他的欲望,如此狂野燎烧。
他们都不动,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事情发生。
直到身边响起手机悦耳的铃声。
应该是刺耳才对吧?
是它,打破了浑然忘我的两人世界。
微蓝“呀”的一声,从他身上爬起来。
经过那一番折腾,她长发零乱,遮住了眼睛。
她撩起发丝,环顾四周,然后捡起落在草地上的手机。
“喂,”她努力平息自己紊乱的呼吸,“请问是哪位?”
“微蓝,是你找我吗?”对方的嗓音温文亲切。
“沈浩天!”微蓝几乎叫了起来,“前几天我都把你们办公室的电话打爆,你终于给我回电话了!”
“我同事没告诉你吗?我去外地出差了。”沈浩天略带歉意,“手机又正好没电。你找我,有什么事?”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微蓝说着,看了一眼身旁的天朗。他仍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睛望着天空,一动也不动。
“嗯,现在不方便说。晚上我再给你打吧!”她刻意压低声音。
“那好,晚上我等你的电话!”沈浩天爽快地答应了。
微蓝挂断电话,走回天朗身边,向他伸出手去:“还躺着干嘛?起来吧!”
天朗没有去握她的手,而是细细端祥她的表情,眼神再次变得深幽难懂。
04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
微蓝半躺在床上,握着话筒。
手机没电了。她用装在房间里的分机,给沈浩天打电话。
“沈浩天,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
“跟我干嘛这么客气?这就不像你了,微蓝。”沈浩天幽幽叹息。
“我等他睡了才给你打电话。”微蓝迟疑了片刻,“你知道,我说的他是谁吗?”
对方也沉默了一会儿。
“不会是秦天朗吧?”他无法相信地,“他真的活过来了?”
“他根本就没有死,只是藏起来了。”微蓝笑,“没想到,我的预感真的很准!”
沈浩天也笑了,轻轻地:“微蓝,你是个可爱的小女巫!”
她心里怦然一动。分明感觉,沈浩天对自己仍然心存爱意。
“沈浩天……对不起!”
沈浩天又是一声轻叹:“如果你当初接受我的爱,现在痛苦的就是三个人了!”
微蓝点头:“只能怪我们今生无缘。”
“那么,来世呢?”沈浩天淡淡的口吻,却不像是在开玩笑,“微蓝,你许我一个来世如何?”
她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要比秦天朗更早遇到你!”
微蓝赶紧转移话题。
“天朗虽然逃过一劫,却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他选择性地失忆了!”
“选择性失忆?”沈浩天重复地问。
“是的。”她说,“他什么都记得,单单忘了我。你知道有什么办法让他恢复记忆吗?”
“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他沉吟了一会儿,“不过,我接触过因为失忆而来寻求心理帮助的病人。要想使病人的记忆恢复,就要和他多多地交流,多讲一些以前的事情。”
“谢谢你,沈浩天。”微蓝衷心地说。
“被自己所爱的人忘记,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吧?”沈浩天体贴地问。
“他成天对着我,却记不起我是谁。我想,天朗比我更痛苦。”
他不以为然:“我嫉妒秦天朗,有时候真希望失忆的那个是我!”
微蓝蹙紧眉头,目光黯淡下来:“其实,我一直很矛盾。我不知道,他恢复记忆以后,会不会原谅我?我们还能不能继续在一起?”
“微蓝,你是在恕罪吗?”沈浩天敏锐地说,“秦天朗因为你而失忆,良知不允许你这时候弃他不顾,所以你留在身边照顾他。等他恢复记忆后你就算赎完了罪,最终是要离开他的。你是这样想的吗?”
微蓝心底浮起淡淡的哀伤和无奈。
“到时候我是留在他身边,还是离开。这个,不是我能决定的!”
“无论如何,我只希望你能幸福。”他说,加重语气地,“否则我当初的离开就变得毫无意义。”
“沈浩天,你也要幸福!”微蓝真诚地说,为有这样一个朋友而感到温暖。
“我还能幸福吗?”沈浩天笑声中夹杂着一丝苦涩。
“当然能够。你的条件那么好……”她终于忍不住说,“很长一段时间,我心目中的理想男人就是你这个样子的。不一定要很帅,但温和、宽厚、斯文、睿智,而又善解人意。如果我们早一点相遇,说不定现在已经结婚了。”
“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生幸福;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只是一声叹息。”沈浩天继而追问,“秦天朗呢?他是你在对的时间遇见的那个对的人吗?”
这句话,好像问到微蓝的心里去了。
她怔忡着,竟忘了回答。
“佛家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是我修得不够,今生只能和你相遇,不能相守……求来世吧,只有求来世了!”沈浩天说完,便轻轻地把电话挂了。
在电话这头,微蓝听见这样的话,拼命地摇头。
不行的,我连来世也早就许给天朗了!
可惜对方却看不见。
微蓝正要放下话筒,却隐隐听见一声搁电话的轻响。她才想起,天朗的卧室也装了分机。只要他拿起话筒,那么刚才她和沈浩天的对话……不,他不是那种会偷听别人电话的人,她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墙上的时钟指向两点。
微蓝把电话放好,趴在枕上不想动,又睡不着。
总要做一点什么才好。
突然记起上回沈浩天送给她的《俞丽拿梁祝小提琴协奏曲》的唱片。她把它找出来,放进唱机中。
把枕头摆平,重新躺下。
俞丽拿的《梁祝》在安静的夜晚飘荡开来。
那乐曲时而悲怆凄凉,令人心碎断肠;时而轻盈奔放,如行云流水……她靠在枕上,静静地听着,还是觉得感动。
生命中,总有些东西是无法忘却的。
天朗,无论你记起我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能让你一个人生活在寂寞的黑夜里。
或许,你最喜欢的《梁祝》会是驱赶黑暗的那一盏明灯。
又到了江南的雨季。
淅淅沥沥下了一个星期的雨,直叫人心烦意躁。
隔天早晨醒来,一室灿亮。多么可爱的晴天!微蓝好久没有在起床时,保持这样愉悦的心情了。
她哼着歌换衣服,妆扮停当,对着镜中的自己,一朵自信而神秘的笑绽在唇角。
夏微蓝,你一定可以的!只要你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到的!
下楼做好了早餐,她照例去敲天朗的门。
没有回应。
这家伙不会又在洗澡吧?
微蓝轻轻悄悄地推开门,看到窗帘低垂,天朗安静地躺在床上,依然在沉睡中。
她没有唤醒他,而是坐在床头,仔细地打量着天朗。
这段日子,他好像瘦了一点。是她没有照顾好他吗?
清癯瘦长的脸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刚刚被刮去了胡子留下的青青的一片。那双寒星冷月似的眼睛,此刻紧闭着。浓黑的眉毛纠结着,深深地疲倦。
天朗,你说我喜欢皱眉,其实你自己也常常皱眉,连睡梦中都不肯放开。
微蓝心疼地想着,她的手指,轻颤地触他恣意生长的眉毛,然后一路向下,顺着鼻梁,停留在他的唇上。
老天真是不公平!为什么他的五官都长得这么好,线条硬朗,轮廓分明,好像是上帝精心雕刻的艺术品?
他的唇虽然薄,却很性感,尤其在接吻的时候……他们有多久没有接过吻了?一年?不,快两年了!
上回跌倒在草地上,她感觉得到他对自己的激情和渴望,只要她稍微主动一点点,他们就……都怪那个沈浩天啊。他的电话早不打,晚不打,为什么偏偏这时候打过来?要不然,她和天朗早就逾越了那条界线。
可是,很奇怪!天朗不是失忆了么,为什么并不抗拒和她身体上的接触?是他生理上的本能,还是他没有完全忘记她?
微蓝想得入神,没注意到天朗开启双唇,咬住她的手指,然后,一用力,一股麻疼直上心间。
她赶紧抽回手指,看床上的他,已经睁开眼,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原来你早就醒了?为什么装睡啊?”
“我还没有怪你呢!我睡得好好的,你一只手在我脸上摸来摸去,扰人清梦!”
“太阳都晒到屁股上了,你还做什么白日梦?”
微蓝站起身,拉开窗帘,灿烂的阳光立即涌了进来。
“这么好的天气!天朗,我们今天去公园如何?”
天朗想拒绝,可是面对她春花一般绽开的笑容,又实在说不出口。
还有两个月就满一年了。他以为她一定会厌倦,没想到,她居然坚持了下来。
每日无微不至的关照,温柔体贴,嘘寒问暖。如果说她当初欠他的,现在也完全偿清了。
他的右腿逐渐地康复。或者,是她该离开的时候了?
天朗的背脊蓦地掠过一阵寒意,忍不住转过头,说:“好吧。只要你高兴!”
“你快换衣服,我在餐厅等你!”
她眉飞色舞地说,快步走出房门,丝毫没觉察到他的脸色变化。
走到餐厅时,右手食指隐隐作痛。蹙起眉,下意识地看看手指,几个深深的牙印。他还真用力呀!
微蓝脑中盘算着,等他完全恢复记忆以后,这一下非要狠狠地咬回来。
秦天朗,你躲不掉的!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回报”你。
05
久雨初晴。
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花草香,混合着泥土的气息。
公园里,繁花似锦,绿草如茵。难得的好天气,自然少不了追逐嬉闹的孩子和晨练的老人。
微蓝坐在草地边的椅子上,微仰着头。明媚的阳光,碎金般从头顶树叶中洒下,几乎可以听见坠地的沙沙声。
这就是她渴望已久的温暖和阳光。
突然想到一首流传很久的歌:
“背靠着背坐在地毯上
听听音乐聊聊愿望
你希望我越来越温柔
我希望你放我在心上
你说想送我个浪漫的梦想
谢谢我带你找到天堂
哪怕用一辈子才能完成
只要我讲你就记住不忘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
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
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
两情相悦,平凡的生活,完美的默契,以及一生一世的归属感。
她也向往这种平淡幸福的浪漫。
不过,那个和她一起慢慢变老的人,得是旁边这个男人才行啊!
天朗没有看她,目光一直追逐着不远处足球场上奔跑的身影。
那些在阳光下流着汗踢球的中学生,那样激情奔放的青春,一定勾起他对往事的回忆。
时光倒退到十年前,他的青春也同样飞扬而璀璨。
他活跃在运动场,活跃在舞台上,活跃在校园里,活跃在众多女生流盼的眼眸中。
而平凡渺小的她,只能站在人群中,像仰视一尊神祗般,远远地望着他。
在旁人的眼里,就连做他的妹妹,都觉得是上天对她的恩赐!
“如果上天给我三个星愿。第一个愿望是,秦天朗爱上夏微蓝!”
……
只有十二岁的她,为什么会许下这样一个心愿?
是因为妒忌,还有……爱!
从童年、少年到成年,这样长的时间,她努力地去争、去搏,却从来不清楚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她想赢的究竟是什么?
原来,她一直隐藏在心底,一直想要的,就是天朗——就是面前这个穿着普通白衬衫、牛仔裤,依然如王子一样尊贵耀眼的男人!
微蓝终于想明白了!
她追求楚涵,是因为他身上若隐若现有天朗的影子,一样高帅俊挺,一样是众人瞩目的王子;她纠正许靖远拉错了《梁祝》,也是她须臾没有忘记天朗,许靖远的小提琴声勾起了她对天朗的思念;她无法爱上许韶涵,不能接受沈浩天,是因为天朗就在身边,她不再需要其他的“替身”和参照物了;所以,她才会在与许韶涵分手后,那么快就投入天朗的怀抱;所以,她才会为天朗的“死”而痛不欲生;所以,她才会得知天朗还活着,便义无反顾地守候在他身边。
不是感恩,不是赎罪,也不是负疚。
其实,她已经爱了他好久。
一股强烈而又亲密的情绪,使微蓝久久地盯着天朗。
即使什么也不说,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胸腔里就胀满不可思议的幸福感。
而天朗恰巧转回头,看到她痴痴呆呆的样子,嘲讽地说:“怎么?你打算一个上午就坐在这边发呆吗?”
微蓝摇头,仍然痴望着他。
谁说他不是她的王子?俊美无俦的脸,颀长伟岸的身材,纯白衬衫和浅蓝牛仔裤,包裹不住他那结实健硕的体魄。他的袖子高高卷起,袒露在外的肌肉丰腴圆润,富有弹性。
她眨眨眼,看见他裸露的手臂上,有一道鼓起的疤痕。忍不住叫起来,惊怪地:“你受伤了?”
天朗皱了皱眉,将捋起的袖子放下,有些含糊地说:“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上高中时和别人抢球被抓伤的。”
“天朗哥哥,你那时候很喜欢运动哦!”微蓝睁大了眼睛,目光特别专注,特别温柔,“我记得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就是刚刚从外面踢球回来,外套脱掉了,里面的球衣都被汗水浸湿了。”
天朗不说话,默默分析她说这些话,背后隐藏的动机。这个狡猾的小女人,到底在转什么念头?
“你真的一点记得了吗?”她依然紧盯着他,“你妈妈向你介绍我,你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冲上楼去了。我当时就想这个男生,枉生得这么好看,脾气又臭又硬!”
他脸上没有表情,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然后,我们在同一所中学读书。爸爸要你照顾我,但你压根儿就不搭理我,我们像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我记得我们有半年的时候,彼此没有说过一句话。”
微蓝自顾地往下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脸。
“我们第一次说话,是因为一封女生的情书。你那时候很受女生欢迎……哦,不,是你一直都很受女人欢迎。她们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是你异父异母的妹妹,便把情书硬塞给我,要我替她们转交。她们没有想到,我们俩根本就不说话,我怎么会替她们传情书呢?而且……”她停住,轻轻地笑起来,唇角噙着一抹羞涩,“算了,我不说了,反正你也没兴趣听这个。”
“谁说的?”天朗上半身倾向她,清清楚楚地说,“我很有兴趣,你接着往下说。”
微蓝愣了愣,对着他的眼睛,换上一脸郑重的表情:“天朗,我心里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已经埋藏了十七年,我以为再也没有机会和你说。今天,我一定要说出来。”
她端肃的面容,令他的情绪冻结。
“我十二岁的时候,看过一部电视剧,里面说只要对着流星许愿,那个愿望就一定会实现。我很贪心,一下子许了三个星愿,每个星愿都和你有关……”她难以启齿地说,“我的第一个星愿是,你爱上我;第二个星愿是,我不爱你;第三个星愿是,你被汽车撞死,让你妈妈一辈子活在痛苦中!”
天朗怔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出声。
“天朗……对不起……”她垂下头,有些抱歉。
他坐直身子,眉峰微微轩起,嘴唇张合了几次,但还是强忍着,低声叹了口气,说:“结果,你的每个愿望都实现了?”
微蓝抬起眼睛看他,瞳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
“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许让你爱上我这个星愿?”她的脸微微有点红,不自在地说,“刚才……就在刚才……我突然就想通了!天朗,其实,我十二岁第一眼看见你,就强烈地被你吸引,想要接近你,可是你态度冷漠高傲,又高高在上。我以为我这一生都无法得到你,却又不能割舍。所以一直以来,我才会那么讨厌你,那么恨你。当有一天,你发现你喜欢上了一个你讨厌的人,这段感情是最要命的。而我就陷在这种要命的感情里。”
“我把那些情书扔进垃圾桶,不肯交给你,就是不愿意别的女生接近你。我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你有一天突然带一个女生回来,说是你的女朋友。我知道我一定忍受不了这个!”
她一连串地说着:
“我十五岁的那年暑假,你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清华大学,我知道你对我来说,更加高不可攀、遥不可及。我便在你酒醉误闯浴室之时,趁机诱惑你,然后把强奸未遂的罪名栽在你身上……我得不到你,便想毁掉你!天朗,我是个心肠很坏的女孩,从小就是……”
“夏微蓝!”他打断她,声音沙哑而紧绷,“我不是牧师,不是来听你忏悔的。”
微蓝坐定,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天朗,你恨我吗?当你终于知道我是个怎样的女孩。”
“我想我们之间,不仅仅是爱和恨这样简单。”
他咬着牙说,接着,发现自己扭绞在一起的肠胃。
“该吃午饭了吧?我可是饿坏了,听故事又不能当饱。”
微蓝这才察觉已经是中午了。时间过得真快,她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呢!
“秦天朗,虽然我的故事不太动听。但是,我还是会天天讲给你听,直到你恢复记忆的那一天!”
微蓝说到做到。
从这天开始,她不厌其烦地讲述他们的过往,那些甜蜜的、心酸的、痛苦的曾经,讲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讲他们同居的日子……点点滴滴,试图唤醒他的记忆。而他,总是安静地听着,脸上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只是,他仍然无法记起以前的事。但微蓝毫不气馁,仍每天对他絮絮地诉说。
她将天朗存在电脑里的信,一封封打印出来,当着他的面,一字一句地念给他听。
当她念到第五封信的时候,突然停顿下来,再也念不下去了。
天朗有点好奇,忍不住说:“你为什么不念了?”
微蓝盯着那张信纸,两颊晕红,满眼羞涩:“天朗,原来你们男人都是这样恶劣!”
这是一封怎样的情书呵?相信世上任何一个女人,也不可能当着男人的面,把他对自己产生的性幻想给念出来。
“微蓝:
半夜,我从梦中醒来,便再也不能入睡。这个梦,我做过很多次,每次都是中途醒转。然后,发现裤子上湿了一大片……
你一定猜到我做的是什么梦吧?肯定咬牙切齿地骂我是流氓加色狼。拜托!我已经二十四岁了,又不是四岁,生理上早就是男人了。从十七岁我就开始做这样的梦,只不过,梦中的女主角一直模糊不清。而这次,我梦见的是你!
我也希望我对你的感情,是纯心灵上的,不夹杂任何肉体的欲望。可是,我始终对你都有性幻想,大概是那次“浴室事件”留下的后遗症吧。
虽然只匆匆看了一眼,可你赤裸的身体,在我脑海中就像烙上了烙印一般 ,怎么也无法磨灭:你的身材娇小玲珑,皮肤白嫩细腻,腰细得盈盈只堪一握。而少女的胸脯,微微隆起,顶端是两朵粉红,恰似初绽的玫瑰……你锁骨间,有一枚淡淡的小痣,很可爱。
我还记得我抱着你的感觉,那样瘦弱的身子,倚在我宽阔的胸前,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你在我怀里挣动,滑腻柔软的肌肤,却激起我更强烈的欲望……
我当时只有十八岁,正是对女性身体充满好奇的年龄,又哪里受得了你的诱惑呢?只不过,我以为这是一场美梦,在现实中却是一个诅咒。
我百口莫辩,没有人会相信。微蓝,这将永远成为我们两人之间的一个秘密。
来到澳大利亚后,每天早上醒来,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你,夜深人静时想到的也是你。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吗——我们把这个玩笑继续下去如何?
在梦里,我确实把它继续了下去:我紧拥着你,除去你的屏障,将你娇柔的身子融化在掌心和热吻中。而你温柔如水,深情款款,眼神娇媚,勾人魂魄,任我拥有你,完全没有抗拒……”
微蓝把信扔在他面前,又羞又气,说:“你自己看吧,我才没有脸念呢!”
天朗拾起那张信纸,只看了一眼,便说:“这有什么奇怪,只要是男人,都会做这样的性梦。如果一个男人对你只有爱慕,而没有欲望,充其量也只是帕拉图式的感情,你们永远不可能成为情侣。”
这个,微蓝承认,就像她看待许韶涵和沈浩天。他们也曾经拥抱过她,她对他们却丝毫没有欲念,呼吸均匀,心跳稳定。
可是,她和天朗在一起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多少个夜晚,她躺在他怀中,喘息、流汗并且颤抖,抵死缠绵。
“那么,现在的你呢……对我还有没有欲望?”
她燃亮了双眸,黑白分明的眼睛毫不羞怯地直视着他。
春风沉醉的晚上。
窗外的月光,在地上洒下一层银白。
微蓝就站在月光里,比他矮一个头。她的栗色卷发长长了,柔软轻盈地垂在肩头,一只淡蓝色的蝴蝶发饰,斜斜地别住一边的长发,璀璨的水钻在月色中闪闪发亮,却盖不过她眼里晶亮的眸光。
那种心动的感觉又来了,而且还加上一点奇异的似曾相识之感——此情此景,仿佛曾经发生过。
天朗不点头,也不摇头。静静地瞅着她,一种特别温柔的波光涌进眼眸。
她不敢移动,甚至觉得呼吸紧张,心脏又虎虎地震动胸腔。
“天朗,”微蓝用整个心灵呼唤,“你……还要不要我?”
然后,她猛地被拥住,拥在一个宽阔厚实的胸膛前。
微蓝心脏停止了跳动,叹息一般地说:
“你全都记起来了?”
天朗缓缓松开她,手指作势轻抚她颊畔的发丝,望着那双无限依恋的眼睛。
他说:“我对你还有欲望,不过,也仅仅只是欲望而已。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上床!”
她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往后倒退一大步。
“夏微蓝,你又想故伎重演,诱惑我吗?”
天朗说着,唇角慢慢露出残酷的笑,他的眼神却愈加阴寒。
“只可惜,你低估我了!我虽然失去记忆,可头脑比以前更加清醒。”
微蓝的心一阵痉挛。
她僵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天朗背转身子,朝黑暗的房间走去。
天朗,我们回不去了么?无论我怎样努力,永远都回不去了?
她看着满地凄清苍白的月光,心痛地闭上双眼。
06
“我们的爱
过了就不再回来
直到现在
我还默默地等待
我们的爱
我明白
已变成你的负担
只是永远
我都放不开
最后的温暖
你给的温暖
……”
手机铃声——《我们的爱》响起时,微蓝正在给自己煮泡面吃。
天朗一大早就出门了。
他不再需要她的搀扶,虽然还微微有点跛,但只影响他大帅哥的形象,不影响独立行走。
微蓝看着锅里的水沸腾,白色的雾气升起,模糊了视线。
面条比广告里筋斗,就是内料少得可怜。广告里出现的东西都用了“夸张”这种修饰手法,而且登峰造极。普通的洗发水,洗出的头发像绸缎一样光滑柔亮,无论什么样的发质,梳子都能一梳到底。于是,电视上的美女个个长发如瀑,青丝如云,可现实中用了这种洗发水的人,头发依然干枯开叉,像顶着满头乱草。
一个人吃面,没滋没味。微蓝拼命往里面倒辣椒粉,才吃一口,就呛出了眼泪。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接电话:“喂?”
“是我。”沈浩天低沉的嗓音,“微蓝,你现在好吗?”
当然不好。可微蓝不想说,只是叹气。
“遇到麻烦了?”沈浩天了解的语气,“他仍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说……失忆,真的会改变一个人的一切吗?包括他曾经非常钟情的东西?”
微蓝想起昨天晚上,她照例念那二十四封信,已经是最后一封,可天朗依然无动于衷。
信念完了,她又祭出“杀手锏”,为他播放俞丽拿的《梁祝》小提琴协奏曲。
两人沉默地听唱片。一把小提琴拉出缠绵心绪,共读、送别、抗婚、化蝶……
虽然听了无数遍,但这凄婉的乐曲,仍然在微蓝心里荡起疼痛的涟漪。
然而,到《化蝶》部分,这段经典的旋律突然戛然而止。
她意外地抬起头,看到天朗站在唱机旁,冷冷地嘲笑说:“相对于生命,爱情根本微不足道。梁山伯和祝英台为了所谓的爱情而放弃生命,既愚蠢又可笑。所以这只能是一个民间传说,而永远不会成为现实。”
“可是,这是你过去最喜欢的音乐呀!”
“你也知道是过去?”天朗用讥诮的眼神看着她,“夏微蓝,过去的,就永远过去了。你不要试图把它找回来!”
“微蓝,我说过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不能给你什么更有用的建议。但是,恢复记忆不是这么简单,你要给对方一点时间,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我只是感觉到疲倦。”微蓝软弱地说,“我怕我坚持不下去,想要放弃了。”
“如果你真的累了,就到我身边来吧,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靠一靠。”
“那好啊,过几天我去深圳看你。”她打起精神,“在这栋房子里闷了一年,我想出去散散心。”
“你来了深圳,我就再也不会放你走!”
微蓝知道他在开玩笑,便说:“求之不得呢。我早就后悔了,居然放弃和心理医生谈恋爱的机会!”
沈浩天大笑,十分畅快的那种笑:“你现在才知道我的好啊?”
“我一直都知道,也承认你对我有着强烈的吸引力。可是即使如此,仍无法改变那个(我不爱你的)事实。”
“我能够了解,所以才会选择离开。微蓝,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微蓝也笑了:“沈浩天,你是我的知己。”
一个女人除了情人之外,也可以有一个异性的朋友。只做朋友,不谈恋爱的那种。
和沈浩天聊过天,心情突然就变好了。
她放下电话,正准备继续吃碗里的泡面,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是什么样的知己,蓝颜还是红颜?”
微蓝转头,看到天朗倚靠在餐厅的门前。
外面的阳光很耀眼。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见一个颀长漆黑的身影,不由眯起眼睛,让他的影像在自己瞳中逐渐明晰。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竟然偷听我讲电话?”
“我没有偷听,是你的笑声太大,方圆几里外都能听见。”
“哪有这么夸张?”微蓝夹起满满一筷子面,往嘴里塞。
“你又吃泡面?”天朗停了停,向她走来,“我说过多少次,这东西没有营养。”
她迅速抬头,盯着他的眉,他的眼,他冰冷倨傲的嘴唇。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你说过这样的话?”
“怎么没有?你搬到海景花园的第一天我就……”他蓦地住口,下意识地瞪着面前的微蓝,脸色很难看。
她很诡异地笑了,嘴角微微上挑。
“就什么?你为什么不说下去?”
天朗深吸一口气,僵硬地转过头,望着窗外,初夏的阳光融融地照耀。
微蓝不再追问,她安静地吃完碗里的面,端着碗筷走向厨房。
经过天朗身边时,沉默了好一会儿的他突然开口:“我刚才到医院拍片。”
“哦,情况怎样?”她本能地站住。
“我的右腿膝关节断裂处完全愈合,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行走。本来最少要三年时间,没想到短短两年就复元了。医生们都说,这是一个奇迹。”
“那么,恭喜你。”
微蓝与他擦身而过,把碗筷放进水池里,拧开水龙头。
“也要恭喜你,夏微蓝,你终于自由了!”
“你什么意思?”她猛地拧上龙头,身子紧紧靠着水池。
“你不是一直盼着这一天吗?这我可以理解,没有人愿意坐牢的。”
“那要看,锁住我的究竟是什么。”
微蓝往碗上挤洗洁剂,再开水龙头,冲出一池雪白的泡沫。
天朗走进厨房里,轻轻挨上来,贴靠她的背脊。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一辈子留在我身边。你给你自己判了终生监禁!”
她的手在池中搅动,但,碗那样滑溜,根本就抓不住。
他的呼吸喷在她的颈项上,汗毛轻颤,那种湿热的感觉令她窒息。
“那天晚上,你不是问我要不要你吗?我现在就想要你!”
碗“哐当”一声掉进池子里,裂开了一条缝。
他从身后攫住她的腰,低头轻吻她白皙细致的后颈。
“天朗!”她很困难地说,“我不喜欢……你这样……”
“那你喜欢我吻你哪里?这里,这里,还是这里?”他的手从她的腰际开始,慢慢往上移,她胸前的钮扣一粒粒解开。
狭小的空间里,一触即发的热度,仿佛随时都会燎成一片烈焰。
微蓝大气都不敢喘,就这样完全任他将自己拥在怀中。
她能感觉到他的肌肉,平滑坚硬滚烫,似炼炉里的铁;她能感觉到他的亢奋,强悍地抵在她柔软的身体。
他火热的嘴唇一路往下滑,热情而放肆地摩挲她。他的吻是紊乱的,不温柔的,只顾向她索取。
微蓝的心狂跳,呼吸急促,好像陷在一场混乱的梦魇中,完全由不得自己。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梦,到底该不该醒?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长达一年之久,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也算得上是一个奇迹吧?”
天朗暧昧地说,手顺势覆住她柔软饱满的胸脯,亲昵地抚弄。
微蓝不禁低喘,脸颊像在燃烧。她无助地呻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天朗,我不希望我们只是肉体上的吸引,我想……”
“你想得太多了。”天朗声音阴郁,“我能给的,也只有这个!”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指甲深深陷进他的肌肉中。
“秦天朗,你好过份!”她冷冷地道,“你想要我留在你身边,想要占有我,却又不肯爱上我!”
“恭喜你,你答对了!”他轻挑地说,嘴唇在她的肩胛骨蠕动,下巴新生的胡髭刺痛她柔嫩的肌肤。
微蓝不顾一切地挣脱,转过身,狠狠地盯住他。
“你把我当什么,情妇?玩偶?还是你报复的工具?”
她颤抖着唇,鼻尖泛红,眸光闪动。
天朗蹙起眉头,她是不是要哭了?
明亮的光线中,他深褐色的眼睛在浓密的眉毛下专注地凝视她。
他发现,那是眼泪在她眸中打转。
“夏微蓝,我现在做的,不是你曾经对我做过的吗?我只不过是把它双倍地奉还给你!”
微蓝的心一下子沉到底。也许真的像歌里唱的——
“我们的爱
过了就不再回来
……
不要再问你是否爱我
现在我想要自由的天空
远离开这被捆绑的世界
不再寂寞”
微蓝重新扭开水龙头,冲去手上的泡沫。
“好,我放你自由,求你也放我自由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囚禁许久终获释放的轻松,声音颤栗。
天朗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纹丝不动。
贴放腿两侧的手,慢慢紧握成拳。
07
月色凄迷
风轻轻吹动窗帘,浮动的光影交错地映在昏暗的卧房内。
微蓝蜷缩床上,微卷的栗色长发,散乱地铺在枕头上。
床沿坐着一个黑色的高大身影。
他沉默地望着她,那一对深邃的眼睛温柔锁定她露出的半边脸。
她睡得很熟。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皂香。
她还是不喜欢沐浴露,固执地用香皂洗澡。
从小到大,她都是一个倔强执拗的女孩,敏感,瘦弱,神经质。
她是他命里的魔星,他有时候简直怕她,却不能抗拒她。
微蓝的睡姿一向不好,毯子拖在地上,小腿和脚全露在外面。
他怕她着凉,轻手轻脚地替她拉好毯子,手却无意间触到她小小的足踝。
他第一次注意到她的脚,是在那条巷子里。
此前,她一直给他极特殊的印象。
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时常打照面,但她总不与他打招呼。
微蓝说他们有半年时间没有说话。不对,他记得很清楚,是三个月。
她和他认识的所有女孩都不同。只有十二岁的细瘦女孩,小脸却很平静,仿佛没有埋怨,而那眉眼之间的神情,完全不属于小孩子。
每天放学,他悄悄地跟在她后面,她每次都要穿过那条狭窄幽深的小巷。
微蓝扔掉那些女生给他的情书,他也知道。曾有那么一次,一伙女生围殴她,他本来想冲上去帮她。又想她是应该手受一点教训的,便选择了袖手旁观。
她被人打趴在地时,他还是忍不住想上前扶她起来。微蓝却冷硬地拒绝,瞪着他的眼睛里尽是戒备与仇恨。
她扔下一句“你妈妈是狐狸精,而你是个野种!”,便飞快地跑开了。
水晶凉鞋清脆地敲击在小巷的青石板上。
他呆楞地站立,瞪着这个倔强的小女孩,突然发现,她的双足竟是如此纤小。
微蓝的脚不但小,而且白皙。只有右脚脚趾上有一粒黑痣。
银色月光下,她的肌肤泛着几近透明的粉白。
天朗情不自禁,微微俯身,大手覆上她纤细柔软的足踝。
那样冰凉的脚,握在他温和的掌心里,像握着一块沁凉温润的羊脂玉。
无关欲望,是另一种更深沉更强烈的情感冲击着他。
天朗凝视着熟睡的她,目光中混合了了解、怜惜,还有痛楚。
从车祸中苏醒后,他努力让自己挣脱一场冗长痛苦的梦境。
事实证明,他终究不能挣脱。
他苦笑。秦天朗,这一年的时间,你到底是生活在天堂,还是地狱?
窗外,正透着蛋白的青色。
不知不觉,天快亮了。
天朗就这样傻傻地坐着,看了她一夜。
不能再坐下去了,否则她醒来……
他发现自己原来不够坚强,害怕看到她睁开眼的表情.
心里这么渴望她,渴望得到她的爱.也许渴望得太久了,一旦得到否定的答案,他根本就无法承受。
感谢那一场车祸,让他得以逃脱那种失去她的痛苦和绝望,得以重生。
然而,重生后的他,依然不能不爱她。只是,他无法想象再失去她一次。
如果结果还是要失去,不如一开始就没有拥有。
“微蓝,你说的对。我应该放你自由,也放我自己自由。我还是回澳大利亚区吧,就当我们从来不曾相遇过!”
天朗暗暗叹口气。
再一次替她盖上毯子,然后,缓缓地起身,离开。
就在房门阖上的一瞬,微蓝睁开了眼。
他掌心的温度,仍残留在她的足踝。
黑暗中,还充斥着他熟悉的男性气息。
她深深地、贪婪地吸一口,想起刚才天朗注视自己的炙热视线。一种心疼的情绪,让她热血沸腾胸膛发烫。
天朗,你这个傻瓜!明明没有失忆,为什么要骗我?明明还爱着我,为什么要故作冷漠?
这一次,我不会再放过你了!
6月8日
微蓝提醒了很多次,今天是6月8日。
天朗当然记得这个日子。
他们两度“遇见”的时间,但最终,还是要别离。
微蓝马上就要搬离别墅。这些日子,她一直很忙,几乎都没有时间呆在他的身边。
天朗也在办理去澳大利亚的手续,已经打过电话和那边联系,对方仍愿意接受他。
一切一切,都如此顺利。可他为什么一点都不开心?
昨夜,他甚至喝醉了酒。他已经很久没有沾过酒了。
天朗酒量本来就不大。车祸之后,他要求自己时刻处于清醒状态。可是这一次却失控了。
他把家中的两瓶红酒都喝光了,昏沉沉地醉倒在床上。
醒来时,已是6月8日的中午。
天朗穿衣起身,到厨房里找水喝,发现水杯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拿起来,纸条上是一行娟秀的字迹:
“天朗,我走了。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希望你也要记得我。祝你好运!”
天朗脑子一下子懵了。
他没有搞清楚状况就已经失去。原来,一切都是他无法掌控的。
他的世界没有了她,只剩下一片荒芜。
看到纸条后大约半个小时里,天朗的思维陷入短路状态。
“秦叔叔!”洞开的大门外,一个脆爽稚嫩的声音响起,“秦叔叔!不好了,漂亮阿姨出事了!”
天朗无意识地把头转向花园,那个叫萱萱的小女孩急匆匆地跑进来:“漂亮阿姨在小区门口被车撞了!”
漂亮阿姨——难道是微蓝?
“是不是夏阿姨?”他突然清醒过来,一把抓住萱萱的手。
“对呀,她…….她被汽车撞了,妈妈要我来叫你快去!”
天朗感觉自己眼前黑了一大片。
是不是他的决绝给了她以沉重的打击,在过马路的时候一个恍惚,而发生了意外?
他想起上次她撞伤右手臂,就是因为过马路不小心。而这一次……..
天朗不敢想了,勉强支持着自己,拉了萱萱往外跑去。
很快,他看到了她。不,是看到了她的手机,那只红色三星彩屏手机丢在路边,经过车轮的碾压,变成了一团废铁。
“微蓝!”他狂喊一声,觉得自己肝胆俱催。
一刹那间,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要她!只要她!
天朗几乎要哭出来一样喊着她的名字:“微蓝!我是骗你的,我从来没有失忆,也从来没有不爱你!”
他刺耳的、崩溃般的呼喊引起了很多人的围观。他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秦天朗先生,你的画”
周围的人群听见了一个温柔的女声清楚回荡,纷纷回首,然后自动让出了一条路来。
天朗陡地像被重重地一击,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
微蓝满脸笑容地拿着一幅画。画上的女孩和她一样有着黑亮的眼睛,白衬衣蓝裙子,细腰盈握。
“漂亮阿姨,你为什么要我和你一起骗秦叔叔?”萱萱在一旁扯着她浅蓝色的裙角,小小声地问。
“是秦叔叔先骗我的,我只不过是逗逗他!”
原来如此,她不过是逗他。
他们两人,从一开始就注定的关系。
他到底摆脱不了被她掌控的命运。
她是他的天使与魔鬼,她是他的灾难,也是他的——天堂。
微蓝接触到天朗悲愤到近乎灭绝的神情。
他是不是又生气了?或者是被刚才吓傻了?
对她,他不是也做过同样“过分”的事情吗?
车祸发生后,他故意躲起来,不来找她,告诉她他并没有死,害她在痛苦的地狱中煎熬,他怎么忍心?
整整一年的时间,他霸占着她,又不肯以感情相付。她必须撕开他一直伪装的面具,即使他指责她心怀叵测、存心报复。
“天朗,你跟我扮失忆,道行还浅点。”微蓝说,“在别墅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那次车祸你根本没有失去记忆!”
“那你为什么还要装……装得这么像?”天朗冷冷的一句,让围观的人都安静下来。
他们不明白,这对年轻人,一个巧笑倩兮,一个却始终绷着一张脸。
“装的那个人应该是你吧?你们母子两个联合起来骗我,先是你死了,后是失忆。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好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咬着牙说,一步跨上来,将她整个揽入怀中。
微蓝楞了一下,随即回过神,在脸上绽开一个孩子样得意的笑容。
“天朗,你终于肯重新爱我了?”
“我对你的爱,就像呼吸,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天朗紧紧地抱着她,像要把她刻进身体里。
刚才的一刹那间,他以为自己永远地失去她了。整个人被劈成两半,那种撕裂般的剧痛和恐惧,压得他无法喘息。
微蓝的身体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她急切地回抱住他宽阔的肩背,贪婪吸取他身上熟悉的气味,享受着他的深情拥抱。
在这个阳光白花花照射的中午,微蓝知道,自己又拥有了他。
她的疲惫,她的无助,一切的担心害怕都已远去。他强壮结实的臂膀间,仿佛是世上最安全最温暖的地方。
“秦叔叔,漂亮阿姨,你们好羞羞哦!”
萱萱稚气的童音,打破了这一刻的甜蜜。
微蓝慌乱地松开手,微转头,发现周围的人早已散去,只有萱萱还站在原地,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
“因为你漂亮阿姨猜对了,所以我奖励她一个拥抱。”天朗温和地说,伸出右手抚摩萱萱可爱的小脸蛋,左手则紧攥住微蓝冰凉的手。
微蓝怦然心动,屏息看着天朗。他的嘴角和眉梢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目光明亮闪烁。原先笼罩在他身上的冷酷阴郁已经消散无踪。
其实,阳光一些的他也挺好。没有争吵,没有误解,和眼前的夏天一样美好。
忽感颊畔凉而痒,她用手指触摸,才知道自己流泪了。
微蓝用那只手悄悄地揩去,另一只手仍握在天朗温热有力的掌中。
一直回到家里,两人交缠的双手都没有松开过。似乎有一股暖流缓缓地流着,流过了他们的心头。
珍惜眼前的幸福,不要放手,不要错过,更不要轻易的放弃……
番外一:天朗的信
“微蓝:
以为不会再给你写信,结果还是写了。虽然,现在对你而言,我已经是个死去的人。
三个月前,从昏迷中醒过来,看到病床前喜极而泣的母亲,我知道我没有死。但是,我却宁愿我是死了,不必去面对失恋的痛苦和难堪。
在医院卧床的这段日子,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爱情这种东西,并不是靠执著和努力就可以得到的。我必须承认,爱情可恨,它像空气一样,抓不牢,握不住。我却费了太多力气,我累了。
那天,母亲坐在我床边,摸摸我的头发,说:“微蓝就在楼下,要不要告诉她你醒了?”
我闭上眼睛,皱起眉头:“没有必要。你就跟她说我死了!”
“我怕她承受不了。”母亲的声音很低,“我看得出,其实她很在乎你……”
是吗?我苦笑着对她说:“那是因为我救了她一命,她感到愧疚而已。”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一直渴望温暖,只要有人稍微对你好一点,你便会感激涕零。但这绝对不是爱,我不是你心中想要的那个人!
就是那句话:我本将心向明月,怎奈明月照沟渠。即使没有发生车祸,我们也是会分手的。
或许正因为经历这样一场车祸,让人感觉前尘往事,都是过眼云烟。我,现在是一个新的生命。
“时间是最好良物,它会治愈一切伤痛。”我平静地说,“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告诉她,我还活着!”
母亲愣了一下,正色说:“我会照你的话去办,只是你不要后悔。”
“我永远不会后悔!”我对自己说。
从春天到秋天,整整一个季节,我们不曾见面。我想,这次是真的失去了你。
秦天朗,又是一个孤独的人了。
只是,我还在给你写信。
不愿去见你,又不肯放弃对你的倾诉。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天朗”
“微蓝:
一从北京回来,就听母亲说,你顺利地接管了云天公司。
母亲总是过度热心地向我介绍你的情况。在她的描述中,你愈来愈有女强人的轮廓了。
云天公司本来就是夏家的,你是它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以我的身份和立场,又有什么资格打理这样一个价值接近亿元的公司?难怪你当初会误解。
我好像一直在寻找理由,让自己原谅你在那个雨夜说的话。其实,我要做的不是原谅,而是遗忘。
只有彻底的遗忘,才能结束过去的一切!
这段日子,我不断地跟自己说。在母亲说你知道我“死去”的消息,失声痛哭,甚至昏厥时;在瑞阳说姐姐瘦了好多,脸色苍白时;在父亲说你将云天分公司更名为“天蓝公司”时,我一再地对自己说:都过去了。
你就算为了我的死而痛苦,也是一时的,也会很快把我忘记。
而我也得到了,我向往已久的平静。
这种平静,就像心中突然被挖去了一块,空洞得让人着慌。
天朗”
“微蓝:
母亲说,你交了一个新男朋友。他是一位心理医生,青年才俊,长相不错,脾气也很温和。
这不是她直接向你打听的,而是听天蓝公司的人说起。公司的小职员总喜欢在背后议论上司的事情,特别是这样的绯闻。
或者,你那个应该不算绯闻吧?我隐隐约约听母亲叙说了彼男的特征,斯文、睿智、温暖,又是心理医生,肯定善解人意,几乎就是你心目中理想男人的翻版。
微蓝,终于得到你想得到的,这场恋爱,你一定很满足,很开心吧?
你是那样一种女人,并非怎样的好,却总能吸引男人。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长大成人,永远不够快乐,忧郁是你生命的招牌,独树一帜,专门诱惑喜好怜香惜玉的男人。
我不忍心看着你把丰盛的感情,一遍遍地交付给别人糟蹋。你本该得到最宽厚的爱。即使不是我给予的,也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我曾经想,我要给予。直到失败。
电台正在直播对你的专访,你侃侃而谈,口齿伶俐。那个女主持人一再说你是女强人。我听着,有点想笑。
在我眼里,夏微蓝永远不会成为女强人。你是一个如果没有人照顾,就会连早餐都忘了吃的糟糕女人。
现在你身边有了一个能代替我照顾你的人,我可以放手放得心甘情愿。只要你幸福就好,尽管,这份幸福不是由我给。
可是,为什么在得知你再度有恋情的时候,这个消息,还是令我无法呼吸?
于是,我努力地深呼吸,调整自己的心态。秦天朗,你已经“死”了,怎么可以要求她不再接受别的男人?难道真的要她为你守节终身吗?
我只好去寻找这样一个借口,来说服自己的失去。
天朗”
“微蓝:
凌晨四点,我忽然惊醒,梦里遇见你。我舍不得醒,想回去,一着急腿抽筋了,很疼。疼让我清醒。
我多么不想醒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梦见你。
望着光线昏暗的房间,周围冰冷寂寞的空气,从心底,涌起一股难言的惆怅。
再也睡不着。我睁着眼睛等天亮。
真的天亮了,我却又不知不觉睡去。
独居的生活,我常常晨昏颠倒,黑夜和白天,对我都没有什么区别。
我只是熬着,一天又一天,一个月又一个月。
是母亲的电话把我吵醒。我接通后,迷迷糊糊地“喂”了一声。
她的声音很焦急,说:“天朗,微蓝知道你还活着。她要见你!”
我睡意顿消。微蓝,到底还是让你知道了。你这么聪明的人,又有什么瞒得了你?
母亲在电话里问我怎么办。
我镇定了一下情绪说:“你跟她说,我在车祸中失去了记忆。”
母亲不乐意:“你还要我撒谎骗她?”
“没听说吗?你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言去遮掩!”
“她如果以后知道真相,一定会恨死我的。”
“妈,我不会让她知道的。我保证!”
放下电话,心里竟然觉得兴奋,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期待。
我们分开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不得不承认,没有你的日子出奇难熬。
这一刻再也无法隐藏,浓浓的思念几乎满溢而出。连一直照顾我的吴妈都看出了异样。
“秦先生,家里要来客人了吗?”她好奇地问,脸上有惊喜的表情。
也难怪,这一年来,家里几乎没有客人,就连母亲和瑞阳的周末探视,我也早早打发他们走。因为他们太容易使我想到你。
我早就做了决定,该离开的离开,该忘记的忘记。
既然如此,我就不应该和你见面。
可是,我舍不得放弃这个机会。微蓝,我只想看你一眼,只要一眼就好!
天朗”
“微蓝:
今天是6月8日。一大早就接到母亲的电话,说你今天会来见我。
我有点惶惑和紧张,至于怎么面对你,我尚未想好。
失忆的人应该是怎样的?我努力回想电视剧里的情节。只可惜,我以前看这类电视剧看得太少,即使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来。
也许,装睡是最好的方法吧?
我有午睡的习惯。一个睡眼蒙胧的人,可以掩饰很多表情。
中午,有很好的阳光。
我叫吴妈把我推到花园里。靠在轮椅上假寐了一会儿,就看见了你。
在灿烂阳光下,孑然独立的,你。
几乎是同时,你也看见我,隔着花园的栅栏。
我从睫毛缝隙中看到,你停住了脚步,然后,慢慢地,向我走来。
地球在这一刻停止转动。(从离开的那天起,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归来。)
你终于站在我面前,目光停留在我脸上。
我用了此生最大的克制力,才能控制自己脸上的肌肉。
你竟然伸手来摸我的脸,指尖冰凉,却在我肌肤燎起火热的印痕。
我再也控制不住,索性睁开眼睛。
你的头发蓄长了,垂在肩上,穿着一件粉色的连身裙,双眼透亮,两颊绯红。
是敏感或是错觉?你精神很好,气色也不错。
母亲还说你为我的“死”痛不欲生,原来全不是那么回事。没有我,你也可以活得很好。
一种苦涩酸楚的情绪抓住了我。我根本不用演戏,声音和表情自然变得冷漠生疏。
你灿亮的眼眸迅速地将我扫了一遍,似乎有些如释重负。
我知道,在这种时候,你是情愿我失忆,也不愿意我恨你。
其实,见到你,一切怨恨都烟消云散了。有一些恼,恼的也是自己。
一年的时间,强迫自己不见你,不想你。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到心如止水,没想到感情根本不受理智控制,只要一有机会,就泛滥成灾。
嘴上不肯说,心里却明白,我爱你,一如既往。
天朗”
“微蓝:
几个月下来,我发现母亲说得没错,你真的改变很多,从前的倔强任性不见了,少了尖锐、偏执,多了宽容与温婉。
还有一点,你变漂亮了,变得明艳动人,举手投足间,充满女人的成熟风韵。走在路上,经常有男人对你侧目而视。连邻居的小姑娘都张口闭口叫你漂亮阿姨。
是年龄的增长,是历经沧桑后的成熟,还是在另一个男人的调教下?
今天你第一次提到了你的男朋友,那位心理医生。
那是我最不愿意碰触的。
你说,你一度在黑暗中迷失自己,直至遇到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男人,是他让你找回了自己。
你毫不掩饰对他的倾慕,这多少让我觉得意外。
或者,你真的以为我失忆了。你的脸上绽放着奇异的光彩,那光彩与我无关,你却需要我来分享。微蓝,你残忍如此!
我无意中听到了你和他的通话。
夜深人静,你的嗓音格外清亮。你和他说话时的语气稔熟,几乎什么心事都向他倾诉。记忆中,你在我面前从来没有这样松弛过。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远远超过你和他。
我终于知道,你确实是因为赎罪才留在我身边。
为了我,你割舍了自己所爱的男友。你们只能祈求来世再相遇。
他在电话里说,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生幸福;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只是一声叹息。
微蓝,你既然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那个人,为什么要因为我而错过呢?
你的人虽然回来了,但你的心一直在别处。
天朗”
“微蓝:
为了尽快恢复行走,我一直在练,白天练,晚上也偷偷地练。
虽然很苦,很累,但我知道,如果我不快一点好起来,你就良心不得安宁,就不会离开我,去寻找你的幸福。
但是,我真的希望你离开吗?
你像一个天使,一点点的拯救我,无论是心灵还是躯体。慢慢地,我对你竟有了一种依赖。我越来越贪心,不想要放手。
带着这种矛盾的心理,我简直是恨你的。恨你明明不属于我,还要来诱惑我。我对你的迷恋,犹如饮鸠止渴,欲罢不能。
你为了让我恢复记忆,反反复复地给我讲述一些我们的过往,那些零碎的片段。
我很想把话题转移开,因为根本不用你来叙述,我对那些往事的记忆,比你更清晰。
可是,我又不忍心打断你,特别想听你讲一些自己的感受。
我承认,你有良好的叙述能力,那些乱七八糟的琐事,从你嘴里吐出来,就完全变样了。在你的叙述中,你变成一个暗恋者,而我成了你从童年起就偷偷爱慕的对象。
假如我真的失去记忆,我会信以为真,并为此沾沾自喜。
可惜,我没有……却仍然被你蛊惑。
原本以为只能在梦里相见的人,现在,你就站在我的面前。
月光下,你长发披垂,眼眸温柔似水,双颊嫣红如醉,有种动人的妩媚。
我早已不能自拔,你还来引诱我入深渊。
从十八岁起,我就抗拒不了你的诱惑。
只有你,从来没有别的女人能触动我的欲望,只有你!
那一刻,我情不自禁拥你入怀。
紧紧搂着你纤细柔软的身子,我知道,我根本不想放手!
但最后,我还是不得不放手。
微蓝,请原谅,我跟你说了那样残忍的话。
看到你伤心,其实我比你还要痛苦一百倍。
就像这些日子以来,我惩罚的是你,受折磨的却是我自己!
天朗”
“微蓝:
你让我听《梁祝》。你说,不希望我们只是肉体上的吸引。
我早就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只是,你有你的执著,我有我的坚持。虽然很多时候,我们坚持的,并不是我们想坚持的。我们放弃的,也不是我们想放弃的。
自从两年前,经历了那个令人绝望的雨夜,听了你说的那番话,关于这桩爱情,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如何决绝地跟你说分手。然后一个人,继续前行,假装不再爱你,假装不去想念。
我耗费了十多年的青春,全心全意地去爱一个人,以为可以换来另一颗真心,却原来,只是在陪你玩一场游戏。
微蓝,我不能再用一个十年,去做爱情的赌注。不是不想,只是不敢再次面对错失全局的杯盘狼藉。
也许,早一点了结会少一点痛。(虽然知道很难,因为我对你爱已经深入骨髓,成了习惯。)
今晚,我写下这最后一封不会寄出的信,仿佛是对过去的终结,也是我幸福的终结。
天朗”
番外二:微蓝的表白
微蓝伸出手,爱怜地抚摸他瘦削的脸颊:“天朗,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今生今世你还希望遇到我吗?”
天朗握住她的手:“爱上你,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她仰头看着他,有一点羞涩的表情。
“为了你这句话,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只是一句寻常的话语,却在天朗心里产生莫名的撩拨。
“什么礼物?”
“《六月天微蓝》啊!”微蓝把藏匿在身后的画,拿到他面前。
“这是我的画,怎么能算你的礼物?”天朗不以为然。
“秦先生,你看看清楚!真是你的画吗?”
天朗仔细看过去,这幅画大小尺寸、色彩,都与他的那幅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画里面微蓝的眼睛,不再空洞忧郁,而是隐含一抹微笑。就如眼前的微蓝,艳丽动人地站在那儿,笑意盈盈。
他用手指轻轻触摸,才发现那幅画,是由一块块小纸片拼起来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将你的那幅画,进行了一点修改。”她眨眨眼睛,“别忘了,我当年也学过绘画哦!”
“我不是问这个。”天朗说,“它怎么做成了拼图?”
“我把它送到制作拼图的厂家加工,然后拿回家,再一块块拼起来。一共有一千块呢!你可以想象我拼得有多辛苦。”
她这些日子,都在忙这个?难怪整天见不到她的人。
“你干嘛费尽心思做这些拼图?”他还是不理解。
“还不是为了你。”她的笑意逐渐收敛,变得很认真的表情,“我听沈浩……我的心理医生说,要让失忆的人,多玩一些拼图的游戏。他在玩拼图的过程,就是把遗失的记忆找回来的过程!”
天朗沉吟:“这些拼图本来是给我的?”
“对呀,后来我发现你没有失忆,就只好自己来拼了!”
“你是怎么发现的?”这也是他疑惑不解的地方。
“第一,是你妈妈告诉我的。”
天朗皱拢了眉。
“她……竟然……告诉你了?”
“你妈妈当然不会直接告诉我。不过,她和我谈话时,不止一次提到我误会你为了夏家的财产,为了云天公司接近我。而我记得,我只在出车祸的那天晚上,和你说过这样的话,从未对第三人提及过。如果你真的失去记忆,她又如何知道我们当晚的谈话内容?”
天朗认真地听着,点点头。
“第二呢?”
“第二,那位王警官说,你苏醒后在事故鉴定报告上签了字。而你母亲又说你完全不记得那次车祸。一个失去记忆的人,他的签字根本无效。”
“这两点都是我母亲的原因。她不太会撒谎,被你轻易地拆穿了。还有第三吗?”
“第三,就是你呀,秦天朗先生!”
微蓝像个小女孩似的,眼眸闪闪灿亮。
“我?”天朗望着她似笑非笑,“我自认为演技还是不错的。”
“这个,我也承认。在别墅外面,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语气和表情都是冷冰冰的。开始的时候,我确实被你唬住了。”微蓝笑得狡黠,“不过,你却掩饰不了你的眼神。你看到的我的那一刻,不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还有……就是,你不抗拒和我的身体接触。就拿那天晚上来说吧,你嘴上说着残忍无情的话,却一边紧紧地拥着我,一边用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一些身体语言通常表达了人最真实的思想感情。因为一个人说句谎话非常容易,但是想让体语说谎则非常难……”
天朗打断她,他的声音突然冷下来,比屋内的冷气更冷。
“你那位心理医生,好像说得太多了一点!”
“天朗哥哥,你是不是又吃醋了?”微蓝敏锐地听出他的情绪变化,声音变得甜软,谁也无法对这样的声音生气。
他站起来,俯身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她,缓缓低下头,轻轻吻她的唇。微蓝在他的挑逗下,有热吻的欲望,天朗却迅速放开她,低声说:“微蓝,你还欠我一句话!”
“什么话?”她环住他的脖子,明知故问。
“只有三个字的。”天朗的声音低柔,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她。
微蓝静默着,望着他。他屏息不动,好像在等待着一场审判。
“我是有一句话要告诉你,不过是五个字的。”
五个字?是不是“天朗,我爱你?”
他不敢肯定,这个“可恶”的小女人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微蓝从沙发上起身,登登登地上楼。
十多分钟后,她抱着一个玻璃瓶子下来。那个瓶子很大,里面装满了幸运星,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
“这是我要送你的第二件礼物。”微蓝把瓶子放在茶几上。
“这些都是你叠的?”天朗迟疑地问。
“我听人家说,幸运星可以给人带来好运。这一年来,我每天晚上都为你叠一颗幸运星。你数数看,是不是有三百六十五颗?”
“这和你说的那五个字,又有什么关系?”他问。
“你拆开来看,不就知道了吗?”
天朗的温柔深邃的眼睛靠近。
“为什么不是你拆?”
“是我送礼物给你,当然是你拆。”她把那个瓶子推到他面前,“怕我会捉弄你吗?别担心,我很有诚意的。来,自己拆吧。”
天朗看着塞满一瓶子的幸运星,确实很想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他把手伸进瓶子里,抓到最上面的一颗幸运星,慢慢拆开来。
果然,有一行极其细小的文字……
微蓝猛地转身,朝着二楼拔足狂奔。(再不跑,恐怕就来不及了!)
而这边的天朗,瞪着面前那张彩色纸条,气得脸都绿了。
上面果真是五个字:
“谁拆,是笨蛋!”
不过,微蓝跑得再快,也不及天朗的动作迅速。
她跑上二楼,打开自己的房门,进了门要反身关上时,天朗的半个身子已经进来了。
不及思虑的,微蓝用力压住门,不小心夹住了他的右腿。
天朗忍不住呻吟出声。
微蓝吓了一跳,连忙打开门,急切地问:“你怎么了?弄疼你了吗?”
他倏然张开手臂,一把抱住了她。
微蓝惊呼,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盯着她的眼睛,他慢吞吞地说:“不可能每次都是我被欺负吧?”
微蓝好笑又好气,笑着骂道:“秦天朗,你好可恶!”
天朗幽深的眼眸望着她,然后,他低下头,嘴唇热烈地压在她的唇上。
触到他温热的舌尖,微蓝想要的更多。她的胳膊紧紧地缠住了他的脖子。
她的回应彻底击溃了他!
天朗的唇舌饥渴地占有她甜美的嘴唇,他的欲望高涨,他的激情狂炽,忍了两年多,此刻他再也不想按捺对她的渴望。
她闭上眼睛,整个人贴在他身上,像是在海洋中摇荡般,昏眩而又悸动。
像是又回到他们初次的那个夜晚。只是两人之间再没有隔阂和猜忌了,而充满两情相悦的欲望。直到她不能支撑,软弱地倒向床铺,天朗立即顺势压住她的身体。
微蓝睁开眼,无助地对上他因情欲而深邃黝黑的眼眸。在他想再次侵袭她时,她用手指头按住了他的嘴唇。
“天朗……”
“嗯?”他恍惚低应。
她注视着他,轻声低语:
“我爱你!”
天朗一震,盯着她的眼眸,包含了太多太复杂的情绪。
“一直以来,我想跟你说的,就是这五个字。”
从他的喉咙底部发出一阵低哑而原始的嗓音:“该死的!我等得太久,也等得太辛苦了。”
然后,他男性滚烫的身躯覆了下来,亲吻变得蛮横而霸道,烙在她每一寸肌肤上。那是他极度渴望,这个世上唯一想要拥有的。
微蓝低吟着,柔软的身子任他游移。像是要偿还他的那份深情,她变得肆意而疯狂,任由他引领着,攀到那令人颤栗的,欢愉的巅峰……
这是世上最亲密的接触,多么神奇!他们不再有距离,他们融成一体。
番外三:求婚“阴谋”
微蓝抱膝坐在沙发上,瞪着书房墙上那幅画。
一个纤瘦的女孩子,白衬衣蓝裙子。这样简约的蓝和白,真挑人。只能配极细的腰,细到几乎没有发育的样子。
微蓝看看她,再看看自己,暗自叹息。
听到她叹气,一直埋首在书桌前的天朗问:“你又怎么了?”
三个月前,他重新接手云天公司,每天都有一大堆事务要处理,晚上还要出去应酬。与之相比,回银行工作的某人清闲得让人嫉妒,整日无所事事,不是对着电视机发呆,就是长吁短叹。
微蓝用商量的语气说:“天朗,能不能把这幅画取下来?”
“为什么?”天朗抬起头来,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当初,不是你要挂上去的吗?”
“我十七八岁时怎么有那么细的腰,最多一尺七,再看看现在的我,足足有两尺呢!”
他摇头:“世上的女人千千万,就没见过连自己都要嫉妒的女人!”
微蓝走到书桌旁边:“老实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又老又胖?”
天朗一伸手把她揽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膝上,用胳膊环抱住她。
“和原来那付洗衣板的身材比起来,我更喜欢如今丰满的你!”
天朗下巴搁在她的颈窝,温热的鼻息吹拂着她的鬓发,又说如此暧昧的话,微蓝禁不住羞红了脸。
她一边把玩他的手指,一边小声说:“你知道我的腰为什么这么粗吗?”
“不知道,我也没觉得它粗。”天朗说着,亲吻她颈项的肌肤。
微蓝脖子后的皮肤特别白皙,而且这是她的“敏感区”。他很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每次想要“诱惑”她,便是偷袭她的颈后。
果然,他才轻轻地吻了一会儿,她就瑟缩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抓住他的手。
“天朗,别玩了。我跟你说正经的。”
“我一直都很正经啊。”他一脸无辜的表情。
“这段日子我们都在一起,”微蓝低下头,期期艾艾地说,“又没有……采取……措施,你难道就没有想过……”
当然想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天朗果真严肃起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你,是不是怀孕了?”
“嗯。”她的表情,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医生说,已经一个多月了。”
“该死!”他脸色阴沉,低声诅咒,“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也是今天上午才去的医院嘛!”微蓝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天朗,你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只是……”他欲言又止,“只是……”
她扬起睫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天朗,如果我向你求婚,你会不会答应?”
他看着她,眼神怪异:“你向我求婚?”
微蓝垂下头,委屈的表情。
“我等了三个月,你都不肯向我求婚,所以,只好我向你求婚了!”
天朗脸上闪过一丝感动,他托起她的下巴,坏坏地笑,说:“看在我们孩子的份上,我答应你的求婚。”
“那也要快哦,”她有些担忧,“否则,我就要大着肚子做新娘了。”
“我们明天就去登记!”天朗用手指触摸她的面颊,抚慰地说。
微蓝把头挨在他胸前,整个人依偎进他怀里:“谢谢你,天朗。”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拥紧了她。
在天朗视线之外,某人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胜利的微笑。
她精心策划的这场骗局终于大功告成:只编了一个小谎,就成功地把自己“嫁”掉了。
一个月后,刚举行完婚礼的新婚夫妻回到海景花园的公寓。
微蓝到浴室御了浓重的新娘妆,沐浴后,换上一件性感的吊带睡衣,兴致盎然地上了二楼,却看到天朗抱着被子枕头,从他们的卧房出来。
“你这是……去哪里?”她问。
“对面的客房啊。”他说。
“秦天朗,你有没有搞错?”微蓝瞪大了眼睛,“今天是我们的新婚之夜,你居然睡客房?”
“我也想要洞房花烛,可惜,现在不太方便!”天朗盯着她的肚子,“微蓝,为了我们的孩子,你就忍耐一下,暂时独守空房吧!”
她红了脸,悄声问:“那要……守多久?”
他认真盘算,然后说:“至少要八个月。”
“八个月?”微蓝忍不住叫起来,“这么长啊?”
“不是说十月怀胎吗?你现在是两个月,八个月后孩子才会出世。我咨询过医生,在此期间,我们不能同房。”
天朗说着,就直接进了客房。
门在他身后“砰”的关上了。
深夜。
微蓝躺在紫色玫瑰的大床上辗转难眠。
这间布置得温馨喜气的“洞房”,是天朗以前的睡房。这张硕大无比的床是他特意在国外订做的,在任何一家家具店都看不到。
微蓝真后悔用它做了婚床,觉得床铺好大好大。今晚一个人睡,无比空虚。
其实,她想念的是被天朗紧拥在怀里的感觉。他温暖的身体是她最好的安眠药。
十分钟后,微蓝站在客房外,踌躇半晌,最终还是敲了门。
“门没锁。”是天朗清醒的嗓音。看来,他也没睡。
她推开门,看到他半躺在一张相同的大床上,面前摊着一本杂志。
他居然还有闲情逸志看书?
微蓝气鼓鼓地走到床前,掀起被子的一角,正想要钻进去,天朗阻止了她。
“夏微蓝,一个晚上你都不能忍吗?”他嘲谑地冲她笑。
“我不是想和你……呃……我只是要抱着你,才睡得着。”
这一刻,微蓝懊恼透了,真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样不争气的话也说得出来。
天朗慢慢松开了手。
微蓝不敢看他的眼睛,迅速钻进被子里,习惯性的,她把头紧倚在他胸前,手缠住了他的腰。
她安静地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这回却轮到天朗无法入眠。
微蓝沐浴后的身体,温香柔软,光滑细腻,令他想入非非。
天朗突然坐起身。
微蓝睁开眼,疑惑地问:“什么事?”
“不行,你还是回对面房间去睡!”
“天朗,”她怯怯地启齿,“我……我根本没有怀孕。”
天朗屏息片刻,然后,他的脸上浮起一个揶逾的笑:“你终于还是承认了?”
“你知道我在骗你?”她诧异,“为什么没有揭穿?”
“我这是欲擒故纵,”他温柔地说,“给你一个借口,让你心甘情愿地嫁给我。”
这到底,是谁上了谁的当?谁钻进了谁的圈套?
微蓝哑口无言,但又不甘心,急切地想抓住点什么,让自己反败为胜。
咬了咬嘴唇,她说:“天朗,我还是比你强。你向我求过那么多次婚,都没有成功。而我只求了一次,你就答应了!”
天朗死死地瞪着她,目光像两簇火焰,热气撩人。
微蓝心虚地干咳一声,装出一个轻松的笑:“你怎么跟狼似的?别吓唬我!”
突然,他猛地一用力把她抱起,吓得她一哆嗦,赶紧搂住他的脖子。
“喂,你不会这么……”
“小气”两字还未出口,她的嘴就被他的吻堵得严严实实,天朗的唇温暖而湿润。
温暖而湿润的唇是留在微蓝清醒头脑中的最后记忆。
他们疯狂地吻着,滚落床上,又从床上翻滚下地,撞到了床头柜。
微蓝呻吟:“老公……我撞到头了!”
“我撞到了膝盖……”
他们并躺在地毯上,看着彼此。微蓝忍不住笑了出来,天朗跟着笑,止都止不住,直笑到眼泪汪汪。
然后,天朗就不笑了,拂开她脸上散乱的发丝。他目光温柔似水,凝视她。
“微蓝……”他喉音沙哑低沉,“你……刚才叫了我老公?”
“你本来就是我老公嘛!”微蓝说,抚弄自己丈夫的头发。
天朗沉默着。
待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抱起她向他们的卧室走去。
“这里不行吗?”她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回去?”
天朗回答:“你的卧室十点后对我不是不接待吗?现在已经十二点了!”
微蓝一抬头,看到门上贴着《约法三章》,上面的每个字似乎都在对她咧嘴笑:
“不许带异性回来过夜!”——不知她算不算异性?
“必须穿戴整齐!”——哇,天朗这会儿脱得只剩下手表了!
还有第三条——“晚上十点以后我的卧室恕不接待!”……真是绝妙的讽刺!
她悄悄伸出手,撕下了那张《约法三章》。
番外四:宝宝的名字
新婚燕尔,本来计划去澳大利亚蜜月旅行,微蓝一心想去那个盛产袋鼠的地方看看,结果因为“意外”怀孕的缘故,哪里也没去成。
为这件事,微蓝极度郁闷——本来是一个谎言,谁料想竟然成真。
“老婆,我要郑重警告你,以后不能再随便许愿,或者撒谎了,真的会一语成诹!”
面对天朗的威胁,微蓝唯唯喏喏。现在有孕在身,千万不能动气,否则会吓到宝宝的。
吃完晚饭,她照例把自己摆在电视机前。
手里拿着摇控器,无聊地按来按去。韩剧?不行,总是凄凄惨惨、哭哭啼啼的,不利于胎教;美国大片?打打杀杀,血腥暴力,更不行!琼瑶片?卿卿我我,缠缠绵绵,要不就是痴痴傻傻、疯疯癫癫,她可不想自己的孩子将来变成“有一些疯狂,还有一些嚣张”的小燕子!
荧光屏上闪过一张熟悉的脸。她瞪大了眼睛,这不是林青霞吗?曾经是她少女时的偶像,白衣胜雪,冷艳脱俗。
只可惜,红颜弹指老,花无百日红,嘴角眼梢的皱纹,化再浓的妆,也遮掩不住。美貌青春已成过眼云烟。
老大嫁作商人妇。昔日的“东方不败”,今日已是邢李原的太太了。
微蓝突然想起一则旧闻。林青霞生下第一个女儿时,邢李原为表达对她的爱意,取名叫“邢爱林”。
看来,那位邢先生挺有情调的,并不只有满身铜臭。
对了,自己的宝宝取什么名字呢?
秦爱夏?秦爱微?秦爱蓝?
微蓝觉得三个名字都挺好,一时难以割舍,拿不定主意。天朗正好从厨房出来,她趁机向他讨教:“我们的宝宝是叫秦爱夏、秦爱微,还是秦爱蓝?”
“为什么不叫夏慕天?”他坐进她旁边的沙发,递上一杯热牛奶。
“嗯,也行啊!”微蓝扬扬眉说,“只要你同意让我们的孩子姓夏。”
天朗将她抱到膝上,想了一下,说:“嗯,就叫秦亦夏吧,既姓秦又姓夏,是我们两人共同的宝贝。”
秦亦夏?
微蓝轻轻地念着:“秦亦夏、秦亦夏、秦亦夏……”好像不错哦,朗朗上口。
天朗握住她的手,拉近自己,突然而迅速地在她唇上吻了三下。
“秦天朗,你又玩偷袭?”微蓝伸手擦拭自己的嘴,腮帮子鼓得像青蛙。
“是你一连说了三个亲一下嘛!”他嘻嘻笑着说。
秦亦夏——亲一下?她这才发现,自己又上当了!
不过,这一次微蓝没有生气,而是睁大清澈的眸子,全心全意地看着他,说:“我们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小名就叫小刺猬吧!”
“小刺猬?”天朗抚着她微微隆起的下腹,“为什么要叫小刺猬?”
“两只刺猬的孩子,当然是小刺猬了!”
微蓝轻声说,“天朗,你在信里曾经问过我,一只刺猬爱上了另一只,它们该如何取暖?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
“与一只刺猬相爱的方式,不是把它身上的刺拔掉,而是学会如何找到一个适当的距离,可以相互取暖又不至于会被对方刺伤。”
他默默地瞅着她,那双眼睛晶莹闪亮。
“就像我们现在吗?”
“是的。”她笑着点头,“老公,谢谢你对我的了解、包容和宠爱,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幸福!”
天朗俯下头,他的唇吻住了她的。
“我也是……”
微蓝的唇濡湿了,却是因为泪,一个男人的泪。
心剧烈地收缩了几下,有疼的感觉,但她认为那是幸福的感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