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粥粥:蹈蹈

(2008-11-29 16:43:18) 下一个
  第 1 章
  蹈蹈的名字特别奇怪,每个初初认识的人都要问的。“林daodao,什么dao?倒下来的倒么?” 蹈蹈一定非常耐心的解释,因为爸爸妈妈给她取名字取了三天三夜,两个人都达不成统一,决定翻字典,一翻就翻到了舞蹈的“蹈”字,回头看看她正在床上蹬脚,就决定用这个“蹈”字了。通常大家都会一笑,觉得这个名字新奇有趣。只有家竹不以为然,说:“这名字真取坏了,瞧你这个小猴子德性,就是这名字闹的。”
  蹈蹈进大学的时候,是爸爸妈妈叔叔阿姨一堆人送过去的,浩浩荡荡一大家子人,奶奶爷爷外公外婆还是劝了好久才没来的,所以蹈蹈只知道站的寝室门口,呆呆地看爸爸妈妈叔叔阿姨铺床抹灰、挂蚊帐、搭书架,一点手也插不上。好不容易大人们给她添置东西去了,蹈蹈一屁股坐下来,觉得累得要命,连眼睛都累了。
  她自己反手敲敲腰,哼哼了一声。立刻听见对面床上的女孩子冷笑了一声。蹈蹈抬头看见对面上铺的女孩子探头看着她,团团的圆脸,眉目如画,翘翘的鼻子和厚厚的嘴唇,五官皱着,皱出一个“嗤”字。蹈蹈有一点脸红,知道她一定是嘲笑自己一点事情不干还捶手捶脚的样子。有点懦懦的说:“他们一定要来的,其实我自己可以干。唉,爸妈就是这样的,一点办法没有。”
  那个女孩子翻身从床上跳下来,隔着两张床之间的桌子探过身子来,伸出手说:“来,握个手,虽然你够矫情的,但好歹我们要在一起过四年呢。” 蹈蹈赶紧站起来,一个不小心脑袋磕在床架子上,她一边揉脑袋一边忙忙的伸出另一只手,“你好,我是林蹈蹈。” 那个女孩子轻轻重复了一句,“蹈蹈”,嘴角微微有点笑意,很潇洒的一甩短发,说:“林蹈蹈,我是顾家竹。”
  后来蹈蹈和家竹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两个人都不记得了,版本也有好几种,两个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蹈蹈坚持认为家竹是因为欣赏她而喜欢她的,因为我林蹈蹈的才情、可爱、活泼、善良,因为我林蹈蹈随便编的故事都可以逗引出家竹的眼泪,因为我林蹈蹈对一切恶势力都不屈不挠的斗争,因为。。。。。。所以,顾家竹因为欣赏林蹈蹈所以喜欢林蹈蹈。
  可是家竹不承认,家竹说是因为蹈蹈成天缠着我,我才逐渐被她打动芳心的。谁让林蹈蹈象个跟屁虫一样成天和我去打水、买饭?谁让林蹈蹈军训的时候哪怕只有5分钟的休息还跨越几个连队来找我?谁让林蹈蹈成天拉我去吃冰淇淋。
  反正不管怎么样,蹈蹈和家竹就象最亲的姐妹一样好起来了。蹈蹈老是对上天感恩戴德,感激他老人家把家竹送到大学宿舍里来。
  如果没有家竹,从来不会套被子的蹈蹈4年来如何换洗被子?只有家竹,站在高高的上铺,一甩一抖就套好了,还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蹈蹈床上;如果没有家竹,蹈蹈能天天吃上早饭么?只有家竹,无论蹈蹈是不是赖床,都会主动给她带上一份早饭,一个人端着两饭盒的稀饭爬4楼;如果没有家竹,蹈蹈那些不知所云的诗啊词啊给谁看,只有家竹,认真的看,认真的讨论,认真的批评,认真的欣赏。
  蹈蹈和家竹说:“我大学里没有男朋友都怪你啊,你简直就是心灵和生活的伴侣嘛。” 家竹打了蹈蹈一下,说:“胡说八道。”然后就沉默的看着窗外,有点心思不属。 蹈蹈揪揪家竹的短发,说:“家竹,你在想什么呢?” 家竹还是迷茫的看着窗外,说:“你说江诚振这个人怎么样?” 蹈蹈心里嘀咕,也拉过凳子坐下来,说:“我们联谊寝室的江诚振么?”
  联谊寝室这种东西其实无聊得紧,刚进大学的时候,男生女生都有点莫名的兴奋,各个院系和班级都流行一对一的联谊,蹈蹈她们寝室是女生楼的421,江诚振他们寝室是男生楼的421,江诚振代表他们寝室来递了一封邦交信,就这么联谊起来。虽然联谊了,可是只一起吃了一顿饭,彼此都悄悄的打量一番,女生这边没有发现一个有可能性的,男生好像对她们也不是特别感兴趣,就这么淡下来,大家只是见面的时候客气一番罢了。
  怎么家竹突然提起江诚振来了? 蹈蹈坐不住,又站起来,伸手抓着家竹的耳朵垂,揉啊揉。 家竹低下眼睛说:“他约我出去看电影呢。” “啊?”蹈蹈兴奋的跳了一下,说:“第一个追求你的人呢!”
  蹈蹈曾经问过家竹,希不希望在大学里恋爱?其实她自己是非常渴望在大学来一次真正的恋爱的。整个恋爱的故事蹈蹈在高三苦闷的日子里已经早就描摹过千遍,连对白都想好了。
  最好相遇在雨中的图书馆,空气中弥漫着草香,穿着白色长裙抱着书站在滴水的檐下,凉风带着雨丝一点点的掠湿她的头发,一把伞忽然撑开一片温暖的天,那个他——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呢?这一点蹈蹈颇费斟酌——轻声说:“同学,我送你好么?”
  或者相遇在球场边,她穿着利落的短裙,急急忙忙的抱着书,一个足球从天而降,打在腿上——关于这个球的落点,蹈蹈考虑了很久,最后觉得腿上是绝佳的方位,不会太狼狈又绝对够麻烦——一个英俊的男生匆忙奔过来,一边替她检书一边道歉,突然抬头看见她绯红的脸和眼角的泪珠,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的发展,蹈蹈也有很多版本,和琼瑶小说差不多,但结局好多了,最后的一个镜头常常是在月明星稀的操场,空气中蒸腾着五月的草香和栀子花的味道,蹈蹈闭上眼睛,仰起头,那个他沉重的呼吸渐渐的靠近。。。。。。
  “你想什么呢?”家竹推推蹈蹈,“我倒是去还是不去啊?” 蹈蹈啊了一下,从白日梦里醒过神来,装摸做样的皱着眉头说:“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
  结果家竹还是去了,回来以后有点怔怔仲仲的。
  蹈蹈一个晚上都不安心,本来抱着书上了自习室的,看了半天看不进去一行字,老想着家竹和诚振现在怎么样了,结果还是自己到小店里买了冰淇淋一路吃一路踢踢踏踏地走回寝室。推开门一看,寝室只有家竹一个人,她在床上躺着,发着呆。
  蹈蹈赶紧放下书,搬了个凳子站上去,使劲的推家竹,“家竹,家竹,今天怎么样?江诚振跟你说什么没有?” 家竹没有做声,翻身朝里面,不理蹈蹈。蹈蹈使劲地推推家竹,说:“说话啊,好奇心已经要烧死我了。” 家竹索性拉过枕头盖在脸上还是不说话。
  蹈蹈又推推她说:“我为了平息一下好奇的火焰,已经吃了一个大火炬冰淇淋了,你再不说,我只有再去买一个了,买巧克力的好还是香草的好?” 家竹扑哧一下笑出来,整个铁架子床开始颤抖。
  蹈蹈也笑了,一把掀掉家竹的枕头,说:“快,江诚振怎么样了?”家竹翻身朝着蹈蹈,笑眯眯的说:“他说喜欢我哎。”蹈蹈立刻跳下凳子,一个人兴奋的在寝室里走来走去,说:“第一个喔,我们寝室第一个被追求的喔。” “家竹”,蹈蹈又蹦上凳子,说:“不要答应他啊,要让他来拍我们马屁,我们答应了你才可以答应。”
  江诚振居然是那样热情的一个人,很出乎蹈蹈和家竹的意料。
  蹈蹈她们的寝室有一个非常奇怪的设备——大喇叭筒,女生寝室照例是不准男生上去的,但是可以呼叫,所以每天晚上走廊里都会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唤——“506陈嘉有人找、302李梅快下来、207张敏请下楼。。。。。。”女孩子们其实都盼望自己的名字能够被那些急切的男声呼唤一下,但每次被叫到的时候都摆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慢吞吞的磨蹭着收拾、出门,临到门口还要说:“烦人。”
  可惜蹈蹈她们寝室一贯的没有人找,安安静静的呆到大二,8个人都喜欢赖在床上吃东西、看小说、听音乐、聊天,爱好惊人的一致,因为很少出去,追求的人也少,大家乐得轻松,自己在门后贴了“猪圈”两个字,自封为猪大戒、猪二戒,一直到猪八戒。蹈蹈这个猪八戒最体现寝室特色,早上从来不点到,都是家竹帮忙,她的床单都比别人废一些,平白的就会在放屁股的位置磨出洞来。
  所以那天走廊上忽然传出“421,顾家竹,请下来”的声音时,8个人都抬起了头。正是周末,8个人开了两桌正在打拖拉机,这一声喊闹腾的寝室忽然就静下来,大家都回头看家竹。
  家竹有点不好意思,脸有点微微的红,慢慢的站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的坐下来。蹈蹈立刻弹起来,说:“家竹,叫你哎,你怎么不下去?” 走廊上又传来一声:“421家竹,421家竹”猪大戒笑了,放下手中的牌说:“还是一个急性子。” 家竹的脸更红了,仍然坐着不动。蹈蹈冲过去拿起家竹的外套塞给家竹,一把把她拉起来,说:“去看看是谁啊!” 家竹磨磨蹭蹭的站起来,扭扭捏捏的出去了。
  剩下蹈蹈站在门口,高兴的要命,回头说:“看,我说家竹一定是我们寝室第一个有人追的吧。” 大家都没有什么反应,大戒还哼了一声,把牌推了,说:“家竹这么会做人,肯定最受欢迎啦。” 蹈蹈立刻瞪她一眼,说:“什么叫会做人,家竹是心肠好。” 大戒还是哼了一声。三戒赶紧说:“打牌啊,继续继续。” 蹈蹈拿过外套,说:“我不打了出去走走。”
  蹈蹈蹬蹬的冲下楼,看见家竹和诚振在前面不紧不慢的并肩走着,两个人分开有一尺的距离,从背影就看出他们的拘谨。蹈蹈犹豫了一下,拐到另外一条路上。一边走一边踢着小石子,心里很不高兴。
  大戒一直对家竹在寝室的领导地位心存不满,今天这几句话算是说出心声了。什么叫会做人?家竹明明是本性纯良,大家不愿打扫寝室,她不声不响就扫了;大家不愿轮走廊的值日,她也都干了;虽然潇洒大方但心思缜密,谁的诉苦埋怨到她这里都能得到排解。这样的好,当然得到很多人的欢迎。大戒、二戒她们早就不自在了,这会子一妒嫉就发出来了。
  “发出来也好,看清这些人的面目。”蹈蹈恨恨的想。脚下一用力,一颗石子骨碌碌的滚向前,砸在一个人的腿上。那个人哎哟一声,回身揉揉腿。蹈蹈赶紧冲过去说:“对不起。”那个人抬头说:“没关系,哎呀,是你啊。”
  蹈蹈有点脸红,说:“你怎么老站在我可以踢到的地方?”说完了觉得这句话容易有歧义,立刻解释:“我不是说你啊,我是说怎么老是碰到你。”心里觉得还是没有解释清楚,不会让他以为自己是说和他有缘分的意思吧,蹈蹈的脸又红了一层。那个人被蹈蹈的红脸照得有些不自在,抓耳挠腮的说:“不会,不会,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两个人低头磨蹭了一会子,都觉得好笑。蹈蹈还是先笑起来,那个人也笑了,蹈蹈小声说:“可以问你叫什么名字么?”那个人说:“何其。93投资。你呢?” 蹈蹈说:“林蹈蹈,94金融。”
  那天蹈蹈很晚才回寝室,到寝室的时候大部分人都睡下了,她轻轻的扣好门,走到家竹的床边,轻声叫:“家竹,家竹。” 家竹翻身看着她,探头说:“你怎么才回来啊,我回来想跟你说说话都找不到你。” 蹈蹈站到桌上爬到家竹的床上,躺下来说:“我也想跟你谈谈,今天不想睡觉。” 下铺的四戒伸脚踢了踢他们的床,说:“蹈蹈不许在上面晃啊,每次都晃的我头晕。”
  蹈蹈对家竹吐了吐舌头,轻轻的翻了个身,面对家竹。“家竹,你知道我今天碰到了谁么?我碰见了上次踢球踢到了的那个人!” “是上次体育课踢到的那个人么?” “是,上次他那么气势汹汹的,但这次我踢到他他都没有说什么,还和我一起出去吃冰淇淋啦,他叫何其。”
  家竹忍不住笑起来,说:“你又踢到人家啦?”“哎,他老是站在我脚力可达的地方,我们今天吃冰淇淋的时候还讨论了这件事的概率呢。”蹈蹈微笑着说,眼睛在黑暗里灼灼的放光。家竹轻轻的笑了,轻声说:“人家是不打不相识,你们是不踢不相识,很好啊。”
  蹈蹈自己一个人蒙住被子咕咕笑了半天,才喘过气来说:“家竹,你今天和诚振谈的怎么样?”家竹说:“也没有怎么样,他心急火燎的把我叫下去,又没有什么话和我说。不过,他今天跟我说爱我啦。” 蹈蹈猛的翻身抱住家竹,说:“第一个哎,你人生中第一个跟你说爱你的人哎。”
  家竹赶紧摇手让她小点声,四戒又抬腿踢了一下蹈蹈的屁股,蹈蹈才轻轻的说:“家竹,赶紧记下来,1995年11月2日,江诚振说爱我,对了,在什么地方说的?” “在大操场。” “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说我没有感觉,也不想找男朋友。” “哎呀,你!”蹈蹈捶了家竹一下,“什么叫不想找男朋友,这不是就断了以后反悔的路子了么?”
  家竹笑笑说:“我又没有打算反悔,江诚振的感情太热烈了,我想像中的爱情是细水长流的,象小溪一样慢慢流慢慢渗透,他和我没有怎么接触就那么热烈的说喜欢我,我不喜欢这种人。再说,我喜欢的人要剑胆琴心的,他又不剑胆,更没琴心,我怎么接受他?”
  蹈蹈叹了一口气说:“家竹,错过一个好姻缘哪,人家江诚振挺好的,我看你是中了武侠小说的毒了,明天你好好看看琼瑶吧,江诚振符合琼瑶阿姨的口味的。”
  第2天,蹈蹈在马路上碰到了诚振,她立刻迎上去,说:“江诚振!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诚振脸有点红,说:“我什么心情?” “被拒绝的心现在怎么样?还在流血么?”蹈蹈笑着说。诚振的脸更红了一层,说:“家竹跟你说了啊?” 蹈蹈仰起头又重重的点头,说:“当然,我和家竹谁跟谁啊?” 诚振叹了口气,说:“蹈蹈,不瞒你说,我现在都搞不清楚家竹为什么拒绝我。” 蹈蹈笑起来,说:“你不知道啊,好好拍我马屁,我告诉你。” 诚振也笑了,说:“我才不要你的主意呢,我们老爷们有什么事也犯不着讨你小丫头片子的主意,本少爷自有主张。”说完,提步就走。蹈蹈冲着他的背影说:“江诚振,有你求我的一天。”
  何其再一次看见蹈蹈是在一个礼拜以后,晚上8点的大操场,没有什么人,他坐在旁边的台阶上抽烟,看见一个女孩子一直在操场上慢慢的跑步,觉得奇怪,还有人这个时候跑步的?忽然那个女孩子停下来朝他这边看,叫了声:“何其?”何其说:“谁啊?” 那个女孩子立刻颠颠的跑过来,走到面前才说:“我啊。” 何其笑着说:“林蹈蹈,你怎么这么晚还跑步呢?” 蹈蹈也坐下来,说:“明天考800米,我来临时抱佛脚。” 何其大笑起来,说:“体育也可以抱佛脚的么?我看你跑步的样子知道你准定过不了啦。” “那怎么办呢?我跳远不及格,800再不过,体育就要不及格啦。”蹈蹈苦恼的说,手一下一下都揪着身边的草。何其说:“我明天来带你跑,有人领跑会快一点。你什么时候上课?”蹈蹈眼睛在黑暗里都亮了一下,说:“你真的来领我跑?” “我干嘛骗你,当然是真的啦。” “我下午2点的课。”蹈蹈歪头看着何其,“你这么大冷天坐这里干什么?” “吹风呗。”何其站起来,说:“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蹈蹈开始跑800米的时候还探头在大操场做无谓的寻找,根本没有看见何其的人影,她心里有点失望,正惆怅呢,忽然听见老师喊:“跑!”她窜出去,才跑了半圈就掉在队伍最后面,蹈蹈没情没绪的跑着,心想:过不去就过不去好了,什么了不得的呢,不就是重修么?
  忽然身边掠过一个蓝色的人影,听见何其的声音:“蹈蹈,快点跟上我。” 蹈蹈抬头看见何其在前面大步跑,不知怎么忽然有了劲头,心想:“他来了,他没有忘记!” 蹈蹈咬咬牙,立刻开始跑,步子都变得轻松了。好不容易到了终点,老师笑着朝蹈蹈晃了晃跑表,说:“及格了啊。”蹈蹈指天大叫“乌拉”,觉得腿软心跳,嗓子眼发干,就说不出话了,只有大口大口喘气的份。
  何其微笑着站在旁边,两手筒在裤袋里。初冬下午的太阳暖融融的照在他身上,给他穿的毛蓝色的运动服镀上金色的光,蹈蹈一边站在他面前喘气一边打量他,觉得何其长的真不错。
  蹈蹈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立刻说:“何其,你怎么那么晚才来,我还以为你不来啦。” 何其说:“我不是来了么?” 蹈蹈歪头看了他一会说:“何其,我发现你说话非常精炼哎,你老是随便一句话堵得我没话说。” 何其笑起来,鼻子皱皱的笑,让他平时看上去冷静的脸忽然一下就焕发了生机,他没有接腔,笑着转身走。蹈蹈立刻追过去,说:“你走么?”何其说:“是啊,我的任务完成了,还在这耗着干嘛?” 蹈蹈站住了,咬着牙,不做声。何其回头看看她,说:“你不和我一起走么?” 蹈蹈有点忸怩,不好意思的说:“我怎么谢你呢?我请你吃冰淇淋好不好?” 何其又笑了,说:“你说这世上除了冰淇淋你还觉得什么好吃?”
  蹈蹈和何其走出校园,何其没有说话,低头一直走着,路上一直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也不怎么搭理,有的点点头有的也就是嘿一声。 蹈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总是歪头去看何其,到了校门口的冷饮店她停下来,说:“何其,你吃火炬还是和路雪?要不然雀巢?” 何其停下来,看看天,说:“林蹈蹈同学,现在是冬天哎,你不怕冷么?”蹈蹈含着指头看了看冰柜,说:“哎呀,吃冰淇淋不分冬天夏天的啦,你真老土。” 何其又笑了,说:“我请你吃冬令食品吧,我可受不了你这么洋派。” 他转身拉住蹈蹈的手,扯着她拐弯。蹈蹈猛然被何其抓住手,感觉到他的手心温暖干燥,心都忽悠了一下,脸腾的就红了。沉默了一会,还是轻轻的把手抽出来。
  何其回头看了她一眼,把手筒进口袋,步子并没有慢下来。蹈蹈倒有点不好意思,懦懦的也不知道怎么开腔。何其忽然停住脚说,“吃这个吧,这可是我的最爱。”蹈蹈抬头看见烤红薯的炉子,也笑起来,说:“我也爱吃的。”他们一人买了一个,拿报纸垫着手,边走边吃。蹈蹈吸吸哈哈了半天才咬下一口,赶忙唔了一声,表示好吃。
  何其没有说话,埋头吃了半天,把皮团在报纸里扔到垃圾筒。回头看见蹈蹈还在呵呵的吹气,就说:“傻不傻啊,要热乎的才好吃呢?你吹冷了干吗?” 蹈蹈赶紧咽下一口,说:“这么烫哎,我的喉咙又不是铁做的。” 何其微笑着看她,说:“那么你把鼻子上蹭的红薯擦掉吧。”
  家竹抱着书从图书馆里出来,忽然看见蹈蹈和一个高个子男孩子站在校门口相对傻笑,就停下来。蹈蹈一眼看见家竹,赶紧向何其示意,招手叫家竹过来。家竹走过去,冲何其点点头说:“你好。”蹈蹈赶紧说:“家竹,这个是何其,何其,这个是顾家竹。”何其点点头,说:“你好。”转过头对蹈蹈说:“我还有事,你们两聊吧。”冲家竹打个招呼,他大步走了。
  蹈蹈揽住家竹的胳膊,边走边说:“这个就是何其哎,家竹。” 家竹说:“长的真不错。” 蹈蹈笑了,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笑,笑了好一会才突然说:“哎呀,家竹。” 她把手举起来,在空气里挥了几下,说:“我的手第一次被一个男的握了一下。” 家竹哈哈笑起来,弯着腰捧着肚子笑。蹈蹈也笑了,说:“哎呀,你不知道我那个紧张。他也许是无意的,但我还是紧张的要死。”
  蹈蹈又絮絮的向家竹讲何其怎么来晚了,自己怎么失望,怎么又来了,怎么过的及格关,唧唧喳喳的讲了一路,家竹一直含笑听着,快到寝室了,蹈蹈才笑吟吟的说完,家竹打趣她说:“蹈蹈,何其何其何其,不是喜欢上他了吧?” 蹈蹈撅着嘴愣了会子,故作神秘的低声说:“我的寂寞芳心只为你开。” 家竹笑着拍了她一下,说:“小九妹,再不去打饭就没有吃的啦。”
  
  第 2 章
  从那天以后,蹈蹈很久没有看见何其,在路上碰不到他,又不知道他的寝室,虽然知道班级,蹈蹈真是不好意思去打听。她还是每天和家竹同进同出,上课看书吃冰淇淋,但还是有很多东西不一样了,她的眼睛会留意周围,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一直没有看到。自己也嘲笑自己,找人家干什么?又没有什么要紧的话说。
  12月31日一晃眼就到了,蹈蹈和家竹直到晚上6点还在商量去哪里吃饭,眼看寝室就只剩他们两个了,蹈蹈往床上一倒,说:“我看也别出去吃了,用电热杯煮方便面吧。”家竹说:“哪有大过年的吃方便面的,我们出去买个鲜奶蛋糕吃好不?”蹈蹈哼哼唧唧的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忽然听见外面的喇叭惊天动地的响起来:“421,顾家竹,请下来。”蹈蹈翻身坐起来,说:“家竹,谁找你哎?”家竹打开门认真听了听,回头说:“不知道,听不出是谁的声音。“蹈蹈说:“反正不是江诚振,你下去看看啊。”家竹说:“那你怎么办呢?我不去了,你就喊一嗓子说我不在就得了。”蹈蹈赶紧站起来,拿过家竹的棉衣,塞到她手里,说:“赶紧去看看吧,没准是一个新年奇遇记呢。我不要紧的,我呆会儿去吃火炬。”家竹没奈何的听着广播里急切的声音,说:“我下去看看就上来,你可别走远了啊,我去找你。”蹈蹈使劲把她推出去,说:“走吧,你!”
  家竹走了,蹈蹈又回身躺下来,翻翻枕边的《围城》,居然看不下去,她百无聊赖又站起来,走到窗子边,看着下面热闹的马路,在玻璃窗上呵了一口气,写上“快乐”。忽然她想到了何其,何其,今天在做什么呢?学校这么热闹,他一定也赶热闹去了吧?蹈蹈想了想,立刻走到衣柜前把棉衣拿出来,她胡乱的往脖子上缠了条围巾,披上棉衣就出去了,一边下楼一边暗笑自己,这么天寒地冻的闯出去,指望看见谁呢?
  下到楼下,才知道已经开始飘小雪花了,蹈蹈仰头看着天,看见墨色的天空撒盐一样坠下小小碎碎的雪花来,听见走廊里广东同学奔走相告,大声嚷:“下雪了!”蹈蹈心里觉得好笑,这么点雪也叫下雪? 她感到一粒小雪珠落到睫毛上,慢慢的融化,呼吸着冰凉的空气,蹈蹈伸出舌头,尝了尝落下来的雪花,笑起来。她把棉衣扣好,把围巾拉得更紧些,踢踢塌塌地往前走。
  校园的小路上全是人,大家挤挤撞撞的,可是都高兴的不得了,蹈蹈随着人流走着,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想哭,心里想,要是这个时候有个人走在我旁边拉着我的手,再冷再挤又怎么样?何其何其,你在哪里?蹈蹈茫然的抬起头来,在人群里傻傻的张望了一遍,又低下头来,心想,哪里就这么巧能碰上了呢?
  他这时候会在哪里呢?蹈蹈慢慢的离开人群,往大操场走,他会在那里吹风么?走到操场,黑黢黢的,哪里有人影?蹈蹈站在那排台阶旁边,开阔的地方风特别冷,一下一下的穿透她的棉衣,站了一会,蹈蹈觉得自己傻乎乎的,就转身走回大路上。心想,我才见何其几面啊,就搞的跟被人抛弃了似的,傻不傻啊?
  她自嘲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出了大门,想到烤红薯的摊子去看看,这段时间她跑这个摊子次数太多了,卖红薯的都认识她了。她走到摊子前,那个瘦小的男人正在捅炉子,抬头看见她,说:“还是要个小的吗?”蹈蹈点点头,卖红薯的给她称好包好,在蹈蹈递钱过去的时候说:“新年快乐。”蹈蹈冲他笑笑,没有说话,转身慢慢的走回去。
  走到校门口,蹈蹈才注意到今天的校门口全是闪亮的彩色灯泡,密密麻麻的排了好几层,衬着还在飘零的雪花,非常漂亮。蹈蹈把手缩在袖子里,愣愣的看了好久才慢吞吞的走进去。
  忽然她看见了张晋,张晋有次舞会的时候请蹈蹈跳过一个舞,蹈蹈记得他,是因为他说他也是93投资的。蹈蹈心里一亮,赶紧走过去叫:“张晋!”张晋回过头来看了蹈蹈半天,有一点迷糊。蹈蹈赶紧说:“我是林蹈蹈,上次国庆舞会,还有印象么?”张晋笑起来,对旁边的女孩子说了两句,就走过来,说:“林蹈蹈,好久不见,你找我有事么?”蹈蹈说:“没什么事,就想问,你认识何其么?”“何其?当然认识了,我们班的么,怎么?”蹈蹈犹豫了一会,说:“我找他有点事,你知道他在哪里么?张晋说:“不知道,你到3203教室去看看,他常在那里自习。”
  站在3203门口,蹈蹈自己都觉得好笑,谁会在这个时候上自习?教室明亮的灯光白花花的照着,一排排淡黄的桌椅沉默的站着,蹈蹈走到讲台前,拿起粉笔,想了想,还是写了快乐两个字。她拍拍手上的粉笔末,出了教室。
  教学楼门口的风吹得蹈蹈往后退了两步,她拉了拉围巾,茫然的站了会儿,往寝室的方向走。“回去吧,何苦这么折腾自己?”蹈蹈心想,自己找伤心罢了。她慢吞吞的走回去,路过小卖部的时候还是进去拐了一下,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盒雪糕,真爱,和路雪出的这款雪糕蹈蹈一直忍着没有买,她老觉得这么可爱的雪糕应该等到那个他来买,可是,今天,哎,蹈蹈要安抚一下自己。
  蹈蹈一勺一勺的吃雪糕,雪花好像大了一点,一片片的往下掉,掉在盒子里和雪糕一起被蹈蹈吃下去,冷彻心扉。走到寝室楼下,蹈蹈回头看了看热闹的马路,摸了摸口袋里冷掉的红薯,吃了最后一口雪糕,正准备把盒子扔到垃圾筒里,忽然听见何其的声音:“蹈蹈。”蹈蹈吓得一抖,把盒子扔在垃圾筒旁边,何其弯腰替她拣起来放进去,说:“吓着你了么?”
  雪花下,何其的脸显得特别的轮廓清晰,他浓密的眉毛和高高的眉弓让眼睛黑黢黢的深不见底,他穿着普通的黑色长棉衣,肩膀上已经落了一层雪花。蹈蹈看着他,眼眶渐渐的湿了,拼命抑制自己拥抱他的冲动,呆呆的站在原地。
  何其也不说话,安静的看着蹈蹈。蹈蹈围着毛茸茸的长围巾,围巾从头包下来,遮着她的鼻子和嘴唇,只有亮亮的眼睛含着泪光露在外面。
  雪花渐渐的大了,何其搓了搓手说:“张晋碰见我,说你找我,我就过来了。”蹈蹈赶紧抬头看看天,假装看雪花,把快滴出来的眼泪咽进去,深呼吸一下,才说:“啊,我想知道你今天晚上干什么呢——我无聊的很——看见张晋就随口问问。”“然后就到3203写了快乐两个字?”何其接着说。蹈蹈的脸红了,有点不好意思,说:“哎,反正没有事,我就转过去看看你在不在。”何其也不说话了,他低头用脚尖在雪地上划了划,又抬头看看周围的人,突然说:“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蹈蹈抬头看他,他微微笑了笑说:“跟我走。”他伸手拉住蹈蹈的手,飞快的走起来。
  蹈蹈没有缩手,虽然何其的手今天也是冰凉的,但蹈蹈觉得被他拉住的那边,整个胳膊都暖和起来。蹈蹈迷迷瞪瞪得被何其拉着,也不知道他走到哪里,直到何其说:“到了。”
  蹈蹈抬头四周看看,自己都好像听见心在那里咚咚地响。地方并不出奇,就是校园人工湖边的小树林,可是这一弯弯冬青遮盖的小径来往的人很少,也许因为在偏僻,园丁也没有雕琢这些冬青,他们肆无忌惮的长的很高,郁郁的掩盖着人工湖的入口,冬天的水汩汩的流着,雪大了一点,雪花飘飘的落下来,掉在水面,开始还泠泠的站着,慢慢就化在水里。被雪覆盖的冬青、墨色的天空和水好像组成一个封闭的空间,雪花没有方向没有出处地涌出来,四散着欢跑。蹈蹈深深的呼吸冰冷的空气,眼睛没来由地又湿了。
  何其轻声说:“这是我的秘密花园,我想你也喜欢。就算我送你的新年礼物吧。”蹈蹈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说什么好,怕开口就泄露了心灵最深处的秘密。何其也沉默了,他们就这么站着,雪花沙沙的落在冬青树上。
  忽然远处的教学楼的电铃响起来,何其回头望了望说:“0点了。”蹈蹈也回过身来,回头看看灯火辉煌的教学楼,听电铃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嘹亮的清脆的声音,她抬头看着何其,说:“何其,新年快乐!”何其也说:“蹈蹈,新年快乐!”然后就沉默了。
  蹈蹈还是仰头看何其,她心里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当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在这时候有多明亮。何其有点紧张,蹈蹈的注视让他觉得口干舌燥,他掩饰的转头看湖水。蹈蹈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忽然迈出一步,轻轻的环住何其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停留了一会儿,也许不超过3秒钟,可是还是感觉到何其的身子突然僵硬。
  蹈蹈松开手,回头跑出了小树林。路上都是拥挤的人,每个人都在互相说着新年快乐之类的话,蹈蹈在人群里使劲的跑,和很多人擦身而过。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就是想离小树林远一点再远一点,赶紧逃到自己的被子里。
  蹈蹈推开寝室的门,看见日光灯明晃晃的照着,只有家竹坐在中间的桌子旁,静静的看书。蹈蹈觉得身子很软,她慢慢的走过去,坐下来,趴在桌上,身子微微的颤抖。
  家竹赶紧放下书走过来说:“蹈蹈,怎么了?”蹈蹈勉强抬起头来,说:“家竹,我好像病了。”家竹赶紧摸摸她的额头,说:不烫啊,冰凉的,你赶紧上床躺着吧。”她又捏了捏蹈蹈的胳膊,抱怨的说:“你怎么穿这么少就出去逛了,肯定要着凉了。”蹈蹈没有接腔,心里想:“我为什么要抱一下何其?他一定知道我喜欢他了,他为什么不喊住我?为什么?”家竹继续说:“蹈蹈,犯什么傻呢?趁她们都没有回来,你赶快洗洗睡吧,等一下她们回来了,吵得你就睡不着了。”蹈蹈慢慢站起来,说:“家竹,晚上谁找你呢?”家竹说:“狄勤,没有什么事,找我聊聊天。我紧赶慢赶赶回来,你大小姐倒出去了。”蹈蹈在家竹脸上啵一下,说:“我睡了,明天再赔礼道歉。”蹈蹈躺到被子里,整个人都钻进去,觉得脑袋闷闷的疼。她心想:“没脸见何其了。”然后就昏昏睡去。
  睡到半夜觉得口干舌燥,蹈蹈昏昏醒来,一醒来就知道自己发烧了,动一动都全身筋骨疼。她勉强睁开眼睛,看见对面的家竹翻了一个身,她轻轻的叫了声:“家竹。”家竹居然立刻就听见了,翻身朝她说:“蹈蹈,叫我么?怎么了?”蹈蹈说:“我发烧了。”家竹赶紧推开被子,翻身下床,拿件毛衣披着,走过来摸摸蹈蹈的额头,说:“哎呀,挺烫的。”她转身倒了一脸盆开水,把毛巾浸湿了,扭干放在蹈蹈额头上,又转身倒了一杯开水放在蹈蹈床上的架子上,说:“这么晚也去不了医院了,先这么着,明天再去医院吧。”她掀开蹈蹈的被子坐进去,又说:“我在这陪你。”蹈蹈说:“你回去睡吧,床这么小你也睡不好。”家竹说:“不要紧的,我眯眯就好了。你安心睡。”蹈蹈眼皮都抬不起来,昏昏又睡过去了,模糊知道家竹又起身好几次给她换了毛巾喂了水。
  早上醒来的时候,蹈蹈觉得脑袋没有那么沉重了,她睁开眼看见家竹坐在旁边的桌子上梳头发,大戒二戒站在旁边穿棉衣。她哼哼了一声,三个人都回头来看她。家竹说:“你醒了啊,我摸着好像烧退了一点,我陪你去医院吧。”大戒二戒裹得鼓鼓囊囊得身子都俯下来,每个人在蹈蹈脸上捏了一把,说:“真能折腾啊,恭喜你新年第一天在床上度过。”蹈蹈说:“走吧,你们又有大型活动么?”大戒一边缠围巾一边说:“我们老乡照雪景去。”蹈蹈又问:“其他人呢?”二戒回头说:“你就安心睡着吧,每个人都有活动。”
  蹈蹈叹了一口气。家竹递过饭盆说:“你要不要喝粥?我还买了咸蛋。”蹈蹈说:“什么都不想吃,我接茬睡好了。你也出去玩儿吧,我不想去医院。”家竹坐下来替她掖掖被角,说:“蹈蹈,你昨天去找何其了么?”
  蹈蹈瞪大眼睛说:“你怎么知道?”家竹说:“我今天早上看见张晋了,他告诉我的。”蹈蹈脸红了,有点不好意思说:“张晋这个人嘴真碎。”家竹说:“你满世界找何其,还好意思说人家嘴碎。蹈蹈,你知不知道何其在老家有女朋友的?他们年级的人都知道。”蹈蹈忽然觉得无法呼吸,她的心重重的捶了一下,手脚变得冰凉,眼泪立刻流下来。家竹慌忙起身拿毛巾给她擦脸,说:“你别哭啊,别哭。”蹈蹈拼命忍住眼泪,控制不住地抽噎起来。
  家竹一下一下的拍蹈蹈的棉被,一边说:“我也是昨天晚上听狄勤说的,他不是93投资的么?我跟他打听何其来着,他说何其大一就跟大家说有女朋友,还把女朋友的照片放在床头架子上,很多男生都看过的。而且他女朋友大二的时候还来过我们学校的,狄勤说看上去感情很好的样子。”
  蹈蹈抽泣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咬着被子不做声。家竹叹了口气接着说:“蹈蹈,还好你没有投入多少,就当不小心摔了一下吧,哎,其实人家何其也没有怎么样,你也没有怎么样,故事根本就没有发生,你就别哭得好像失恋了一样行不行?”蹈蹈哽着嗓子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人家又没有怎么样,可是,家竹,我就是难受啊。”家竹过去搂住她说:“蹈蹈,别难过啊,我知道你是哭你的蒙胧初恋被扼杀在萌芽状态。”蹈蹈破涕笑了一下,说:“家竹,别人该怎么笑话我啊。”“嘿”,家竹挥手在她脸上作势打了一下,说:“真有你的,这个时候还惦记这个。”
  蹈蹈的1996年的第一天肿着眼睛过了一天。虽然对着的人是家竹,蹈蹈也不好意思显的太难过,但到了晚上睡在被子里,蹈蹈用双臂环住自己,轻声说:“可怜人啊,蹈蹈。”眼泪又滚下来。
  
  第 3 章
  日子又开始一天天的过,蹈蹈没有再去找何其,何其也没有来找蹈蹈。蹈蹈时不时的会惆怅一下,但是总是不能很长久,因为马上就要放寒假了,蹈蹈开始使劲的抄家竹的笔记。
  大家都收拾了新年时候玩疯了的心,自习室和图书馆的位置渐渐开始拥挤了,蹈蹈每天睡觉前都要叫一声:“家竹!明天早起占位子的任务交给我啦!”可是真到了早上,常常是她赶到图书馆的时候,家竹已经占好位置安静的看书了。
  狄勤这个时候很频繁的出现在她们周围。说起来,狄勤和她们认识还和江诚振有关,狄勤是江诚振的老乡,一次诚振请她们吃饭的时候正好狄勤一个人在改善伙食,就一起搭桌子吃了,狄勤比她们高一届,人就显得稳重得多,沉默严肃。
  蹈蹈一天在大风里抱着书回寝室的时候问家竹:“狄勤怎么老和我们一起自习啊?”家竹说:“他常帮我们占位子,他们宿舍离图书馆近一点。”蹈蹈歪头想了想,说:“他别是有什么企图吧。”家竹笑起来,说:“什么人都是有企图,你也太把自己当棵葱了。”蹈蹈使劲在家竹屁股上打了一掌说:“我哪里是说自己,是说他对你有企图。”家竹躲到一边说:“你的铁沙掌也太厉害了,我要去练铁布衫——他不会对我有什么想法的啦,他知道江诚振的事。”蹈蹈哼了一声说:“那就走着瞧吧。”
  过了几天,一个风很大的晚上,是冬天常有的漆黑的天气,家竹他们都自习去了,蹈蹈怕冷一个人留在寝室。她缩在床上吃酱牛肉,桌上的电热杯里咕嘟嘟地煮着方便面。忽然走廊的大喇叭惊天动地的响起来:“421林蹈蹈有人找。”蹈蹈直起腰来,跪在床上凝神听了会,确定是找自己的,心就狂跳起来,是何其么?她手忙脚乱的收拾了牛肉,跳下床,套上棉衣又密密层层的裹上围巾,把电热杯的插头拔了,急急忙忙的锁门跑下去。一边跑一边想:他来找我干吗?他和他女朋友分手了?我要答应他么?我要怎么做呢?跑到楼下,没有何其的影子,蹈蹈拉开玻璃门就想冲出去。忽然有一只手拉住她,蹈蹈回头,看见了狄勤。
  蹈蹈说:“狄勤?你怎么在这里?”狄勤皱皱眉说:“我刚才把你叫下来的,你没有听出是我的声音么?”啊,蹈蹈心里一阵失望,不是何其、不是何其!但她还是笑了笑说:“啊,是你,喇叭里的声音不太一样。”狄勤有点拘谨,说:“家竹说你晚上不来自习,我怕你有什么事就来看看你。”
  蹈蹈立刻抬头看他,狄勤,他怎么说这种话?电光火石之间,蹈蹈决定装傻。她笑了笑,说:“啊,没有什么事情,我偷懒呢,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不愧是我们的好大哥。”狄勤一时不知道怎么接嘴,沉默了一会。
  蹈蹈朝门外看,玻璃门外是寒冷的冬夜,漆黑沉重。这样的夜晚要是何其突然来了该有多好啊,哪怕只是看看他,哪怕只是听他叫一声“蹈蹈”。
  狄勤忽然开口说:“蹈蹈,你想不想出去走走?”蹈蹈微微笑了一笑,拿不定主意是去还是不去。狄勤径自拉开门走出去。蹈蹈没有办法,只有跟出去。狄勤蓝色的棉大衣在路灯底下变成荧荧的黑色,蹈蹈恍恍惚惚地跟着他,研究他衣服的颜色,忽然狄勤转过身,蹈蹈一下就撞在狄勤身上。蹈蹈还没有来得及退后,狄勤就一把抱住了她,他紧紧地搂住蹈蹈,嘴里的热气一口口都喷在蹈蹈的脖子里。蹈蹈惊叫一声,下意识的用手推开狄勤,狄勤更加用劲,她一时推不开,蹈蹈有点慌张,她定定神,停止挣扎,然后冷淡地说:“你松手。”狄勤怆然松了手,说:“蹈蹈,你一点都不喜欢我么?”
  蹈蹈退后一点,看着狄勤,说:“我不喜欢你。”狄勤闷声说:“对不起,我本来想好好跟你说的,我犹豫了那么久要不要告诉你我的心意,好不容易今天鼓起勇气来了,却一下子就搞砸了,但是,蹈蹈,你要知道,那都是因为我喜欢你啊。”蹈蹈又退后一点,说:“狄勤,对不起,我不喜欢你,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她转身走回去,步子尽量踩得稳当,但心砰砰地跳,打鼓一样。
  狄勤并没有追上来,蹈蹈浮着脚步走回寝室,推开寝室的门看到家竹正在整理床铺,她走过去,搂住家竹的腰,把脑袋靠在家竹的肩膀上。家竹柔声说:“蹈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蹈蹈轻声说:“家竹,为什么我爱的人不爱我爱我的人我不爱?”家竹伸手掠掠她的头发,说:“这好像是个亘古不变的问题,千百年来年年月月日日都有人在问的。”蹈蹈轻声说:“家竹,一切都没有意思。”家竹在她背上拍了一下,说:“胡说,怎么没有意思,你床上的酱牛肉那么香,杯子里的方便面那么好吃不都是意思?”蹈蹈跳起来,说:“你把我的粮食都吃啦?!”家竹微笑着坐下来,说:“我说吧,一切都是有意思的。”
  直到考完期末考试,蹈蹈都没有再看见狄勤,她有意不去图书馆自习,家竹也没有提狄勤的事情,蹈蹈不清楚家竹知不知道狄勤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她破天荒第一次没有和家竹分享她的这个新秘密。
  
  第 4 章
  就要放寒假的那天晚上,寝室里一派欢乐的气氛,每个人想到要回家过年,都很兴奋。蹈蹈趴在床上听家竹和三戒对唱情歌,手里的《鹿鼎记》翻了一大半。
  大戒突然推门进来,大声嚷嚷:“93的何其出事了!”蹈蹈的心咚的一震,从床上一下子坐起来,家竹看了她一眼,使了一个眼色,蹈蹈没有动,直直地盯着大戒,表情很紧张。大戒说:“听说他和家乡的女朋友分手,那个女孩子自杀了!他爸妈都到学校来了。”
  蹈蹈从床上跳下来,拉开门就跑出去,家竹赶紧拿上她的棉衣追出去。蹈蹈跑到楼下,忽然住了脚,家竹赶紧冲过去把棉衣披在她身上。蹈蹈回头看家竹,把家竹吓了一大跳,她的脸色异常的苍白,眼睛里全蓄满了眼泪,可是异常明亮,简直有光从里面射出来。蹈蹈喃喃地说:“家竹,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家竹赶紧搂住蹈蹈,说:“不要紧不要紧应该不会有事的,我们去他们寝室看看好了。”
  这是蹈蹈第一次到何其的寝室来,寝室没有人,大门却洞开着。蹈蹈慢慢地走进去,一眼就看见何其的毛蓝色运动服摊在里面的一张下铺上。她走过去,何其的床很整洁,没有惯常的男孩子的脏样子,被子叠得很整齐,床上的架子也很素净,只有书本和一台录音机,并没有看见他女朋友的照片。蹈蹈站在那里,不知道要怎么办。家竹揽着她的手,也有点不知所措。
  忽然门口传来脚步声,何其低头走进来。蹈蹈几步冲上前,站到何其面前。何其怔怔地看着蹈蹈,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凛冽的眼神慢慢地变得温柔起来。蹈蹈颤声说:“何其,你不要紧吧。”
  何其没有来得及说话,又走进来两个中年人,一男一女,一看就是何其的父母,他们皱着眉,一副烦恼的表情,忽然看见了蹈蹈和家竹有一点惊讶。何其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再转回头的时候,眼神又变得凌厉了,他冷淡地说:“我还有事,你们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说完,推开蹈蹈径直走到床前,从床下拖出一个皮箱开始收拾衣服。
  蹈蹈被他推得有点站立不稳,家竹赶紧扶住她,对何其的父母道了声歉,就拉蹈蹈走出去。蹈蹈任家竹拉着,乖乖地安静地走出搂门。家竹停下来蹈蹈也停下来,不说话,低头沉默着。家竹转身面对她,说:“蹈蹈,你千万不要以为何其是为了你才和他女朋友分手的,要是为你,他早就做了,干什么等到现在?这件事情千怪万怪怪不到你头上来。还有,何其的态度也可以体谅,他这么烦心看见你自然不会有好脸色。你不要为这么一个动作难过。”蹈蹈还是不说话,眼泪流出来,滴到沙地上,砸出一个个小点点。家竹揽住她,听见冬天的风刮在树梢的声音,沙沙沙,嚓嚓嚓。
  大二下学期开学的时候,蹈蹈来得很早。这次没有让爸爸妈妈送到学校来,自己一个人拎个大包就来了。快走到宿舍的时候,觉得手疼得不行,就把包放在地上休息一会。
  寒假过得并不愉快,她常常想何其的事情,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但不知道他的号码,也实在没有勇气去打听。虽然春节大家热热闹闹的,蹈蹈也总觉得心里悬着一件事情,提不起精神来。
  蹈蹈一边喘气一边抹汗,心里嘲笑自己拎这么点东西就气喘如牛的时候一群男孩子从身边走过又停下来,其中一个说:“同学,要帮忙么?”另外的几个都哄笑起来。蹈蹈不好意思,脸通地红了,不敢抬起头来,仍然低头不语。听见他们哄笑着走了才直起身子来,赫然看见面前站着一个男孩子,吓了一大跳。那个男孩子赶紧说:“别紧张别紧张,看你怪累的帮你的忙。”说着伸手准备提起地上的包。蹈蹈听出他就是刚才那个问话的男孩子,又看见其他人嬉笑着站在不远的地方,撅了嘴说:“不用了,我自己行。”她赌气一把拎起包,大踏步都走向宿舍。那个男孩子笑起来,跟着走,边走边说:“这个都生气啊,我不过是想帮你的忙。你就住这栋么?那你是94的了,哪个专业的?”蹈蹈不理他,径直走进宿舍的大门,听见那个男孩子在后面说:“嘿,我是94保险的童大树。”
  蹈蹈进了寝室把包扔在地上,撅着嘴不高兴。只有大戒到了,正在抹床架,跟蹈蹈打了声招呼。蹈蹈淡淡地应了,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那个男生,“这么无聊的人也是大学生!”好不容易晚上把家竹盼到了,蹈蹈默默的跟着家竹里里外外的收拾。
  家竹突然停下手来,说:“蹈蹈,你怎么了?以前一个寒假没有见你回来都能把我耳朵吵烂了,现在怎么不说话了?”蹈蹈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没有什么好说的,左不过就是那些事情罢了。”家竹说:“一个这么长的假期就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蹈蹈低头拧抹布,说:“没有。”家竹伸手在蹈蹈脸上拧了一把,说:“我倒是有事情和你说呢。”
  蹈蹈抬头看家竹,发现家竹脸色非常红润,整个脸都盈盈地放光,眼睛也奕奕发亮,她歪头说:“你不说我还没有注意,你好像有一点容光焕发么!是寒假吃得太好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家竹的脸红了一红,说:“呆会子我们出去说。”蹈蹈放下手中的抹布,拉了家竹出门,边走边说:“我才不等呢,我们现在就去。”
  到了楼下,蹈蹈挽着家竹的胳膊说:“怎么,什么事情这么神秘?”家竹含笑说:“蹈蹈,我恋爱了。”蹈蹈啊了一声,扯着家竹说:“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等到回学校才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啊?“
  家竹微笑着,眼睛明亮的看着蹈蹈,说:“你还记得上次你说狄勤是不是有企图的事情么?”蹈蹈应了一声,心里有点忐忑,但是不好十分露出来,说:“是啊,怎么了?”家竹抬头看天,满脸都是喜悦的颜色,“他寒假跟我表白了,我答应他了。”“啊?”蹈蹈控制不住惊呼了一声,伸手捂住嘴。家竹没有看她,继续陶醉地看着前方,说:“你也很惊讶吧,没有想到你开玩笑的话倒真成真的了。”
  蹈蹈心里激烈地斗争,要不要告诉家竹呢要不要呢?忽然听见狄勤的声音:“家竹,你在这干什么呢?”蹈蹈吓了一跳,回头看见狄勤走过来,脸上挂着非常自然的微笑,一点尴尬的神色都没有,他伸手揽住家竹的肩膀,和家竹微笑着对视了一眼,又回头看蹈蹈:“林蹈蹈,你好,一个寒假没有见你好像瘦了一点么。”家竹甜蜜的依偎着狄勤,说:“我还说你怎么还不过来呢。”狄勤低头微笑说:“我一回学校就来看你了,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呢。你还说我慢?”
  蹈蹈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赶紧插话说:“我先上去了,你们慢慢聊。”狄勤镇静地说:“蹈蹈,这么早回去干什么?我们请你吃饭吧。”家竹赶紧说:“是啊,蹈蹈,食堂今天不开的,我们去外面吃吧。”蹈蹈冷冷地看了狄勤一眼,心想他的脸皮可真够厚的,转身对家竹说:“我吃不下,回去收拾收拾好了。”回身上了台阶,往宿舍里走,心里震惊得一时无法思考。
  晚上家竹回到寝室,看见蹈蹈支着脑袋坐在桌子前面打瞌睡,她走过去摇摇蹈蹈:“你怎么在这里睡啊,想睡到床上去。”蹈蹈睡眼蒙胧地看了看,说:“家竹,我有话和你说。”
  家竹拉把凳子坐下来,说:“说什么?瞧你那个严肃样子。”蹈蹈犹豫了一会,在桌子上拿过一支笔,一下一下地在桌上戳。家竹拍拍她的脑袋,说:“是想说何其的事情么?”蹈蹈摇摇头,下了决心,她问:“家竹,狄勤对你好么?你爱他什么呢?”家竹含笑说:“狄勤跟我表白的时候我一下就答应他了,自己都觉得奇怪,好像老早就等他开口似的。其实从认识他开始,我就对他印象很好,他虽然沉默了一点,严肃了一点,但我想他是负责任有担当的人。”
  蹈蹈使劲拿笔在桌上戳了一下,笔尖一滑刺到了手掌,她啊了一声。家竹赶紧拿过她的手,揉了揉吹了吹,说:“没事,别瘪着嘴,又没有出血。”蹈蹈心里一直在激烈的斗争,说还是不说呢?告不告诉家竹呢?
  家竹站起来,打了个哈欠,说:“蹈蹈,我要睡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你也早点睡啊。”蹈蹈拉住家竹,说:“我话还没有说完呢,你先别睡。”家竹叹了口气说:“明天早上一定听,我现在是困的不行了。”蹈蹈放开家竹的衣角,接过家竹塞过来的漱口杯,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被家竹拉着往水房走。蹈蹈觉得头疼,她想,算了,明天再说吧。
  
  第 5 章
  一个星期以后蹈蹈也没有把这件事情成功地告诉家竹。
  家竹忙起来了,每天上课,周末上第二专业的课,早上和狄勤晨练,中午和狄勤一起吃饭,晚上和狄勤一起自习,彻彻底底的沦为大学里众多的小情侣一对。蹈蹈简直没有时间和她说话,家竹现在干什么都冲锋陷阵一样。蹈蹈刚提起话头,她就说:“哎呀,狄勤还在下面等我呢。”蹈蹈刚邀她去散步,她就说:“狄勤在图书馆给我占了位子啦。”蹈蹈恨恨不已,心情糟透了。到后来也不知道是恨狄勤还是恨家竹。好不容易等到大学球赛开场,狄勤是院篮球队的,成天开始训练比赛,蹈蹈总算抽空逮住家竹一起去自习。
  蹈蹈挽了家竹的胳膊,说:“开学都快一个月了,你第一次陪我自习。”家竹笑了,说:“蹈蹈同学,我有男朋友了哎,当然没有以前那么空啊。”蹈蹈呸了一声,说:“见色忘友的家伙。”家竹不说话,使劲掐了她一把。
  她们到教室里把书放好,占了位子,蹈蹈说:“家竹,时间还早哎,陪我去吃冰淇淋好不好?”家竹点头,两个人拉手到校外去买冰淇淋,找了个花坛坐下来吃。
  家竹说:“蹈蹈,你回来去找过何其么?”蹈蹈摇摇头说:“我知道他女朋友没有自杀成功,救回来了。这种事情学校也不管,所以没事了。”蹈蹈低下头,手指在花坛的水泥边上刮来刮去。
  家竹说:“你不提我也不好提,万一你不想再提何其呢,提起来倒让你伤心。我问过狄勤了,他说何其回来以后闷声不响的,什么活动都不参加了,整天抱本书去自习。他们寝食的人都说听不到他开口。我想他遇到这种事情,虽然最后没有出什么事,总归心里烦躁,可能还有点难堪,所以这样子。”
  蹈蹈说:“家竹,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常常想去找他,又怕他看见我心烦。”家竹叹口气说:“要不你再等阵子,他心情好点你再去找他,这个时候事情还没有完全平复呢。”
  蹈蹈恩了一声,连冰淇淋都没有兴趣吃了,拿在手上,看它一点一点的化开,融化的奶油滴在脚下的泥地上。狄勤的事情也不想说了,蹈蹈忽然觉得,只要家竹喜欢狄勤,知道狄勤对家竹好,原来的一切有什么好说的呢?她们坐在花坛上,听见远处传来轻轻的歌声,4月的春风吹在脸上,带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浓郁的花香。等她们想起来要去自习的时候,已经10点一刻了,教室已经熄了灯,黑呼呼的。蹈蹈说:“怎么办啊?我的笔记本还在教室里呢。”家竹说:“我们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去拿好了,不能等到上课,要不然就被人拿掉了。”
  第二天早上蹈蹈早早就起来了,家竹也忙忙地收拾,说陪她一起去拿书。蹈蹈说:“不用了,你忙你的去吧,狄勤还等你呢。我自己去好了。”
  她收拾了东西,带了饭盒,往教室走,一路上都是晨练的人,女孩子们唧唧喳喳地去食堂,几个大块头的男生蹬蹬蹬地跑过她身旁,蹈蹈觉得地都在震动。到了教学楼的拐弯口,蹈蹈忽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她转头一看,原来是江诚振。
  蹈蹈嗔怪地说:“你偷偷摸摸跟在我后面干什么?吓了我一跳。”诚振没有笑,表情严肃地说:“家竹现在是不是和狄勤在一起?”蹈蹈立刻笑了,开玩笑地说:“吃醋了吧,叫你求我你不求,看,没有我帮忙你不成吧。”诚振皱眉说:“你还有心思开玩笑!狄勤这个人不行,你去跟家竹说说,趁早分手了事。”蹈蹈拍拍他说:“江诚振同学!我怎么可以因为你吃醋就生生拆散人家呢?”诚振跺脚说:“林蹈蹈!这有关家竹的幸福,你不要开玩笑好不好!”蹈蹈看他不象赌气的样子,也上了心,正经起来,问:“你倒说说狄勤到底有什么不好?”诚振气急败坏地说:“他高中就谈过恋爱!大一还追求过别人!”
  “嘿!”蹈蹈不以为然,转头就走,边走边说:“你也真是,这和他喜欢家竹有什么关系?谁不可以有旧爱啊,难道就不准发生新的恋爱啦?”心里倒觉得不妥,什么时候要提醒家竹一下,这小子八成花心。
  诚振追上来,说:“蹈蹈!你不要糊涂,这说明他用情不专,日后家竹有的苦吃。”他脸红红地又说:“我是随时都在等她的,一直等,等到她爱上我的那一天。”
  蹈蹈回头看他,诚振不好意思地转身走了,蹈蹈倒愣了半天,“一直等,等到她爱上我的那一天”诚振的声音绕在耳边,蹈蹈心里忽然酸起来,何其,我也想等你爱上我的那一天,可是你给我机会么?
  
  第 6 章
  她慢吞吞地挪步子到了那间教室,忽然看见上次开玩笑的童大树坐在她放书的桌子旁,正在翻看她的笔记本。蹈蹈冲上去劈手夺过来,冷声说:“你怎么随便翻人家的东西!”大树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蹈蹈,眼睛里全是惊喜。“是你的笔记本么?我没有乱翻,就想看看名字。”他站起来让座说:“你这么早就占位子了?也是来上国际保险的么?”蹈蹈不理他,劈里啪啦地翻抽斗,把家竹的书也拿出来。大树还是不依不饶,说:“你叫林蹈蹈么?这个名字真不错。你还记得我么?我叫童大树。”
  蹈蹈还是不理他,拿了书往外走,大树追上前,说:“哎,林蹈蹈,你很拽哎,你就不可以和我说句话么?对待革命同学就这个态度么?对待同志要春天般温暖。。。。。。哎,你别走啊。”蹈蹈回身朝向他,说:“童大树先生,我不想和你说话,你非常呱噪,非常无聊,非常让人讨厌,你最好不要再跟着我。”童大树拦住她说:“好吧,我正经跟你说话,你别象个小豹子似的。我知道你对我第一印象不好,可我自问没有什么流氓行为啊,你总共和我说了几句话?就给我定性了?林蹈蹈,你这个人真奇怪,都是同学为什么这么别扭呢,浑身的刺都竖着,别以为自己长的好就可以这么没礼貌。”说完了,他抱着胳膊站着,等蹈蹈发作。蹈蹈张了张嘴,想再教训一下他,又觉得自己理亏,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大树笑了,说:“好,既往不咎,我们一起去食堂怎么样?”蹈蹈哼了一声,说:“你对每个女生都这样么?你这门功夫倒是练得挺好的么。”说完转身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身说:“你不许再跟着我。”然后趾高气昂的走远了。
  到了食堂,蹈蹈看了半天,决定先来点粥再来个咸蛋,然后再来点炒米粉。她难得起这么早,要把早到才能买的好吃的东西都尝尝。买齐了早点,蹈蹈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心满意足的扒拉炒米粉往嘴里送。突然看见童大树走过来,在对面坐下来。蹈蹈放下筷子,说:“你这就是真无聊了,跟着我干什么?都说不想跟你说话了。这可不是流氓样子?”
  大树不说话,闷头吃馒头,蹈蹈犹豫了一下,也继续吃。吃完了,蹈蹈站起来,大树也跟着站起来,蹈蹈看看他,说:“你不用走吧,粥还没有喝完呢。”大树不说话,面无表情地跟她往外走,蹈蹈哼了一声,倒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蹈蹈到食堂外面洗碗,偷偷地看旁边的大树,大树还是没有表情,仿佛生气了的样子,蹈蹈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反应过度,说的话太过了。她犹豫着想开口,又不情愿,甩甩碗,转身走了。大树还是跟着她,蹈蹈回头看他,他还是不说话,目无表情地跟着。
  蹈蹈实在忍不住,停下来看他。仔细端详他的脸。一个帅哥啊,蹈蹈想。大树和蹈蹈大眼对小眼看了1分钟,两个人都掌不住笑起来。大树伸手说:“握手言和吧,我们就算朋友了。”蹈蹈也伸手出去,轻轻地和他握了握。
  从此以后,大树就正大光明地来找蹈蹈了。他的声音总是特别嘹亮,特别有劲,痞里痞气的:“421,蹈蹈,嘿,下来了您啊!”蹈蹈在寝室里听到,都能感受到走廊里的窃窃私语和别人异样的目光。为了让大树少叫两句,蹈蹈一定是听见第一声就慌忙跑下去。有时候赶得急,连鞋都来不及换,穿着拖鞋就跑。寝室里的人开始嘲笑蹈蹈,大戒二戒她们说得尤其厉害。
  到了大二下学期了,同年级的女生谈恋爱的越来越多,有的寝室简直是一锅端,没有一个单身的。只有蹈蹈她们寝室,家竹算是名花有主,蹈蹈是有大树撑着场面,其他人一点水泡都不冒,心里自然是不高兴的。这种不高兴本来也是无法言说,无处发泄,只有嘲笑家竹和蹈蹈才能赚回一点自信。家竹根本不理不睬,她我行我素,自在得很。苦了蹈蹈,老觉得自己枉担虚名,对大树是又气恼又没招。蹈蹈确实对大树没招。大树太能折腾了,脸皮比城墙还厚3分。
  
  第 7 章
  又是一个星期五。蹈蹈在犹豫要不要拎包回家。妈妈早就打电话来说要去春游,爸爸也出差去了,如果回家,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可是呆在学校里做什么?蹈蹈无聊地倒在床上,看家竹对着镜子梳头。
  “家竹,谈了恋爱是不一样了啊,你原来从来不对镜子梳头的,抓一把就走,现在这么仔细啊。”家竹不理她,继续梳,手抓着辫子,在抽屉里翻扎头发的缎带。蹈蹈站到家竹身后,帮她拿着辫子,说:“恩,配条黄色的,家竹,狄勤最近对你怎么样啊?”家竹说:“还那样啊。”“那样是怎样?”“那样就是一切照旧呗。”蹈蹈帮家竹把头发绑好,说:“你们这恋爱谈的奇怪,原来还一起吃饭打水自习,现在怎么只自习了?”家竹说:“狄勤说老是一个等一个吃饭啊打水啊,太浪费时间了。我们都报名考剑桥商务英语的证书,所以要抓紧时间,一起自习很好啊,我就喜欢两个人一起学习。”蹈蹈又躺回床上,说:“嘿,你们这个恋爱谈的是一点都不浪漫。”家竹笑了,把书收拾收拾抱在手上,说:“你忘了我就喜欢这种小溪流水一样平稳的感情么?”蹈蹈团了个纸团扔她,说:“你又不陪我。”家竹走过来,俯身说:“蹈蹈,你为什么没有人陪就什么事都不做呢?来,起来,自己去自习也好。”蹈蹈哼了一声,赖在床上说:“我一个人去自习觉得寂寞呢。想吃冰淇淋还要自己去买。”家竹笑了,说:“那么请你看第300遍天龙八部吧。”蹈蹈也笑了,大声说:“啊,乔峰!你什么时候来救我?”家竹把蹈蹈拉起来,说:“我自习前陪你去吃冰淇淋好不好?”蹈蹈欢呼一声,立刻起来穿鞋。
  到了楼下,她们正准备拐弯,忽然看见大树蹬蹬往这边跑,看见蹈蹈了,使劲地挥手。家竹笑了,说:“童大树是我见过最高兴的人,他怎么成天那么有劲啊?好了,我不陪你了,你和他去吧。”蹈蹈噘嘴站着,看家竹拐弯走了。
  大树呼地冲到她面前,喘着气,说:“蹈蹈,你噘嘴干什么?谁惹你不高兴了?”“就是你!谁让你来的,本来家竹要陪我去吃冰淇淋的。”大树笑着说:“哈,我陪你去不是一样。“蹈蹈转身走,说:“你陪我哪里有家竹陪我好玩。我不吃了。”大树呼地扯住她,皱眉说:“好,你不吃这个冰淇淋都不行。”
  他拉着蹈蹈蹬蹬地往前走,边走边嘟囔:“没有见过你这种不知好歹的人。”蹈蹈被他扯的脚不点地往前冲,看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们,又尴尬又生气,使劲地摔开大树的手,大声说:“童大树,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大树回过头看她,眼睛里都是怒火,他转头看看四周。
  这里是校园里一条干道,周围是密密的樟树,旁边就是人工湖。有条小路伸向湖心岛,两边是零落的冬青,在暮色下黑影憧憧。
  大树一把拽住蹈蹈,往小路走,站到路中间停住了。蹈蹈生气地想摔开大树的手,说:“童大树,你这个无赖分子!你放开我!”大树使劲地拉住蹈蹈的手,说:“我就不放就不放,你别想从我身边跑开!”蹈蹈还要走,她使劲的摔开手,转身就跑,转得太猛,差一点滑到湖里去,蹈蹈惊叫了一声,还没有等她的声音结束,大树已经抱住了她,嘴唇吻上了她的,热烈的汗气呼的包围住她。蹈蹈下意识地挣扎,大树不理她,胳膊牢牢地箍住她的身子,缠绵又生涩地吻她。蹈蹈觉得呼吸急促,心跳得象擂鼓一样,头晕目眩,站立不稳,她想推开大树,可是觉得手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忽然蹈蹈闻到浓烈的花香,听见晚归的鸟儿啾啾的鸣叫,听觉和嗅觉好像都突然苏醒过来,清晰地听到大树急促的心跳。她不再尝试推开大树,软软地靠在大树怀里。大树也感觉到了,他轻轻地把嘴唇移到蹈蹈耳边,叹气说:“你这个折磨人的小东西啊。”他紧紧地抱着蹈蹈,不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抱着,让更浓地夜色笼罩了他们。
  蹈蹈过了很久才推推大树,大树很乖地放了手,有点不好意思,有点兴奋,他探询蹈蹈的表情。蹈蹈一直低着头,低声说:“大树,我想一个人走走。你别跟来好么?”大树第一次听蹈蹈这样轻声地说话,更有点紧张,他轻声说:“蹈蹈,我非常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你答应我吧。”蹈蹈摇摇头,说:“大树,我走了,你让我想想。”
  她转身走,大树犹豫了一下,忍不住轻轻地跟着,看蹈蹈慢慢地走到灯火通明的大路上他才回身走开。蹈蹈知道大树在后面跟着,他的气味随着花香和暮春的风一起吹过来。蹈蹈回头看大树,低声说:“让你不要跟过来。”大树停住脚步,双手捅在裤子口袋里,站定了。蹈蹈不想再回头,也不管大树是不是跟着了,她一时无措,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心里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她想见见何其。见见他,跟他说,我这样想你,是爱么?见见他,跟他说,你想我么?见见他,跟他说,大树为什么不象你?见见他,跟他说,只要你一个眼神,我就乖乖地等。见何其的念头那么强烈,蹈蹈笔直地朝3203走,何其何其,你在自习么?
  到了3203,蹈蹈止住步子,站到教室的后门朝里看。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在!何其在!何其坐在教室的倒数第2排,带着耳机,很专注地听着。瘦高的身子靠在后面的桌子上,头发短短的。手里在转一支笔。蹈蹈站在门口,心里大声地叫他的名字,可是她的嘴唇动了动,并没有发出声音来。
  她拼命地忍住自己走过去的冲动,眼泪涌出来。有什么资格跟何其说这些啊,他也许早就忘记了,忘记了那个秘密花园,忘记了操场,忘记了红薯摊。蹈蹈心里说,就打个招呼吧,看看他也好啊。她抬手擦了擦眼泪,低头检查一下自己的衣服。蓝底小白花的长袖连衣裙,干净的,挺刮的,深蓝色的平跟鞋也没有灰尘,好,就勇敢地打个招呼吧,哪怕听他说句话呢,哪怕看他一眼呢。
  蹈蹈正想上前,忽然看何其摘下了耳机,收拾桌上的东西。等他出来再叫吧。蹈蹈退出来一点,看到何其站起来收拾书包,他瘦高的身子微微地弓着,拿抽屉的录音机的时候他的脸微微地侧过来,嘴唇抿得紧紧的,没有什么表情。他拿起书包,背到右肩,往前走,和前面的一个男生打了个招呼,就从前门出去了。蹈蹈看他匆匆地跑出教学楼,看他短短的头发随着他的步子一跳一跳,出了教学楼的门一拐就不见了。蹈蹈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叫他,她赶紧跑出去,四处望望没有看到何其。蹈蹈又到周围转了一圈,怎么这么快就不见了呢?她怔怔仲仲的走下三教的山坡,看主干道通明的灯光在眼前闪烁。眼泪又掉下来。
  回到寝室,家竹在看书,看到蹈蹈回来,家竹赶紧站起来,说:“蹈蹈,你到哪里去了,大树来找了你好几次。担心得不得了。“蹈蹈搂住家竹,眼泪滴在家竹的肩膀上。家竹拍拍她的肩膀,说:“和大树闹矛盾了么?”蹈蹈摇摇头。她疲倦地到门后拿了毛巾,说:“我去洗脸了。”
  
  第 8 章
  第二天早上蹈蹈还没有起床,就听见走廊里回旋着大树的声音:“421,蹈蹈,请下来。”蹈蹈没有动,大戒端着洗脸盆推门进来,说:“蹈蹈,你赖什么床呢?回家去吧。大家都出去玩了,你的大树先生又在下头狼号。”蹈蹈翻身不理她,停了几分钟,说:“大戒,拜托你下去跟童大树说我不舒服,不下去了。”大戒笑起来,说:“是,不舒服,懒病犯了。”她收拾了东西,打开门出去了。
  过了一会,蹈蹈听见走廊里没有声音了,她滑进被子,整个人虾米一样的弓着,心想这么躲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躺了一会,她忽然听见门打开了。蹈蹈把被子拉下,仰头向门看。她惊叫起来。大树慌忙把门关上,捂住蹈蹈的嘴。“你叫什么,我又不是鬼。”蹈蹈赶紧把被子拉好,捂得严严实实的,说:“你怎么上来的?你上来干什么?”
  大树伸手摸了摸蹈蹈的额头,自言自语说:“不烫啊。”他拉把凳子坐到蹈蹈床边,温柔地说:“蹈蹈,你想吃什么,喝什么,我去给你买来。”蹈蹈皱眉撇嘴,赌气说:“你跑来干什么啊,我的一世英名都被你毁了。你快走吧,守楼的阿姨发现了就麻烦大了。”大树气定神闲地说:“是老太太同意我上来的。女朋友病了么,怎么能不来看看?”蹈蹈转身向里面,说:“谁是你女朋友啊。”大树站起来,把蹈蹈的身子扳过来朝着自己,脸上嬉笑的表情一扫而光,他认真地说:“真的,蹈蹈,你接受我好不好?我会让你快乐的。”蹈蹈看着他的眼睛,眼泪慢慢的漫上来,从眼角流出来滴到枕头上。大树轻轻地伸手擦掉她眼角的泪珠,说:“蹈蹈,我喜欢你,我想让你快乐。”蹈蹈定定地看他,轻轻地点点头。
  大树灿烂地笑起来,想直起身子来欢呼,却忘了蹈蹈睡的是下铺,他的脑袋重重地瞧在上铺的铁架上。大树捂住后脑勺跌坐在凳子上。蹈蹈跳起来想给他揉,突然意识到自己穿的太少,又赶紧躺回去,两个人相视大笑。
  那天起,蹈蹈和大树就算在一起了。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大学里好像有固定的模式,三餐要一起吃,自习要一起上,结伴做各种事情。蹈蹈开始的时候还做得兴兴头头的,后来发现这种连体人一样的生活有诸多不便,且不说等来等去浪费时间,就是要统一行动目标都麻烦多多。蹈蹈实在不耐烦。大树倒是乐此不疲,他每天看见蹈蹈就绽放一个特别灿烂的笑容,用家竹的话说,大树笑得耳朵都挂不住了。然后研究蹈蹈的课表和自己的课表,决定什么时候去接蹈蹈,什么时候去吃午饭,吃了午饭他又开始盘算要蹈蹈陪他去打球,看他踢球,运动完了又开始盘算去哪个食堂吃晚饭,晚饭好了他一定跑到校门口去买冰淇淋,把蹈蹈喜欢吃的品种挨个买来,赶到图书馆陪蹈蹈吃冰淇淋看书。大戒她们说大树是二十四孝男朋友,更难得的是这么照顾蹈蹈还乐呵呵的。
  可是蹈蹈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好。蹈蹈对大学恋爱的构想和童话书差不多,历经艰难在一起了,故事发展到“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句话为止,童话书和蹈蹈的幻想都没有告诉她两个脾性不同的人如何在恋爱中相处。尤其是和大树这样的男孩子。他的热情他的照顾他的乐天脾气,都让蹈蹈觉得眩晕,她虽然是处于被动,也被大树带着象坐在旋转木马中一样。
  这天大树送冰淇淋到图书馆的时候,蹈蹈收拾了书本站起来,说:“大树,我们出去走走吧。”大树把冰淇淋递给蹈蹈,顺手接过她的书,伴着她往外走。
  到了操场,蹈蹈找了个台阶坐下来,大树也坐了,把书放到一边,说:“今天不看书了?6级马上就要考了。”蹈蹈把胳膊捅到大树的臂弯里,头放到大树的膝盖上,闷声说:“大树,你喜欢我什么呢?”大树含笑说:“能说的出为什么的就不是真正的爱情啦。”蹈蹈撒娇地扭扭,说:“不行,非要说为什么。”大树揽紧蹈蹈的肩膀,说:“让我想想,你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呢?长的么不够漂亮,脾气么不够温柔......”蹈蹈直起身子站起来,在下一级台阶上背着手走来走去。学着学工处张处长的口气说:“童大树同学,你这样讲话是不对的,是非常错误的。关于林蹈蹈同学的好处,是有目共睹的。大家都清楚嘛!啊!”
  大树也站起来,把蹈蹈抱住,大声说:“哎呀呀,看一看瞧一瞧啊,我怀里抱的这个是个多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啊!”蹈蹈搂住大树的脖子,仰头说:“哼,何止美丽?还聪明绝顶、气质出众、温柔贤淑。”大树含笑低头看她,轻声说:“对啊,还古怪精灵、名堂多多。”他作势要吻蹈蹈。蹈蹈往下一蹲,溜出大树的怀抱,倒退着说:“童大树,你福气简直太好了,我都羡慕你了。”大树上前在蹈蹈身边一起倒走,一边说:“呵呵,对啊,我要牢牢抓住我的小幸福。”
  蹈蹈含笑低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抬头说:“大树,你是因为觉得要牢牢抓住我才这么成天粘在一起的么?”大树问:“什么粘在一起?”蹈蹈停下来,说:“就是每天除了上课、睡觉,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啊,你觉得有意思么?。”大树也停下来,说:“你觉得这样叫粘么?好,就算粘吧,可是你不觉得快乐么?”蹈蹈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心说,她拉住大树的衣角,觉得这个动作可以缓和语气,她说:“大树,我不喜欢这样粘在一起,我觉得两个人虽然恋爱,还是要保证彼此独立的空间。我觉得老这么粘着,你等我我等你的,非常浪费时间。你可以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空间,我也可以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空间,我现在觉得我除了和你在一起,都没有和别人有交流的时间了。我不喜欢这样,我们都年轻,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吸收,要多和人群交流。”
  她一鼓作气说完,抬头看大树,希望看到大树的反映。可是大树一点表情都没有,他低头看蹈蹈,没有带着任何的表情。蹈蹈有点紧张,她摇摇拽着大树衣角的手,说:“大树,怎么了?你不同意我的意见?”
  大树沉声说:“蹈蹈,我并没有觉得我浪费时间,我非常喜欢和你在一起,我对别人没有兴趣。我就喜欢和你待在一起,一会儿看不到你我就难受。”蹈蹈叹气说:“大树,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呢?”大树不置信地瞪着蹈蹈,挣开她从衣角转移到胳膊的手,说:“如果你觉得爱你是没有出息的表现,我想我们都该好好想想了。”他大踏步地走了。留蹈蹈一个人在空旷的大操场站着。
  蹈蹈站了一会,本来想坐下来,好好弄清这件事情,但是蛙鸣那么响,操场显得那么寂静,她有点害怕,慢吞吞地低头往出口走。快到出口的时候,忽然一个黑影站到她面前,她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那个黑影赶紧按住她,说:“蹈蹈,是我。”蹈蹈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她艰难地抬起头来,轻声说:“何其?”
  蹈蹈迷迷糊糊地跟何其在操场绕着跑道兜圈子,一时还是怔怔仲仲地。何其也没有多说话。走了两圈,何其说:“蹈蹈,我每天这个时候来跑步。”蹈蹈啊了一声,说:“现在学校流行晚上跑步了?”何其说:“这个时候人少。”
  蹈蹈没有接腔。她现在心里乱的很。好久不见何其了,他就在身边走着。可是说什么呢?老天知道蹈蹈多么想问问他的心情,多么想劝他快乐一点,多么想安慰他,多么想告诉他自己的思念,可是又有什么作用?如果她的安慰有用,何其会这么长时间都不来找她?如果她的安慰没有用,何必告诉他她的思念。啊,她已经没有资格对别的男孩子说这个了吧,大树才是正经的男朋友。
  蹈蹈乱纷纷地想,一步一踢地走,何其很沉默,隔了好一会,才说:“你现在好么?我听说你有男朋友了。”听说?难道他还打听过她么?蹈蹈低声问:“你听谁说的?”何其说:“94有名的帅哥童大树名草有主,还不传得沸沸扬扬的?”蹈蹈听出他语气里的讽刺,有点不高兴,也不愿意分析他的想法。何其感觉出来蹈蹈的不快,心里叹了一口气,挽回地说:“童大树这个男孩子挺不错的,非常健康阳光。”
  蹈蹈嗯了一声,不知道怎么答话。何其接着说:“蹈蹈,他很适合你,你这么纯真可爱的女孩子就是需要一个这样阳光的人给你最朝气的爱情。”蹈蹈脱口而出:“可是这不是我梦想中的爱情。”何其楞了一下,转身说:“蹈蹈,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你晚上跑来练800米,我今天晚上再陪你跑一次怎样?”蹈蹈有点烦躁,她觉得一肚子胀气无处发泄,生硬地说:“我们跑回出口吧,我要回去了。”她自己先跑起来。
  何其只得转身跟着她,快到出口的时候,一个人突然跑到她们面前,蹈蹈停下步子,非常尴尬。大树怒气冲冲地看着她,说:“我到寝室去找你,说你没回去,我还以为你一个人在操场傻坐呢,”他看了看何其,接着说:“原来你有人陪啊。”何其上前说:“童大树,你别误会,我们碰巧遇见的。你们聊,我走了。”他跑出了出口。大树伸手拽过蹈蹈,说:“走,我送你回去。”蹈蹈甩开他的手,说:“大树,求你让我一个人呆着。”她使劲跑回了宿舍。 
  
  第 9 章
  第二天早上,蹈蹈起床梳洗,回来看到家竹坐在她床上。蹈蹈说:“家竹,你还不去上课?你早上不是第一节就有课么?”家竹说:“蹈蹈,你今天的课可以逃么?”蹈蹈蹲下来仰头看家竹,探询地说:“你要我逃课么?我们干什么?”家竹闭上眼睛,沉声说:“我想去街上逛逛,我们进城去吧。”蹈蹈哈地笑了声,说:“模范生顾家竹同学居然要逃课进城逛街?”家竹站起来,拿过手袋,说:“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了。”蹈蹈看家竹不象开玩笑,赶紧地收拾了背包,说:“我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总算把你从狄勤手里抢过来这么一下。”
  工作日的巴士非常冷清,她们挑了最后面的位子坐下来。家竹还是冷着脸,蹈蹈戳戳她,说:“家竹,你怎么了?”家竹轻声说:“我想和狄勤分手。”蹈蹈啊了一声,说:“没有见你们吵架啊,怎么突然要分手?”家竹脸红了红,低头想了会子说:“好吧,我本来觉得不好意思,但是跟你说没有关系,我就说吧。你还记得前天我回来的特别晚么?”蹈蹈点头,家竹继续说:“狄勤他们寝室老大在外面租了房子,狄勤那天说找不到自己的位子,我们就去老大的房子里看书。”她突然停下来,脸有一点红。蹈蹈摇摇她的手臂,说:“说啊,怎么了?”家竹呼了一口气,说:“狄勤那天晚上对我很亲热,开始我也没有拒绝。”她又停下来,脸红得厉害。
  蹈蹈心里约莫有点知道,也有点不好意思,说:“嗯,谈恋爱么,亲热一点也不算什么,你别不好意思。你说吧,我保证绝对不笑话你。”家竹忍不住笑了一下,说:“我难道还怕你笑话我。后来他的动作突然大了,居然脱我的衣服。”蹈蹈啊了一声,售票员朝她们忘了一眼,蹈蹈赶紧掩住嘴。家竹使劲在她腿上掐了一把,说:“你大呼小叫什么。”蹈蹈搂住家竹的肩膀,轻轻地笑了,说:“真的啊,具体的动作是怎样?”家竹拧身坐好,板起脸说:“人家跟你说这样的事情,你居然当做玩笑,我不说了。”蹈蹈赶紧换上正经表情说:“你没有答应吧。”家竹嗤了一声,说:“我当然不答应了。其实我倒不是特别怪他这个动作,因为,哎呀,也许人家有点冲动还是可以体谅的。我不能原谅的是他居然生气了。他把我推开,说:‘这样还算女朋友么?你是不是一点都不爱我?’”蹈蹈抢着说:“这个和爱不爱的怎么扯的上关系!”家竹握握她的手,点头说:“我也是这么说的,我爱你并不表示我同意这种行为。”蹈蹈点头说:“你说的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两个女孩子互相捏了捏手。
  家竹继续说:“狄勤这样的举动让我非常灰心,他虽然一直不是一个会照顾女孩子的人,好在我也独立惯了,不要人家怎么照顾,我一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是两棵独立的树,象舒婷写的那样。但是那天他的表现让我很不愉快,这样简直不是不照顾人的问题,是太自私了。太不为我考虑了。”
  蹈蹈点头,犹豫了一会,把江诚振说的狄勤的既往恋爱史说给家竹听,家竹听了,沉默不语。好半天才说:“我其实也有一点知道,但是我没有太考虑这个,他的过去我不是太在意。”蹈蹈心里斗争了半天,又把狄勤对自己做的事情也说给家竹听。家竹不相信地看她半天,眼睛瞪得溜圆。直到下车,家竹都没有再说话。蹈蹈也不敢多说,一个劲地道歉。
  到了商场,家竹突然停下来,说:“蹈蹈你别说了,这个根本不怪你。我知道了,我自己心里有分寸。我们安心逛街,其他的事情回学校再说。”蹈蹈使劲点头,心里对家竹佩服得不得了。心想,我要是有家竹这么冷静这么决断就好了。
  回到学校,蹈蹈的脚脖子都快断了,一边抱怨自己不该穿高跟鞋,一边把各式衣服袋子扔到床上。三戒说:“买这么多衣服啊?”蹈蹈说:“哎,20块钱的衣服,最贵的才40多,买的再多也抵不上一件好衣服的价钱。”三戒过来把衣服一件件从袋子里挑出来,说:“又是批发市场买的衣服啊。”家竹坐到蹈蹈床上,脱了鞋子揉脚,说:“那要不然还去什么地方?反正穿一季就不要了。”蹈蹈笑起来,说:“反正我穿什么都好看。”三戒伸手戳了她一指头,说:“臭美吧你就。”五戒推门进来,看见蹈蹈和家竹,说:“你们回来了?跑哪里疯去了?”三戒说:“又扫货去了。”五戒也过来拿衣服看,和她们一起品评,忽然说:“家竹,我差点忘了,狄勤来找过你。”
  家竹应了一声,没有接话。蹈蹈看看家竹,赶紧站起来拿了饭盒,说:“家竹,吃饭去吧,我们去大食堂,吃蒜苗炒腊肉去。”吃了饭,蹈蹈和家竹慢慢地走回寝室,忽然看见大树迎面走来。
  蹈蹈咧嘴一笑,自然地迎上去。大树却一点表情都没有,他拿着饭盒冷冷地看了蹈蹈一眼就侧身过去了。蹈蹈愣在那里,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家竹上前拉她走,一边说:“童大树发什么神经呢?”蹈蹈停住脚步,说:“这个人凭什么这么对我?我要找他去问个明白。”她转身大步朝食堂走。家竹赶紧拉住她,说:“你想在食堂和他吵架啊?”蹈蹈说:“家竹,你先回去,我不和他吵,我就问问他。”
  到了食堂,蹈蹈四下找大树,看见他和一个女孩子坐在窗边的一张台子旁吃饭。蹈蹈咚咚地走过去,坐下来。大树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低头继续吃。旁边那个女孩子有点不好意思,说:“林蹈蹈,我是童大树班上的,我叫冯荫。”蹈蹈朝她微笑了一下,说:“啊,你是冯荫,我看过你在校刊发表的文章。”冯荫正想说话,大树突然抬头说:“林蹈蹈,你坐这里干什么?我和冯荫有话说,你先走吧。”蹈蹈怒火腾的起来,她立刻站起来。冯荫也赶紧站起来,按蹈蹈坐下,说:“我碰巧和大树碰上的,没有什么话说,你们聊吧。”她转身走了。
  蹈蹈坐在那里,气得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忍了半天没有忍住,扑答一下,一颗眼泪砸在桌子上。大树抬头看看她,有点后悔,伸手掏出纸巾,递给蹈蹈。蹈蹈没有接,她垂头坐了一会,觉得哽咽难言,静静站起来,走出去。走了好一会,在学校的林子里转了几圈,黄昏的校园特别的热闹,到处都是声音,球场里咚咚的拍球声,校园广播的音乐声,吃饭打水的人在大路上穿梭。只有这个教学楼旁的树林还安静,乌鸦齐齐地飞起来,从这个林子转到那个林子。
  蹈蹈叹口气,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转身想出去。一转身就撞到一个人身上,手里的饭盒也飞了出去。大树捡起蹈蹈的饭盒,说:“我吓着你了?我还以为你知道我在后面呢。”
  蹈蹈咬紧嘴唇不说话,伸手想把饭盒抢回来。大树抬手把饭盒举得高高的,笑着说:“有本事就拿啊。”蹈蹈跳了两下,没有够着,赌气不拿了,推开大树往树林外面走。大树赶紧挡住她,说:“蹈蹈,别生气了,我知道今天是我不对,可是我也有脾气啊,你昨天晚上那样说话本来我就不高兴,好不容易消气了去接你,你倒和别的男生在一起,你说我能不生气嘛。”
  蹈蹈噘嘴站了一会,使劲捶了大树一下,说:“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啊?我昨天晚上只是和你讨论,你就生气,至于那个男生”,蹈蹈停了一下,说:“我也是偶然碰到的,你至于这样么?还当你们班女同学给我没脸。”
  大树鞠躬说:“蹈蹈,对不起。你一哭我就慌了,对不起啊。你的眼泪太厉害了。”蹈蹈哼了一声,说:“原来我要哭你才会说对不起。那我要和你讲道理是不是还得哭着说?”大树赶紧说:“不是不是,你可不能哭,本来是个白天鹅,一哭就是丑小鸭了。我喜欢看你笑。”蹈蹈上前踩了他一脚,说:“哼,看我笑?”大树苦笑了一下,说:“好,好,是我错了,随你怎么惩罚我。”
  蹈蹈偏头想了想,说:“让我咬一口才解恨呢。”大树把拿着饭盒的手伸过来,说:“咬吧。”蹈蹈抱住他的胳膊,看了看,大树骇然说:“你怎么象抱个火腿似的。”话音未落,蹈蹈就重重地咬下去,大树拼命地忍住。过了好一会,蹈蹈才松了口。她看了看自己咬的牙印,牙印已经肿了,红红的一个清晰的圆圈。蹈蹈吓了一跳,说:“哎呀,我咬的好重啊。”大树龇牙咧嘴地说:“敢情您还知道好重啊,我都快晕倒了。不过,为了让您消气,什么痛我都忍了。”蹈蹈扑哧笑了一下。大树也笑了,说:“总算笑了。”他伸手把蹈蹈搂在怀里,低声说:“我们不吵架了啊,我不喜欢你和我闹别扭。”蹈蹈哼了一声,说:“是我要和你闹别扭么?明明是你!”大树轻轻地摇了摇,说:“是,是我不对。”
  蹈蹈和大树的第一次吵架就这么结束了。
  
  第10 章
  后来大树问蹈蹈:“那天晚上陪你的那个帅哥是哪儿的啊,我模糊觉得他是93的。”蹈蹈一边抄别人的笔记一边说:“是,93的,何其。”大树说:“什么时候认识的?”蹈蹈说:“你管我呢,认识就认识呗。你别吵我,我用功呢。”
  大树拿过蹈蹈一堆笔记中的一本说:“你可真够懒的,每科笔记都要到快考试的时候才抄?”蹈蹈叹了一口气,放下笔,揉揉酸痛的手指,说:“我上课都忙着呢,怎么抄笔记?”大树笑起来,揉揉她的头发,说:“是啊,忙。忙着瞎编乱造写小说,可惜就是没有一个成品。”
  蹈蹈哼了一声,趴到桌上说:“我的作品将是伟大的巨著,怎么那么容易写出来?是要呕心沥血的。”大树捏捏她的脸说:“是啊,连丫头和小厮的名字都起好了,就是无法下笔。”
  蹈蹈喜滋滋地拿出来一张纸,说:“这个是我上午金融市场课画出来的,你看看。”大树拿过来看,一张大大的纸,上面密密麻麻的画着很多框图,象个家庭树的样子,顶头上是“连秉烈,连家老爷,生性残暴,武功高超”,旁边划了个乘号,写着“郁襦,秉烈妻,江南郁家长女,貌似柔弱,实则身怀绝技”,底下标了线,显示他们两个生的众多子女和纠缠复杂的各种关系,后面列了各人配的丫头小厮的名字和性格。大树瞠目结舌,说:“你一个上午四节课就做了这么个东西?”蹈蹈噘嘴说:“这是我构思的新小说,哼,武打巨著来的,你懂什么?写小说当然要先搭架子,我要把人物都配齐了才好构思故事。大树笑起来,说:“啊,人物都有了,没有故事?”蹈蹈劈手夺过那张纸,说:“你懂什么啊,文盲!故事要慢慢来,哼,我写东西从来没有想好故事框架的,写到哪里算哪里。”她细心地把那张纸折好,夹到笔记本里。
  大树咧着嘴,收不住地笑。蹈蹈用指头戳戳他的脸,说:“你快帮我抄笔记,国际税收的笔记归你了。”大树叹口气,说:“要不是家竹笔记抄的好,看你怎么办。”蹈蹈嗤了一声,说:“可见家竹比你有用多了。”大树做出凶恶的样子,捏了蹈蹈的手,说:“小妮子胆敢说我无用?投降!否则捏断你的手骨,让你再使不了你的峨嵋刺。”蹈蹈也恶声说:“恶贼放手,本姑娘口中的毒刺可以轻易要你的小命。”两个人同声笑起来,大树搂了蹈蹈,贴着她的脸说:“哈,口中毒刺?我尝尝?”蹈蹈脸通的红了,推开他说:“还不给我抄笔记?”
  家竹回到寝室,看见蹈蹈还抱着笔记猛抄,说:“蹈蹈你到底缺多少笔记啊?”蹈蹈说:“也不多,三门课是要抄全本,2门课是要抄一半。”家竹说:“真服了你了,总共7门课,你就这个样子。”蹈蹈伸个懒腰:“我的宝贵时间是用来看小说和思考人生的。”家竹戳她的额头,说:“你就知道看小说,你爸妈送你读大学是来看小说的么?”蹈蹈笑起来,继续抄笔记,说:“我从图书馆借来的屠格涅夫文集你看了么?”家竹边喝水边说:“没有,我复习呢。”蹈蹈叹口气说:“巴金和萧珊翻译的,特别好,我真想就这么瞒下来,不还给图书馆了。”家竹按蹈蹈的脑袋,说:“抄你的笔记吧,屠格涅夫这个月是别想和你见面了。”
  考试还有一个星期,学校放大假复习,蹈蹈没日没夜狂背笔记,连梦都是用英语做的。她把用英语做梦的事情说给大树听。大树一边在纸上列算式,一边应付地点头。蹈蹈抽了他的笔说:“我跟你说话呢?你胆敢敷衍我?”大树讨饶说:“蹈蹈,我的线代再不好好做几题,就过不了了。”蹈蹈把笔还给他,说:“童大树,要是知道你学习这么笨,我就不跟你在一起了。”大树回身捏她的脸,两个人笑了一阵子,前面的人回身瞪他们。蹈蹈对大树吐吐舌头,低头继续背书。
  回到宿舍的时候,看见桌上有封信。蹈蹈撕开信封,抽出信来。“亲爱的蹈蹈,请允许我这样叫你。”蹈蹈吓了一跳,拿起信封来看落款,没有,又翻到信尾找落款,还是没有。她只好继续看下去。
  “我爱上你了。
  写下这句话,我也觉得松了口气,终于告诉你了,这句话在我心里埋了那么久。
  蹈蹈,蹈蹈,蹈蹈,我这么叫你,就好像看到了你的笑容。
  蹈蹈,蹈蹈,蹈蹈,我这么叫你,在心里,叫了那么长时间。
  蹈蹈,蹈蹈,蹈蹈,我这么叫你,你会回应么?
  蹈蹈,我知道你考试很紧张,考完了最后一门你可以晚点回家么?
  我在大礼堂的后门等你,一直等,不见不散。”
  蹈蹈慌张地放下信,想了想又拿起信,前后上下里外看了半天,没有找到落款。她把信藏到枕头底下,心咚咚地跳。是谁呢?是谁呢?蹈蹈一个晚上不安心。
  早上家竹去自习,蹈蹈拉了她说:“家竹,你等会再去好吧?我给你看个东西。”家竹翻完了信,抬头看蹈蹈:“你猜是谁呢?”蹈蹈摇头:“不知道,我也猜不出来,希望是个帅哥。”家竹笑起来,掐了她一把,说:“真有你的,这个猴子。你打算告诉大树吗?”蹈蹈犹豫了一会,磨磨蹭蹭地说:“我不想告诉他,他是个醋坛子没准就生气了。”家竹点点头:“不说也好,那你打算去见吗?”蹈蹈低声说:“不去。”家竹端详她:“哟,你忍的住?”蹈蹈跺脚:“家竹,不许你嘲笑我!”这封信就这么搁下了。
  考完试的那天下午,蹈蹈爬上爬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家竹跑进寝室,看见她忙的满头大汗,就说:“你折腾什么呢?帐子就拆了?你晚上不睡觉了啊?”蹈蹈把蚊帐塞到桶里,说:“我去泡上,明天洗,这么大的灰没法带回家里去。洗了就放箱子里好了。”家竹帮她扫扫头发上的土,说:“去吃饭吧,啊,你要同大树出去吗?”蹈蹈摇头,解开发夹,把头发散下来,说:“大树要跟球队的人一起出去吃饭,我今天晚上自由了。”家竹笑起来:“好像人家关着你似的。”蹈蹈噘嘴:“谈恋爱象关禁闭,真烦人。”
  她找出换洗的衣服,说:“家竹,去洗澡吧,这个时候冲凉房没有人,我们吃了饭再去散步,好不好?好不容易考完了,我们放松一个晚上。”家竹点头,也爬到床上去找衣服。
  端了盆子下楼到一楼的冲凉房,门口的低洼处还是积着水,蹈蹈小心地跳过去,还是溅了水到脚上。蹈蹈尖叫一声。家竹说:“拜托,每次溅了水你都这么叫,能不能不叫啊,吓坏人。”蹈蹈抱怨:“真是的,这个地方不知道怎么设计的,冲凉的脏水都积到这里,恶心死了。”两个人把桶子放到架子上,脱衣服洗澡,冰凉的水柱冲下来,蹈蹈又尖叫一声。家竹哈哈笑起来。
  洗完澡,女孩子们都出来,人人手里端盆水,跨过积水处,站到门口,拿水盆里的水冲脚。蹈蹈说:“瞧,这就是大家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我跑到总务处去说。”家竹边冲脚边说:“那还不是石沉大海?”蹈蹈叹气,提了桶子上楼去。
  家竹帮蹈蹈用电风筒吹头发,说:“头发好长了,下面有点开叉。”蹈蹈把发稍撩到眼前,看了看,说:“是,我要去剪点,都快到腰上了。”她晃晃脑袋:“家竹,别吹了,怪热的,我就这么出去就得了,反正夏天不怕感冒。你赶紧拿饭盒,我都快饿死了。”“去老师食堂吃好不好?他们的菜好点,我们吃两个小炒,然后散步回来?”蹈蹈点头,拿了饭盒,把湿忽忽的头发甩到后面,挽了家竹的手走出去。
  老师宿舍区在学校的另一头,她们迎着夕阳慢慢地走,晚风一缕缕地梳着蹈蹈的头发,她忽然说:“家竹,你说这也算一幅画吧,校园里夕阳下,林荫道上走着两个长发飘飘的白衣少女。”家竹笑:“恩,尤其是其中一个还是美人儿。”蹈蹈得意地笑,然后歪头说:“家竹,我真的长的好看吗?初中的时候我觉得自己长的真不错,每天到学校都挺高兴的,后来到了高中,美丽的女孩子太多啦,我又常年穿妈妈阿姨她们的旧衣服,弄的一点自信都没有。奇怪,到了大学,反而有人说我好看了。”家竹装做端详她的样子,看了蹈蹈一会,说:“嗯,长的也不算好看,也就看着舒服吧。”蹈蹈使劲打了家竹的屁股一下。家竹大笑:“你又说自己没有自信啦,说你一般你还生气,真是唯蹈蹈与小人难养也。”蹈蹈咕咕笑,额头在家竹肩膀上蹭来蹭去。
  忽然狄勤从对面走过来。林荫道很窄,蹈蹈知道没有办法躲,她撞撞家竹。家竹早就看见了。她没有什么表情,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微微点了点头。狄勤却很冷淡,他装做没有看见她们的样子,侧身就过去了。
  “切,这个人真差劲。”蹈蹈愤愤不平,“他怎么心胸那么不开阔呢!”家竹平静地说:“这也难怪,他觉得我很不给面子呢,怎么也算我提出分手的。”蹈蹈兀自撅着嘴,“哼,反正就是没劲,幸亏和他分手啦。”家竹说:“好啦,你别在这抱怨了。”蹈蹈说:“以后如果大树和我分手了,他不知道会有什么表现?”家竹笑:“你和大树蜜里调油呢,哪里那么容易分手,再说了,大树其实人品很好,就算分手了也会是个君子。” 蹈蹈没有做声,不知道为什么,她提到大树老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恋爱也谈了2个月了,怎么就老觉得一切象假的呢?
  到了食堂,蹈蹈冲到窗口,遗憾的看最后一份红烧田鸡被一个老师买走,她皱眉找了半天,说:“家竹,你要吃啥?”家竹说:“我来份蒜苗鸡脯好啦,你就来份红烧带鱼吧。”蹈蹈不情不愿地打了带鱼,放到桌上,说:“就是走慢了一点。”家竹敲她:“你明天就回家吃好的啦,想想那些明天还要坐火车的人吧,你够舒服的了。”蹈蹈赶紧说:“对啦,家竹,你还要坐火车呢,你这次的车票和谁靠在一起?”家竹说:“是三戒帮我买的,我哪里知道和谁在一块,反正一个车厢都是我们学校的人没有关系的。”蹈蹈笑:“原来江诚振还粘着帮买票,这次怎么不出头了?”家竹哼了一声,“你还问江诚振呢,人家找了个女朋友,成天在我们楼下等着你没有看见?”蹈蹈啊了一声,差点碰翻了饭盒,“他找女朋友了?不是生生世世等着你吗?”
  家竹笑起来:“谁能等谁一辈子啊,你别天真了。”蹈蹈恨恨不已:“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爱情是什么他们懂吗?他们懂吗?”家竹微笑:“蹈蹈,你说爱情是什么?”蹈蹈噘嘴:“怎么也得时间长点吧,哪有爱几个月小半年就完了的,爱也得刻骨铭心,真爱上一个人,就算她不能和你恋爱,你也得默默关心一阵子,百转千回一阵子吧,这些人忒的没爱品。”
  家竹抬头:“什么爱品?”蹈蹈笑:“人品啊,爱品啊,爱的操守呗。”家竹笑起来,“我们这么年轻,懂什么爱情,何况爱情那么难懂,80岁也不一定懂得呢。”蹈蹈皱眉:“爱情也许难懂,真情总不难懂,我就不信真爱是那么容易抹掉的。”家竹说:”蹈蹈啊,不能说人家不追求你了就说明人家没有爱品,也许人家发现另外一个女孩子才是真爱呢?对我的感觉只是自以为的爱呢?就比如说你,以前心心念念想着何其,可是和大树在一起以后,你就不想他了。能说明你没有爱品吗?只能说明你懵懂的以为自己爱何其,其实大树才是你的真爱。”蹈蹈张嘴想反驳家竹,忍了半天还是忍住了。
  家竹收拾了饭盒站起来,说:“走吧,我早点回去收拾东西,明天一大早的火车。你也早点回去,没准最有爱品的大树同学正在底下等着呢。”蹈蹈没情没绪地站起来,跟家竹往外走。家竹拍拍她:“你蔫什么,江诚振找女朋友和你也没有关系。”蹈蹈叹口气:“家竹,你说人为什么要长大呢?长大了就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发现,发现人性其实是丑恶的,老让我觉得——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家竹轻声说:“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以后我们会越看越多,最后连我们自己也变得不好,变得世故,变得让年轻的心不喜欢。”蹈蹈使劲摇头:“不要不要,我一定不能这样。”家竹笑起来,伸手敲了她一下:“你还别说这大话,我们走着瞧。”
  到了寝室,蹈蹈收拾了饭盒,把要带回家的东西收拾收拾。她拿起放抽屉里的信,转头对家竹说:“你说这个人是谁呢?”家竹笑起来:你去看看吧,我知道你会忍不住的。”蹈蹈微笑:“我远远地去看一眼。”
  
  第11 章
  夕阳已经下去了,紫色的天上一弯新月,校园热烘烘的风吹响林阴道上的树叶,蹈蹈出了楼门,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穿着白地粉花的背心连衣裙,头发用粉色的缎带束起来。虽然已经天黑,暑热还是没有消散,水泥地上蒸腾着热气。
  蹈蹈慢慢地朝大礼堂走。越走心里越忐忑。会是谁呢?蹈蹈从草地中间穿过去,金银花丛发出浓郁的香气,她很紧张,停下来吸了口气。突然想到礼堂旁边有栀子花墙,可以从树枝间看见后门,她立刻往那边走,心想:“我看一眼就走。”到了栀子花墙,蹈蹈蹲下来,撩开树枝往后门看过去。
  一个男孩子正在门口徘徊。他穿着白色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短短的,抱着胳膊,走过来又走过去。蹈蹈仔细的辨认他。不认识,蹈蹈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蹈蹈站起来,抬头看了看天,夏天的夜空很亮,深深的蓝色清澈晶莹。她噘嘴,这个人是谁呢?一个不认识的人写来的情书?蹈蹈好奇心大炽,她咬咬牙,决定去问问。她慢慢的绕过花墙,跨过护栏,站到那个男孩子面前。
  那个男孩子吓了一跳,低声地发出一声惊呼。蹈蹈仰头看他的脸,还是没有认出他是谁,不过心里暗自窃喜,这个男孩子绝对算是个帅哥。蹈蹈冲他笑,那个男孩子皱眉,也咧了咧嘴。蹈蹈心里想:这个人真是闷啊,这个时候还这么傻呼呼的。她说:“我来了,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那个男孩子扬起眉毛,惊讶地说:“你要知道我的名字吗?”
  蹈蹈噘嘴,这人真可笑啊,难道还不打算告诉名字吗?她大声说:“你自然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啊!难道要我称呼你喂吗?还是叫你同学?”那个男孩子无奈地说:“我叫雷霆。”说完就退开几步,面朝马路做沉思状。
  蹈蹈觉得莫名其妙,跟上去说:“你是哪个班的?”雷霆眉头又皱起来,说:“同学你不觉得你问题太多了点?”蹈蹈觉得好笑,说:“你还嫌我问题多?这难道不是起码的资料吗?”雷霆说:“我有什么义务告诉你我的个人资料?”
  蹈蹈噘嘴:“你这个人真差劲,我是不打算再继续跟你说下去了。但是你必须告诉我你的班级,以后我可以躲着点你。”雷霆叹气,说:“好吧,告诉你,我是95级的金融研究生。另外,今天好像是我一直在躲你吧。”蹈蹈惊讶地说:“你是研究生?你怎么认识我的?”雷霆苦笑起来:“我什么时候认识你啦?”
  一股怒气冲上来,蹈蹈严肃地说:“你有必要这么抵赖吗?我来了纯粹是好奇,并没有什么其他意思,根本也不可能答应你。既然你这样的表现,那么好,以后请你躲着我走,也别用任何形式来骚扰我。”蹈蹈转身大踏步地走。
  雷霆追上去,严肃地说:“我什么时候骚扰你了,这帽子可不能乱盖。我自信今天没有任何不好的举动,你象从天上掉下来一样站在我面前,吓我一跳,我都没有抱怨你呢。不要仗自己是女孩子就可以颠倒黑白。”蹈蹈气得说不出话来,把手里的信塞到雷霆手里,说:“证据都在这里,我干什么要冤枉你。你这个人真是变态。”雷霆打开信,看了看,忍不住笑起来。
  蹈蹈皱着眉头噘着嘴,心里有点紧张,雷霆这么突然一笑,她忽然觉得危险,这个人似乎神经不太正常啊,蹈蹈慢慢地往后退,想偷偷地走。
  雷霆笑出了眼泪,抬头看见蹈蹈已经退到了礼堂台阶边,赶紧走了几步,说:“蹈蹈?你是蹈蹈对吧?”蹈蹈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盯着雷霆。雷霆说:“蹈蹈,我想你误会了,我不是给你写信的人。我今天站在这里是等我的老乡给我东西,结果左等右等等到了你。”
  蹈蹈不可置信地看他:“不是你写的信?”雷霆肯定地点头:“不是我。我都不认识你。你叫蹈蹈?姓什么?”蹈蹈觉得脸通的就红了,脖子和手臂也红起来。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一叠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慌张地从台阶飞奔而下。
  跑回寝室,家竹不在,蹈蹈端起桌上的茶缸骨咚咚喝了一大口,才喘口气坐下来。脸兀自红着。家竹放下手里的衣服,走过来说:“见到了?是谁啊?”蹈蹈自己憋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家竹被她逗笑了,追着问:“你笑什么啊?小疯子?”蹈蹈还来不及说话,喇叭就响起来:“421,蹈蹈,421,蹈蹈。”蹈蹈趴在桌上笑得直不起身子,家竹说:“叫你呢,你别笑了,这是谁啊?声音听着这么陌生?”
  蹈蹈好不容易止住笑,偏头听了会子,又开始笑,边笑边往外走:“等我上来告诉你啊。”她蹬蹬下了楼,看见雷霆正在玻璃门外面踱步。
  她绷了绷脸,走过去说:“你找我有事么?”雷霆转过身来,两个人眼神一碰,都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蹈蹈蹲到地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捧着肚子咧着嘴,裙子都拖在地上。雷霆拉她起来,笑着说:“你跑什么啊?信都不拿。”蹈蹈笑着说:“丢脸死了,哪里还记得信啊?”她擦了擦眼泪,说:“谢谢你啊,还给我送过来,这写信的人莫名其妙的,真讨厌。”
  雷霆把信递给她:“你到底姓什么?”蹈蹈接过信,折了折:“林,林蹈蹈。”雷霆微笑:“林蹈蹈,为了庆祝我们今天不同寻常的相识,我请你喝酸梅汤好不好?”蹈蹈收敛了笑容,有点腼腆:“啊,不好意思,我给你添乱了吧,你不是还要等老乡给你东西么?”雷霆微笑:“不要紧,呆会我去找他好了。”蹈蹈犹豫着下了节台阶,回头说:“那,要不然,走吧?”雷霆笑起来,接腔说:“那,要不然,好吧。”
  喝完酸梅汤回来,蹈蹈的脸部肌肉都酸痛了,听雷霆绘声绘色地描绘她趾高气昂的样子,蹈蹈又尴尬又好笑,一直咧着嘴傻乐。蹈蹈请教雷霆在写什么论文,雷霆大大地阐述了对中小企业融资的见解,又谈到他在社会实践的时候和几个记者一起做的调研,蹈蹈凝神听他说,很多观点都是闻所未闻,也让她把很多书本上的知识串在一起了。
  雷霆送蹈蹈到宿舍楼下,两个人愉快地道别,蹈蹈说:“雷霆,很多问题我还没有想清楚,一定要跟你多讨教。”雷霆笑起来:“你可别弄的这样子,我就比你多上了两年学罢了,我说的这些也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算不得数。”蹈蹈皱鼻子笑,雷霆忽然说:“蹈蹈,你笑起来很好看啊,要多笑笑。”蹈蹈有点不好意思,脸微微红了。
  雷霆觉察出她的窘态,爽朗地笑了两声:“别不好意思,小师妹,你要习惯别人的夸奖。好了,我要走了,再不去找我的老乡,人家真要着急了。”他大踏步地转身走了。蹈蹈站门口看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嘴角带着微笑慢慢地踱回寝室。
  蹈蹈回到寝室,大家都还没有睡,她坐到桌子前,拿出镜子,把头发散下来慢慢梳。大戒从蚊帐里探出头来,说:“蹈蹈,童大树来找过你了,问你去哪里了,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满世界找你呢。”蹈蹈应了一声。家竹趴到桌子边,对着蹈蹈的耳朵轻声问:“怎么样?见过了?是谁啊?”蹈蹈转头冲她笑,拉了她的手站起来:“走,我们到外面去说。”
  阳台上很安静,对面楼男生宿舍有人在弹吉他,低低的歌声轻轻地传过来。蹈蹈靠着栏杆站着,仰头看天上的星星,嘴里含着笑。
  家竹趴在栏杆上往下看了看,回头看蹈蹈的表情,忍不住也笑起来:“今天吃了笑笑药了?一个劲地这么笑啊笑的,你刚才说回来跟我说的,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蹈蹈笑嘻嘻地把今天和雷霆见面的事情告诉家竹,讲到她醒悟雷霆不是那个写信的人的时候,家竹和她一起放声大笑。家竹笑得抽气,拍蹈蹈的肩膀:“老天,你真出糗。”蹈蹈也笑:“可不是嘛,简直想找个地洞钻。”
  两个人又笑了好一阵子才收住。家竹问:“后来呢?”蹈蹈把后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家竹,最后说:“人家研究生和我们本科生就是不一样啊,雷霆显得比我们认识的任何一个男生都成熟,我跟他说话增长了不少见识呢。”家竹好奇:“长得帅吗?”蹈蹈点头:“很帅很帅,大概有大树那么高,皮肤很黑,眉弓高高的,眼睛深深的,很有味道。”
  家竹笑:“什么味道?大蒜味道还是大葱味道?”蹈蹈敲了她一下:“别打岔,反正我好像还没有见过这么出色的男生呢。”家竹正色:“林蹈蹈同学,别忘记你有童大树了,不可以对其他的男生有好感。”蹈蹈噘嘴:“谁规定有男朋友的人,连欣赏的眼睛都要关闭呢?”
  家竹挽了蹈蹈的手,拉她一起靠在栏杆上,说:“我就是提醒你一下,别忘记今天你跟我说了半天的爱品问题。”蹈蹈佯怒:“家竹你也未免太低估我了,优秀的男生多了,看见好的夸几句,怎么还牵涉到爱品了呢?你别在这里杞人忧天。”家竹说:“好好好,我低估我们蹈蹈的操守,大错特错。”蹈蹈哼了一声,忽然说:“家竹你看,是萤火虫吗?”
  她们探出身子,看楼下的草丛里,一点点的亮着星星一样的火光。夏天的风忽然吹过来,带着浓浓的蒸腾的热气和草香。
  
  第12 章
  第2天早上,蹈蹈起得早,她趴在床上,看家竹拎了箱子跟大家道别,蹈蹈大声说:“家竹,你要给我电话,暑假时间太长了,我会很想很想你的。”大家都笑起来,二戒说:“干脆让家竹娶了蹈蹈算了,缠绵得要死。”家竹冲蹈蹈挥手:“你赶紧起来吧,别赖着啦。你别老给我电话,长途怪贵的。”
  蹈蹈等家竹关了门,才从床上下来,她穿着短短的睡衣裤,长长的腿露出来,踩着凳子站到桌子上去收挂在房间中间铁丝上的衣服。二戒说:“蹈蹈的腿长的真好看,这么直这么长这么白。”
  蹈蹈得意地说:“自然美了,我是亚洲第二美腿呢。”大家哄堂大笑,三戒说:“为什么是第二,第一是谁?”蹈蹈笑:“王祖贤呗。”大家再次笑起来,都夸蹈蹈真是谦虚。
  蹈蹈收了衣服,坐床上整理东西。轻声地哼着歌,她把衣服袜子发带脸霜磁带小说一大堆东西塞到一个硕大的双肩背包里去。
  刚进大学的时候,蹈蹈做出有志气的样子跟家竹说要自己洗衣服,洗了两条牛仔裤以后,她彻底地断了念头,乖乖地每个礼拜带衣服回家洗,然后再从家里换一批干净衣服回来。家竹嘲笑她,她也充耳不闻。和湿了以后变成铁板一样的牛仔裤比起来,她这点小薄面子算不了什么。
  屋子里其他人都在整理东西,每个人都有莫名的兴奋,唧唧喳喳地讨论回家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蹈蹈含笑听着,想到要回家吃妈妈做的肉烧蛋,嘴里泛出口水,暑假像个笼罩在玫瑰色里的梦,大学的暑假更是这种梦中的极品。对蹈蹈来说,回家陪爸爸妈妈是最喜欢的消遣,用各种语气叫妈妈,妈妈再用各种声调回答,是妈妈和蹈蹈最喜欢玩的无聊游戏,玩了快20年了,还乐此不疲。
  蹈蹈把背包放到桌上,小心地把床上的席子卷起来。回身端了脸盆去洗脸。回到房间的时候,寝室里只剩下晚上才坐火车的四戒,蹈蹈趴她旁边看她化妆,两个人唧唧咕咕讨论了半天。四戒说:“蹈蹈,怎么童大树还不来找你呀?他不知道憬裉焐衔缇突丶颐矗俊?蹈蹈噘嘴:“谁知道呢,不管他。”四戒笑:“你也不要太任性,象大树那么帅的帅哥,多少女孩子想着要呀,你不看紧点就飞啦。”
  蹈蹈坐下来,玩四戒的口红,没有接腔。好象大家都觉得大树是最完美的男朋友,为什么自己一点都没有这种感觉呢?她自己都觉得费解。大树确实挺好的,英俊高大体贴温柔,可是蹈蹈老觉得和他在一起是过家家,没有真实的感觉。也许大树没有让她佩服的地方?蹈蹈自认为想通了,一定是这样,大树没有让她崇拜的地方,而完美的爱情一定要对对方十分崇拜为基础。
  正胡思乱想,忽然有人敲门。蹈蹈跳起来去开门,看见大树微笑着站在门口。蹈父辖衾?∷?骸澳阍趺蠢戳耍坷咸??媚闵下ィ俊? 大树点头:“是啊,老太太放男生上来给女生扛行李,看来老太太还是很疼你们的嘛。”
  蹈蹈让大树在门口等,进门拿了包和四戒道别,出来把包往大树手上一塞,往前就走。大树笑:“你这套动作真是行云流水呀。”蹈蹈也笑:“在摆脱重负的问题上我是有心得的。”大树把背包甩到肩膀上,腾出一只手来揽住蹈蹈的肩膀,两个人说说笑笑下了楼。蹈蹈想:要不要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告诉大树呢?犹豫了又犹豫,还是没有说出来。
  大树兴兴头头地跟蹈蹈谈论昨天晚上的饭局,把他们球队成员的各式各样好玩的事情说了个不亦乐乎。又说起来找她,没有遇到的事情。
  蹈蹈打断他:“大树,你暑假干什么呢?怎么安排?”大树想了想:“吃了睡睡了吃,然后约你出来打球逛街,如何?”蹈蹈撅嘴:“别人暑假都安排实习或者做社会调查,就是你什么正经活都不干,专司吃喝玩乐。”大树有点不好意思,探头看看蹈蹈的脸色,说:“我爸爸说他们单位可以给我们盖实习报告的章子,用不着咱们去实习。省出时间来好好休息咧,出了大学就没有暑假了。”
  蹈蹈皱眉,想到雷霆绘声绘色地介绍他实习和社会调查的情况,心里老大不满。她说:“我才不要你爸爸单位给我盖实习的章,我自己去找地方实习,不用你操心。你要吃喝玩乐自己去,我要过个有意义的暑假。”大树嗤了一声:“你还过有意义的暑假呢,到时候不知道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吃喝到半夜三更才睡觉,别把豪言壮语说得吐泡泡一样。”
  蹈蹈停住脚步,伸手把大树肩膀上的包拽下来,咬着嘴唇说:“童大树!你最好一个暑假都别和我联系,我一定会过个有意义的暑假给你瞧瞧!”蹈蹈转身就走,还不忘回头说:“你别跟着我啊。”路上的行人都看着他们两个,大树很尴尬,也大声应:“谁愿意跟着你啊,瞧你那样!”叫完了心里又后悔,五心烦躁,恨恨地转身回宿舍去。蹈蹈自己拎着沉重的包,表情严肃,雄赳赳气昂昂地往车站走。
  回到家里,和爸爸妈妈玩闹撒娇,蹈蹈宣布好好地睡个午觉。妈妈说:“一回来就睡觉啊?懒孩子!”蹈蹈噘嘴:“学校里没有电扇,8个大人挤一个小屋子,我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她又蹭到妈妈身上,说:“妈妈!我现在睡着了都会给自己扇扇子啦。”妈妈也笑,爸爸说:“你小时候,你妈睡着了都会给你扇扇子呢。”蹈蹈趴妈妈身上,啵地亲了一口,站起来开了卧室的空调。
  醒来的时候她跑到厨房偷菜吃。妈妈转头跟她说:“有个男生找你,叫童大树。”蹈蹈哦了一声,偷看妈妈的脸色。妈妈拎了锅铲子看她:“这个男孩子是你同学么?”“是啊,同年级的。”“关系很好吗?”蹈蹈赶紧说:“一般一般吧,还可以。”蹈蹈跑回卧室,翻出电话本,想给大树打个电话,拨了号码又放下来,可不能这么快就和好了,否则也太没有面子。
  过了几天,爸爸妈妈都去上班了,蹈蹈一觉睡到11点,起来头有点痛,她爬起来洗脸刷牙,把牛奶放到微波炉里加热。看到妈妈在电话边留的条子:“蹈蹈,童大树同学又给你来了电话,你回个电话吧。”旁边写着大树的电话号码。
  蹈蹈吐吐舌头,拨了号码。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起来了,蹈蹈喂了一声。大树急切地说:“蹈蹈?是你吗?”蹈蹈嗯了一声。听见大树如释重负的吐气声。蹈蹈心里忽然有点难受,大树对她的在乎让蹈蹈觉得紧张,似乎别人给了你一个超级重大的礼物,眼盯盯地看着你,而你什么也拿不出来,心慌得厉害。
  蹈蹈笑了笑:“你吐什么气啊,弄得我耳朵痒。”大树气哼哼地:“蹈蹈你真狠心啊,不接我的电话也不给我回电话,成心凉着我是不是?”蹈蹈叹气:“那么容易就和好了,算吵架么?吵架自然要闹一阵子,这也算感情的波澜,你真是没有情调。”大树哭笑不得,在电话里发出气咻咻的滋啦滋啦声。
  蹈蹈问:“大树,你一个人在家么?”“嗯,我一个人,你来玩好不好?”蹈蹈犹豫了一下:“我不想动,外面怪热的,你过来吧,我们去吃雪糕。”大树欢呼一声:“你答应见我?好,你等着,我30分钟后到你楼下。”蹈蹈还来不及再见,就听见大树撂了电话。
  蹈蹈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想到家竹说的感情最好就是细水长流,不喜欢太过炽热。她仿佛找到了依据,自言自语:“嗯,大树就是太过炽热了,要跟他说说细水长流的道理。”
  她找了裙子去洗澡,才刚擦干头发,就听到门铃。蹈蹈看看猫眼,大树满头大汗站在外面。她放了毛巾,整整裙子才把门打开。
  大树飞车来蹈蹈家,一路上忍受中午的大太阳的暴晒,正在哗啦哗啦地出汗,门一开,看到穿着苹果绿无袖连衣裙,披着满头湿漉漉长头发的蹈蹈,觉得心里一下子就沁凉了,舒服得四肢百骸都清凉妥帖。他忍住不伸手抚弄蹈蹈雪白的小脸:“蹈蹈,真想死我了。”蹈蹈有点不好意思,身子一缩,躲掉大树的手,侧身让让:“你进来吧。”
  大树进了屋子,好奇地四下打量:“这是你第一次让我进房间吧,每次送你都只准我送到楼下。”蹈蹈递了罐冰可乐给他:“爸妈都在,自然不好让你上来,我爸妈要知道我找了男朋友,还不知道要烦我多久。”大树仰头一口气喝干,打了个大嗝:“今天早上我打电话来你还在睡觉,你妈盘问了我半天,就差点没有问我爷爷奶奶的职业了,你以为她不知道猜啊?”蹈蹈皱眉:“都怪你,没事老打电话干什么啊?让我妈起疑心了不是?”大树咬牙:“好个狠心的丫头!原来一点都不想我!谁没有事情打电话啊,这不都是因为想你嘛!”他转身朝着窗外站,气得深呼吸。蹈蹈也有点觉得对不起大树,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臂从后面抱住大树:“大树,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大树感到蹈蹈柔软的身子贴着他的脊背,心里的气一下子全消了。他和蹈蹈在一起,觉得甜蜜又辛苦。好的时候,蹈蹈古灵精怪的可爱让大树觉得心都化了,可是她讨厌起来又让大树觉得根本不在乎他,心里的怒气蒸腾得难受。大树知道,自己时常弄得生气,太不够男人气,可是蹈蹈眼睛深处没有他期待的爱意,又是他无法承受的煎熬。大树叹气,转过身子拥抱住蹈蹈。
  蹈蹈很不习惯在家里和大树拥抱,觉得紧张,好像四处都有眼睛看着自己,她尝试推开大树,大树不依不饶,越抱越紧。大树喃喃地叫着蹈蹈的名字,轻轻地在她额头上印了一个吻,然后吻着她的鼻尖,慢慢地到嘴唇,辗转地温柔地吻她。蹈蹈心跳如擂鼓,虽然四肢酥软,可是还是下意识地推开大树。大树箍紧她,嘴唇吻到她的耳垂上,蹈蹈觉得全身发麻,她紧张得浑身僵硬。等大树的嘴唇从她的耳边转移到脖子的时候,蹈蹈用力推开了他。
  大树也有点不好意思。他掩饰地坐到沙发上拿起一张报纸。蹈蹈心跳很快,她下意识地抓了扫把扫地,什么话都不说,一下下地扫着,回过神来觉得好笑,真不知道突然扫地算怎么回事。她停了扫把偷偷地回头看大树,大树也正好偷偷地看她,两个人都红着脸笑起来。大树张开双臂,等蹈蹈过来。蹈蹈放了扫把,拉着大树的手把他拉起来:“起来起来,我们出去吧。”
  路过小区的冰淇淋店,蹈蹈停下来含了手指头挑选。大树笑着说:“你还真不是一般的象娃娃,哪里有19岁的人这么馋嘴的。拜托你,你已经成人了好不好?”蹈蹈哼了一声:“我还有3个月才过生日呢,现在还是18岁。”大树笑:“嗯,全天下就你一个人一点不想长大。”
  蹈蹈要了和路雪真爱,用小勺子挖着吃,大太阳晒下来,她眯眯眼睛看太阳:“今天真是热的不行,我们去哪里?”大树用手掌替她挡着阳光:“我说了呆在家里你不肯,非要出来,大热天的去哪里?哪里都热死人。”蹈蹈噘嘴:“妈妈说了,不要跟男孩子单独呆在家里。”大树捏她的脸蛋:“啊,是啊。我是流氓,当心我吃了你。”
  过了马路,蹈蹈想了想:“我们去江边坐吧,也许有点风?”大树点头,努努嘴:“你坐后面,我骑车带你去。”大树先上车慢慢骑,蹈蹈站在那里不动。大树回头看她还没有动静跳下车来喊:“你站那里干什么,跳上来啊!”蹈蹈不好意思,忸怩地说:“我不会坐,不敢跳上去。”大树哭笑不得,推车走过来:“你真是够笨啊,不会骑车居然还不会坐车?”蹈蹈噘嘴:“我从来没有坐过车后座嘛,这么高的车子,我要是跳矮了就挂着,我要是跳高了就从后面翻过去,都会受伤的。”
  大树哈哈大笑,看着蹈蹈头发上一圈太阳的金光,他咬咬牙:“好,我就恶心一次,你坐前面的横杆上来。”蹈蹈害羞地笑:“我这么大人了,还坐在前杠上?别人看见都要笑话了。”
  大树说:“那怎么办呢?你又不敢坐后面,又不能坐前面,难道我们顶大太阳走半个小时去江边?那你又要中暑了。”蹈蹈叹气:“好吧好吧,我坐就是了。”她走过去在车前杠边站着,回头看大树,大树笑着把她轻轻一搂,放到车杠上,自己跳上了车。蹈蹈傻笑:“这么大人坐这里看来不是很舒服啊。”大树说:“蹈蹈,拜托你把脚稍微缩一缩,我每踏一下都碰到你的脚。”蹈蹈把脚缩起来,嚷嚷不舒服。大树不理她,用力踏车。
  蹈蹈扬起头来迎着风,长头发一缕缕都撩着大树的脸和脖子,淡淡的香波清香传到大树鼻子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蹈蹈说:“哎呀,真舒服。好多年都没有这样坐车了。小时候我坐爸爸的车前杠,他把我包到夹克里面,还可以拉上拉链呢,那时候我多小啊。我4岁就坐爸爸的车了,唐诗都是在车上背的,可惜现在会背的反而不多了。我最辉煌的时候可以背全篇的《滕王阁序》,曾经在小学里表演过的。”
  大树说:“那你现在还记得小时候背的什么诗呢?”蹈蹈笑:“你要我现在想起来,我哪里记得。我妈妈教的歌谣倒记得不少:‘红屋子,白帐子,里头睡个白胖子;千根线,万根线,落到水里都不见;高高山上一条藤,藤上挂铜铃,风动藤动铜铃动,风停藤停铜铃停。’这些我都清楚记得。我小时候可聪明了,爸爸那时候跟我讲《钗头凤》,我觉得唐宛可怜,都哭了。”
  大树插嘴:“你那时候多大?”蹈蹈想了想:“还没有上学呢,大概5岁吧。”大树笑:“5岁就懂《钗头凤》,是够早熟的。”蹈蹈掐他扶车把手的手,说:“什么早熟,是早慧。”大树一叠声讨饶:“好好好,是是是,早慧早慧。”
  到了江边,太阳正正地照着,蹈蹈拉大树在树下的长凳上坐下,江风虽然大,吹过来也是热乎乎的。蹈蹈笑:“你看,难得江边一个人都没有。”大树说:“当然没有人了,7月份,大中午1点钟,谁到这日头地下来吸暑气啊?”蹈蹈哼了一声:“这就叫做情调,你懂不懂?”
  大树回头看她,蹈蹈的脸蛋被太阳晒得通红,大树说:“你明天必然脱皮,今天太阳确实太大了,我妈说今年太阳黑子爆炸,紫外线特别强。”
  蹈蹈摸摸脸:“不要紧,我太白了,晒黑点显得健康。”她吸吸鼻子,说:“怎么这么大臭味啊?”大树也抽鼻子到处闻:“什么臭味?”蹈蹈凑到大树身边:“呀,是你的味道。臭烘烘酸啾啾的。”大树脸红:“这哪里是臭味?这是男人的味道。”蹈蹈哈哈笑:“你还男人的味道呢,纯粹是男孩的味道。”
  大树说:“男人和男孩的区别是什么?”蹈蹈想了想:“男人要比男孩有担当,有责任感,有本事,是成熟的人。我小时候看过本张抗抗的书——张抗抗你知道不知道?”大树摇摇头,蹈蹈叹气:“唉,知道你没有文化,根本不该问你。她是80年代很有名的作家——她有本书叫《男人的风格》,封面是个男人的背影,我小时候看了那本书,就想,男人都要挺拔威武,穿灰色风衣,很酷很沉默非常独立非常成熟。”
  大树哈哈笑:“其他还好说,为什么非要穿灰色风衣?”蹈蹈瞪他:“你看过柯云路的《新星》么?里头的李向南好像就穿灰色风衣。”她伸手挡住大树的嘴:“你不要问我谁是柯云路,否则我太鄙视你了。”大树嗤了一声:“不知道柯云路有什么要紧,我只要知道安身立命的技能就够了。”
  蹈蹈回头看江面,耀眼的阳光洒在江面上,好像在江面上洒了无数的金星,一闪一闪耀人眼目。她低声说:“这些东西总归要知道些,我就爱这些。”大树往后仰,靠着椅子背说:“蹈蹈你看,今天的天真蓝啊。”
  蹈蹈按他的样子往后仰,眯着眼睛看天,天空湛蓝透明,一丝丝雪白的云飘在高高的天空,很远很远。大树伸开手臂放到椅子背上,蹈蹈微笑着靠到大树的手臂上,两个人都不说话,任滚烫的风撩着他们的脸颊,看白云悠悠飘远。
  
  第13 章
  过了几天,大树打电话来说要去上海姑妈家一阵子。蹈蹈噘嘴听他说,心里有点不乐意,可是又没有理由要大树留下来。大树看她沉默,就说:“你不是说要我过个有意义的暑假么?姑妈给我联系了一家大公司实习,还不是为了听你的话啊。”蹈蹈心里哽着,还是不开腔。大树又说:“你不想我去么?那我就不去好了,我让爸爸回绝姑妈好了。”蹈蹈说:“呸,谁不让你去了,你瞎说什么啊。”大树陪笑:“今天就不过去见你了,明天傍晚我去跟你告别,你陪我去买火车票好不好?”蹈蹈没情没绪地放了电话。爸爸正好下班回来,蹈蹈缠上去说:“爸爸,你说了给我介绍实习单位的,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爸爸笑:“哪里那么容易啊,我又不认识银行界的,还要托别人找。”蹈蹈噘嘴:“谁说一定要去银行实习了?”爸爸刮她的鼻子:“学金融的不去银行实习?”蹈蹈叹气,坐到沙发上生闷气。妈妈端了盐水泡的菠萝出来,蹈蹈也没有吃上一口。
  第二天傍晚,蹈蹈趴到阳台上看了半天,才看到大树飞车进了小区门。蹈蹈拿了小包对妈妈说:“妈妈,我出去一下。”妈妈说:“啊?这个时候出去?马上就吃饭了。”蹈蹈嬉皮笑脸:“你别等我了,和爸爸一起吃。”妈妈笑着摸摸她的头发说:“吃完了我和你爸爸去张叔叔家玩,你要是回来的早,就去张叔叔家找我们。”
  蹈蹈大声应了,噔噔下了楼,打开单元门,看到大树扶着自行车站在门口。大树惊喜地说:“呀,我还正准备按门铃呢。”蹈蹈瞪了他一眼:“你怎么才来啊,我们家都马上要吃饭了。”大树说:“出来很难么?你妈不高兴了?”蹈蹈笑:“我妈怎么会难缠,她最信任我,我说要怎样就怎样,我妈从来都不阻拦。”大树说:“走吧,火车站卖票到8点,现在6点,还来得及。”蹈蹈说:“我们怎么去?”大树挤挤眼睛:“你坐前杠上,我骑车去。”蹈蹈笑:“才不呢,大傍晚的,路上多少人啊,你把车停我们家楼下好了,我们坐公共汽车去。”大树叹气:“本来还准备再骑车带你一次享受享受的,谁知道让我坐公共汽车!”蹈蹈戳他一下:“你是属驴的么?自己找累受?”大树边锁车边说:“虽然不属驴,但是甘心当蹈蹈小姐的坐驾。”
  到了车站,闷热的人气汹涌而来,蹈蹈掩鼻子说:“哎呀,真够难闻的,夏天的火车站真不是好来的。”大树拉了蹈蹈的手,钻过人群,挤到售票处。蹈蹈陪他一起在铁杠子围好的售票通道里站着,火车站嗡隆的人声嘈杂,蹈蹈踮脚凑到大树耳边说话:“大树,你坐过飞机么?”大树笑,也低头凑到蹈蹈耳边:“我没有坐过,飞机多贵啊。这次妈妈大方让我坐硬卧,本来爸爸还要我坐硬座体验生活呢。”蹈蹈说:“家竹他们回家不都是坐硬座么,就是你娇气。”大树哼了一声:“我娇气?换了让你坐硬座去,一个人孤零零的,早哭鼻子了。”蹈蹈摇头,说:“走着瞧咧。”
  好不容易排到了他们,大树递钱进去,要了三天后的硬卧票子。从队伍里挤出来,蹈蹈问:“几点钟出发的?”大树说:“下午5点多,第2天早上就到了,夕发朝至的。”蹈蹈叹气:“唉,你可以出去玩多好啊,上海我88年去过一次,后来就没有去过了。”大树搂了搂她的肩膀:“我会给你电话的,争取早点回来,好不好?”
  蹈蹈扬头笑:“我88年去上海的时候是小学毕业的暑假,住在爸爸的上海同学家里,他们一家人住了栋石库门房子,每天晚上都做一大桌子好吃的。可是我老觉得饭里一股黄浦江的味道。”大树笑:“我从小到大不知道去了姑妈家多少次,怎么我吃不出饭里有黄浦江的味道?”蹈蹈哼了一声:“你是标准的牛嚼牡丹,什么味道都分辨不了,饭里混了机油估计也吃得高兴。”自己想想这话有趣,蹈蹈哈哈笑起来。
  大树不知道怎么反驳,看蹈蹈的黑头发在晚风里头撩啊撩,身上淡蓝的连衣裙也跟着风扬起来,心里忍不住柔软,伸手用小拇指勾住了蹈蹈的小拇指。蹈蹈回头看看他,大树的眼睛里都是温柔的光,身上被汗印湿的白T裇和牛仔短裤衬着他蓬乱的头发。蹈蹈觉得大树这样子可爱,禁不住也存了柔情,她踮脚帮大树理顺头发,温柔地一笑。两个人勾着小拇指在夏天傍晚的马路上慢慢地走着,没有说话。看玫瑰色的天边渐渐变深,换成了宝蓝颜色。
  街上人很多,摩肩接踵的,夏天的暑气蒸腾着,混合着人们的汗味,蹈蹈不时被迎面来的人撞上,她躲了又躲,索性放开大树的手指头。大树问:“怎么了?”蹈蹈说:“太挤了,奇怪了,今天马路上怎么象电影散场一样,这么多人啊?”大树望了望:“可不就是电影散场了?前面是电影院嘛。”大树拉蹈蹈走到自己前面,让蹈蹈往前走,他的胳膊伸得长长的,让蹈蹈在他一对胳膊拦起来的范围里走。蹈蹈回头笑:“偶尔还有点聪明啊。”她索性靠在大树胸前,让大树的身子推着她走。
  大树的身子全是汗,隔了T恤也能感觉到他的潮湿的身子发散着热烘烘的气息。蹈蹈想到金庸小说里头常说的“喷薄的男儿气息”,忍不住偷偷地笑。大树不知道蹈蹈还在转这个脑筋,他享受地细细感觉蹈蹈柔软纤细的身体靠在他怀里的感觉,不时轻轻的在蹈蹈乌黑的马尾巴上轻轻一吻。
  天慢慢的彻底黑了,路上的人流也渐渐稀了,很多人拉了竹床出来,摆在巷子里,一家子的晚饭就摆在竹床上,一张张竹床变成了饭桌,人们或坐或站或蹲,迎着巷子里难得的穿堂风,美美地享受晚饭。蹈蹈一张张床张望过去,跟大树说:“你看,有5家吃西瓜皮,几乎家家都吃空心菜梗。这家的红烧肉看上去不错。”大树笑:“你还研究了这个啊。”蹈蹈说:“我们也吃东西好不好,看别人吃饭真是谗死了。”大树停下来张望:“吃什么好呢?你想吃什么?”
  蹈蹈说:“要不然来一碗凉拌米粉,再来一碗麻辣猪红?”大树笑:“吃的这么没有情调?前面就是肯德基,要不要吃汉堡?”蹈蹈大摇头:“不要不要,我就喜欢吃这些,当然你最好去给我买个蛋筒回来,那就完美了。”
  等大树买了蛋筒回来,蹈蹈已经喝了一大半猪红汤,小嘴辣得通红微肿,脸蛋绯红,鼻子上沁着小汗珠。她伸手接了大树递来的蛋筒,使劲咬了一口,啊了一声。大树坐下来,笑嘻嘻地看她,觉得蹈蹈可爱得不行,特别想搂过来亲一口。
  蹈蹈三口两口就吃了蛋筒,把凉拌米粉推给大树:“你吃吧,我让老板给你加了好多辣萝卜干,可好吃了。”大树接过来,呼噜呼噜扒完,用手背抹抹嘴唇。蹈蹈递给他纸巾,说:“不吵架多好,本来可以每天这样玩的。”大树瞪眼睛:“难道是我想吵架的?是谁那么不屑地看我了,是谁做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来气人了?还说呢,你不是说要过个有意思的暑假么?结果呢?”
  蹈蹈噘嘴:“呀,给你开个口子你就没有完了?”大树叹气:“好好,不说了,你还想吃什么?”蹈蹈也叹气:“唉,可惜你过三天就要走了,要到八月份才能回来吧?”大树算了算:“现在是七月中旬,估计我八月中旬可以回来了,实习20多天,可能还要陪姑妈去苏州一趟。”蹈蹈皱眉:“整整一个月啊,我一定要闷死了,你可别忘记给我电话。”大树拉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一定不会忘记,保准是我想你比你想我的时间多。”蹈蹈哼了一声:“你实习那么忙,哪里有时间想我?”大树叹气:“唉,没有办法,谁让我爱你比较多呢?多想点也是正常的。”
  蹈蹈得意地笑了笑,拉大树起来,说:“我们去江边吹风么?”大树正想答应,忽然看见马路对面他的爸爸妈妈正在散步,他回头对蹈蹈说:“我爸妈在对面散步呢,你过去打个招呼好不好?”还没有等蹈蹈回答,他爸妈已经看见了大树,招手让他过去。蹈蹈呼地往后一缩,说:“我不去了,我害怕,我不去了。”她转身就想跑,被大树一把拉住,蹈蹈没有办法,慢吞吞地被大树拉过了马路,站在他爸妈面前。
  
  第14 章
  大树的父母都很高大,运动员一样的身材,蹈蹈站在他们身边,觉得大山压顶一样难受。她下意识地拨弄裙子上的腰带,觉得短暂的安静是那么漫长。蹈蹈低着头也能感受到他们探究的目光,觉得脸蛋一阵发烫。她偷偷抬眼看了看,立刻和大树妈妈的眼睛对上,慌忙拉了一个微笑。大树的妈妈很奇怪,她没有什么表情,若有所思地看蹈蹈,眼睛里说不出是什么神色。蹈蹈偷眼看大树,大树赶紧说:“爸妈,这是我女朋友,林蹈蹈。”蹈蹈轻声说:“叔叔阿姨好。”
  大树爸爸点点头:“哦,有空来家里玩。”大树妈妈沉稳地说:“女朋友?大树,冯荫不是你的女朋友么?”大树立刻喊:“妈妈!”蹈蹈惊讶地抬头看她,又看大树,脑子里倒海翻江,一时不知所措。
  大树妈妈回头问蹈蹈:“你是干什么的?”大树赶紧说:“蹈蹈是我大学同学,金融系的。我们同届。”大树妈妈嗯了一声:“哦,大学里就忙这个啦,大树你英语六级没有过,是因为这姑娘吧。”
  蹈蹈觉得有点站不住,脸发烧通红。大树也有点慌张,大声说:“妈妈你胡说什么呢。”赶紧冲爸爸使眼色。大树爸爸清清嗓子:“我说,你客气点吧。”大树妈妈瞪了他一眼,转头看着蹈蹈:“小姑娘,你们这么年轻就谈恋爱。我们家长也不好说什么,现代社会了么!但是你们不要忘记学习啊。你过了六级么?”
  蹈蹈心里一股怒气烧得难受,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又转,她低头忍了半天,一抬头就迎上大树妈妈冷淡的目光,她看看大树,大树一张脸也是通红,在他妈妈严厉的目光注视下,撅着嘴皱着眉头,满额头的大汗。
  蹈蹈咬咬牙齿,轻声说:“叔叔阿姨,我还有点事情先走了。”她摔开大树的手,回身就跑。大树赶紧追过去,却被妈妈一把拉住:“你追什么追,爸妈都在这里呢!”大树只好停住脚步,看蹈蹈蹬蹬蹬转了弯。
  蹈蹈使劲跑了好久才停下来喘气,回头看了看,大树并没有跟过来。眼泪忍不住呼啦啦掉下来,觉得平生从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心里一阵阵揪着难过。又懊悔自己没有把六级早就过了的事情告诉大树妈妈,心里愤愤:“哼,告诉你,让你看看,我可是大一就过六级的!”
  她转身慢吞吞朝公车站走,脑子里颠过来倒过去回想大树妈妈说的那些话,想到她说的:“冯荫不是你女朋友么?”心里恨得像锥子刺一样疼。难道大树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大树妈妈怎么知道冯荫?还认为她是大树的女朋友?刚想完这个,又想到大树妈妈说要注意学习的时候那种阴阳怪气的腔调,心里的怒火和屈辱的感觉又腾腾地冒起来,越想越生气。蹈蹈想一阵哭一阵,眼睛擦得通红,在公车站站了半天。
  时间已经晚了,公车站的人越来越少。蹈蹈看见旁边有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围成一圈在聊天,都光着膀子叼着烟,其中有几个正瞟着她。蹈蹈有点紧张,可是左等右等车都不来,她更害怕了。过了一会,果然有一个小混混走过来,蹭到蹈蹈旁边:“小妹妹要去哪里啊,哥哥带你去吧。”蹈蹈不敢接腔,往旁边挪了挪,紧张得手心冒汗。那个小混混也跟过来:“哥哥请你吃夜宵,怎么样?”蹈蹈使劲平静呼吸,不敢表现出害怕的样子,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走远点!”小混混哈哈笑起来,其他几个小混混问:“笑什么呀?”也都从刚才站的地方纷纷走过来。蹈蹈害怕得简直要哭出来,她正想逃跑离开公车站,车就按着喇叭过来了。
  蹈蹈赶紧冲到车上,胆战心惊地看那几个混混冲车上挥手,觉得全身的衣服都贴在了身上。她的眼泪又涌出来,委屈得不得了。
  到了家门口的车站,蹈蹈跑步回家,快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忽然看到爸爸妈妈并肩在前面走着,蹈蹈赶紧跑过去,喊了声:“妈妈!”妈妈微笑回过身来,她一把搂住妈妈,蹭到妈妈身上,眼泪涌出来。蹈蹈在妈妈肩头蹭来蹭去,蹭掉满眼的泪水。
  妈妈拍了拍她,说:“怎么了,哭了?碰到什么事情了?”爸爸也拍拍她的脑袋:“谁欺负你了?”蹈蹈心里想:要不要告诉爸妈大树妈妈的事情呢?犹豫了半天,她说:“刚才公车站有小流氓跟着我,把我吓坏了!”妈妈赶紧搂住她:“没有对你怎样吧?”蹈蹈摇头:“车来了,我就上车了。”爸爸笑:“这么点事情就吓成这样,快20的人了还动不动就哭。”妈妈嗔怪地说:“那当然害怕了,我们蹈蹈那么小,世界在她眼里花朵一样,哪里见过坏人?”
  蹈蹈揽住妈妈的胳膊:“妈妈我们在院子里散步吧。让爸爸自己回去。”爸爸摇头:“女儿大了就不要爸爸了。”妈妈笑,和蹈蹈一起推爸爸拐弯去了回家的岔道,她们两个转身走进花园。
  妈妈问:“想跟妈妈说什么?是想说今天下午来接你的那个男孩子么?”蹈蹈吓了一跳:“妈妈怎么知道今天有个男孩子来接我?”妈妈笑:“这点侦察本领都没有,还有资格做妈妈么?”蹈蹈摇头:“我不想说,妈妈也不要问。”妈妈捏捏蹈蹈的手:“好,妈妈不问,相信你自己有分寸。等你想告诉妈妈的时候再说吧。”蹈蹈恩了一声,说:“妈妈你说我是惹大人喜欢的女孩子么?”妈妈笑:“反正惹我喜欢。”蹈蹈笑,说:“妈妈不许打岔。我从小还算惹大人喜欢的孩子吧?”妈妈点头:“嗯,漂亮干净,乖乖的,嗲嗲的,大人当然喜欢了。”蹈蹈笑:“这么说和喜欢个布娃娃没有什么两样。”妈妈点头:“父母另说,哪个母鸡都觉得自己的小鸡好。其他人么,无怪乎亲戚朋友,只要你听话乖巧,自然都喜欢的。要是以后走上工作岗位,让人喜欢就不容易了。”蹈蹈迟疑地问:“如果我结婚了呢?你说我的公公婆婆会喜欢我么?”妈妈回头看看蹈蹈,想了想,说:“这要看你公婆了,如果把你也当个孩子看,聪明可爱当然就够了。但如果把你当成大人,当然希望你懂事能干。”
  蹈蹈觉得妈妈说的都不能解开为什么大树妈妈一见她就不喜欢她的谜团,可又不能多问,觉得一团郁气无法排解。妈妈摸摸她的胳膊:“蹈蹈,不要要求人人都喜欢你,重要的是你真正在乎的人爱你。只要这样就够了。”蹈蹈叹气,搂住妈妈说:“妈妈,我只要你们爱我就够了。”妈妈笑:“这种爱你赶都赶不走,我们眼泪水往下流,专门浇灌你。”蹈蹈也笑起来,和妈妈一起坐到栏杆上,把烦恼的事情抛开,专心和妈妈一边劈里啪啦打蚊子一边商量第二天吃点什么好。
  回到家里,蹈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梳理出两点最生气的地方,一是冯荫的事情,二是大树妈妈的语调。蹈蹈咬着嘴唇想,无论怎样都要让大树解释给自己听。忽然又想:大树的妈妈这样子讨厌,要不要和大树继续下去呢?干脆分手算了。分手两个字让蹈蹈有点心跳,她坐起来,趴到窗台上看月亮。月亮明亮又硕大,皎洁得象个银盆一样,周遭的事物都笼上了一层轻纱。蹈蹈仰头看月亮,心里胡思乱想,忽然眼泪就流下来,心里跌跌撞撞地想:原来我也不是大家的宝贝啊。
  第二天是星期天,爸妈都在睡懒觉,蹈蹈倒是很早就醒了,在枕头上发愣,奇怪自己怎么睡的着,觉得自己真是没心没肺,遇到这样的事情难道不应该哭一个晚上吗?她看着床头柜上粉红的电话机,想大树应该打个电话来解释一下吧。熬到8点半,电话也没有响,蹈蹈听见爸妈的房间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她犹豫了又犹豫,拨了大树的号码,才拨三个数字就停住了,害怕接电话的是大树的妈妈。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蹈蹈干脆关了空调起身,刷牙洗脸,又拿了喷壶到阳台上给花儿浇水,耳朵紧张地捕捉声音,一时觉得电话就要响了,一时又觉得大树在楼下喊她的名字。
  妈妈起身的时候,看见蹈蹈托了下巴正对着电话发呆,妈妈叫了她一声,把蹈蹈唬了一跳。妈妈说:“干什么呢?起的这么早?”蹈蹈没精打采地答应着,站起身来想喝点水,电话就响了。蹈蹈慌忙拿起听筒,一时没有拿稳还掉在桌上,她赶紧拿起来,喂了一声。却是张叔叔的声音,蹈蹈苦着脸敷衍了两句就让妈妈来听电话。
  蹈蹈站到阳台上去,看白花花的太阳照在对面一户人家的窗子上折射出刺眼的光,心里想:大树怎么还不来电话解释呢?难道不用解释吗?难道不用道歉么?
  妈妈走过来拉蹈蹈进屋,说:“这么热你站阳台上干什么,太阳都照着呢,一下子就黑了。张叔叔要我们去水库郊游,你想不想去?”爸爸说:“邀请我们一家人呢,蹈蹈一个人在家干什么,肯定去了。”蹈蹈不知道该不该留在家里等大树电话,心里矛盾得恨,一方面觉得大树早该来电话,走了让他找不着也是他活该;另一方面又存了希望,希望大树能来电话说清楚一切。
  爸爸跑到阳台上去拿鱼竿,和妈妈吹牛说要钓多少多少鱼,蹈蹈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眼睛还盯着那个电话,希望它赶紧响起来。等了半个小时,蹈蹈把早饭也吃过了,爸妈都收拾停当,准备出发了,电话还是没有响,蹈蹈决心不再等了。她把牛仔裤套上,穿了嫩黄的小背心,戴了顶白色的宽沿太阳帽,跑到妈妈前面开了大门。一家人说说笑笑下了楼,打开单元防盗门,蹈蹈看见大树站在门口的大树底下,傻乎乎的看着她。
  蹈蹈心重重地跳,一面欣慰一面生气一面心酸,像打翻了五味瓶。爸妈也停住了,看看蹈蹈又看看大树。大树走过来,低声叫了句:“叔叔阿姨好。”妈妈笑着说:“你是童大树么?为什么不上楼呀,站在大日头底下多热啊。”爸爸冲蹈蹈眨眨眼睛。蹈蹈不好意思,连忙转头对大树说:“我要出去,你有事么?”妈妈嗔怪地说:“人家没有事站这里干什么?”爸爸笑:“小伙子,我们本来打算一起郊游的,你要不要一起去呀?”大树赶紧摇头:“不用了,叔叔,我还有事,我就想跟蹈蹈说几句话。”爸爸回头看蹈蹈:“蹈蹈你是要我们等你,还是怎样?”蹈蹈咬咬嘴唇:“要不爸妈去吧,我就不去了。”妈妈看看她,转头跟大树说:“你们找个凉快地方说话吧,都别热着了。”
  送走爸妈,蹈蹈回头看跟在身后的大树:“你怎么来了不按门铃?”大树说:“我也是刚到。”蹈蹈叹气:“来以前干什么不给我电话啊?”大树嘀咕:“我怕我妈妈听见。”
  蹈蹈皱眉:“你说什么?”大树叹气:“蹈蹈,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我妈在家说一不二的,爸爸都要听她的,我从来也没有违抗过我妈的意思。”蹈蹈问:“你妈妈不让你给我电话么?”大树低声说:“也没有明说,但是对我以前没有告诉她你的事情特别生气。”蹈蹈哼了一声,脑袋转了一个弯,又问:“冯荫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什么叫做你们分手了?”她觉得委屈得不行,脑子里头跑马一样出现各种假设的画面,仿佛看到大树和冯荫在一起散步,手拖这手的情形,眼圈立刻红了。大树赶紧说:“蹈蹈,你别瞎想,冯荫是我妈大学同学的女儿,从小就和我认识的,我妈特别喜欢她,老让她来我们家玩儿。”蹈蹈噘嘴:“然后呢?然后就谈恋爱了?”大树大声叫:“没有!没有!我什么时候和她谈恋爱了!从来没有过!”蹈蹈叹气:“你就骗我吧,就骗我吧,就当我是个傻瓜好了。”
  蹈蹈低头往前走,心里委屈又不知道如何发泄,没有目的地往前走,走出院子她左右看了看,不知道往哪边走。大树说:“蹈蹈,你别生气了,我妈也没有说什么啊。”蹈蹈呼地转头看他,瞪大了眼睛。大树挠挠头:“妈妈就是担心我们,怕我们耽误了学习,你当时要跟她说你没有耽误学习,六级和你没有关系就好了,结果你跑得那么快,弄得妈妈不高兴了。”蹈蹈眼泪忍不住要掉下来,她使劲地抽气,把眼泪吞回去:“童大树,你觉得你妈妈说的那些话不算什么么?对我的自尊心一点都没有影响?”大树低声说:“当然妈妈语气是严厉了一点,但是妈妈一贯都这么说话,你以后就习惯了。”蹈蹈哼了一声,一腔怒气全汇聚起来,她大声说:“没有以后了,我再也不会见你的妈妈!”大树皱眉:“怎么可能不见呢,是我的妈妈呀,你和我在一起,怎么能不见我的妈妈呢?”蹈蹈咬着嘴唇点头:“很对,那么我们分手,这样我就不用见她了。”
  大树立刻扯住她的胳膊:“蹈蹈你怎么这么说话!就因为我妈说了几句你不入耳的话,就要跟我分手?你这样我也要不高兴了!”蹈蹈说:“你妈妈说的话确实让我不高兴,但是如果你的解释能让我满意的话,我还能忍受。结果呢,你根本不觉得我受了委屈,让我怎么忍受?”
  两个人在太阳地下嚷嚷,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人都看着他们,大树有点不好意思,拽蹈蹈往外走,蹈蹈使劲地甩他的手也甩不脱,只好随着他往外走,觉得自己愤怒得透不过气来。两个人噔噔走了好长一段路,蹈蹈才把大树的胳膊甩掉,大树也站住,大声说:“蹈蹈!你怎么这样!大人说你两句,你就这么不高兴?不管妈妈说的话或者是她的语气有什么问题,妈妈就是妈妈!你不能对长辈生这么大的气!”蹈蹈使劲地哼了又哼:“我还不知道你是这样的孝子呢!我为什么要对伤我自尊心的你的妈妈那么顺从?如果她不是你的妈妈,我连让她这么说我的机会都不可能给她!她凭什么对第一次见面的我这样说话?因为她是长辈,我连生气的权利都没有?”蹈蹈不等大树接嘴,又说:“你妈还说什么冯荫的事情,不管你和冯荫的关系怎样,她这么说就是明白地告诉我,一点都不喜欢我,让我给冯荫让路!”大树咬着嘴唇生气,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出来,蹈蹈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狰狞的样子,虽然有点紧张和害怕,还是忍不住说:“那么好吧,我给冯荫让路,你妈也高兴了,你也就好了!”
  她转头就走,大树并没有去拉她。蹈蹈走了好几步,有点奇怪,仿佛拳头打在棉花里头,她转头看大树的反应,看见大树正咚咚地往反方向走,蹈蹈咬了咬嘴唇,快走两步跟上他:“童大树!你怎么说?”大树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冷淡地说:“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不可理喻,我懒得跟你说话。我要回家了。”蹈蹈也停下来,眼泪夺眶而出,她冲着大树的背影嚷嚷:“我更懒得理你!”蹈蹈站着抽泣了半天,转身慢慢走回去,又气又伤心,眼泪掉个不停。

  第15 章
  大树一定已经上火车了。和大树在一起这几个月,大树从来没有生气超过一天,每次都是主动和她和解,这次却没有和往常一样来主动投降。蹈蹈端着书坐在书桌前面,心里感叹儿子和妈妈的感情毕竟深厚,自己这样一个外人还指望他能更体贴自己呢。忽然听到妈妈开门的声音,想到自己还没有做饭,赶紧跳起来。她跑到门口把妈妈手里的菜篮子接过来。妈妈问:“今天干什么了?”蹈蹈笑:“也没有干什么,看书了。”妈妈点头:“是该看看书了,你放假这么长时间,也没有看半个小时以上吧。”蹈蹈吐了吐舌头:“妈妈,我的成绩单来了,全部85分以上,这学期又可以拿奖学金。”妈妈笑:“是吗?连数学都考了85分?”蹈蹈得意地笑:“那当然了,线代我考了 88分呢。”妈妈冲她挤眼睛:“看来还是大学好学,你高中数学都没有及格过,高考数学考了多少?60?70?”蹈蹈笑:“妈妈不许再提老皇历,要放眼未来。”
  晚上蹈蹈没有和爸妈出去散步,她拿出放假的时候买的书来看。《文化苦旅》是这段时间的畅销书,蹈蹈默默地看着,读到《一个王朝的背影》,非常感动,把文章低声读了一遍,忽然电话铃响。
  是家竹的电话。蹈蹈问:“家竹你好么?干什么呢?”家竹笑:“你这家伙,还说要给我电话呢,我等了这么多天,你一个电话都没有!和大树玩疯了吧,彻底把顾家竹给忘记了?”蹈蹈叹气:“还玩疯了呢!家竹你不知道我这段时间过的有多糟糕!”她把事情详细说给家竹听,最后说:“我看我和大树是完蛋了,他这个样子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的,我让路给冯荫好了,让他妈妈高兴高兴。”家竹默默听完,说:“蹈蹈呀,你也太重视自己的感受了,大树多难处理这关系呀,一边是女朋友一边是妈妈,他一定不想让任何一方不高兴。人家主动跑来跟你解释,你却说一堆数落他妈妈的话,任何人都会不高兴的。你也要体会大树的心情呀。”蹈蹈噘嘴:“你不要说了,我都烦死了,索性不想这些事情好了。你怎么样?”家竹说:“我能怎样?我妈教我打毛衣呢,我给你打了条围巾,白色马海毛的,开学带给你,冬天你就可以用上了。”蹈蹈笑:“还是你想着我啊,也难怪我这么喜欢你。”家竹笑:“嗯,说乖话真是一等一。”
  放了电话,蹈蹈站到阳台上去吹风,把头发打散来,脑袋探出去,让清凉的晚风撩她的头发,心里回想家竹的话,立刻觉得自己对大树很抱歉,确实没有考虑他的感受,一味要求他体贴自己。蹈蹈自言自语:“你真是自私呀,自我中心分子。”忽然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了,她把大树妈妈的话翻来覆去回忆,想是不是真的只是语气不好,而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呢?又觉得不可能,用第一感觉来推翻刚才的结论,一时怨愤一时宽宥,矛盾得要命。
  过了几天,蹈蹈在家里着实呆得憋闷,把所有可以看的小说都看了一遍,第200次看《围城》,第300次看《傲慢与偏见》。忽然接到系学生会的电话,说学校承办了大学生网球大赛,要请还在本市的女生去做开场仪仗队。蹈蹈觉得正来得及时,忙答应下来。
  她提了包回学校去报到,领了一套运动服和花球,才知道要她们这个方阵跳健美操。学生会建议她们尽量集中在几个寝室住,省得不安全。蹈蹈看来的姑娘里熟悉的只有同班的郭绣,就和郭绣商量到她们寝室去住,郭绣说:“蹈蹈,我和冯荫挺熟的,要不让我们也让冯荫来我们寝室住?”蹈蹈吃了一惊,但是也不好反对,只好说:“随便,但是我和她不熟呀。”郭绣笑:“嗯?她是童大树同班的,你不认得?”蹈蹈还是不知道如何找理由反对,只好说:“好吧,一起就一起吧。”她和郭绣先去寝室打扫,把带来的薄荷泡上正准备喝的时候,冯荫来了。
  蹈蹈以前并没有注意过冯荫,只知道是大树班上的女生,文章写得很好,在校刊上开了一个写电影评论的专栏。现在因为大树妈妈的一句话,对冯荫充满了好奇。冯荫推开宿舍门,微笑着和她们打招呼。她剪着规矩的童花头,尖尖的下巴颏,细长的眼睛和秀气的小嘴,笑起来一眼睛弯成一个月牙。如果不是因为她和大树关系的疑云,光凭这样子,蹈蹈就会非常喜欢她。
  郭绣问:“冯荫你们方阵做什么?”冯荫说:“我们方阵做花队,就是举着花站成一行,太枯燥了。你们起码还可以学健美操。”她转头对蹈蹈微笑:“林蹈蹈你好。以前也就是认识你而已,不怎么熟悉,现在我们可以做朋友啦。”蹈蹈只好笑,和她招呼,帮着她一起挂帐子,心里想:冯荫这么自然,一定和大树没有什么,自己要大方一点,不要小家子气才是。
  吃饭的时候,郭绣没有去,冯荫挽了蹈蹈的手说:“我们去吧,你想吃点什么?”蹈蹈说:“只有小食堂开饭呢,去了再看吧。”走在路上,冯荫说:“蹈蹈,大树是不是去上海他姑妈那里了?”蹈蹈啊了一声,算是回答。冯荫笑:“我见过大树的姑姑——你知道我爸妈和大树爸妈是好朋友么?”她转头看蹈蹈,等到蹈蹈点头以后继续说:“我小时候去大树家的时候,有次他姑姑回来了,她胖乎乎的,特别好玩。她教我和大树跳舞——你别看她胖,她原来是芭蕾舞演员呢——她教我们跳梁祝,大树老是做不好旋转的动作,一转就转到地上去,把人都笑死了。”蹈蹈只好说:“啊,是啊,大树笨手笨脚的。”冯荫笑:“你这么觉得么?他装的吧,他手脚才不笨呢。我们小时候,都是他带头做坏事的,我们一起拆了他们家的电视,还是他装好的呢,在他妈妈进门的时候栓好最后一个螺丝,真是把我吓出一身汗。”蹈蹈觉得沉默显得小气,只好说:“你们怕什么?他妈妈很严格么?”冯荫笑,眼珠在蹈蹈脸上转了转:“他妈妈是出名的严格妈妈,很多小朋友都怕她。就是我不怕,她生气的时候我也敢爬到她身边撒娇,所以我妈说,人和人都是有缘分的,比如蒋姨——啊,就是大树妈妈,我这么叫她的——她就是拿我没有办法,从来对我都很和蔼的。”蹈蹈不知道冯荫为什么老跟自己说这些,她随口问:“你和大树一直都熟么?”冯荫笑:“当然熟了,我们高考结束的暑假都是一起过的,去了黄山和庐山。我爸妈和他爸妈特意把我们的大学和专业报到一起,方便互相照顾呢。”蹈蹈总算听出点不对来,她试探了一句:“怎么我没有经常见你和大树见面呢?”
  冯荫回头说:“你要吃什么?我想吃苦瓜炒肉片。”蹈蹈抬头看了看菜牌:“我就吃黄瓜炒鸡蛋好了。”她们打好菜在窗子旁边挑了个位子相对坐下来。冯荫说:“你刚才是不是问我为什么和大树不经常见面?”蹈蹈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的问话被冯荫这么一重复,似乎有挑衅的意思,她赶紧解释:“啊,我是想说大树对你的照顾不够。”冯荫哈哈笑:“蹈蹈,你不知道每个周末大树都送我回家么?他算照顾的还不错了。”
  蹈蹈一时说不出话来,想到大树从来没有陪自己周末回家,总是这样那样的事情做借口,原来是送冯荫回家去了。蹈蹈咬咬嘴唇,心里对大树说:“好哇,你还有这手。”冯荫看了看蹈蹈的脸色:“蹈蹈,大树说你很独立,不要他送。我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呢,剥夺你们的时间。但是,蒋姨这个人固执,看不得我一个人拎包回家,怕我太累了。”
  蹈蹈的黄瓜炒蛋仿佛堵在喉咙,不知道如何下咽,觉得冯荫的话处处都有隐意,但是冯荫的笑脸那么真诚,像根本没有想到那么多,蹈蹈又觉得自己真是小心眼。冯荫这时候撂开这个话题,和蹈蹈讨论起电影来,她预测下学期最值得期待的电影是《阳光灿烂的日子》,问蹈蹈有没有看过王朔的《动物凶猛》,蹈蹈有点不好意思:“我一篇王朔都没有看过呢。”冯荫说:“《动物凶猛》应该看看,很好看,所以我对改编自这小说的电影很有兴趣。我带了王朔的文集,回去借给你看。”
  如果撂开大树的话题,冯荫是很好的交谈对象,她和蹈蹈一样喜欢简奥斯丁,一样觉得《呼啸山庄》的感情最震撼,一样几乎每个月都复习《红楼梦》和任意一本金庸。蹈蹈在读书方面和冯荫有很多共同点。冯荫说:“蹈蹈,你也应该来校刊写文章,开个专栏写个金庸十二钗,你的这个创意我太喜欢了。”蹈蹈笑:“我已经报名参加校广播站了,不知道能不能被录取。”冯荫说:“广播站是节目负责制,你报了什么节目?”蹈蹈笑:“文学赏析,星期三。”冯荫说:“这个合适你,他们请我做周一的校园动态,我真是不想去。”蹈蹈说:“广播站的考试还挺严格的,要笔试要口试,还模拟播音了。”冯荫笑:“你别担心,我和广播站的宋老师熟,到时候我帮你说说。”蹈蹈赶紧说:“不要不要,不是非去不可,如果录取不了就算了。”
  第二天就开始训练,在操场上女孩们站成一个方阵,听主席台上的指挥开始学健美操的动作。这个健美操其实是简易的团体操,动作简单得很,但是这么多人要练整齐就很难了。7月的骄阳特别厉害,蹈蹈汗出如浆,衣服全部湿透了,胳膊腿都快麻木了。晒了一个上午觉得简直要脱皮,回到宿舍只有力气捧着水喝了。冯荫坐在窗口看书,看她回来了,就笑着说:“我们方阵动作虽然无聊,看来比你们好点,起码不用练那么长时间。”蹈蹈找衣服去洗澡,边整理毛巾边说:“是呀,不过老师大发慈悲,明天要改时间,早上7点到10点,错过太阳最大的时候。”冯荫伸了个懒腰:“这样呆着真无聊,每天就是训练这么几个小时,大把时间不知道干什么好。学校里人又这么少,一点活动都没有。”蹈蹈答应了两句,正准备出门,忽然郭绣推门进来,大声说:“姐妹们!我刚和几个代表我们学校参赛的男生碰上了,他们邀请我们晚上去聊天。”蹈蹈问:“运动员们也来了?都是些什么人呀,我们认识的?”郭绣做了个鬼脸:“管他呢,大家都寂寞呀。认识不认识有什么关系,我们起码要呆到8月份才能回去,还不找几个人玩,怎么过呀。”
  洗了澡回来,蹈蹈趴窗前看了看太阳,正午的太阳照得楼前的树叶都发光,绿色的叶子也发出金光,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蹈蹈没有勇气走到那样的太阳底下去,只好叹气:“不吃饭算了。”她洗了黄瓜做午餐,把昨天冯荫借给她的王朔文集摊在桌子上翻看。
  冯荫和郭绣不知道去了哪里,寝室里静悄悄的,蹈蹈看了一会就困了,她躺到床上,床底下像生了一盆火,整个床铺都热烘烘的,她自己摇晃扇子,看风吹着窗帘飘来荡去,想大树不知道在干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从上海给她来电话。家里没有人,电话打了也没有人接。
  想不了多久,蹈蹈就模糊睡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被歌声吵醒了。郭绣正在对面床上哼歌,颠过来倒过去小声地唱:“赤裸裸,我的爱赤裸裸......”蹈蹈笑了,大声唱:“回到拉~萨~,回到了布达拉……”郭绣回头说:“你醒了?”蹈蹈笑:“你呀,穿得这么整齐,却一天到晚唱赤裸裸。”郭绣笑:“这歌有混混腔,哼着去洗澡最合适。”
  蹈蹈伸了个懒腰,一摸脖子一手的汗,她叹气:“学校真抠门呀,还不给咱们装电风扇,真是热死了。”郭绣说:“你去洗澡吧,我们吃了饭就去和那帮男生聊天。”蹈蹈皱眉:“都不认识,我不想去了。”郭绣说:“不许不去!冯荫去看录像了,如果你也不去,谁陪我去?”
  吃了晚饭,太阳总算下山了,可是暑气没有消,还是那样灼人的热。蹈蹈换了T裇和牛仔短裤,把长头发挽起来扎了高高的马尾,和郭绣一起出门。郭绣拉了蹈蹈走,边走边闲聊,忽然蹈蹈说:“呀,怎么去西区?”她们学校东区是主教学楼和本科生住的地方,西区是研究生楼和老师宿舍。郭绣说:“是呀,他们几个都是研究生。”蹈蹈笑:“你还真厉害,研究生都认得了。”
  到了研究生楼,郭绣嚷:“人研究生真幸福呀,这么大一幢楼!他们好像是3个人一间,你说多好。”蹈蹈点头,路过开着门的寝室的时候瞄了一眼:“啊呀,他们有吊扇!”郭绣叹气:“我目前最羡慕的就是这个了。”上了三楼,蹈蹈问:“哪间寝室呀?”郭绣吐了吐舌头:“我忘记问了。”蹈蹈笑:“难道要我们一间间问?”郭绣仰仰鼻子:“我有办法。”她忽然扯着嗓子喊:“张国林~张国林~~!”把蹈蹈吓了一大跳,赶紧拉住郭绣:“你嚷什么呀?”果然有好几扇大门都开了,从其中一扇走出一个矮胖子,剃着平头穿着背心和沙滩裤,冲她们招手:“这里呀,郭绣!”
  郭绣笑嘻嘻转头:“找到了,瞧我的办法多好。”蹈蹈反而被她闹了个大红脸,觉得那些纷纷关上的大门里射出的眼光看得她尴尬。她们进了张国林的宿舍,张国林匆忙套上T裇,对背对她们正在看书的一个男生说:“喂,老雷,招呼一下,我去买点冷饮。”蹈蹈吃惊地看到雷霆转过身来。
  
  第16 章
  雷霆看见蹈蹈也惊讶了一下,但是立刻绽开笑容:“哦?林蹈蹈?”郭绣踏前一步,伸出手去:“你好,我是郭绣,是张国林的老乡,他请我们来玩儿的。”雷霆只好和她握了握手:“雷霆,张国林的室友。”他对旁边站着的蹈蹈说:“林蹈蹈,你也认识张国林?”郭绣说:“她不认得,是我拉她来的,我们在寝室里呆着太闷了。你怎么认得蹈蹈?”说着回头疑惑地看蹈蹈。雷霆笑:“这说来就话长了,很巧合的机会。”蹈蹈笑:“也不是很熟的,郭绣。”又转头对雷霆说:“真是巧啊,不好意思,你在看书么?打扰你了。”雷霆笑:“也没有什么,反正看的也是闲书。”
  他招呼蹈蹈和郭绣坐下,一边把桌上收拾整齐:“不好意思,有点乱。你们两个都是来做啦啦队的么?”郭绣大声说:“你们寝室还乱啊?算男生宿舍里头顶干净的啦。我们俩个都是健美操方阵,你们两个都参赛么?”蹈蹈不知道郭绣怎么一到男生面前就说话这么大嗓门,被她锐利的嗓音吓得一愣一愣的,觉得安静的房间像块绸缎,被郭绣尖利的声音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她觉得自己的比喻很有趣,得意地出神,连雷霆跟她说话都没有听见。
  郭绣捅桶蹈蹈:“你想什么呢?”蹈蹈慌忙回过神来,看见雷霆含笑看着她,蹈蹈有点不好意思,赶紧用话岔开。雷霆今天穿着白色的T裇和磨白的牛仔裤,头发推得很短,利落清爽,蹈蹈说:“雷霆你好像黑了不少啊。”雷霆撸撸头发:“是啊,暑假一直在学校练习,天天大太阳晒着。”郭绣问:“雷霆你是哪里人?”雷霆说:“我是杭州人。”蹈蹈说:“你是杭州人?你可不像南方人。”郭绣嘻嘻笑:“是啊,这么大个子,你有1米8吧。”雷霆笑:“谁规定南方人就要小个子?”蹈蹈觉得雷霆看她们的眼神像看小孩子,心里觉得不服气,非要在他面前表现出成熟的样子来。她说:“你有把握拿到名次么?”雷霆搓搓手:“那要看我的运气如何了。”
  张国林冲进来,一路嚷嚷着:“接把手,接把手!”蹈蹈她们赶紧都上去接,雷霆拿了一个大碗来,让张国林把冰棒都放到里头。张国林放下冰棒,一个劲地甩手:“呼呼,真是冻死我了。”又嘻嘻笑着对蹈蹈和郭绣说:“你们赶紧吃,不吃就化了,楼下老头的冰柜似乎不太管用。”郭绣伸手到碗里翻找:“都是什么的?我要吃红豆的。”蹈蹈觉得郭绣的动作太不雅观,自己替她尴尬,眼睛不知道放哪里好,无意中看见雷霆正冲她笑,眼睛里闪着了解和宽容的光,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蹈蹈偷偷地吐了吐舌头,朝雷霆微笑了一下。郭绣和张国林总算挑好了冰棒,郭绣吮着冰棒说:“蹈蹈,你要什么口味的?”蹈蹈笑:“我无所谓,大家先挑吧。”张国林嘟囔:“恩,要不然,奶油的?绿豆的?巧克力的?”雷霆说:“有橘子味的么,给蹈蹈橘子味的吧。”回头用眼睛征询蹈蹈的意见。蹈蹈赶紧点头:“哦,好的,橘子味吧。”她其实想吃巧克力味的,但是既然雷霆这么热情跳出来做主,她也就无所谓,吃什么都没有关系,不就是一根冰棒嘛。
  吃了东西洗了手,郭绣提议要打拖拉机。张国林赶紧兴兴头头地找凳子和报纸,搭一张牌桌。郭绣得意地冲蹈蹈眨眼睛,要她看张国林的殷勤样子。蹈蹈这次醒悟过来,张国林也许对郭绣有好感吧。没有办法,她只好配合地坐下来。
  蹈蹈和郭绣搭档,她的牌技差,在寝室里头也就家竹愿意和她搭档,所以第一次和别人搭档,蹈蹈有点紧张。谁知道果然就出错了,郭绣嘟囔:“哎呀,你怎么出这个呀,你看我出了红桃,就该知道我红心都绝了啊。”蹈蹈说:“是么?我以为你还有红心呢。”又打了几张,郭绣又叫:“哎呀,你怎么不调主啊,我等你调主都等死了。”蹈蹈被她说得极不自在,越打越紧张,又出错了几张牌,最后果然输了一局。
  郭绣把手里的牌重重地放到桌上:“哎呀,蹈蹈,你真不会打牌,你那张红桃Q早就该出了,守在手上干什么?弄得我红桃没有办法甩牌。你有那么多主,为什么不调光他们的主?雷霆也就4张主,张国林的主多一点,”她翻翻眼睛想了想:“也就6张吧。完全可以调光他们的主啊,居然让他们留了一副对子来双抠。”蹈蹈最怕人家打完了牌跟她清算,一算就把她算糊涂了,她根本就不记得自己出过什么牌,被埋怨了也无法解释。偏偏今天又当着两个陌生的男人的面,蹈蹈觉得真是郁闷,脸都微微红了。她只好低头理牌,听郭绣兀自刮啦啦地嘀咕她出的错。
  雷霆突然说:“蹈蹈,要不我们搭档?我的牌技也差,大哥不埋怨二哥。”张国林也赶紧说:“对呀,对呀,我看郭绣打牌和我风格比较像,要是合作,一定把你们都打趴下。”蹈蹈心里无比感激,赶紧站起来和张国林换位子。
  接下来的牌就很顺了,雷霆不怎么说话,打牌非常聪明,他出的牌让蹈蹈一看就知道该怎么办。心情放松了,蹈蹈也开始能思考了,有几次出的很好,抬头就看见雷霆鼓励和赞许的目光。最后他们居然比郭绣和张国林更先打到A,郭绣嚷嚷:“哎呀,张国林你真不会打牌!也就比蹈蹈稍微好一点罢了,瞧人家雷霆打的多好,连蹈蹈那么笨的都能带好了。”雷霆笑:“郭绣可别这么说,蹈蹈后来打的很好,看来她进入状况以后是把好手。”蹈蹈笑:“哪里,别夸我了。我可经不起夸,一夸就飘飘然,呆会子可要在天花板上飘着下不来了。”大家都笑了。
  蹈蹈看看手表,对郭绣说:“要不咱们走吧,快10点了,阿姨要关门了。”张国林赶紧站起来,说:“我送你们我送你们”,然后回头看雷霆:“你也送送?”雷霆笑:“好啊。”4个人下了了楼,慢慢地走会蹈蹈她们的宿舍楼。晚上的风总算有点凉意,校园郁郁葱葱的树丛全变成黑色在深蓝的天空下勾勒出隐隐的美丽的花纹。张国林和郭绣走在前面唧唧喳喳地说话,不时听到郭绣哈哈大笑。蹈蹈和雷霆走后面,蹈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边走边抬头看天,天空镶嵌着明亮的碎钻一样的星星,一闪一闪,可以清晰地看到银河。雷霆突然问:“蹈蹈暑假干了什么呀?”蹈蹈叹气:“一点有意义的事情都没有干,又浪费了1/4个暑假。”她抬头看雷霆:“你呢?”雷霆说:“我一直练球来着,也没有意思,还好学校图书馆一直开着,我的论文草稿完成了,马上就要开始着手修改。”蹈蹈问:“哦?你怎么想起来写论文的?”雷霆笑:“我们有任务呀,一个学期一篇论文,我们导师比较严格。”蹈蹈笑:“可怜。我能拜读么?”雷霆说:“当然可以了。”郭绣转头冲他们嚷:“蹈蹈,张国林说明天带我们去游泳,你去不去呀?”蹈蹈赶紧说:“别客气了,我不去了。”
  到了宿舍楼下,大家告别,雷霆走出几步又忽然回头对蹈蹈说:“你上次不是说要一本《冰与火》么?我也想买,明天下午一起去门口书店看看如何?”蹈蹈说:“好啊,几点?”雷霆说:“6点吧,太阳差不多要下山的时候。”蹈蹈点头,拉了郭绣一起上楼。
  到了寝室,郭绣嚷嚷热,一边脱衣服一边唱:“赤裸裸,我的爱赤裸裸。”半躺在床上看书的冯荫放下书,撩开帐子去够旁边的拖鞋,一边说:“你们去哪里了?去了这么一个晚上。”蹈蹈帮她把落在另一头的拖鞋踢过去,找了本杂志,边扇风边说:“我们去郭绣的老乡寝室打牌去了。”冯荫笑:“呀,你还会打牌呀,我一直觉得打牌无聊,就不肯学。”郭绣说:“打牌怎么无聊了,打发时间的最佳方法。哎呀,蹈蹈牌技差,但是运气贼好,老抓大王。”蹈蹈笑,对郭绣眨眼睛:“你老乡张国林很殷勤呀,别是有什么企图吧?”郭绣得意地一翘鼻子:“有又怎样,多吊几个在手里慢慢挑好咧。”她拍拍蹈蹈的肩膀:“我看大帅哥雷霆对你很有意思呀,还约你明天见面哪。”蹈蹈赶紧说:“你别瞎说,不过是一起买书,哪里就是约会了。”冯荫探询地看蹈蹈,笑着说:“哎呀,也难怪呀,蹈蹈这么好看,有人喜欢也不算什么,大树估计得提心吊胆吧。”
  蹈蹈脸红:“冯荫你别掺和了,这都什么和什么呀。”郭绣哈哈大笑:“脸蛋红了!脸蛋红了!”冯荫含笑说:“我可要跟大树说了,要他做好心理准备呀,女朋友可太受欢迎了。”郭绣哈哈笑:“就是,就是。”蹈蹈跺脚:“你们不许再开玩笑了。”抓了毛巾去水房,还听到房间里一阵笑声。
  
  第17 章
  第二天蹈蹈起床迟了,等她赶到操场的时候方阵已经排好了,她脸红地穿过整齐的方阵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去,听见主席台的大喇叭大声说:“以后谁都不许迟到,别以为我管不了你们,以后抓到谁就告诉她的班主任扣操行分数。”蹈蹈低头吐了吐舌头。
  一天都混在寝室,到了下午忽然大喇叭喊冯荫下去接电话。蹈蹈把王朔文集摊到桌上,挑了《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来看,正伤心呢,忽然冯荫走过来拉了凳子在她身边坐下。
  蹈蹈转头笑:“你怎么悄不声的,吓我一跳。”冯荫笑:“你看书太投入了,怎么样,这书没有推荐错吧?”蹈蹈点头:“确实好看。”冯荫拿过桌上一支笔,玩了玩,含笑说:“蹈蹈,据说,你见过大树的妈妈了?”蹈蹈心重重地一跳,回头看冯荫,冯荫的脸很平静,嘴角含着微笑,眼睛弯弯的,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蹈蹈眼睛转回书本,低声说:“是啊,你怎么知道?”冯荫说:“蒋姨告诉我妈了,我妈让我帮蒋姨调查调查你的情况。”蹈蹈啊了一声,震惊地回头看她:“让你调查我?”心里的怒气又冲上来,脸蛋涨得通红:“是么,调查我?你打算如何交差呢?”回头盯着冯荫的眼睛。冯荫还是很平静,她微笑地拍了拍蹈蹈的胳膊:“你先别生气,我知道你一定会有点不高兴。这也是正常的么,我可以理解。”她放下手里的笔,趴到桌上,用手卷着头发玩,一边说:“蒋姨其实也没有恶意,她主要生气大树不告诉她这件事情。奇怪了,大树怎么不跟蒋姨说呢,大树一直很听话的。”她自己咧嘴笑了笑:“我妈也埋怨我不告诉大人,我就说:‘这事情怎么也该大树自己说呀,他都不说,我怎么说?’”她冲蹈蹈挤挤眼睛:“朋友自然要帮助保守秘密,对吧?”
  蹈蹈心里一时被冯荫这些话说的迷糊,她随便点了点头,心里也使劲分析大树为什么不告诉他妈妈的理由。冯荫看看她,又问:“蹈蹈,我问你句话你可别生气呀。”蹈蹈疑问地看她,冯荫笑了笑:“大树对蒋姨生气这事怎么看呀?我送他去火车站的时候他很正常呀,我一点没有看出来。今天才知道蒋姨发了脾气了。”
  蹈蹈兀地转头看她,送大树去火车站?蹈蹈低声说:“是你送大树去火车站的么?”冯荫笑:“是呀,他东西太多,他们家似乎带了很多特产给他姑姑,他一个人哪里方便,就让我去了。”蹈蹈又低声问:“是他让你去的么?”冯荫笑:“他给我电话让我去的,我笑话他啦:‘体力活怎么可以找女生?’大树就是这么不客气的人。不过这也是他的优点么,朋友就该这样。帮忙拎点东西,送送站什么的,也不算什么。”
  蹈蹈震惊得不知道怎么说话,忽然听到走廊的喇叭响:“林蹈蹈,有人找。”她立刻站起来,抓了钱包就说:“冯荫我出去一下。”冯荫转过身来,笑着说:“好好玩呀,今天风挺大的。”
  蹈蹈没有听清楚她说什么,也不再想听,蹬蹬地冲下楼去,眼睛忍不住红了。走到楼梯拐角,蹈蹈才停下来喘口气。眼泪掉下来,她伸手胡乱地擦掉,想到大树的妈妈居然让冯荫来调查自己,愤怒得像胸口塞了一团棉絮,一路堵到嗓子眼,哽在那里无法呼吸。“继续不下去了。”蹈蹈自己跟自己说,想到大树没事人一样去上海,还找了冯荫去送站,蹈蹈觉得屈辱更胜过伤心。童大树原来这么没心没肝,那么就算了吧。蹈蹈咬紧嘴唇,并不是没有你不可以过了!她靠着墙,觉得头晕目眩,使劲地深呼吸才能恢复顺畅的呼吸,好吧,好吧,一拍两散吧。她扶住脑袋等了一会,等头不那么晕了,才慢慢走下楼去。
  雷霆果然站在门口,他朝外站着,双手捅在裤子口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蹈蹈又用手擦了一把脸,撸了撸头发,深深吸了口气,才走上前去。“雷霆,对不起,等久了吧。”蹈蹈一说话就吓了一跳,自己的嗓子暗哑得都不像原来的声音了。雷霆转过身来,笑嘻嘻的,但是立刻发现蹈蹈的神色不对,他收敛了笑容,问:“蹈蹈,你怎么了?不高兴么?”蹈蹈赶紧扯了嘴角笑笑:“啊,没有什么。咱们走吧。”雷霆疑惑地看看她,但是并没有继续问下去。两个人默默地往前走,走了一会,雷霆说:“蹈蹈。”蹈蹈啊了一声,转头看他。雷霆微笑:“你走的路可不是去大门的路,你要去哪里?”蹈蹈茫然地四处望了望,发现自己站在朝大操场的分岔路上,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呀,走错了。”
  雷霆笑,微微地低下脑袋,研究蹈蹈的神色:“你一定有心事,一副迷糊样子。如果你有事,我们不去也可以,我送你回寝室?”蹈蹈脱口说:“我不回寝室!”她咬了咬嘴唇:“我不想回寝室,但是也不想去买书,你可以陪我在大操场坐坐么?”雷霆点点头,领先往大操场走。
  太阳刚刚下山,暑气还没有消,晚风带着一股热气劈头盖脸地罩过来。可是蹈蹈觉得全身冰凉,她随便找了一级台阶坐下,滚烫的水泥台阶烫着屁股,蹈蹈反而觉得浑身舒服了一些,找回了一丝热气。雷霆拍了拍台阶,没有坐下来,说:“这台阶真够烫的,你起来吧,这么坐得不舒服。”蹈蹈摇头,用胳膊抱着腿坐好,下巴搁到膝盖上。雷霆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坐下来,沉默不语。
  过了好久,玫瑰色的晚霞也转了颜色,晚风总算清凉起来,蹈蹈忽然说:“雷霆,你的论文什么题目?”雷霆笑:“你想了这么久就是要问我这么句话?”蹈蹈腼腆地笑笑,雷霆说:“应付差事,写了个大众题目《风险投资与中小企业成长分析》。”蹈蹈问:“风险投资是什么?”雷霆说:“风险投资么,简单的说是风险投资家们集中一笔财富扶持他们认为有前途的企业的一种投资方式。风险投资是海外扶持中小企业成长的成功方式,华人地区台湾的风险投资做的也很成功。我寒假去浙江社会调查的时候把研究重点放到中小企业融资问题上,觉得江浙广泛流行的老鼠会非常有特色,但是也像一个定时炸弹,迟早会出问题,要解决中小企业的融资问题,风险投资业的发展和发达是必由之路。”蹈蹈歪头想了想,又问:“中小企业融资不可以找银行么?”雷霆笑:“中小企业资信等级不高,很难获得贷款。风险投资就不一样了,它是以idea为基础,不是以资产为基础的,也可以说,它是为未来的判断买单的。”蹈蹈点头:“恩,我大概有点概念了,你研究这个有意思么?”雷霆笑,眼睛看着远处:“当然有意思了,我觉得中小企业日后一定是中国经济的支柱,你要去江浙看看那里的发展你就有感受了。”
  蹈蹈不知道接下来再说点什么好,又沉默下来,雷霆转头笑笑:“蹈蹈同学,你真的不打算吃饭么?”两个人转到教师宿舍区吃了各自吃了一碗炒米粉又慢慢地转回来。雷霆突然说:“蹈蹈你今天特别安静呀。”蹈蹈笑了笑:“我以前很吵么?”雷霆说:“当然不是吵,是快活。”蹈蹈低头,低声说:“人越大越不容易快乐,是不是?”雷霆笑:“这也要看你快活的定义呀,比如三岁的时候我们觉得吃颗糖就挺快乐的了,到了十三岁,一天不上课就挺快乐的了,到我现在二十三岁,吃糖和翘课都不能给我带来快乐了。快乐的要求随着年龄的增加越来越高了。你难道指望二十岁还有三岁的快乐?那自然是难得的了。”蹈蹈叹气:“如果一直长不到就好了。”雷霆忍不住笑:“你才多大一点呀,生活在你面前才铺开多大的摊子,你就说这个话?”蹈蹈噘嘴:“你又有多大?你也没有资格嘲笑我是不是?”雷霆看看她,抬头笑笑:“是啊,我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这话,从学校到学校,我能有什么阅历?很不该嘲笑你。”他低头迎上蹈蹈的目光,挤挤眼睛:“你就原谅我吧。”
  蹈蹈噘嘴不理他,装作看星星的样子抬头看天。雷霆也站定了,和她一起看。蹈蹈赞叹:“今天的能见度真好,星星都这么亮。”雷霆用手一划:“银河很亮是不是?夏天的银河比冬天亮。”蹈蹈说:“哦?为什么?”雷霆说:“只缘身在此河中呀。因为地球旋转角度的问题。到了冬天地球的角度只能看到银河系漩涡臂的外围部分,所以看起来稀稀疏疏的。”
  蹈蹈轻声说:“银河两头的两颗特别亮的星星是牛郎和织女对吧?牛郎星一左一右两颗星星是他们的孩子,放在筐子里挑着的,是吧?”雷霆笑:“恩?谁跟你说的?”蹈蹈也笑:“是我奶奶告诉我的,小时侯没有空调,都是把竹床搬到外面睡,奶奶就边给我扇扇子边指星星给我看。”雷霆指指另一颗很亮的星星让蹈蹈看,然后说:“这3颗超级亮的星星你看到了?把它们用假想的线连起来,恰好是一个直角三角形,所以观星的人把它们选定为星座的‘天标’。”蹈蹈顺着他的手指找了半天,好不容易认准了,然后问:“是织女星牛郎星和那颗大星星?”雷霆笑:“那颗大星星是天鹅座的天津四星。这个大三角夏天都看的到,只有阴天才有可能看不到。”
  蹈蹈抬头冲他笑:“你还知道看星星?”雷霆笑:“也不算知道,纯粹好奇看过几本书就撂下了。”蹈蹈说:“我是天秤座的,你是什么星座?”雷霆说:“我么,是人马座。”他指指天上:“大三角的南边是最清晰的银河中心部,这团白蒙蒙的星云,里面藏着人马座、天蝎座,再往西看,就可以看到天秤座了。”蹈蹈跟着他的手指也看不出什么东西,胡乱指了一通,问:“是那个么,是这个么?”雷霆笑起来,手指划过最远处:“天秤座正在地平线游荡呢。”
  蹈蹈和雷霆一起仰脖子看了半天天空,觉得脖子酸得不得了,低头用下巴颏去碰脖子,一边笑:“哎呀,脖子都要断掉了。”雷霆也学她的样子去够脖子,两个人站在空旷的马路上哈哈大笑。
  笑了一会,蹈蹈觉得心里的痛好了一点,雷霆也停下来看看她,蹈蹈有点不自在,含笑转头看看身后的马路。雷霆抬头默默地看着远处。校园的马路显得特别空旷,远处一盏盏白色的路灯投下一个又一个光圈,在远远的路上慢慢的延伸下去。蹈蹈觉得心里的凉又浸上来,抓着她的心口。
  她抬头冲雷霆说:“谢谢你今天陪我,我要回寝室了。”雷霆点点头:“我送你吧。”他们慢慢地往回走。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到了楼下,雷霆说:“我走了,明天你们还训练么?”蹈蹈点头:“啊,训练的,我今天迟到了。”雷霆笑:“我看见了,体育老师在台上威胁你,我也听到了。”蹈蹈脸红:“哎呀,怎么给你碰上了,真不好意思。”雷霆笑:“这有什么,这世上还有不爱睡懒觉的人么?不过今天还是早点睡吧,明天别又被老师抓住,就要拿你做典型了。”蹈蹈笑了笑,招招手就上楼去了。
  回寝室的路上,蹈蹈觉得脚有千斤重,真是不想见到冯荫的脸,她似乎存在着就是为了提醒蹈蹈,大树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爱自己。蹈蹈摔摔头,干脆跑到阳台上去吹风,半个身子探在外面,正好可以看到宿舍楼下那棵槐树,风吹得枝叶哗啦啦地响。忽然看见郭绣和张国林手拉手地走过来,蹈蹈想,要不要打招呼吓吓他们?忽然看见他们停在大树的阴影下,郭绣搂了张国林的脖子凑上去接吻。蹈蹈唬了一大跳,硬生生地把呼喊咽进去,含羞带笑又想看又不好意思,到底还是目不转睛地看完了,蹈蹈想,吻完了,该上来了吧。静静等郭绣进楼门,结果他们两个还依偎在槐树的阴影里,扭股糖一样扭做一团,蹈蹈吃惊地看到郭绣的衣服被撩起来又放下去,撩起来又放下去,蹈蹈替郭绣脸红,实在不好意思再看下去,转身回了走廊。
  到了寝室门口,蹈蹈犹豫要不要去推门,心里觉得烦恼,希望冯荫不在寝室就好。突然寝室门打开,冯荫哼着歌端了脸盘出来,差点和蹈蹈撞上,两个人都惊叫一声。冯荫先笑:“蹈蹈,干什么?站这里做什么?吓死人了。”蹈蹈含糊地说:“我刚要推门,你就出来了。”冯荫笑:“一起去洗澡不?”蹈蹈摇手:“啊,你先去吧。”赶紧进了寝室,谁知道冯荫也跟进来:“蹈蹈,晚上是跟那个研究生出去的么?郭绣说姓雷的?聊了这么久呀?”蹈蹈终于忍不住说:“我不用向你汇报是不是?”脸蛋已经红了。冯荫赶紧笑:“当然当然,我是好奇,不说就算了,别生气呀,好蹈蹈。”她拉了蹈蹈的手晃了两晃,歪头等她的反映。蹈蹈郁闷得很,又不知道如何发作,只好抽出手来,拿了蒲扇赶帐子的蚊子,把帐子放下来。冯荫等了一会,看蹈蹈不打算和她说话,就自我解围:“你累了?那我自己去洗澡了,顺便帮你看看水够不够大。”蹈蹈等她出了门,才转过身来,趴桌子上,觉得浑身发软。
  第二天早上蹈蹈5点钟就醒了,躺在床上听着郭绣和冯荫匀称的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一时不想动弹。外面天已经亮了,美丽的淡兰色天空和对面宿舍楼的红砖墙一起构成完美的对比。蹈蹈耳边响起雷霆温和的声音:“天秤座正在地平线游荡。”忍不住微微笑起来。她翻了一个身,床上的书架晃了晃,掉下来一本书,正砸在蹈蹈脸上,蹈蹈忍不住哎哟了一声。郭绣含糊地说:“怎么了?”蹈蹈赶紧说:“没事儿,你睡吧。”她再躺不住,轻轻地解开夹在席子上的蚊帐,翻身下了床。路过冯荫的床,蹈蹈转头看了看她。她穿着白色的无袖睡袍,缩成一只虾一样躺着,柔软的头发覆着半边脸,嘴巴微微地噘着。
  “挺好看的”,蹈蹈想。心里微微地痛,“可是说的那些话到底是怎么想的呢?——难道她喜欢大树么?”忽然意识到这个可能性,蹈蹈的心停了一拍,然后快速地跳动起来。她转头去柜子旁边拿了漱口杯和毛巾,轻轻地打开了门。
  走廊很长,面对面地排了20多间宿舍,大家都关着门的时候只有走廊尽头的大窗子射进光来。早晨的阳光是金色的,长长的光柱射进来,在通道光滑的水磨石地上映出金光。蹈蹈每次迎着霞光走过去,都觉得那是个通往时间隧道的大门,似乎走进去就可以看到古罗马角斗场。
  快到窗子的时候往左拐,就是他们的水房。蹈蹈住在4楼,一年到头停水,用水高峰的时候甚至要走到一楼才有水,想到开学以后里三层外三层等着梳洗的女孩子,现在的水房简直就是天堂。水磨石地面光可鉴人,对开的两排水池干干的、安静地立在那里。蹈蹈走到最中间的那个水龙头,扭开来,哗哗的水流直直地冲下来。蹈蹈呆看着,看水流慢慢地浸润干燥的水池,一寸寸地推进,缓缓地流向出水口。
  “你干什么呢?”突然听到郭绣的大嗓门。蹈蹈吓得一抖,漱口杯子碰在水泥台子上,铛的一声。郭绣咯咯笑:“吓着啦?胆子真小。”蹈蹈笑了笑:“我正发呆呢,你起来了?”郭绣边漱口边问:“你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跟雷霆玩儿的怎样?”蹈蹈含糊地应了一声。她擦擦脸,转头问郭绣:“你和张国林怎么样了?”郭绣笑:“就那样呗。”蹈蹈也不好意思继续问下去。
  两个人端了脸盆走回房间,看见冯荫还在睡觉。郭绣过去撩开帐子推推她:“冯荫,起床啦,再不起来就迟到了。”冯荫低声说:“我不舒服,你摸摸是不是发烧了?”蹈蹈也走过来,弯下腰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对郭绣说:“好象是有点烧呀。”郭绣蹲下来,用额头贴着她的额头试了试,大声说:“可不是嘛,怪烫的。”冯荫眼圈一红,眼泪掉出眼角。蹈蹈赶紧坐到她床边,低头问:“你哭什么呀,很难过么?”冯荫低声说:“蹈蹈,给我妈去个电话,让她来接我吧,我要回家去。”蹈蹈问:“那操练方阵的事情怎么办啊?”冯荫叹气:“我不管,我要回家。”
  蹈蹈问冯荫要了号码,跑到一楼去打电话。冯荫的妈妈答复说马上过来。蹈蹈跑上楼,跟冯荫说:“你妈马上就来了,我去帮你跟老师请假吧。你自己留在寝室等她可以么?”冯荫拉了她的手:“不要,让郭绣帮我请假吧,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我难受。”郭绣哈哈笑:“老天,冯荫你真够娇气的。”蹈蹈只好说:“郭绣,你去请假吧,帮我跟老师也说一声,我等冯荫妈妈来了再走。”
  郭绣走后,冯荫又昏昏睡过去,蹈蹈不时给她换块凉毛巾敷在额头上。想到自己发烧的时候家竹的细心,不禁想念起家竹来,再次感叹大学要是没有家竹真是最遗憾的事情。
  忽然门就被推开了。蹈蹈赶紧站起来,一眼就看到大树的妈妈和一个中年妇女一起冲进来。大树妈妈看到蹈蹈愣了一下,冯荫醒了,嗲声喊:“妈妈,蒋姨。”她们就都过去,问寒问暖。
  蹈蹈退后一步,站到书桌跟前。沉默地看着两个妈妈关心体贴的脸。再一次看到大树妈妈,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立刻回来了,她看着冯荫的神色是和气温暖的,蹈蹈才发现原来她长的和大树那么象。两个妈妈问了冯荫情况,一致决定要带病人回家。冯荫妈妈开始收拾冯荫的衣物,大树妈妈转过身来,脸上马上换了一副神色,她冷冷地看着蹈蹈说:“你怎么在这里?”蹈蹈抑制住心里的不高兴,低声说:“这里是我的寝室。”大树妈妈回头冲冯荫妈妈说:“向蓝,这个就是大树上次带给我看的女孩子。”冯荫妈妈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回头看蹈蹈,眼睛在她身上转来转去,然后笑着说:“哟,是个漂亮小姑娘嘛,也难怪呀。”蹈蹈气得脸蛋煞白,也不等大树妈妈说话,抓起桌上的钥匙,说:“我走了,冯荫你记得锁门。”出了门,她听见冯荫妈妈的声音:“小姑娘这么冲的脾气呀。”蹈蹈待要回身争辩,想想还是算了。
  快到操场的时候,蹈蹈看见雷霆提着网球包也往操场过来,她随便招了招手就想拐弯,谁知道雷霆立刻快步跑过来,他满面笑容地问候她:“蹈蹈!睡得好么?又迟到了?”蹈蹈从寝室就拉长的脸不得不调整了一下,低声说:“啊,不是,寝室有人病了。”也不等他答话,转身跑进了操场。
  训练结束,蹈蹈回到寝室,冯荫已经走了。郭绣笑:“连帐子都拆走了,看来暑假是不打算来了。”蹈蹈哦了一声,没有说话。郭绣问:“你看到她妈妈了么?据说她爸爸官当得可大了,你看到他们家开的什么车来接她的?”蹈蹈冷冷地说:“我管她呢。”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是机械地训练训练,郭绣在寝室里头呆的时间越来越少,雷霆也没有来找过她,蹈蹈觉得寂寞的要命,只好去图书馆借了一堆书回来,抱着猛啃。蹈蹈有时候觉得,这个暑假就象一个梦一样,特别不真实。
  
  第18 章
  网球大赛正式开始的时候,是8月的第一个礼拜六。蹈蹈周五给妈妈电话,说网球大赛开幕式结束就可以回家了。蹈蹈惯常问:“妈妈,有没有人给我电话?”妈妈说:“啊,童大树给你打电话了,我告诉他你去学校了。”蹈蹈啊了一声,沉默下来。大树总算有了音讯,蹈蹈放在心里的很多话都奔涌出来,但是却有一点情怯,似乎什么事情都问清楚了,和大树的隔膜就坐实了似的。
  她没情没绪地上楼,走回宿舍。推推宿舍的门,里面却反锁了。郭绣今天说头疼没有去训练,现在一定插了门在睡觉。蹈蹈犹豫要不要吵醒她,可是肚子饿得咕咕叫,非要进去拿饭卡不可。蹈蹈敲敲门:“郭绣!郭绣!”郭绣没有声音,里头反而发出什么东西倒地的咚的一声。蹈蹈有点不放心,又连着喊了好几声,对面宿舍的门却打开了。蹈蹈转头看对面宿舍的女孩子,说:“呀,林兰,你知道郭绣在不在里头?”林兰吐吐舌头,招手让蹈蹈进去。蹈蹈疑惑地走过去,问:“什么事情呀,这么神秘?”林兰忍不住地笑,低声说:“嗯,我10点钟回来看到一个男的进去了。”蹈蹈吃了一惊:“一直没有出来么?”林兰吃吃笑:“没有呀,我一直看着呢。”蹈蹈咬咬嘴唇,脸慢慢地红了。林兰笑:“你脸红什么呀,人家郭绣都不在乎。”她站起来,把宿舍的门开了条缝,端个凳子坐在旁边偷看,还招手让蹈蹈也过去。蹈蹈尴尬地坐着没有动,心里想:真不该和郭绣住,看不出她是这样的人,简直对不起全宿舍的小猪。正想着,宿舍的门开了,林兰和蹈蹈目送张国林偷偷摸摸地离开。林兰捂着嘴笑了半天,跟蹈蹈说:“还不进去瞧瞧?”蹈蹈皱眉,好歹赖了一会,才开门走回寝室去。
  郭绣正在窗口梳头,听见蹈蹈进门的声音,回头笑:“呀,你回来了?”蹈蹈尴尬得要命,简直不敢看郭绣的眼睛,低头说:“哦。”她迅速地扫了一眼郭绣的床铺,没有看到什么异样。想到小说里提及的暧昧的味道,下意识地抽抽鼻子,又立刻为自己的想像害羞,脸蛋又红起来。郭绣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她低声哼着歌,往头上夹了个夹子。
  蹈蹈一个下午都没有睡好,总觉得房间有不干净的气味,她趁郭绣出去,打了盆水把自己和家竹的床铺仔细擦了一遍,又把窗帘都撩起来,大开窗子透气。还觉得不够,索性拎了水桶来冲洗地面。
  郭绣傍晚回来,看见房间透着亮,笑起来:“蹈蹈,明天就可以回家了还打扫房间?”蹈蹈笑了笑:“又要关一个月屋子,打扫打扫省得开学太脏。”郭绣用手指头扫过蹈蹈的脸:“真是个好丫头。”蹈蹈觉得汗毛都顿起来,心里同时嘲笑自己太狷介。郭绣转身说:“蹈蹈,我今天去张国林的宿舍,雷霆问起你啦。”蹈蹈嗯了一声。想自己大概有10多天没有看到雷霆了。忍不住问:“雷霆忙训练么?”郭绣说:“啊,不是,他回家了一趟,今天才回来的,据说他妈妈病了。他们教练有意见哪,怕他比赛的时候发挥不好。”
  蹈蹈嗯了一声,原来雷霆回家去了,怪不得也不见他。郭绣又说:“今天去不去张国林他们宿舍打牌?好不容易凑齐了人。”蹈蹈立刻说:“不,啊,我不去,你去玩吧。”她可不想在这样的时候面对郭绣和张国林,害怕自己的脸会红得像面旗。
  晚上她等郭绣走了,拿了《冰与火》出来看,为里头很多句子激动得很,反复把里头的句子念来念去。忽然林兰推门进来:“蹈蹈,有个男的在下面找你。”蹈蹈问:“谁呀?”林兰笑:“我不认得,一个帅哥。”
  到了楼下,蹈蹈看到雷霆站在走廊上,头发长了一点,穿着灰色的T裇和牛仔布的沙滩裤。蹈蹈走过去,笑了笑:“雷霆,你回来了?”雷霆转身,笑着说:“是啊,来看看你。怎么样,最近心情好么?没有什么烦心的事吧?”蹈蹈笑:“你这话像我奶奶问的。“雷霆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硕大的奇异果,说:“我从家里带来的,特别甜,你尝尝。”蹈蹈抬头看他,有点惊诧:“你这么客气干什么,大老远的。”雷霆笑:“我也就挑了这么两个大的,揣在口袋里揣了一路,都闷熟了,你要赶紧吃,否则就坏了。”蹈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懂得笑,她伸手接了那两个奇异果,果然是被摸得干净光滑,但是软得不得了,真是热熟了。雷霆说:“我们走走?老站在这里挡路。”蹈蹈点头,跟着雷霆顺着校园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这两个奇异果弄得蹈蹈有点晕,她揣摩雷霆的意思,又担心自己多虑,一时紧张一时放松,心就像根弹簧,七上八下的。雷霆反而很放松,跟蹈蹈说他回家的见闻,感叹:“爸妈的身体真是很重要,以前也不觉得自己是多恋家的人,这次妈妈病了,才觉得家对我太重要了。”蹈蹈问:“杭州这时候好么?”雷霆笑:“有点热。不过西湖的风景四季都有好处。”蹈蹈向往地说:“我还没有去过杭州呢。不知道西湖到底什么样子。”雷霆低声念:“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蹈蹈抬头含笑听着,低声说:“真好,谁的?”雷霆笑:“嗯,顺嘴念的苏东坡的江城子,是他和张先同游西湖的时候的作品。”蹈蹈问:“那下阕呢?”雷霆低头看看她,又念:“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中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蹈蹈低声重复:“人不见,数峰青。这一句真好。”雷霆点头:“老苏这词写弹筝也是写绝了,把筝声和湖光山色合起来写,真是有声有色。”又低头含笑看蹈蹈:“你爱诗词?”蹈蹈笑:“哪里敢说爱,你念的这阕,我压根都没有听过。不过觉得诗词的韵律好听,爱念来念去。我爸爸教中文的,所以小时候倒是背了不少诗词,背多了,觉得念诗词的时候嘴里会发香气。真佩服那些人,普通的字他们配在一起就能让人那么向往。”雷霆笑:“嘴里有香气,你的比喻真有意思!”
  两个人慢慢踱到主办公楼的后面,那条小路笔直狭窄,两边栽着樟树,月亮光从樟树缝里射下来,在路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蹈蹈单腿从一块水泥地往另一块跳,笑着说:“你们那里玩跳房子么?我小时候大家都不爱和我一边,因为我跳不远。”雷霆也单腿跳,一下子就跳到蹈蹈的前面一大截,笑起来:“你可跳得真够近的。”蹈蹈笑:“你别动,看我几步可以跳到你那里去。”雷霆含笑等着她。蹈蹈使劲跳了一步,没有站稳晃了晃。雷霆伸手去扶她,蹈蹈重心不稳,整个身子歪到雷霆的怀里。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蹈蹈赶紧站直了,雷霆也松了手,都讪讪的。雷霆笑了笑:“你真是运动细胞不太发达,一看就是平衡性不好。”蹈蹈也笑:“啊,是啊,我妈说我小脑不发达。”两个人都有点微微的尴尬,蹈蹈回想刚才的感觉,觉得雷霆的胳膊特别结实,胸膛宽阔坚硬,她脸微微地红了,幸亏仗着夜色,知道雷霆看不出来。
  晚上回到寝室,郭绣还没有回来,蹈蹈趴在桌上,把那两个奇异果拿出来,闻了又闻,轻轻地揭开皮,咬了一口。果肉已经完全软了,但是汁水甜得像蜜一样。她有点舍不得吃光,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嘬着,回想雷霆和自己说的话。
  郭绣推门进来,看见蹈蹈对着一个大奇异果想心事,就笑着说:“你想什么呢?”蹈蹈唬了一跳:“你回来了?我都没有听到门响。”郭绣拿过另一个奇异果,说:“这猕猴桃是给我留的吧?”没有等蹈蹈同意,就掰开吃了一口:“嗯,熟过头了,不过还算甜。”蹈蹈噘嘴看着她,心里可惜得不行。
  
  第19 章
  第2天的开幕式很顺利,蹈蹈她们跳的健美操得了满堂彩,她们一堆女孩子嘻嘻哈哈退场,碰到雷霆拎了拍子从外面进来。蹈蹈有点不好意思,她穿着健美操表演的紧身衣服,身材一点没有遮掩,在相熟的男生面前未免不自然,她下意识地驼背含胸,点点头就想走。雷霆却把她叫住了。
  雷霆今天穿了运动服,胸前印着学校的名字,手上带了一个护腕。他笑嘻嘻地问:“你的任务光荣完成了?”蹈蹈嗯了一声:“我们表演得挺好的。”雷霆又问:“你不用参加志愿队么?”这次大赛的志愿队是群漂亮女生组成的,专门负责联系各个学校的代表队,女生们都管志愿队叫花朵队,因此蹈蹈笑:“志愿队全要校花级别的,最不济也要是系花,我算哪根葱啊?”雷霆哈哈笑:“不要妄自菲薄嘛。”蹈蹈指指运动场:“马上就入场仪式了,你还不赶紧进去?”雷霆略略迟疑,抬头笑着说:“好,你先走吧。”
  回到宿舍,郭绣拎了包正准备出去。蹈蹈问:“你去哪里?就回家么?”郭绣笑:“我今天不回去。张国林这两天有比赛,央求我留下来加油。嗯?你要回去?不留下来给雷霆加油?”蹈蹈说:“我告诉妈妈我要回去的。”郭绣笑:“你真是个乖宝宝。”蹈蹈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她很不好意思地说:“郭绣,如果我回去了,你继续住我们宿舍不太方便。”说完了她脸有点红,忐忑地担心郭绣知道自己这么说的实际意思。郭绣看了看她,说:“是么?”蹈蹈啊了一声,转身装作整理床铺,听见自己懦声说:“要不你回你们寝室住?”郭绣哼了一声:“我不在这里住也有地方去,倒不用你来安排。”说完就摔门出去了。蹈蹈坐到床上,想自己算是得罪郭绣了,但是真要让郭绣一个人住这里,蹈蹈不知道开学回来要用水冲多少遍地板才安心。
  蹈蹈收拾好了东西,左等右等没有等到郭绣回来,她就不能走。只好在宿舍里干坐着,把门打开,让闷热的宿舍有一点穿堂风。同楼层跳操的女孩子很多都走了,蹈蹈看她们一个个兴高采烈地回家,也归心似箭的。7月底8月初是这个城市最热的一段时间,她来了学校十几天,没有一天不被热醒的,早上起来能看见一个湿漉漉的人型在竹垫子上。蹈蹈十分向往家里的空调和妈妈做的美食。过了3点,蹈蹈眯了一个午觉起来,郭绣还没有回来。蹈蹈无奈得唉声叹气,只好抓了帽子出去找郭绣。路过球场的时候,里头欢声雷动的。蹈蹈好奇地走进去,看见雷霆在比赛。
  蹈蹈虽然根本看不懂网球比赛,还是觉得雷霆的动作非常潇洒有力。她忍不住挤了个位子坐下来,跟着大家一起呼喊助威。雷霆赢了这场比赛,蹈蹈也混在人群里头呼喊傻笑,拉着旁边一个女孩子说:“他叫雷霆,是金融研究生,我们学校的。”那个女孩子笑:“你是哪个学校?”蹈蹈说:“呀,我是东道主学校呀,你不是我们学校的?”那个女孩子哈哈笑:“我说你怎么支持的是对方呢,你怎么坐到这个方阵来了?我们是你们的对手学校。”蹈蹈咬咬嘴唇,自己傻笑着退出来。在通道口看见雷霆在几个花朵队的女生的簇拥下往外走,蹈蹈喊了一声:“雷霆!”雷霆却没有听到,和那几个女生一起快步走出了通道。蹈蹈叹了口气,回头在球场里头四处张望,希望可以看见郭绣。
  到了天黑,蹈蹈郁闷得不得了,她把学校的几条主干道转了一个遍,出了好几身的透汗,也没有看到郭绣的影子。迫不得已,她只好去了研究生楼。给她开门的是雷霆。他欣喜地笑:“呀,蹈蹈,你怎么来了?”
  蹈蹈听见房间里头很热闹,似乎很多人在聊天说笑,摇手表示不进去,在门口说:“郭绣在不在?”雷霆说:“哦,她来过,后来和张国林一起出去了。你进来么?”蹈蹈微笑:“还有谁在呀?”雷霆说:“我们学院的几个女生,嗯,也许你认得?是93的。”他让开门,想让蹈蹈进去。蹈蹈看见门里头坐了好些女生,莺声燕语十分热闹。有个女孩子正抬头看门口,是学校著名的校花。蹈蹈赶紧退出来,说:“我不进去了,你继续吧。我回寝室了,也许郭绣回来了。”
  她转头就走,下楼梯的时候听见自己咣噹咣噹的脚步声,突然觉得非常寂寞。她噘嘴叹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就情绪低沉。走出研究生楼,看见外头影影绰绰的大树和哗啦啦飞过来飞过去的乌鸦,蹈蹈有点害怕。她从小就怕走黑路,虽然校园的夜空非常清亮,星星都闪烁美丽,但是夏天的大树非常茂密,研究生楼在学校的边角半高的山坡上,周围都是小树林和灌木丛,微风摇动树枝,发出轻微的嚓嚓声。蹈蹈以前看过的恐怖电影和恐怖小说全部都跑到脑海里来,她越想越怕,老觉得后面有轻微的脚步声。她只有越走越快,到后来撒腿就跑。跑起来以后,她觉得后面的脚步声也开始变成跑动的声音了,蹈蹈这下真是胆战心惊,寒毛都快立起来。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响,蹈蹈知道自己绝对没有幻听,怕得只想尖叫。忽然觉得一个东西忽的就从身后转到了身前,一下挡住了去路。
  蹈蹈捂住耳朵一声声地尖叫不已。同时用脚乱踢,踢到那个人的腿。她觉得自己被一双手臂拉过去,揽到了怀里,听见了一个人清晰有力的心跳声和柔和温暖的声音:“嘘嘘,不怕不怕,是我,是雷霆。”
  听见雷霆的声音,蹈蹈才停止尖叫,可是心跳如擂鼓,一时不能平静。她靠着雷霆的胸口站着,感觉他粗壮的手臂停留在自己肩膀上的所带来的力量,贪恋他怀里温暖的肥皂香和干燥舒适的棉T裇所带来的安全感。
  过了好一会,蹈蹈才觉得能够平静下来。她恢复了理智,觉得不好意思,推开雷霆自己站稳了。雷霆说:“你怎么了?怕成这个样子?我在后头一直追你。”蹈蹈敲了他的胳膊一下,说:“你太吓人了,跟在我后头干什么不出声?我以为一个六头魔鬼跟着我哪。”雷霆哈哈笑:“哪里来的六头魔鬼?我想跟上你才叫你呀,谁知道你怕成这个样子。”蹈蹈噘嘴,抹了抹额头:“你真是吓得我一身汗,你跟出来干什么呀?”雷霆微笑:“我怕这条路黑,你一个人不安全,有点不放心。”蹈蹈心里微微一动,掩饰地微笑:“那你就陪我回寝室吧,真是给吓死了。”
  两个人转过身来朝宿舍慢慢地走。蹈蹈立刻不觉得害怕了,从容享受夏天晚上难得的凉风和满天辉煌灿烂的星斗。雷霆说:“刚才在路上自己吓自己的时候想什么呢?我跟在后头发现你越走越快,个子那么小小的,两条腿走得倒快。”蹈蹈轻笑:“想我看的福尔摩斯探案集呢,尤其是《笑面人》里头那个古怪狰狞的笑脸,哗啦啦就扑过来了。”雷霆也笑:“我小时候倒不是怕这篇,最怕的就是平原上的猎犬那篇,吓得不敢一个人睡觉。”蹈蹈笑:“我是一个暑假看完福尔摩斯全集的,在外公家里。每天晚上非要挤着外婆睡觉,她一直嚷嚷热,趁我睡着了把我搬到小竹床上,半夜我醒了,吓得大哭,把全家人都闹醒了。”雷霆笑:“怎么长这么大了胆子不见大呢?”蹈蹈微笑:“没有办法,胆子就芥菜籽那么点大。”
  两个人说说笑笑,走到宿舍楼下站住了。雷霆问:“蹈蹈,明天回家么?不看比赛?”蹈蹈嗯了一声,说:“太热了,而且人都走了,住宿舍我怪怕的。”雷霆点点头:“是啊,不太安全,你还是回去的好。”蹈蹈抬头笑:“你今天那场球我看了,很棒啊。是小组赛?”雷霆笑:“你看了?我没有看到你呀,是小组赛,不过参加队伍不多,很容易出线。”蹈蹈挤挤眼睛:“我看到花朵队很多女孩子围着你走啦,我就没有跟上去。”雷霆笑了笑:“敲诈我请客呢,现在她们还在我宿舍里头打牌。”蹈蹈低头微笑,雷霆看了看她说:“蹈蹈,你管她们叫花朵队?没有比你更可爱的小花了,以后不许说自己不漂亮。”
  蹈蹈忍不住笑,捂着嘴说:“哎呀,不要夸我,这里没有天花板,我会飘到天上去的。”雷霆和她对视笑了半天。蹈蹈说:“你回去吧,寝室里还有客人哪。”雷霆笑了笑,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好,我回去了,你赶紧上去。开学再见好不好?”蹈蹈点头微笑,转身上了台阶。雷霆站着没有动,看蹈蹈的背影慢慢地上了楼,凝神想了一会,才转身慢慢地走回去。他不知道蹈蹈站在二楼的露台,静静地看他离去的背影。
  
  第20 章
  回到家里蹈蹈放下包就冲到浴室洗脸。妈妈跟过来,含笑看她。蹈蹈水花四溅地弄湿了盥洗台的台面,妈妈叹口气,帮她把辫子抓起来,用毛巾给她擦脖子。蹈蹈长长出了一口气:“可算是回来了,哎呀,总算可以有尊严地过了!”妈妈问:“学校里怎么过得没有尊严?”蹈蹈说:“哪里知道暑假的学校有那么热呀?晚上不得不开着门睡觉,贪点穿堂风,你去走廊上转一圈,各个寝室都躺着衣衫不整的大姑娘。”妈妈扑哧笑出来,说蹈蹈形容的这最后一句实在是有点震撼。
  蹈蹈把自己彻底弄干净以后开了空调在自己房间躺着,翻来覆去却睡不着。她翻身起来跑到客厅,看见妈妈在餐桌上铺开摊子做中国结。蹈蹈凑过去,趴在妈妈背上,用自己的脸蛋贴上妈妈的脸蛋。妈妈微笑着和她蹭蹭脸:“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不是要睡觉么?”蹈蹈拖了凳子在妈妈旁边坐下来看妈妈打结,两个人轻声商量书上的打法,妈妈用绳子在钉板上绕来绕去再轻轻提起来抽紧,蹈蹈趴桌上看着,突然笑起来。妈妈回头看她,说:“怎么没头没脑地这么傻笑?”蹈蹈说:“妈妈,我觉得真好。我只要看见你,什么烦心的事情都觉得不怎么烦了。”妈妈也笑了回头说:“是么?妈妈也是这样。”她放下手里的绳结,转身摩娑蹈蹈的胳膊:“可是我们蹈蹈到底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可以跟妈妈说说么?”
  蹈蹈噘嘴闷了半天才说:“妈妈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烦心。就是觉得长大了不如小时候自在。你看小时候,小朋友吵架了,不理就不理,和好就和好,才不会颠过来倒过去地想后果。另外小时候,和这个小朋友玩得好并不等于不可以和另一个小朋友好,大家可以一起玩一起高兴,但是长大了,如果你和这个小朋友玩得好,就不能和别的小朋友玩了。”说完了她就趴在妈妈膝盖上,不做声了。妈妈伸手撸撸她的头发,笑起来:“我还真没有听懂你说什么。”
  蹈蹈自己咕咕笑起来,仰头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反正就是烦。”妈妈轻声说:“蹈蹈,你也慢慢长大了,势必要面对情感的问题。妈妈对你有信心,知道你是懂事的好孩子,不会不严肃对待这个问题。但是你一定要记住一点:爱情是双刃剑,不管对男孩子还是对女孩子都有影响。所以你对待爱情一定要坚定清晰,千万不可以模棱两可,这样对双方都是伤害。在爱情上,不但要对自己负责任,也要对对方负责任。”蹈蹈低声说:“妈妈我不会的。”妈妈笑:“我就是提醒你一下。唉,谁让女孩子大了心思多呢?哪里还会是我的傻乎乎的小蹈蹈啊?别怕,有问题就解决。”蹈蹈也笑:“妈妈让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妈妈捏捏她的脸蛋:“只要你需要妈妈的帮助就开口说,妈妈爸爸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蹈蹈微笑,过了好一会又问:“妈妈你为什么不反对我在大学谈恋爱?人家别的同学家长都不同意。”妈妈挤挤眼睛笑:“爸爸妈妈不同意你们就真听话不谈恋爱?”蹈蹈微微红了脸,把头埋到妈妈的膝盖上。妈妈轻声说:“爱情也是需要练习的。”蹈蹈抬头问:“什么?妈妈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妈妈转身抓起绳结,继续修整,微笑着说:“没有听见就算了,好话不说两遍,你去倒杯水给我喝。”
  蹈蹈又恢复了暑假的懒蛋生活,她给家竹的电话里头详细描述了学校里的情况,但是刻意没有提雷霆的事情,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雷霆的事情不想对家竹说。说到郭绣的事情,蹈蹈绘声绘色说了半天,家竹叹气:“她是睡我的床么?”蹈蹈说:“不是,是四戒的。”家竹说:“你可别跟四戒提这个事情,她饶不了你。”两个人叽叽咕咕地讨论郭绣的行为,都觉得无法理解。蹈蹈说:“家竹,学校里这样的事情还不少呢,上学期我们思想品德课老师说,91级有个女生,在男生宿舍住了一个月!那个宿舍里其他7个男生,只好都四处找寝室收留。后来被人举报了,男女两个都被开除了,剩下的7个男生知情不报,都被警告处分了。”家竹骇笑:“真是了不起!为了爱,可真够勇敢的!一个月?难为她怎么呆得住?真是为爱英勇无比。”蹈蹈笑:“算了吧,什么为爱勇敢?就是为欲望勇敢罢。”家竹感叹:“你说怎么就这么不知道羞耻呢?真有解决不了的荷尔蒙问题为什么不自己弄间房子去解决?在寝室里头折腾,其他7个人都看着,这种脸皮的厚度是怎么长出来的?”蹈蹈笑:“哎呀,谁让大家都是穷学生?人家也是不得已。” 两个女孩子嘻嘻哈哈哈笑了半天。
  家竹说:“冯荫怎么样?你不是说郭绣把她也弄到我们寝室来住了?”蹈蹈噘嘴说:“让她搬来住真是一大失策,弄得我好郁闷。”她嘀嘀咕咕把冯荫的事情都告诉家竹,然后叹气:“不过也感谢她告诉我这些,否则我真是被大树蒙在鼓里。还不知道他有这么多事情没有坦白交代。”家竹说:“蹈蹈你也不要这么想,冯荫这么说,她的心思也好理解,没准两家父母这么开玩笑,大树没有上心,冯荫却当了真,她把你和大树弄分开对她的好处可不小,你别一根肠子着了人家的道道儿,一切等大树回来问清楚了再做判断。”蹈蹈只有点头答应。
  
  第21 章
  蹈蹈的暑假到现在才算回复正常,秋老虎猖狂,她也不想出去走动,闷在家里帮妈妈做饭,其他时候都缩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头看书写字。她想把这个暑假的事情记录下来,可是抱着日记本咬了半天笔头,都写不出来。小时候,一点点的小事,蹈蹈都可以在日记本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页,现在事情这么多,情节这么难忘曲折,她却没有把它们变成文字的心思了。
  过了一个多礼拜,蹈蹈翻日历的时候想:8月中旬了,大树是不是要回来了?突然想到了这点,蹈蹈开始有点坐立不安。前两天接到了雷霆的电话,他得了第四名,没有拿到奖牌。蹈蹈问他是不是失望,雷霆说:“失望么,自然是有点,毕竟也练了这么时间。不过还好,不至于失望到失控的地步。”蹈蹈笑:“怎么样你才算失控呢?”雷霆笑了笑:“这可难说,我这人爆发力强,哪天我要是在你面前失控,你可不要逃跑。”蹈蹈揣测他这话后面的意思,不知道如何接腔。大树和雷霆,这两天在蹈蹈的脑子里不停地换来换去,自己也不知道想清楚了什么。
  过了几天,家里来了一堆客人,都是爸爸的大学同学,开怀畅饮了一天,到了晚上开了好几桌打麻将。蹈蹈负责洗晚饭的碗,在洗碗池边洗到直不起腰来。突然听见妈妈喊她接电话。蹈蹈在围裙上擦擦油手,匆匆跑到客厅接电话。
  喂了半天,电话里头不做声。蹈蹈以为是房间里吵闹才听不见,就更大声地喂了几声。忽然听见电话那头说:“是我。”蹈蹈立刻觉得全身都绷紧了。她低声说:“是大树么?”大树沉声说:“对。你能下来么?我在你家楼下的公用电话亭。”蹈蹈心慢慢地跳快了:“就在楼下?那你等我一会,我换件衣服。”她慌慌张张跑回房间换衣服,拉开柜子门不知道该穿哪一件。妈妈在门外说:“蹈蹈,谁的电话呀?”蹈蹈匆忙脱下围裙,随便扯了件T裇穿上,拉开门跟妈妈说:“妈,碗等我回来洗,我下去一下。”说完开门就下楼了。
  出了门,她反而平静下来。对马上就要开始的会面,她并不知道该用何种心态来应对。她慢慢地走下楼去,楼道里的声控灯次第地亮起来。到了单元门口,蹈蹈轻轻摁下按钮,听见大门咔哒一声开了。她推开门,看见大树站在门对面,月亮直直地照着他,他年轻的轮廓在月亮下显得英俊非凡。蹈蹈愣愣地看他,忽然觉得陌生。虽然只有一个月没有见到,但是仿佛两个人已经隔了两重天。大树伸开双臂,蹈蹈慢慢走过去,大树一下把她搂在怀里,嘴唇重重地吻在她的额头上。蹈蹈却迷糊地想:这算不算咫尺天涯?
  过了好一会,大树才放开她。蹈蹈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大树说:“我今天上午回来的。”蹈蹈点点头,说:“要不我们就在院子里走走罢,我也不想出去,还要回家洗碗呢。”大树探询她的神色,轻声说:“怎么好像不太高兴?怪我没有一回来就来找你?我出去这么长时间,总要在家里吃一顿饭吧。”蹈蹈皱了皱眉:“我可没有这么小气,再说我也知道我没有那么重要。”大树搂住她的肩膀:“那为什么闷闷的?”他低头贴着蹈蹈说:“我知道了,一定是想我想得不行了,是不是?”
  不知道怎么,蹈蹈听见他这话忽然觉得委屈,眼泪骨碌就滚下来,她想侧脸过去擦眼泪,却被大树揽过去,脸蛋被摁在他的胸口。大树叹气:“我也想你想得不行。特别是快回来那几天,脑子里转来转去都是你。”蹈蹈也叹气:“哦?是么?一点没有想冯荫?”大树把她推开一点,看着她说:“为什么我要想冯荫?你瞎说八道什么呀?”
  蹈蹈转身,挣开大树的胳膊,继续往前走:“你特地让冯荫去送站,难道不应该想她?你每个礼拜送冯荫回家,难道不应该想她?!”大树顿了一顿,说:“你怎么知道是冯荫去送站的?”蹈蹈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大树一把拽住她,转过她的身子:“你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出去这么长时间,高高兴兴地跑过来找你,本来希望看见你的笑脸,愉快地过一个晚上,结果一见面就不阴不阳的,现在又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就算让冯荫送站又怎么了?谁让你那个时候把我气得够戗!”
  蹈蹈气得无法接嘴,鼻子朝天冷哼了半天才说:“既然你还记着我们吵过,怎么回来就当没事人一样?不该说点什么?解释一下?我就该自动恢复?算了!你要愉快找冯荫去,我这里没有!”大树也气得哼哼的:“你以为我找不到冯荫么?她现在和她爸妈还在我们家玩呢。”
  蹈蹈咬牙说:“好呀,你回去吧,有个善解人意的在家里等你呢,偏巧又是你妈妈喜欢的,一家子皆大欢喜,没有比这更好的啦。”她转身就回去,大树咬着嘴唇看她的背影,一拳打在墙上,指关节渗出血来。
  蹈蹈靠在楼梯扶手上,犹豫是回家还是去找大树。她的本意并不是要这样激怒大树,她很想问清楚很想听大树说,一切都是误会,还是云淡风清、良辰美景。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那种不愉快火种一样潜藏在她的心里,只要有一个火星就能腾腾地烧得她满腔怒气。蹈蹈擦掉眼泪,心里郁闷无比。
  大树回家的时候黑着脸,冯荫注意着他的神色,没有说话。冯荫妈妈说:“大树,跑哪里去了?我们来给你接风洗尘,你倒跑外头玩去了。”大树妈妈说:“向蓝呀,所以说还是生女儿好,你看荫儿那么乖,一直跟着你,说说话解解闷,多贴心呀。哪像我生个孙猴子,一个跟头翻出去就十万八千里。”冯荫说:“蒋姨,以后大树不陪你,你就喊我,我拉我妈一起来,陪一个也是陪,陪两个也是陪不是。”向蓝笑:“瞧这孩子说的,倒像陪我们是工作似的。”大树在旁边坐着,想着蹈蹈的话,满心不自在,后悔没有把话问清楚,十分想现在过去再问问蹈蹈。他妈妈推推他:“大树,傻乎乎地想什么?大家聊天你一个人闷着算什么?”冯荫笑:“蒋姨,你不知道现在男孩子流行扮酷吧,装成冷冷的样子好骗女孩子呀,我看大树最近有这个趋势。”大树妈妈说:“骗女孩子?大树这个傻孩子要是能骗你回来我就高兴了。”冯荫嗔笑:“哎呀,蒋姨!”大树心里想:妈妈和冯荫这话怎么回事?难道蹈蹈说的是真的?他抬头看看冯荫,冯荫微笑着看了看他就低头去剥瓜子。大树愣神想了半天。
  冯荫说:“蒋姨,我想吃冰淇淋啦。”大树妈妈说:“哎呀,家里没有呀,让大树去买。”大树闷头站起来转身要去买,冯荫说:“哎呀,干脆我和大树一起去得了,省得跑上跑下的,冰淇淋都化了。”她也站起来跟大树出去。
  下楼梯的时候两个人都不说话,出了单元门,冯荫说:“哟,原来今天这么大风呀,真舒服,早就该出来走走不应该闷在房间里。”大树说:“冯荫,蹈蹈怎么知道你送站的事情?”冯荫微微一笑:“我们暑假一个屋住呀,聊啊聊啊就说起来了,怎么了?”大树皱眉:“告诉她这个干什么呀,因为你那天正好来了就顺便送一下,这么一件小事还当个事说,蹈蹈会瞎猜的。”冯荫吃惊地说:“是么?生气了?她跟你说生气啦?哎呀,我随便提了一提而已,没有想到她会生气!”她转头拍拍大树的胳膊:“对不住呀,得罪了你的心上人儿,我可真是有嘴无心,不过”,她笑:“没有想到你的心上人儿心眼还挺小的嘛。”
  大树皱眉:“蹈蹈不是小心眼的人,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因为这么个事情不高兴了。刚才我去看她,她给我脸色看呢。”冯荫说:“是么?没有小别胜新婚一下?”她自己哈哈哈笑了半天又说:“嗯,最近有个研究生追求蹈蹈呢,你知道不知道?”
  大树转头瞪着她:“你说什么?”冯荫摆摆手:“别瞪着我,我也不能很肯定呀。我们一个屋住的时候,她老跟那个研究生出去,后来郭绣跟我说,那个研究生准是在追求蹈蹈。”大树咬牙说:“真的么?那人叫什么名字?”冯荫笑:“哎哟,你瞪着眼睛好吓人呀,我哪里知道名字,模糊听说似乎姓雷,我觉得蹈蹈不是那种朝秦暮楚的人呀,所以也没有往心里去。”大树沉默了半天。冯荫看看他,又说:“蹈蹈今天给你脸色看么?你别在意,女孩子谁不是小性儿的?再说么,蹈蹈那么漂亮,追求的人多,也许更任性些,你要有对付女孩子的耐心嘛。”大树迟疑了一会,问:“蹈蹈这次去学校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冯荫笑:“唉,我难道是负责看管你女朋友的人么?我没有注意那么多,再说,她在寝室里的时间也不多呀,我又病了,没有呆多久就回来了。”
  大树闷头不说话,冯荫说:“哎,大个子,说是下来给我买冰淇淋的哦,你可别装郁闷来赖帐,吃点冰东西消消火吧,瞧你那个受气包的样子。”
  
  第22 章
  第二天蹈蹈打电话给大树,想把事情问清楚。她思前想后一个晚上,觉得自己是太任性了。大树高高兴兴跑过来找她,却碰了一鼻子的灰,未免心浮气燥,话说不清楚也是有的。蹈蹈拨了电话号码,心里一边祈祷不要让大树妈妈接电话。听到大树喂了一声,蹈蹈如释重负,带了笑音儿说:“你亲自来接电话了?”大树沉声说:“怎么?有事么?”蹈蹈噘嘴,差点又为这个语气挂了电话,但是想到自己是打算问清楚的,才忍住气说:“你还在生气么?算我昨天太冲动好了,今天我们心平气和地说话好不好?”
  大树停了停,说:“那正好,我也有事情要问你,那个姓雷的研究生和你怎么样了?”蹈蹈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脑子里停了半分钟才知道大树在说什么。血一下子就冲到脸上,脸蛋涨得通红。她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大树冷笑了一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话是你昨天送给我的,我反送给你好了。”蹈蹈被大树气得怔怔的,过半天才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大树哼了一声:“是么?不是我想的哪样?那你赶紧否认你和他经常出去吧,赶紧否认他在追求你吧!”蹈蹈说:“和他出去也不算什么吧?我们就是好朋友而已。”大树也停了好一会,才咬牙切齿地说:“看来是真的了?怪不得我一回来就对我那样,行啊,林蹈蹈,没有想到你背着我还有不少名堂呢。”蹈蹈气得咬紧嘴唇,大树的每句话都伴着冰凉的语气,让她差点要打寒战,她没有再说话,立刻就把电话放下,气得也忘记哭,瞪着眼睛想了半天,只决定了一件事情,就是再也不打算搭理大树了。
  一个晚上蹈蹈心情都不好,又不敢十分在爸妈面前表现出来,整个人愣愣的。晚上电影频道放《魂断蓝桥》,蹈蹈和爸妈一起坐沙发上看,电影结束的时候,妈妈打开灯,看见蹈蹈泪流满面,衣服的前襟都湿了一大块。妈妈吓了一跳,赶紧问:“蹈蹈,怎么了?”蹈蹈泪眼婆娑地看妈妈,哽咽着说:“这电影太伤心了。”爸爸和妈妈都笑了,妈妈拍拍她,笑着说:“好了好了,电影都演完了,你就别哭了。”蹈蹈反而趴在沙发垫子上更加哭得厉害,弄得爸妈赶紧来安慰她。蹈蹈一边哭一边想:“这算不算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眼泪?”
  剩下的暑假过得很快,到开学的时候,蹈蹈瘦了一圈,妈妈给她准备包的时候说:“暑假在家里歇着反而歇瘦了。”蹈蹈笑:“那多好呀,又歇着了,又减肥了。”她塞了一大包卤牛肉进去,说:“她们几个都爱吃这个,上次我过生日,你们带给我的一斤,半个小时不到就吃掉了。”妈妈笑:“那是因为在学校里呆长了,这才刚开学,哪里有那么谗的。”蹈蹈又塞了一包烤鱿鱼丝进去,说:“家竹喜欢吃这个,我带去跟她偷偷地吃。”妈妈笑:“大伙儿一起吃好了,不要老是跟家竹吃独食。”蹈蹈笑,扛了包掂了掂:“真够重的。”妈妈搂搂她,说:“蹈蹈,开学了好好学习,快活一点。”蹈蹈低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到了学校,寝室里已经来了一半人,家竹也来了,正在擦床铺挂帐子。蹈蹈放下包,揉揉肩膀,夸张地唉声叹气。家竹笑:“你怎么了,刚来就叹气的?”蹈蹈笑:“我背了一堆吃的来。重得要命。”其他人一听都围过来,大戒说:“什么好吃的?”蹈蹈笑:“我妈还说你们刚开学不会谗呢,只有我了解你们,随时随地都是谗的。”三戒笑:“哎呀,我一上火车就开始谗我们家的好吃东西了,懊悔这样那样没有多吃一点的。现在可不就谗死了么?”大家都放下手上的抹布笤帚,围坐下来吃卤牛肉和嘉应子,蹈蹈偷偷地把鱿鱼丝藏到枕头底下,跟家竹做了一个眼色。家竹忍不住笑起来,冲她皱了皱鼻子。
  晚上蹈蹈和家竹跑到小花园的长条凳子上吃鱿鱼丝,蹈蹈一边舔冰淇淋一边说:“家竹,这个暑假真是发生太多事情了,你说是吧?”家竹叹气:“大树是太奇怪了。你能肯定是那个冯荫跟他说的么?”蹈蹈说:“我再笨也笨不到这个程度呀,刚回来的第二天就知道了,还用那种语气来质问我,你说可不就是被人挑唆的的么?”家竹回头看看她:“你真的不打算再理大树了?我老觉得你们就这么分了,实在是太窝囊。”蹈蹈抬头看了看天,噘嘴说:“大树这么不经得挑唆,我才懒得理他。再说了,他对我的好,我看也就这么多,没有什么了不起哒。”家竹笑,揉揉她的胳膊:“恩,蹈蹈,从此以后你就收身养性,做个好学生吧。”蹈蹈推了她一把:“切,我一向就是好学生,奖学金保证没有问题的。”
  大三全是专业课,蹈蹈上个学期头脑发热,立志要尽快修完学分,一下子选修了好多科目,开学了才发现课程安排得太满,只好叫苦连天,特别是有几门课是安排在晚上,一个晚上坐下来,腰酸背疼的。
  家竹上学期考过了剑桥商务英语的初级,这学期鼓励蹈蹈和她一起考中级,她说:“蹈蹈,这课挺有趣的,而且配合着《国际贸易》来学,不是更容易融会贯通么?”蹈蹈倒到床上叹气:“累死了,这班不是要周末上半天课么?那妨碍我回家呀。”家竹笑,把她从床上拉起来:“蹈蹈,就占用半个周末而已,可是听说这个证书对找工作是很有帮助的。”蹈蹈扳着指头数:“我都考了好多证书了,计算机等级证书、四六级证书、珠算证书。。。。。。唉,你说单位真的连珠算都要我会么?”家竹笑:“有个证书证明你在商务英语方面有一定的水准总归是好的。”蹈蹈叹气:“好吧,我跟你报一个班,如果不是一个班,我就不去了,反正也是冲着你。”家竹笑:“啧啧,难道我是要个陪读的丫头嘛,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大戒推门进来,冲蹈蹈笑着说:“蹈蹈,暑假你们来学校搞那个网球大赛,你是不是闹了什么花边新闻?”蹈蹈噌地从床上坐起来,瞪着眼睛看大戒:“怎么了,谁说什么了?”大戒端水喝了两口,笑咪咪地说:“郭绣说你暑假和一个研究生打得火热,为了那个研究生,和大树脱了。”蹈蹈赶紧看看家竹,家竹用眼神稳住她,转头对大戒说:“她跟谁说的呀,传到你耳朵里来了,你不是和郭绣不熟么?”大戒笑:“奇怪了,郭绣今天下课特意跑过来问我蹈蹈心情好不好,我问她怎么问这个,她就说了,还说你暑假忙得要命,和你在一个寝室住着也见不到几面。”蹈蹈气得拍床:“这个郭绣!太过分了,她的事情我没有替她张扬,她倒好,居然胡编乱造起我来!”大戒趴桌上笑,玩弄着手里的水杯:“郭绣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你说说呀。”家竹按住蹈蹈不让她说话,转头跟大戒说:“郭绣自己做过什么,自然心里有分寸,蹈蹈才不是嚼舌头根子的人。”大戒笑:“哦?那倒是,你再说什么,就显得刻意报复了不是?”她站起来,端了水杯要出门去,临出门前翩然回头看看蹈蹈:“你们才一起住了10几天就闹了这么些是非,真够厉害的了。”
  蹈蹈顺手捞了一把尺,当地扔在大戒顺手关上的大门上,气得呼哧带喘。家竹拉她起来:“起来起来,你晚上还有课,赶紧去吧。”蹈蹈咬着嘴唇站着,不肯动。家竹也收拾了书,把蹈蹈的书放在她手上,拉了她说:“走吧,走吧,我陪你去好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校园里头熙熙攘攘,往教学楼和往图书馆的路上全是人,新换的路灯亮堂堂地照着,水泥地上还蒸腾着热气。家竹挽着蹈蹈往教学楼走,抽抽鼻子说:“今年桂花怎么开得这么早?全开了似的,香成这个样子。”蹈蹈不说话,停了脚步说:“家竹呀,我今天晚上逃课好了,这样的心情上什么课呀。”家竹不依,拉了她继续往前走:“傻瓜,为了这么个人连课都不上了,不是对不起自己嘛?”到了教室门口,占座的书本和笔记本摆满了教室,人倒没有几个,家竹挑了阶梯上面旁边的位子坐下来,说:“今天晚上是国际结算课是不是?这么多人的。”蹈蹈叹气:“是我们班专业课,要是碰到郭绣怎么办?”家竹笑:“奇怪了,是她对不起你,应该是她紧张才对,你乱紧张什么。”蹈蹈忍不住笑起来:“唉,我从小就这样,谁要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我就比她还紧张,见面比她还尴尬,估计我的良心是在替她脸红。”
  家竹也笑了,搂搂蹈蹈的肩膀,帮她把书放好,把自己带来的《英语世界》摊好,转头跟蹈蹈说:“你们老师不会突然点人提问吧,问着我可就惨了。”蹈蹈笑:“放心,我们这个老师是从故纸堆里爬出来的,只认得字不认得人,上课的时候只会对着教案念,从来不看人。所以我才跟你说可以逃课呀。”家竹叹气:“你说这些老师,把课讲成这样,为什么不担心在这样的选课制度下没有学生挑他?”蹈蹈说:“哪里会担心这个!学生选老师也不就是为了PASS这门课么!这老师虽然只会念教案,可是他念的教案全要考,据说到了学期末是雷打不动一定要划重点的,这样的老师不选更选何人?”家竹只好摇头叹气。
  上课铃响过好久,教室里还稀稀拉拉的,老师迈着方步踱进教室,拉了凳子坐到讲台前,摊开教案开始读。蹈蹈冲家竹做了个鬼脸。
  忽然郭绣冲进教室,直奔蹈蹈这边,咣裆咣裆地坐到蹈蹈前面一排的椅子上。蹈蹈盯着她的后脑勺,狠不得袖子里藏着暗器。家竹推推她,示意她做笔记。
  过了一会,她们这边的窗子蓬蓬响,引得大家都回头看,蹈蹈看见张国林站在窗子边,跟郭绣打手势。老夫子也停止了讲课,摘下眼镜往这边看。郭绣在凳子上挪了挪,忍住没有动。张国林不依不饶仍旧敲窗子。老夫子站起来,作势要走出去。郭绣只好站起来,把桌上的书哗啦一收,踩着高跟鞋蹬蹬地出去了。家竹叹气:“蹈蹈,你怎么会跟郭绣住一起,这女孩子一看就不对头。”蹈蹈吐吐舌头:“这哪里看的出来,我看她跟女生交往都挺正常的。”
  下课以后,蹈蹈和家竹慢慢地走回去。星空下的校园安静,能听到执着的虫子依然嘈杂的声音。蹈蹈说:“家竹,你说郭绣为什么要这么说我?”家竹笑:“有些人,不能被得罪一点点,或者,她担心你把她暑假的事情说出去,先下手为强。”蹈蹈叹气:“真有病,她那点子事情谁有功夫给她宣传!”家竹问:“大树开学以后都没有和你联系过?”蹈蹈不吭声,过了一会说:“嗯,开学一个礼拜了吧,没有来找过我。看来就是这么分手了。”家竹搂楼她,没有说话。蹈蹈说:“以前大树成天跟着我,我觉得特别不耐烦,现在他一下都不出现,我反而觉得不自在了。”家竹笑:“怎么,你想他了?那你主动去跟他解释一下,我看他就是吃醋,吃到像个米醋炸药包。”蹈蹈叹气:“算了,我才不去解释呢,一点意思都没有。”家竹又问:“雷霆呢?这个导火索怎么也没有见?”蹈蹈笑:“去,什么导火索。我碰见他一次,说和导师去一个地方调研,要下个礼拜回来。”
  家竹向往地说:“哎呀,真好,要是我也能读研究生就好了。”蹈蹈问:“家竹,你想过毕业没有?是考研呢?还是工作?”家竹说:“我们家条件也不好,还是趁早工作的好,让我爸妈再给我出学费,我可不好意思。”蹈蹈笑:“我是一点都不想再读书了,工作多好呀,我要工作。”
  
  第23 章
  家竹这个学期选修了二专经济法,功课明显变多,周末全都排满了,晚上也更频繁地去图书馆。蹈蹈没有事情,粘着家竹也去图书馆。她们图书馆很老旧,窄长的窗子几乎落地,窗子外头是密密的树枝,匝匝地遮挡着阳光。地板的红漆斑驳,木质也似乎潮湿柔软,蹈蹈每次走上去都觉得有踩到地毯的感觉,立刻小心翼翼起来。自习室在3楼,透过夜里黑色的树影,可以看到一块块斑驳的宝蓝色天空。自习室的桌子都是宽大的长桌,油着乌亮的黑漆。一边可以让三个人趴开看书,一张桌子可以坐6个人。蹈蹈最爱选窗边的桌子,她挨着墙坐着,不时抬头看外头的天空,寻找蓝天上闪烁的星星。长窗上面的窗户开了一半,初秋的风有一点凉意,撩动对面一个人占位子用的书,哗啦啦地翻了一页又一页。
  蹈蹈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到同桌的一个男生笑吟吟地看着她。她有点不好意思,又觉得奇怪,忍不住多看了那个男生两眼。那个男生干脆放下书,笑着说:“你好,我是家竹经济法班的方列。”蹈蹈没有回声,回头看了看家竹。家竹也放下书,跟蹈蹈说:“嗯,方列和我一起上经济法课。”蹈蹈摇头,回头冲那个男生笑了笑:“啊,我和家竹一个寝室,我叫林蹈蹈。”方列笑:“我知道。家竹跟我说过。”家竹抬头做了个嘘的表情:“不要说话了。”桌上其他人不满地抬头看她们,蹈蹈只好吐吐舌头低头看书。
  10点钟打了下课铃,蹈蹈收拾书站起来,家竹也拾掇东西,方列说:“家竹,你的法理笔记给我好不好?这个周末的课我漏了一节。”家竹递笔记给他,说:“嗯,给你,怎么第一堂课就漏了。”蹈蹈拉开凳子往外走,回头跟他们两个说:“怎么你们刚上课就认得了?”家竹说:“这还不容易,位子在一起呗。”方列笑:“和家竹一个班最好的事情就是可以借笔记,她一定不会漏记的,也不会逃课。”蹈蹈笑,揽住家竹的胳膊:“那当然,我们家竹是当之无愧的甲等奖学金。”三个人说说笑笑下了图书馆的台阶,方列说:“我要转弯了,明天一起看书好不好?我们宿舍里离图书馆近,我来给你们占位子。”家竹不置可否,蹈蹈赶紧说:“好吧,你多带几本书,光放一本别人不认的。”方列哈哈笑,点头走了。
  家竹说:“你这么痛快答应干什么,也不是很熟。”蹈蹈叹气:“唉,每天晚上为了来图书馆占位子看书,我晚饭都吃不好,有人占位子有什么不好的?”家竹笑:“没事献殷勤,非奸既盗。”蹈蹈笑,捏捏她的脸:“呀,说话这么恶狠狠的,是不是想起狄勤了?他那个时候不是也忙活着给我们占位子?”家竹含笑说:“没见你这么喜欢戳人痛处的,这个时候提起狄勤干什么?”蹈蹈说:“是,我错了,主要是狄勤和你那段也不算如何痛,你迅速地看出了他的狼子野心。”家竹打了她一下:“好了,不许说了,你还来劲了。”
  第二天蹈蹈并没有享受到方列占的位子,因为雷霆来找她了。蹈蹈刚放下饭盒,就听到楼道里响起雷霆的声音,大戒二戒她们相视一笑,二戒说:“蹈蹈,这个声音这么陌生,是不是就是那个研究生呀?”蹈蹈气恼地看她,知道一定是大戒替她宣传过了。家竹说:“蹈蹈你下去吧,你的书我带到图书馆去,你去图书馆老地方找我。”大戒说:“家竹你也是操不完的心,人家蹈蹈今天晚上还要去图书馆么?”蹈蹈皱眉说:“呀,你怎么知道我不去?不用你安排我的日程。”大戒哼了一声:“我随便说说你就生气了?小心越描越黑。”家竹笑:“这话就不对了,正常的同学交往蹈蹈也不用描啊画的来遮掩。蹈蹈你走吧,别在这里扯来扯去了,人家该等着急了。”
  蹈蹈噘嘴下楼,吃饭的时间段,楼道里人特别多,她到楼下的大厅没有看到雷霆,就转到玻璃门外头,看见雷霆在院子里的大树底下含笑看她。蹈蹈走过去,勉强笑了笑:“你回来了?怎么站在这里?”雷霆笑:“我没有这个时候来过女生宿舍,没有想到这么多人,杵那里怪不好意思的。”蹈蹈笑:“你也会不好意思?”雷霆说:“呀,我又没有长二皮脸,为什么不能害羞?”
  蹈蹈也害怕站在这里接受来往人潮的检阅,示意雷霆走。雷霆往西区方向走,蹈蹈说:“你要去哪里?”雷霆回头说:“去我宿舍好不好?我给你一个礼物。”蹈蹈因为大戒她们用雷霆的事情嘲笑她,又想到大树的事情,不太愿意和雷霆太过亲密,就笑笑说:“我不想去你宿舍,别碰见郭绣和张国林了。”雷霆笑了笑:“那就算了,礼物我下次带给你好了。不过你不会碰见郭绣和张国林的,因为他们两个似乎吹了。”蹈蹈吃了一惊,问:“怎么可能?他们暑假不是好得很么?”雷霆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想张国林可能高估他们的关系吧,因为郭绣现在和我们学院团总支书记在谈恋爱。”蹈蹈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团总支书记?她问:“是李老师?”雷霆说:“是啊,是张国林说的,似乎很确定了。”蹈蹈笑:“郭绣的品味也挺奇突的,怎么每次都喜欢矮胖子?李老师比张国林还要胖一点。”雷霆想了想,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么一联系,还真是这么一回事。”蹈蹈含笑说:“张国林有没有被失恋折磨?”雷霆笑:“总是有点难受的吧,尤其他开学都兴兴头头的,突然知道这个当然晴天霹雳一样。”蹈蹈想了想:“奇怪了,郭绣暑假一直和张国林在一起,开学才一个礼拜,怎么和李老师谈恋爱呢?”
  雷霆含笑看她,没有搭腔。蹈蹈的头发是自然卷,前面的刘海儿卷卷地堆在额角,麻花辫子的辫梢放在肩膀上,身上是和贴的白色衬衣,穿了一条宽大的牛仔裤。夕阳的余晖在她的身上镀了一层微微的轮廓,蹈蹈圆圆的大眼睛上浓密的睫毛微微的卷曲,俏丽的鼻子微微地上翘。雷霆觉得心被温柔地牵动,一时无法转移视线,手指头蠢蠢欲动,特别想把她脸颊边散落的头发夹到耳朵后面去。
  蹈蹈被雷霆看得不自在,脸控制不住地红了,赶紧说:“你调研还成功吧?”雷霆也有点不好意思,转头看着前面的树,清了清嗓子才说:“不错,导师是那个企业的顾问,所以我可以看到一些比较深层次的东西。我的论文基本上完成了,导师还要再看看,估计下个月就可以发表了。”蹈蹈说:“恭喜你呀。”雷霆笑:“这有什么好恭喜的?我们这学期课不多,导师还要求就我的论题再深入研究。也许我能参加学校的这个课题小组。”蹈蹈叹气:“嗯,你们研究生和我们本科生就完全不一样了,我们也就应付应付课本,什么深入的东西都没有学。”雷霆笑:“本科教育陷入一个误区,大家都从忙碌的高中进入大学,一下就松弛下来,很多课都由讲师甚至助教来带,确实没有听到多少高质量的课。而且课本教案都很长时间不变,尤其我们学经济的,真的很难跟上趟。所以啊”,他回头看蹈蹈:“你可以去图书馆看专业杂志,里面的内容是比较新的,你起码可以知道你这个学科目前的前沿和大家正在研究的问题,光看课本和听两堂课是不能融会贯通的。”
  蹈蹈吐吐舌头:“那些专业书我看了简直要瞌睡,我看我是选错了专业,我对经济问题一点兴趣没有。”雷霆笑:“那么你对什么感兴趣?”蹈蹈笑:“什么都挺感兴趣的,好的书、美丽的风景、甚至一缕含着香气的风,都挺喜欢的。”雷霆笑:“你真是典型的天秤座。怪不得星座书上说,天秤座是适合从事文艺工作的。”蹈蹈笑:“那么你是什么星座的?”雷霆说:“我是双子座的,矛盾的星座。”
  蹈蹈笑:“双子座的生日是几月份啊。”雷霆回头说:“对了,你是几号生日?”蹈蹈说:“10月15日。”雷霆说:“哦,还有一个月。10月这个季节最好,是秋天最好的日子。”蹈蹈笑:“我从小就喜欢秋天,特别爱落叶,而且觉得秋天的天似乎要高一点蓝一点。”
  他们慢慢地走着,路过了何其的秘密花园。蹈蹈忍不住停下来张望了一下。雷霆说:“这块树丛特别有野趣,奇怪了,其他地方都剪枝,为什么单单这里不收拾?”蹈蹈说:“因为这里是秘密花园。”雷霆没有听清楚,低头问:“什么?”蹈蹈笑:“算了,没有听见就算了。这丛是冬青树,对吧?我对四季常青的树总是没有好感。”雷霆说:“为什么?”蹈蹈说:“我喜欢春天就长嫩芽,夏天就绿得油亮,秋天就落黄叶,冬天就秃枝子的树。四季常青的树显得没有原则。就像开花一样,一定要花期短、会落花才有意思,像紫荆花那样长年累月在树枝上呆着的花就没有看头。”雷霆笑:“这么说你最爱昙花了?”蹈蹈也笑了:“我还没有这运气看昙花开,不知道会不会喜欢。”
  雷霆说:“我们在湖边坐坐好不好?”蹈蹈点点头,刻意离开秘密花园,挑了湖边光明的一块地方,找了一块假山石坐下来,雷霆也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来,两个人一时都沉默下来,汩汩的湖水淙淙地流过去。蹈蹈想到那个下雪的夜晚,沉默地出神。有多久没有见何其了?似乎有一个世纪,其实算起来也不过4个月而已,不知道何其现在怎么样了。雷霆突然说:“蹈蹈,你想什么呢?”蹈蹈回过神来,微笑着说:“什么都没有想。”雷霆也微笑,又沉默下来。蹈蹈急于打破这沉默,就说:“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雷霆回头看看她,笑着说:“好啊,你唱吧。”
  蹈蹈清清嗓子,低声轻轻地唱起来:
  “当我逝去的时候,亲爱的,别为我唱悲伤的歌
  我坟上不必安插蔷薇,也无需浓荫的柏树
  让盖着我的青青的草,被霖着雨滴也沾着露珠
  假如你愿意请记住我,要是你甘心,忘了我
  在悠久的昏暮中迷惘,阳光不升起也不消翳
  我也许,也许我还记得你
  我再也见不到地面的青荫,觉不到雨露的甜蜜
  我再也听不到夜莺的歌喉,在黑暗的夜里倾诉悲啼
  在悠久的昏暮中迷惘,阳光不升起也不消翳
  我也许,也许我还记得你,我也许把你忘记”
  一曲终了,一切都恢复平静,水流似乎响了一点,清凌凌地响。雷霆好久才说:“蹈蹈,没有想到你唱歌这么好听,这是什么歌?”蹈蹈说:“这是徐志摩的词,罗大佑的曲子,我有一盘郑怡的磁带,是里头的一首。”雷霆说:“好听,这个旋律很舒展温柔。”他含笑看着蹈蹈,月亮已经上来,蹈蹈的大眼睛亮闪闪地映着月亮,明媚的脸蛋发着白瓷一样的光泽。雷霆柔声说:“蹈蹈,还有什么歌?再唱一首。”蹈蹈笑,又唱:“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雷霆说:“啊哈,这个我也会唱。”他也低声唱:“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那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蹈蹈含笑听着,接上去一起唱:“啊,在梦里,梦里梦里见过你,甜蜜,笑得多甜蜜,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
  两个人都收了声音,气氛仿佛也温柔甜蜜起来,蹈蹈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说什么好。雷霆转头看她,突然说:“蹈蹈,我梦里的人也不会有你这么好。”蹈蹈吃惊地转头看他,不知道如何反应,心里想:这话是什么意思?还不等她详加分析,雷霆就揽住了她,温柔地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和我在一起好不好?蹈蹈?”蹈蹈下意识地点头,心里想,和他一起呆着是挺好的。雷霆轻声地长长出了一口气,把她更紧地揽住,下巴深深地埋到蹈蹈的肩窝里。
  蹈蹈想,啊,他是问和他“在一起”好不好,我心里想的“在一起”和他要的“在一起”不是一个意思啊。蹈蹈想扭头解释清楚,可是不知道如何解释,她感觉到雷霆贴近她的身体的那颗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温柔的呼吸一下一下不规则地吹着她的耳垂,环着她的腰的有力的胳膊肌肉绷得很紧。他也很紧张啊,蹈蹈想。不知道怎么忽然就怅惘起来,心里温柔牵动,身体里有根酸涩的弦慢慢地绷直。再不思考,蹈蹈放弃地更深地埋进雷霆的怀抱里。流水淙淙,秋虫呢哝,半弯柠檬色的月亮给他们笼上一层溶溶的光。
  晚上回到寝室,蹈蹈还是迷迷瞪瞪地,家竹看她傻乎乎地走进寝室,仿佛在出神,就走过去拍了她一下:“怎么了,蹈蹈?”蹈蹈回过神来,看着家竹,忽然眼睛里涌出眼泪,咕噜就掉了一颗泪珠在腮帮子上。吓得家竹赶紧替她擦了眼泪,拉她到阳台上去。
  蹈蹈揽住家竹,靠在她的肩膀上说:“家竹,我好混乱。”家竹拍拍她,柔声问:“怎么了?”蹈蹈摇头:“我不想说,反正就是很混乱。”家竹不再追问,仰头看看天,忽然说:“蹈蹈,你看,流星。”
  蹈蹈仰头看,一颗流星拖长长的尾巴正划过天际,家竹喊:“赶紧许愿。”蹈蹈心里蹦出一句:“雷霆永远爱我。”想完心里咯噔一下,啊,原来我爱他的么?忽然觉得酸涩,心里涌满因为爱产生的无力感。眼泪又滚落下来,慢慢地流到颈窝里。
  
  第24 章
  第二天蹈蹈起床很早,家竹端了脸盆回来,蹈蹈已经穿戴好了。家竹说:“呀,今天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你起来这么早?”蹈蹈笑:“要我给你点到么?我总算可以回报一次。”她们这个学期有了新规矩,要求全体同学都去早点到,并且做广播体操。蹈蹈几乎次次都是拜托家竹给她划个勾,所以好不容易起一个早,就想着让家竹也享受享受。家竹笑:“算了吧你,我已经锻炼成习惯了,你这时候跑去,估计系学生会那个体育部长要吓一跳,怎么林蹈蹈换了个样子,劝你不要去,天知道你这新鲜毛竹可以香几天。”蹈蹈吐吐舌头说:“不要揭老底嘛,我也许从此以后就洗心革面了呢。”两个人说说笑笑,拉着手跑到大操场去。因为新的点到制度的实施,大操场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蹈蹈晕头转向,也不知道自己院系的方阵在哪里,全由家竹拖着走。到了点到的地方,体育部长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忙碌地埋头划着勾,身边围了一大堆人。家竹拉了蹈蹈过去,费劲挤到人堆里,高声报了她们两个的名字。家竹个子高,看见体育部长已经划了勾,就拉蹈蹈退出来。
  蹈蹈哈哈笑:“老天,这制度太可笑了,就这么埋头划个勾,能认得出来谁是谁?”家竹刮她的脸:“呸,你这家伙,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不是制度有漏洞,我怎么能冒充你?”蹈蹈努嘴,示意家竹看看四周,笑着说:“你看这人仰马翻的样子,我打赌这官僚主义的点到制度不能贯彻到学期结束。”
  忽然蹈蹈被人拍了一下,转头看到雷霆笑嘻嘻地站在她后面,蹈蹈立刻觉得心跳脸红,含羞笑着招呼:“啊,你。”家竹转头看雷霆,不知道他是谁,但是看蹈蹈神色,也觉得不寻常,就放了蹈蹈的手,站到远一些的地方等她。蹈蹈抬头看雷霆,他似乎刚洗过澡,湿润的短发很随意地散在额头上,朝气蓬勃的脸映在朝阳的红光里。雷霆伸手替蹈蹈把掉下来的一缕头发夹到耳朵后头,他的手指头触到蹈蹈的脸,蹈蹈忍不住缩了一下,脸微微地发烫。雷霆笑了,轻声说:“今天是第一次在早晨的操场上看到你。”蹈蹈笑:“嗯,因为今天是我第一次点到。”
  两个人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就那么短短的一瞬,蹈蹈看着雷霆在朝阳下的身影,觉得他挺拔的身体仿佛从尘土飞扬的大操场浮凸出来,嘈杂的四周也骤然宁静,好像雷霆是不属于这个环境的,他和她仿佛置身在另一个空间,而这个操场只是背景。
  雷霆说:“好了,你走吧,你那个同学还在等你。”蹈蹈被他喊醒,微笑着点头,回身走了,忽然又转过身来:“今天傍晚在操场门口等我好不好?6点半。”雷霆含笑点头。蹈蹈又看了他一眼,才笑吟吟地转身向家竹走去。
  家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两个,心里有一点点明白,等蹈蹈走到身边,才说:“这个人是不是雷霆?”蹈蹈没有听到她说什么,兀自低头微笑,家竹笑着说:“傻了?瞧你这色迷迷的样子,看见帅哥也不用这样啊。”蹈蹈也笑,急切地问:“是么,他帅么?家竹你说他好不好?”家竹笑:“我问你他是不是雷霆,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蹈蹈笑着点头,家竹哦了一声,点头说:“怪不得呢,原来是个帅哥。”蹈蹈含笑噘嘴:“去,我并没有特别留意他的外表。”家竹说:“啊?难道一开始就看见了他的内脏?”蹈蹈跺脚:“哎呀,家竹,你今天刻意嘲笑我是不是?”家竹揽住她:“好了,不开玩笑了,你们现在到底怎样了?”蹈蹈低声说:“昨天他跟我表明心迹了。”家竹吃了一惊,回头看看她,又低头想了想,说:“那倒是,你们的样子看着也到这一步了。是昨天么?”蹈蹈点头。家竹笑:“那你哭得呜里哇啦地干什么?仿佛人家不是说喜欢你,而是说讨厌你似的。”蹈蹈叹气:“唉,家竹,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慌气短,没有着落。”家竹笑:“你呀,不要想那么多,心么,本来就悬在身体里的,咣噹落地就死了。”蹈蹈哭笑不得,恨得掐了家竹好几把。
  上午上课,蹈蹈神思不属,她想:终于知道上学谈恋爱为什么耽误功课了,坐了三节课也没有记上几行笔记。她托着腮帮子,想到和雷霆在大操场相对的那一幕,那种抽离的感觉特别让她悸动,她拿笔在本子上写:“有了你,一切的繁华都是背景。”放下笔,又看了半天,自己被这句话感动得要哭。
  一天都晕乎乎,到了六点,就忙忙地收拾书本,家竹说:“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方列会给我们占位子的,我们可以晚点走。”蹈蹈赖皮地笑,扭着家竹说:“我今天有事情,不能和你一起自习,好家竹,你自己去,我晚一点去找你。”家竹哦了一声,笑着说:“这样啊,我懂了,我从此以后就成了被抛弃的人了,是不是?”她哼起《新鸳鸯蝴蝶梦》的调子:“由来只见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蹈蹈笑:“放心,家竹,你是‘抽刀断水水更流’的那个‘水’。”家竹哼了一声:“反正我没有资格做‘举杯消愁愁更愁’的那个‘愁’。蹈蹈只好又作揖又陪笑,家竹说:“好了好了,你还当真了呢,我一点不怪你,重色轻友是正常的。”蹈蹈一下子变成最不伶牙俐齿的一个人,由着家竹取笑。玩闹了一阵,家竹说:“好了,你走吧,不要让人家等着急了。”蹈蹈啵地亲了家竹一下,笑着说:“我怎么有种好不容易哄好了家里的老婆,跑去会我的小妾的感觉?”家竹哈哈笑起来:“走吧你,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良辰美景不要耽误在和我嚼舌头上。”
  蹈蹈含笑跑下楼,仿佛踩在云彩里,飘飘荡荡地。到了楼下,她一阵风地往外跑,忽然被一个人拽到一边,蹈蹈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好不容易站稳了,她看见大树的脸。
  大树哑声说:“蹈蹈。”蹈蹈吓了一跳,大树看上去很不好。他瘦了一圈,满脸于思,神色萎靡。蹈蹈只知道看着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大树低声说:“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我想你会出来自习的。”蹈蹈说:“为什么不喊我呢?就这么白等着,万一我今天不出去呢?”大树低头说:“我怕我喊了你,你也不会理我。”
  蹈蹈被他的语气感染得也有点伤感,叹气说:“唉,你别这么说。我不会这样的。”大树怔怔地看她,轻声说:“蹈蹈,我有话跟你说,我们走走好么?”蹈蹈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表,现在是6点过10分,离见面的时间还有20分钟。大树说:“时间还早,你晚上没有课吧?”蹈蹈摇头,大树接过她抱着的书,拉了她的手说:“那我们往湖边走吧。”蹈蹈抽出手来,捅在裙子口袋里,闷头朝湖边走。
  到了湖边,夕阳正红。蹈蹈靠着一棵树站定了,低声说:“不要走了,有什么事情就说吧,我还有事情的。”大树叹气,站到她身边:“蹈蹈,不要和我闹脾气了,好不好?”蹈蹈抬头看他:“闹脾气?我并没有和你闹脾气。”大树说:“我知道你一定还在生气,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这次闹别扭的时间太长了,我受不了。”他把胳膊举起来,放到蹈蹈嘴边:“蹈蹈,你咬我一口好不好?还不能消气就打我一顿。”蹈蹈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大树闪烁地躲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接受她的审视。
  蹈蹈说:“大树,你是故意的吧,我们这种状况,你还认为是咬一口就能解决的?我心里早就认定我们已经分手了,从暑假你最后打给我的那个电话开始。”大树赶紧说:“蹈蹈,我早就后悔那个电话,可是我也一时转不过弯来,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你知道我是有口无心。”蹈蹈淡淡一笑:“是么?原谅?你不用要求我的原谅,你并没有什么需要我原谅的地方。”大树赶紧说:“有的,有的。我不该不跟你解释清楚冯荫的事情,不该随便听了几句就怀疑你和那个研究生的事情。”蹈蹈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大树着急地揽住蹈蹈的肩膀,试图把她往怀里拉:“蹈蹈,你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都是我不好,你别这样。”蹈蹈坚定地推开他,退了几步,说:“大树,不是那么简单。一张白纸用铅笔划一道都不能擦得没有痕迹,何况我们。”
  大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一屁股坐到旁边的石凳上,烦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懊恼地说:“蹈蹈,到底你怎样才能原谅我呢?你不要用这冷冰冰的语气跟我说话,我受不了。”蹈蹈叹气,低声说:“我这个暑假也承受了很多我以前都受不了的东西。”她走过来站到大树面前:“大树,你不要这样,我想,我可能不是那么爱你,所以不能承受你给我的这些委屈,错并不都在你那里。”大树仰头看蹈蹈,眼睛渐渐地红了。蹈蹈有点心酸,不忍心看他的眼睛,眼睛转到别的地方,低声说:“大树,真的,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也有。”大树拉住她的双手:“蹈蹈,你没有错,我知道我给你受了委屈,可是你想啊,我说很多话是因为我在乎你爱你,如果我不是那么爱你,我也能处理得更好一些。”蹈蹈抽出手来:“大树,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我们的感情也许没有到那一步,两个人都不能受那样的委屈,分开是最好的办法。”大树冲动地站起来,握住蹈蹈的双肩:“蹈蹈!你为什么一个劲地说分手!我不是来和你分手的!我是来祈求你不要再生气的,难道你忍心看我这个样子?你怎么能狠下这个心?”蹈蹈咬住嘴唇,想挣脱大树的手,大树没有放手,反而握得更紧,一个劲把蹈蹈往怀里拉。蹈蹈只好抬脚在他脚上使劲踩了一下,大树吃痛,放开了手,含着一眶眼泪看着蹈蹈。蹈蹈被他看得难受,默默弯腰拿了自己的书本,低声说:“大树,我走了,我不想再跟你说了。”转身慢慢地往外走。
  大树没有跟上来,他坐回到石凳上,捧着自己的脸低声哭起来。他不知道蹈蹈没有走远,在一棵树后面默默地看着他。哭了好一会,大树觉得有人推他,他迷朦着眼睛抬起头来,看见蹈蹈站在他面前,递给他一包纸巾。大树没有接纸巾,却一把抱住蹈蹈的腰,埋头在蹈蹈地怀里,哽咽着说:“蹈蹈,你不要再折磨我了好不好?我太难受了。”蹈蹈任由他抱着,觉得他的眼泪都蹭在了自己的衣服上,她怔怔地看着大树的头发,听见校园的乌鸦哗啦啦地飞过树林。
  
  第25 章
  过了好一会,蹈蹈轻声说:“大树,你不要哭了。”大树抬起头来,眼睛红红地看着蹈蹈。蹈蹈又把纸巾递给他,大树接过来,眼睛还是盯着她。蹈蹈低下头,轻声说:“大树,你回去吧。”大树拉住她的手:“蹈蹈,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蹈蹈没有回答,轻轻抽出手,抱紧自己的书本,转身走了。大树哭了这么一场,仿佛泻了真气,一时鼓不起勇气再去追蹈蹈,只能怆然看着她的背影,心痛如绞。
  雷霆早早地就到了大操场,选了可以看见大门的台阶坐下来。蹈蹈第一次主动和他约会,他觉得很高兴,想到昨天晚上送蹈蹈回家,快到她的寝室的时候,自己在大槐树的树影里头拉住蹈蹈,她立刻露出紧张的神色,紧张地站在他的面前,眼睛骨碌碌看着他,屏住呼吸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让他心里又爱又怜,只好轻轻地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放开蹈蹈的时候仿佛听到她长长地出气。想到这一幕,他忍不住微笑起来。
  可是蹈蹈一直没有来,雷霆眼睁睁地看着夕阳下了山,天边的晚霞也慢慢地变成了藏青色,看看手表,已经7点了。难道是听错了时间?他想去寝室找蹈蹈,又怕她在来操场的路上,反而错过了。站起来又坐下,最后下定决心往大门口走,看见蹈蹈低头慢慢走过来。雷霆赶紧迎上去,喊了一声:“蹈蹈,我在这里。”蹈蹈抬头看看他,嗯了一声。雷霆仔细看蹈蹈,心里有点不安。蹈蹈的小脸煞白,眼睛潮乎乎的,神色委顿,心事重重,和早上快乐的样子判若两人。雷霆忍不住拉住她的手,用两只手握住,想给她一点支持。蹈蹈咧了咧嘴,轻声说:“对不起啊,我来晚了。”雷霆说:“不要紧,我也没有等多久,你怎么了?”蹈蹈不做声,噘着嘴看看雷霆,眼睛里升上一层泪雾。雷霆赶紧说:“蹈蹈,到底怎么了,你赶紧告诉我呀。”蹈蹈摇摇头,轻声说:“雷霆,我饿了,你陪我吃饭好不好?”
  雷霆带蹈蹈到校外的小饭馆吃饭。他一路上任由蹈蹈沉默不语,并没有追问她原因。到了饭馆,挑了个卡座坐下来,他笑着说:“蹈蹈,这是我第一次请你吃饭,是不是?”蹈蹈点头。他又说:“唉,饭都没有请过一次你就答应我了,是不是太便宜我了?”蹈蹈微笑摇头。雷霆也笑了,继续说:“不过不要紧,我以后使劲请你吃饭,把满汉全席都吃遍,弥补我的错误,好不好?”蹈蹈轻笑:“那今天请我吃什么呢?”
  菜上来,雷霆一个劲地劝蹈蹈吃,自己呼噜噜也吃得很香。蹈蹈看他吃饭,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么能吃呀,真看不出来。”雷霆也笑:“唉,所以我不请你吃饭呀,免得把你吓住了,铁定不答应和我在一起。”蹈蹈笑:“嗯?难道现在就不怕了?”雷霆笑,伸手握住蹈蹈的手:“昨天才答应我的,不作兴这么快就反悔的不是?”蹈蹈被他触动心思,勉强笑了笑就低下头。
  雷霆给她盛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又安静地把调羹递到她手里。蹈蹈抬起头来,低声说:“雷霆,你怎么不追问我今天迟到的原因?”雷霆轻声说:“如果是我应该知道的事情,我想你会告诉我的。”蹈蹈叹气,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雷霆赶紧坐到她那边,用纸巾给她印掉泪水,伸手把她揽住。
  蹈蹈看着雷霆,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下去。雷霆说:“蹈蹈,如果很为难就不要说了,不要紧。”蹈蹈说:“不行,这事情一定要告诉你。”雷霆想了想,说:“那我们回学校说,好不好?”又转头冲蹈蹈笑:“对着残羹冷炙互诉衷肠可不太浪漫。”
  蹈蹈任雷霆拉着,走回学校。到了晚上,学校门口总是特别热闹,各种小商贩沿着围墙摆摊设点兜售各种东西,像一个硕大的农贸市场,从西红柿到随身听,各种商品应有尽有,衬上学校门口的马路上穿梭来往的车辆,热闹得不得了。雷霆拉着蹈蹈在人堆里头左冲右突,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听见有人喊:“蹈蹈!蹈蹈!”雷霆停住脚步,和蹈蹈一起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那个人三跳两跳就跑过来。蹈蹈说:“方列,你没有去图书馆么?”方列反手一拉,扯了一个人过来,却是家竹。
  家竹笑:“这个人,非要喊你们。”方列说:“被蹈蹈发现我们逃自习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呀。”家竹跟蹈蹈说:“你们刚出去吃饭么?”蹈蹈点头。方列看看雷霆,笑着说:“不给我们介绍介绍?蹈蹈?”雷霆笑着伸手和方列握手:“我是雷霆,95级金融研究生。”方列赶紧握住他的手,笑嘻嘻地说:“我是方列,94级财政本科生。”又回头冲家竹挤挤眼睛,笑着说:“哈,研究生哦。”家竹探头过来跟雷霆打招呼:“我是顾家竹,是蹈蹈的好朋友,一个寝室的。”雷霆含笑和她点头:“我听蹈蹈经常提起你,就是没有机会见面。”蹈蹈说:“今天早上就是家竹在前面等我。”雷霆说:“大家初次见面,我请客,你们想喝点什么?”家竹笑着说:“哦,要请客?那好呀,我们去湖心岛喝酸梅汤。”
  他们学校最出名的就是这个人工湖,在校园的正中央,湖的面积虽然不是很大,但是湖中间还用挖湖的泥堆了一个小岛,岛很狭窄,只够修个小亭子。后勤处很懂得经营,在这小亭里卖各色饮料,还有几张小桌子可以坐下来喝。这个小亭子算是学校最浪漫的地方,到了晚上,亭顶的彩灯影影绰绰,让湖边四围的樟树变得更加黑影憧憧的。关于这个湖和湖边树林的传说很多,和所有的大学一样,最出名的是各式鬼故事,靠一届届学生口耳相传、添油加醋,成为学校里最有趣的谈资。
  蹈蹈和家竹在前面走,雷霆和方列在后面护着,四个人慢慢地走过通往湖心岛的小路。因为大树,蹈蹈对这条小路有特殊的感觉,今天这样走过,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情绪变得低落,有点神思不属。家竹轻声说:“蹈蹈,怎么好像不太高兴?”蹈蹈摇头,冲她勉强笑了笑。
  到了亭子里,居然空无一人,卖东西的阿姨正在打呵欠。雷霆要了四杯酸梅汤,四个人挑了最靠边的桌子围坐下来。虽然是9月,秋天的风还是带了凉意,四周一片虫鸣,偶尔还听到青蛙跳到水里去的声音。湖的左边种了荷花,如今早谢了,残荷还有清香,一阵阵随着风送到亭子里来。
  家竹笑:“这时候又不下雨,要不然我们学校倒有‘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景致。”方列说:“什么听雨声?”蹈蹈笑:“方列你不要问了,否则家竹要说你没有文化了。”方列还执着地问:“什么雨声?”雷霆笑:“是李商隐的诗吧?‘留得残荷听雨声’。”他一个字一个字念给方列听。家竹说:“方列,你别问了,瞧你这没有文化的样子。”蹈蹈笑:“可不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家竹也笑:“我这么说不算什么,大一的时候我们班一个男生不知道什么是蒹葭,你还嘲笑了人家半天。”方列赶紧又问:“什么是蒹葭?”其他三个人都笑起来,他也只好跟着笑。
  蹈蹈说:“我那个时候不懂事呀,觉得人家不知道诗经就无法忍受,现在看来,能背一两首唐诗就不错了。”方列说:“这个可难不倒我,起码我知道‘床前明月光’嘛。”雷霆回头冲蹈蹈说:“唔,你的要求到了诗经这个层级?”蹈蹈笑:“你别嘲笑我了,我知道,你一定要说,IPO都不知道,光知道诗经有什么用。”他们上次聊天的时候,雷霆提到IPO,蹈蹈却不知道,雷霆笑话她学金融的人居然不知道这个,蹈蹈这时候提了来,雷霆没有想到,就笑着说:“难道气到今天?”蹈蹈说:“唉,你别再说了,我是一直羞到今天。”
  四个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听见远处传来教学楼的下课铃声。家竹说:“哎呀,方列,我们的书还放在图书馆呢,怎么办?”方列说:“无所谓呀,不会扔了我们的,就当占了明天的座好了。”家竹说:“时间晚了,我们散了吧,再不走要熄灯了。”他们慢慢地往宿舍走,蹈蹈和雷霆走在后头,雷霆轻声说:“蹈蹈,明天你什么时候有空?”蹈蹈说:“你有课么?”雷霆说:“我明天一天都没有课,要不然我在图书馆占个位子,你有空去找我?”蹈蹈点头答应,想明天无论如何都要跟雷霆交代大树的事情。
  
  第26 章
  回到宿舍,蹈蹈直接拿衣服去洗澡,家竹跟在后头看了半天,才笑着说:“蹈蹈,今天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蹈蹈转头看看她,问:“要我说什么?”家竹拍了拍她的脑袋:“不许装,你今天样子不寻常,出什么事情了?看上去心不在焉的。我们在亭子里的时候,雷霆不停地观察你的脸色——你跟他吵架么?”蹈蹈睁大了眼睛:“他一直在观察我的脸色么?”家竹笑:“你真不知道么?你自己老是发呆出神,雷霆一直察言观色。”蹈蹈叹了一口气。家竹拉她到阳台上去,靠到栏杆上说:“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呀,今天非告诉我不可。”
  蹈蹈看着远处发了半天呆,才说:“家竹,如果大树回来恳求我回头,你说怎么办?”家竹啊了一声,站直了身子。蹈蹈回头看她,家竹在她眼睛里得到肯定的答案,感叹了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蹈蹈趴到栏杆上托着腮帮子:“他一直哭一直哭,把我彻底弄晕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种样子。”家竹又啊了一声,低声问:“他哭了啊?”蹈蹈叹气:“可不是么。他这么一哭,我就觉得是我对不起他,好内疚。”家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一阵,才接着说:“你怎么答复他的?”蹈蹈说:“我本来是说要分手的,但是他哭啊哭的,我只好逃跑了。”家竹问:“逃跑?”蹈蹈叹气:“我狠不下心来继续说伤他心的话。”家竹说:“那么雷霆那边你说了大树的事情没有?”蹈蹈噘嘴:“我也开不了口,他从来不知道大树。”家竹说:“这可把问题弄复杂了。”
  蹈蹈眼睛禁不住潮了,自己擦了半天,低头说:“都是我不好,什么问题都处理不好。”家竹搂搂她:“这也没有什么,主要还是看你的心,你到底想怎么样就赶紧决定,拖得越长越伤人。不要现在伤了大树,以后又伤了雷霆。”
  蹈蹈说:“家竹,我想明天跟雷霆说大树的事情。”家竹说:“跟她说大树的事情么?”蹈蹈点头:“不能瞒他,对不对?”家竹说:“那你自己决定好要谁了?”蹈蹈抬头看她,一时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家竹说:“咦,我是问你打算要雷霆还是要大树。”蹈蹈看了她半天,才说:“我现在还有得选么?我不是答应了雷霆么?”家竹皱眉:“可是你不是也没有跟大树彻底闹清楚么?”蹈蹈低头,轻声说:“不知道怎么的,觉得好像早就和大树分手了似的。”家竹说:“如果你打算选雷霆,就不要跟他说大树的事情了,何必呢,不如明天去跟大树说清楚。何必又让雷霆掺和到你和大树这事情里头。”
  蹈蹈看了看家竹:“瞒着他?那不是不坦白?”家竹说:“坦白有时候也不是美德。”蹈蹈叹气,低头想了好久,抬起头来满眼睛泪水:“家竹,我是不是好对不起大树?我害他那么难受。”家竹替她擦掉泪水,抱了抱她:“别这么想,大树要负大部分责任,他害你伤心委屈,而且过了这么久才来道歉挽回,这都是他的错。”蹈蹈哽咽着说:“不是,是我的错。我的心先离开他的。如果我真爱他,我就该争取他的解释,而不是坐等他走开。”她抬头看看家竹:“家竹,我不够爱他,对不对?我这么消极就是为了让他给雷霆让路对不对?”她说出这句话,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家竹说:“蹈蹈,你别这么想,怎么净给自己挑错呢?”蹈蹈眼泪骨碌滚下来:“真的,家竹,我太坏了,我潜意识里头一定是这么想的。”
  一个晚上,蹈蹈都没有睡好,她觉得自己透彻地看到了自己的内心,却被这内心吓住了,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第二天,蹈蹈顶着两个黑眼圈起来梳洗。家竹看着她,有点担心,但是也不知道如何解劝才好,只好替她打饭洗碗,跟在她后头忙进忙出。最后连其他人都觉得奇怪了。大戒说:“家竹,你跟着蹈蹈干什么?”家竹笑:“我哪里跟着她了。”三戒说:“咦,不是跟着她是干什么,难道你们两身上安了磁铁?”家竹说:“别瞎说了,你们不去上课?今天上午全没有课么?”三戒说:“今天上午我没有课,家竹你不是有课么?”蹈蹈把头发梳好,轻声说:“家竹你去上课,我要出去一下。”三戒说:“蹈蹈今天是怎么了,说话蚊子叫一样。”家竹说:“蹈蹈你等我啊,我跟你一起出去。”她也急忙拿了书本,搂了蹈蹈出门去。
  到了图书馆楼下,蹈蹈低声说:“家竹我上去了。”家竹问:“你是要去找雷霆么?”蹈蹈点头。家竹说:“你这种状态让他看见岂不是要问东问西?”蹈蹈说:“那也不能让雷霆老等着我呀。”两个人在楼下嘀嘀咕咕,忽然看见冯荫从图书馆走出来,手里抱了一大摞书。蹈蹈赶紧扭过身子背对她,不想和她打招呼,谁知道冯荫却噔噔地走过来,朗声喊:“蹈蹈!”
  蹈蹈只好回头,嗯了一声。冯荫说:“蹈蹈,好久不见了,暑假以后就没有见过对不对?”蹈蹈点头,说:“你借书呀?”冯荫笑:“是呀,不是广播站死活非让我做节目嘛,弄得我只好猛啃书,对了,你是不是报名做周三的文学赏析?”蹈蹈点头,冯荫笑:“哎呀,真是的,我说我有这么个模糊的印象嘛,宋老师却让我做这个节目了。我回头去跟他说说。”蹈蹈这时候没有心思跟冯荫纠缠这个,拉了家竹做出想走的样子:“恭喜你呀,我有点事,要走了。”冯荫却拉住她说:“蹈蹈,不让你做这个节目不高兴了?我听说广播站的人选都定好了,难道没有通知你?这不可能吧。”蹈蹈被她拉着没有办法走,只好回答:“嗯,没有通知我,估计我是落选了。”冯荫说:“哎呀,怎么会!你那么优秀的!我要去跟宋老师说说,蹈蹈你等我的好消息啊。”蹈蹈赶紧说:“不要,冯荫你不要去说,这算什么呢,没有就没有了,你不要去说!”冯荫放了手,笑吟吟地说:“蹈蹈你放心,宋老师对我很好的,我去说说保证没有问题。我多想和你一起共事!”家竹插嘴说:“蹈蹈,我们赶紧走呀,要不然来不及了。”冯荫冲家竹笑了笑:“不好意思,耽误你们,那我先走了,蹈蹈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家竹等她走远了,问蹈蹈:“这人是谁呀?”蹈蹈说:“她就是冯荫。”家竹点头:“原来是她。”蹈蹈跺脚:“谁要让她去说呀,真讨厌,谁让她帮忙了。”家竹笑:“傻瓜,你以为她真的会帮忙么?真都看不出来,你可真够笨的。”蹈蹈说:“哦,你觉得她是装假的?”家竹说:“这当然,你想她真会对你好么?”
  蹈蹈说:“家竹,你还不赶紧去上课?”家竹说:“不要我陪么?今天的课逃掉无所谓的。”蹈蹈摇头:“不要,我很好,不要你陪。”她推家竹走,家竹只好说:“如果你还觉得情绪不稳定,就不要跟雷霆说,多一个人担心不是什么好事情。”蹈蹈点头答应。
  她抬头看看图书馆,有点害怕进去面对雷霆,转过身来慢慢地在校园里头走,今年的新生已经入学了,正在大操场军训,从那边传来军官“一、二、一”的口号声。这个时候,校园特别安静,该上课的都上课去了,没有上课的都呆在图书馆或者宿舍,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在路上走。蹈蹈专挑小树林走,看阳光斑驳地照下来,空气里蒸腾着桂花香。这天气虽然是初秋,还是闷热,潮湿的热气包围着她,让她更加烦躁。蹈蹈挑了一个石凳想坐下来,看到凳子上落了一层桂花,她轻轻地用手扫去,忽然想到张爱玲的小说里,管这种天气叫桂花蒸,忍不住坐下发起怔来。
  过了好一会,蹈蹈才回过神来,想到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脑子里一团乱麻。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雷霆大树的事情,一方面觉得该坦白,另一方面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至于大树,蹈蹈一想到他的眼泪,就止不住心颤,仿佛他的眼泪还蹭在身上,潮乎乎地压着她的心。蹈蹈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把事情变成这种局面,仿佛一切都不可能有个让她心安又完美的办法。
  第二节课下课的铃声响了,蹈蹈怕雷霆等着急,不得已慢吞吞地走进图书馆。一进自习室,就看见雷霆坐在她常坐的窗子边。蹈蹈走过去,拉了凳子坐到他旁边。雷霆回头冲她笑,轻声说:“来了?”蹈蹈点点头,雷霆把一本书推到她面前:“上次说送你的礼物,今天给你带过来了。”蹈蹈说:“什么书啊,包得这么严实。”雷霆笑:“现在不要拆,等你一个人的时候再拆,否则我要害羞的。”蹈蹈点头,把书拿好。雷霆说:“要不我们出去好不好?在这里讲话会影响别人的。”
  他们两走出图书馆,雷霆眯眼睛看看天,回头冲蹈蹈笑着说:“你知道么?这种天气据说叫桂花蒸。”蹈蹈回头看他,心里忽悠一下。

  第27 章
  雷霆把蹈蹈的书接过来自己抱着,随便翻了翻说:“你这学期要上国际贸易了?”蹈蹈说是,雷霆又说:“光看课本没有办法掌握这些函电的写法,我有一本全英文的《国际商务函电》,要不要去我宿舍拿给你?可以学习更正规的写法。”蹈蹈说:“现在不想动,明天你有空给我吧。”雷霆回头看看她,沉吟了一下说:“蹈蹈,不高兴么?还是因为昨天的事情?”蹈蹈抬头看他,刚放松一点的心弦又绷紧了,雷霆专注地看她,心里也有点担心。
  蹈蹈虽然答应和他在一起,但是这两天来一直精神恍惚,他仿佛觉得他们的心还没有挑明关系以前显得那么靠近,他很困惑她的这种变化,但是又不能过于紧逼,雷霆猜想蹈蹈也许不太适应他们之间关系的转变,知道这也不能强求,所以更加体贴小心。蹈蹈心里存着事情,雷霆越对她温柔关切,她就越觉得百爪挠心。蹈蹈眼睛看着地上的青草,心里转了几百个念头,一时决断一时优柔。
  雷霆忽然拉住蹈蹈的手,蹈蹈抬头看他,雷霆轻声说:“蹈蹈,不管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分担。你要相信我。”蹈蹈轻声问:“无论什么事情么?”雷霆微笑,肯定地点头:“无论什么事情。”他叹息了一声,把蹈蹈轻轻拥到怀里,闻着她发上的清香,心仿佛掉进丝绵的包裹里,温软舒爽。他低声说:“蹈蹈,以前我想,搂住你的感觉一定很好,现在才知道是这么幸福,比想象还好一万倍。这个秋天是我人生最重要的秋天,”他低头看蹈蹈的眼睛:“答应我,你的这段心事是我们心灵最后的距离,你说出来让我分担,从此再不要有心灵的距离,好不好?”
  蹈蹈的眼泪轻易地被这句话勾出来,她定定地看着雷霆,泪珠断线一样从眼睛里涌出来。雷霆吓了一跳,用手掌捧住蹈蹈的脸,用拇指擦掉她的泪珠,轻声说:“嘘,嘘,哭什么呀。”蹈蹈低声说:“你说得我好感动。”雷霆轻笑:“傻瓜,这就感动了?以后还有很多的甜言蜜语慢慢说给你听呢,每次都哭么?”蹈蹈不说话,依到他的胸口,犹豫了一阵,轻轻用手臂环住了雷霆的腰。
  雷霆也不再说话,两个人静静地站着,一片落叶打着旋儿掉到蹈蹈的头发上,雷霆帮她摘下来。蹈蹈放开手,要了落叶看,抬头问雷霆:“怎么还是绿色的就掉下来了?”雷霆笑:“估计是被我们甜得站不住枝头。”蹈蹈禁不住笑起来,拿过最厚的一本书,把绿叶放进去夹好。合上书的时候,蹈蹈咬咬嘴唇,下了决心。
  她拉了雷霆到树林里的石凳上坐下,自己站到雷霆面前,严肃地说:“你坐好,我有点事情跟你说。”雷霆笑:“摆这么大的阵仗?好,你说吧。”蹈蹈鼓起勇气,低声说:“雷霆,我谈过恋爱。”雷霆笑:“啊,这么严肃就是告诉我这个?”蹈蹈说:“这还不是大事么?”雷霆拉她坐下来:“嗯,我和你认识的日子你还记得么?”蹈蹈说:“具体日子我不记得了,是放暑假的前一天。”雷霆说:“那你记住,是1996年7月2日。”蹈蹈说:“你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雷霆笑:“因为那天晚上我回去,想了你好久。”蹈蹈转过头,忍不住微笑。“所以,”雷霆把蹈蹈扳过来:“我认识的你,是1996年7月2日以后的你,你以前的事情我不会在意。你也不用跟我交代。”蹈蹈看看他,一时不知道如何说话。雷霆笑:“原来就这么点心事呀,还弄得我操心好几天,以为你后悔和我在一起呢。”
  蹈蹈忽然觉得放松,仿佛卸下一个沉重的包袱,她低头微笑,眉头渐渐舒展。
  下午的课,家竹和蹈蹈在一个班,她们占了一个边角的位子坐下来。家竹说:“他真的记得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蹈蹈微笑:“是啊,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家竹说:“关于大树,他说不在乎?”蹈蹈说:“嗯,他说不在乎我的过去。”家竹笑:“你这个算过去完成时么?你不去和大树彻底讲清楚简直要算现在进行时。”蹈蹈噘嘴,在家竹胳膊上拧了一把。家竹哟了一声,笑着说:“你就是对我横。对着别人都猫一样。”
  晚上蹈蹈早早地躲到帐子里去,把雷霆早上给她的书拿过来拆包,是一本薄薄的《张晓风散文》,蹈蹈打开书页,扉页上雷霆写着:
  “蹈蹈,这是你喜欢的张晓风。如果不是你的介绍,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作家。暑假剩下的时间,我买了这本书,我想知道你喜爱的文字到底是什么模样。现在我知道了,你之所以这么喜欢她,是因为她所眷恋的这个世界的真善,就像你带给我的感觉一样。我相信,你和她一样,有善于发现美好的眼睛。因为,你们都有纯洁温柔的心。”
  蹈蹈把书扪在心口,陶醉地看了半天天花板,才平静下来,把书轻轻地翻开,她发现雷霆在每一页自己有感想的地方都写下了眉批,有些时候是一段读后感有些时候是一句评论,只有最后一篇没有写下任何字,只是在一句话上重重的划了一道——“你是我最甜蜜的负担”。蹈蹈看着那句话,渐渐红了眼睛。
  接下来几天蹈蹈都很忙,广播站突然通知她去试镜,原来学校准备安装闭路电视系统,需要学生播音员,宋老师觉得蹈蹈的形象和声音都适合上镜头,所以通知了她去参加甄选。蹈蹈跟雷霆商量的时候雷霆说:“我支持。”蹈蹈说:“我怕耽误功课。”雷霆笑:“不是怕耽误玩么?我看你也没有好好学习。”蹈蹈噘嘴,雷霆把她的饭盒和书本都接过来:“你应该参加一些学校的活动,上大学不光是为了学习对不对?我早就想建议你参加一些社团,哪怕多见识见识形形色色的人也好呀。这个机会来得正好。”蹈蹈说:“嗯,又不是定下来就是我了,不过是甄选而已。”雷霆笑:“咦,难道你对自己没有信心?”
  电视系统安装在电教楼,蹈蹈以前常和家竹来看周末录像,所以熟门熟路地上了楼,推开门,看见宋老师四周围了一群女生,唧唧喳喳地。她走过去,安静地站在外围。宋老师正在给她们排名次,让每个人把号牌放在胸口。
  蹈蹈是5号,她正挂着牌子,忽然看见大门被推开,冯荫走了进来。她看见蹈蹈愣了一下,但立刻展开笑容,冲蹈蹈走过来。她冲蹈蹈挤了挤眼睛:“怎么样,我说了要替你跟宋老师说的吧。”因为家竹的提醒,蹈蹈有点不太相信冯荫,她淡淡笑了笑说:“是么,不管你说了没有说,我相信自己的实力。”
  
  第 28 章
  面试很简单,蹈蹈坐在镜头前面,煞有介事地朗诵了一篇稿子。她们一众女孩子走出电教楼的时候已经是下课时分,很多人从各个语音教室冲出来,饭盒的声音此起彼伏。蹈蹈和这些广播站的女孩子都不太熟悉,于是慢慢地走到她们后头,冯荫开始和其他女孩子唧唧喳喳走在前面,过一会却慢慢停下来等蹈蹈。蹈蹈没有办法,只好任由她笑嘻嘻地走过来说话。
  冯荫说:“蹈蹈,最近很少看到你呀,开学都半个月了。”蹈蹈说:“我们以前见面也不多。”冯荫笑:“唉,都没有谢谢你,暑假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蹈蹈说:“嗯,不算什么,也不过就半个小时而已。”蹈蹈口气冷淡,冯荫也不好多说什么,连她都沉默了一小会,还是她主动重新开口:“蹈蹈,大树和你是不是在冷战呀,我看他胡子拉碴一个人形单影只的,你把他给怎么了?弄得怪可怜的。”蹈蹈心里吃惊,奇怪冯荫居然用这种语气来说这件事情。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是她很肯定是冯荫在她和大树之间做了些什么,不过现在这种状况,蹈蹈觉得也不能全怪冯荫的挑拨,因此压住心中的不舒服,淡淡地说:“你不是很应该知道原因么?我觉得不用我来解释了吧。”冯荫也吃了一惊,没有想到蹈蹈这么直接地挑明这件事情,她以为按照她对蹈蹈的了解,蹈蹈就算有心里有怀疑,也不至于当面和她挑开了。她本来是想从蹈蹈这里知道蹈蹈和大树目前的确切情况,这么一来倒问不出什么了。
  冯荫笑:“哎呀,蹈蹈,我怎么会知道你和大树的事情。大树颓唐得很,都不和我说什么。”蹈蹈说:“那么你问他好了,你们青梅竹马,问问自然他就说了。”冯荫笑:“去你的,什么青梅竹马。我和大树不过就是好朋友而已。”蹈蹈心里郁闷,懒得和她多做纠缠,正打算停住脚步,换条路和冯荫告别。忽然雷霆从主干道上跑过来,他穿着全套运动服,手里拿着网球拍。蹈蹈和冯荫都停住脚步,冯荫盯着雷霆看,心里飞速地转着念头。
  蹈蹈迎上去,站到雷霆身边。雷霆笑着问:“怎么样?你发挥得怎么样?”蹈蹈说:“不就那样嘛,很简单的。”雷霆正想多问两句,忽然看到冯荫研究的眼神,只好转头冲她微笑。冯荫赶紧走上两步:“你好,我是冯荫,蹈蹈的朋友。”雷霆笑了笑:“我是雷霆。”冯荫啊了一声,做个原来如此的表情:“啊,雷霆,”她回头看着蹈蹈笑了笑:“咦,不给我介绍介绍,原来这个就是雷霆。”蹈蹈拉了雷霆,做出要走的样子:“嗯,我们要走了。”冯荫笑:“大家马上要做同事了,不必把新男朋友藏得这么隐秘吧。”雷霆被蹈蹈拉着,还是回头看了看她。蹈蹈皱眉头,扯着雷霆就走,回头对冯荫说:“我们能不能做同事还说不定呢,现在还是喊同学的好。”说完就噔噔走了。
  雷霆被蹈蹈拉着,看见她气势汹汹的表情,忍住没有多问。走了好一会,雷霆说:“蹈蹈,你到底要去哪里?这是往老师宿舍走的路。”蹈蹈才放了扯着他胳膊的手:“随便走哪里,我反正不要再跟那个人罗嗦。”雷霆笑:“这女孩子是你们班的?”蹈蹈说:“不是,不是一个系的,是保险专业的。”雷霆笑:“我看你不太喜欢她嘛。”蹈蹈噘嘴:“何止不太喜欢,是太不喜欢,你以后要是看到她,不许跟她说话。”雷霆笑:“哟,这么大的矛盾哪。”
  蹈蹈仰头问他:“你来找我干什么?”雷霆说:“嗯,没有事情,就是想看看你,问你面试怎么样。”蹈蹈笑:“这样的面试不提也罢,而且我最怕和人竞争,一堆人眼睛眉毛动的,怪吓人的。”雷霆笑:“眼睛眉毛动是什么意思?”蹈蹈说:“笨呀,就是察言观色呗,有几个女孩子厉害得不得了,把老师敷衍得密不透风的,乖乖。”雷霆笑:“你们都这么小,再敷衍也有限,估计老师看的出来。”蹈蹈哼了一声:“算了吧,老师被美女耀花了眼睛,哪里能看出来破绽!”
  他们说说笑笑,不知不觉走回蹈蹈的宿舍楼下。蹈蹈说:“你要去吃饭么?”雷霆点头:“今天要去导师家,我吃完饭就要去了。”蹈蹈点头:“啊,那么我自己去自习了。”雷霆笑:“好,你好好看书,我们明天大操场见好不好?”蹈蹈笑:“啊哟,你饶了我吧,我起不来。还是图书馆去找你比较好。”
  晚上蹈蹈和家竹一起去图书馆上自习。到了图书馆的老位子,方列正在桌前奋笔疾书,蹈蹈让家竹坐方列旁边,自己占了他们对面的窗边的位子,把书和笔记摊了一堆。方列说:“蹈蹈,你总算来自习了,我还以为你打算做神仙呢。”蹈蹈说:“别胡说,才几天呀。”方列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包,推给家竹和蹈蹈:“吃不吃板栗?最新鲜的,我爸爸带来的。”蹈蹈打开纸包,喷香的炒板栗发着暗红的诱人的光,忍不住拿了一个,剥开来吃。家竹合上纸包,笑着说:“别在图书馆吃,我们待会去外面吃去。”方列笑,蹈蹈吐了吐舌头,安心坐下来看书。
  过了一会,忽然一个阴影罩到头上,蹈蹈皱眉,刚想提醒那个人注意,抬头却看到大树。大树神色严峻,浓眉纠结在一起,仿佛有隐隐的黑云笼罩着,他一把拉住蹈蹈的手腕,厉声说:“你跟我走。”蹈蹈被他扯得发疼,也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旁边桌子上的人都看过来,蹈蹈尴尬万分,只好站起来。家竹也站起来,手放到大树手上:“大树,你别这样,你放开蹈蹈。”大树瞪着她:“家竹,你不要管。”他转身扯着蹈蹈往外走,蹈蹈被他弄得一趔趄,脚趾头磕在木头凳子上,疼得吸了一口冷气。
  大树回头看了看,咬了咬嘴唇,还是扯着她走。家竹赶紧跟上来:“大树,你不要这个样子,有话好好说。这里是图书馆,你不要打扰大家学习。”大树沉声说:“你走开。这是我们两个的事情。”方列也走过来说:“哥们,你别太过分了,欺负女孩子可不行。”大树横了他一眼,一把抓住他胸口的衣服:“你是不是雷霆?”
  方列一把推开他,挺起胸膛说:“干什么,想干架?”其他人都抬起头来看着这边,还有几个男生跑过来凑热闹围了一圈。蹈蹈赶紧说:“大树,你别这样,他是方列,不是雷霆。”她反手拉住大树,扯他往外走:“我们走吧,有话外头说去。”
  大树被她扯开,阴沉着脸回头看了看方列,没有说话。方列被家竹按到座位上,塞了一本书。家竹想了想,觉得不放心,她略微收拾了收拾蹈蹈和她的书,堆到方列身边:“我去看看去,不要闹出什么乱子来。”方列说:“我陪你去吧,这个人仿佛要爆炸了,危险系数太高。”他们两个抱了书,急匆匆地跑下楼。
  他们图书馆周围的树太多,虽然路上有路灯,还是显得黑灯瞎火的,家竹和方列转了好几圈也没有看到蹈蹈和大树,只好顺着回宿舍的路一路慢慢地找。家竹有点着急,想到各种可怕的可能性,背上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懊恼不该让蹈蹈跟大树走。
  
  第 29 章
  大树和蹈蹈走到外面,他反手拽过蹈蹈没有方向地乱走,蹈蹈只好脚不点地地跟着,到了人少的地方,蹈蹈摔开他的手说:“大树,你要干什么!”大树兀地转过身来,握住蹈蹈的肩膀,把她拉近自己,几乎提着她,让她的眼睛直视他的眼睛。大树怒气冲冲的脸贴近蹈蹈的脸,闷声闷气地说:“雷霆和你的事情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
  蹈蹈低声说:“你放我下来,你弄疼我了。”大树摇头,握住肩膀的手反而紧了一紧:“你赶紧告诉我!”蹈蹈忍住怒气,沉声说:“你除了耍蛮任性还会干什么?好,我告诉你,我要和你分手,彻底地,至于雷霆,”她咬了咬嘴唇:“和我们两个的事情没有关系。”
  “你胡说!”大树厉声说。一把摔下蹈蹈,蹈蹈突然失去重心,几乎站不住脚,跌跌撞撞地退后几步,脊背撞在后面的树上,那棵树的枝桠戳着她,疼得她冒了身冷汗,蹈蹈摇摇晃晃站稳了,才发现被大树掐过的肩膀硬生生的疼。
  她咬紧嘴唇含着怒火看着大树,大树也盯着她。大树说:“就是因为他,你想跟我分手是不是?你背叛我!”蹈蹈冷冷地说:“即便这个世界没有雷霆,我也会跟你分手。你想欺负我就欺负我,想不理我就不理我,想和好就和好,哪有这个道理?我暑假等你解释等了那么久,那个时候你干什么去了?现在又这么野蛮,你让我怎么能不跟你分手?!”
  大树上前一步,一把拉住蹈蹈的胳膊,使劲把蹈蹈扯到他身边,蹈蹈的手腕一阵刺骨地疼,她忍不住啊了一声。大树说:“暑假!那个时候你就和他来往了!居然我会不相信冯荫的话,还为你开脱!”蹈蹈厉声说:“冯荫!你所有的消息都从冯荫这里来,你信任她多过信任我,你对她言听计从,俯首帖耳——至于冯荫,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热衷于管你我的闲事,也许她爱上了你,正等着你奔向她呢。”
  大树气白了脸:“你不要把责任推到人家身上,根本就是你喜新厌旧水性杨花。”蹈蹈被他气出了眼泪,她满脸怒容看着大树,眼泪从眼睛里涌出来,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大树被她哭得心慌,放了她的手腕,退了一步。蹈蹈站直身体,一字一句地说:“随便你怎么想,我就是要和你分手,永不反悔。”
  她转身就走,眼泪从脸蛋滑到脖子里,湿漉漉的。大树看着蹈蹈的背影,也涌出眼泪来,他胡乱擦了擦,还是不甘心,抢前两步拦住蹈蹈的去路。蹈蹈抬头看他,煞白的小脸没有表情,眼泪还在一颗颗地涌出来,被路灯的光映着,在脸颊上亮闪闪的。大树说:“蹈蹈,你真的承认现在和雷霆在一起?”蹈蹈没有说话,坚定地点了点头。大树仰头看天,眼泪从脸上滑落到耳边,他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头继续说:“你真的不要我了?”声音含着浓重的鼻音,嗓子几乎嘶哑。蹈蹈抬头看他,忽然以前的一幕一幕都闪过眼前,她觉得心痛如绞,几乎不忍心继续说下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低声说:“大树,你放了我吧。”大树低头看着她,眼泪哗哗地往下流,蹈蹈不敢看大树的脸,也不敢大口的呼吸,她低下头,眼泪都哽在喉咙里,脑袋变得很晕,几乎觉得站了一个世纪,才听见大树转身奔跑的声音。
  她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大树奔跑的背影,他疯狂地跑着,一下就拐过了小树林,消失在黑暗里。蹈蹈忍不住哭出声来,她蹲下来抱住肩膀,把头埋在膝盖上,在九月温和的秋风里,和沙沙作响的树枝一起轻声地哭了很久。
  回到宿舍是熄灯的时候了,蹈蹈走进寝室,就突然地熄了灯。等蜡烛点起来的时候,蹈蹈还怔怔地站在门口。家竹赶紧跑过来搂住她。三戒说:“蹈蹈,你跑哪里去了,家竹找你都找疯了。吓得我们都差点出去找你了。”家竹说:“回来了就好,你们去洗脸吧。”其他人都站起来,纷纷拿了脸盆去洗漱,大戒看了看蹈蹈:“呀,哭过了?脸蛋都肿了。”蹈蹈走开,坐到床上愣神。家竹跟其他人做了个脸色,大家都悄不声地出去了。
  家竹走过去,揽住蹈蹈的肩膀,蹈蹈吃不住痛,嘶了一声。家竹赶紧问:“怎么了?”蹈蹈说:“肩膀疼。”家竹把蜡烛端过来,替蹈蹈解开衬衣扣子,忍不住呀了一声:“怎么都肿了?”蹈蹈把衣服穿好,轻声说:“大树掐的。”家竹气得跺脚:“这个人真是野蛮!怎么可以这么欺负人,我饶不了他!”蹈蹈叹气:“不要,他心里也苦。”她回头趴到枕头上,轻声说:“家竹,我太难受了。”家竹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还有哪里有伤?”蹈蹈说:“不是身体,是心,我的心痛得要命。”
  家竹坐下来,轻声说:“你跟他说清楚了?”蹈蹈点头,眼泪又流出来,她转头在枕头上蹭掉。家竹忽然说:“呀,手腕怎么了?”蹈蹈低头看看,原来手腕被大树抓肿了,居然有两根手指头的红印子。家竹说:“也是他的手笔?”蹈蹈叹气。家竹说:“真够狠心的,怎么下得了手。”蹈蹈说:“他也不是故意的。”家竹起身去拿红花油,蹈蹈说:“你看看我的背吧,好像很疼。”家竹撩开衣服看了看:“嗯,红红的,还蹭了一块油皮。”蹈蹈说:“唉,我身上的伤几天就好了,大树不知道要恢复多久。”家竹说:“你别再考虑他了,这么野蛮的人真是没有见过,和他分手正好,省得以后再受伤害。”蹈蹈没有接腔,任由家竹给她搓揉伤处,眼泪慢慢流过脸颊,印湿了枕巾。
  第二天她没有上课,自己在宿舍躺着,一直怔怔忡忡,心思恍惚。到了中午,家竹给她带了饭回来,轻声埋怨:“你呀,失恋的人又不是你,别弄得全寝室的人都关注你。”蹈蹈说:“随便,爱看不看。”家竹说:“我们寝室这几个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让她们到外面去说嘴了。”蹈蹈说:“有大树的消息么?”家竹说:“我问了他们班的人,说今天没有去上他们班的大课,估计也逃学了。我想也正常,你都逃学,何况是他!”蹈蹈说:“可别出事呀。”家竹说:“不至于吧,你不要瞎操心,说不定过两天,一天的云彩都散了。”蹈蹈低声说:“反正错来错去,都是我的错。”家竹笑:“你别检讨了,安心过你的日子吧,都已经这样了,难道你还反悔不成?下午的课一定要去上,是你们班主任的课呢。”
  下午蹈蹈上课也没有情绪,家竹规定她必须记笔记,蹈蹈只好强打精神听讲记笔记,到后来仿佛心定了一点,笔记也能跟上了。课间休息她去上厕所,正准备出来忽然听见厕所里郭绣的声音:“啊,林蹈蹈才能干呢,和一个研究生好上了,就不要那个本科生了,好像那个男的喝了一个晚上的酒,今天早上进医院打点滴去了。”其他几个女孩子都嘻嘻哈哈,议论纷纷。蹈蹈吃了一惊,顾不得忌讳,打开门问郭绣:“大树去了哪个医院?”女孩子们被吓了一跳,都尴尬起来。郭绣说:“啊,我也不太清楚,仿佛是校医院。”
  蹈蹈立刻冲出去,跑向校医院,脑子里不断重复大树流泪的眼睛,心慌意乱。到了医院,她打听大树的事情,问到果然是真的,心立刻重重地跳起来,仿佛要跳出喉咙。她跑到病房,在门口喘息了一阵,趴到门上的窗洞朝里头望,想确认一下。
  她看见了大树的妈妈和冯荫。大树的妈妈在帮大树擦脸,冯荫坐在一边说话。大树的头朝着窗外,看不见脸上的表情。蹈蹈犹豫了一会,还是慢慢退后,下了楼走出医院。她慢慢地走着,心里想:就这样了吧,以后再不用管大树的事情了,既然已经伤害了他,又能如何抚平他的伤口?她抬头看看湛蓝的清爽的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吃过晚饭,系里的团总支书记托人找蹈蹈,家竹有点担心,非陪她去。到了系办公室,蹈蹈让家竹在外头等着,她自己敲门进去了。
  李老师矮胖个子,非常喜欢抽烟,蹈蹈大一的时候,他讲道德教育课,在课堂上一根又一根地抽烟,几乎不用打火机。他协助系书记管学生工作,被他约来谈话不会有什么好事情。蹈蹈从来没有和李老师做过单独接触,因此有点紧张,也猜不出他到底要说什么。
  李老师跟她招招手,招呼她在办公桌对面坐下来。蹈蹈小心地坐下,双手叠放在膝盖上。李老师说:“林蹈蹈,今天我找你,你知道有什么事情么?”蹈蹈摇头。李老师点上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说:“老师虽然没有常跟你们见面,但是大家发生什么事情还是很清楚的。”他看着蹈蹈,手指头在桌上上有节奏地敲击:“你谈恋爱谈出这么大事情,你以为能瞒住系里么?”蹈蹈猛然抬头看他,心里立刻明白了原委,略微有点紧张,不知道李老师打算如何继续。李老师很满意她的表现,微笑着继续抽烟,朝窗子外头浓浓地喷了一口。回过头才慢条斯理地说:“男方家长找到系里,要我们老师好好教育你。”蹈蹈忍不住想开口解释,李老师做个向下压的手势,示意她不要说话:“你不要解释,事实我很清楚,也不会听家长的一面之词,他家长的心情我很理解,儿子住院了嘛,当然着急,这点你也要理解。”
  蹈蹈低头,心里难受得不得了,大树的妈妈居然来找系里,真是让她无法意料,蹈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也不知道老师会怎么看她,又伤心又尴尬,如坐针毡。李老师继续说:“你连续几个学期都拿奖学金,在班上有一定的表率作用,本来系里这个学期考虑要发展你,结果出了这么个事情,你给老师们留下来了不好的印象啊。”蹈蹈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李老师笑了笑:“谈恋爱么,大学里头也司空见惯了,不过我们学校一直采取不禁止但是也不鼓励的原则,恋爱也要谈得有意义,要能提升自己,互相帮助,你这恋爱谈得住院,仿佛不太好吧。”他研究蹈蹈的神色,觉得有趣,忍不住继续说:“听说,你还跟我们系的研究生雷霆好?林蹈蹈,恋爱最忌讳见异思迁,我不从老师的角度,从作人的角度来说,这种行为要不得,是个人品质的问题!”
  蹈蹈再也忍不住,她抬头说:“李老师,我的私人事情你不了解情况,请不要这么说。”李老师笑了,用烟头点燃另一根烟:“呀,不高兴?老师这么说你也是为了你好,这是在学校,闹是非顶多也就被老师批评几句,要在社会上,你还这么闹,恐怕就不是这么简单的收梢了。”
  蹈蹈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李老师笑:“林蹈蹈,不要说老师罗嗦,你真的要检点言行,系里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也不希望你个人的行为影响同学们。女孩子么,名声还是很重要的。老师话也不说重了,你自己领会吧。”
  蹈蹈看着自己的手指头,心里酸楚。李老师吸了几口烟,最后说:“好吧,今天我看你心情也不好,就说这么多吧,老师以后会很关注你,希望你自己也检讨一下自己的行为。”他抽了口烟,努努嘴:“你走吧。”蹈蹈站起来,拉开门出去。
  家竹赶紧迎上来:“蹈蹈,他找你什么事情?”蹈蹈低头说:“大树的妈妈来找系里老师了。”家竹啊了一声,蹈蹈说:“走吧,我害怕再站在这里我就要哭了。”
  
  第 30 章
  路上家竹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气得不得了,回头看蹈蹈沉默地低着头走路,忍不住说:“你呀,太没有用了,怎么听任老师这么说你?该辩解的时候也辩解辩解,你这么一味胆怯,老师更敞开来说你了。”蹈蹈揽了家竹的胳膊:“家竹,你不要也骂我了,我都被整晕了。”家竹叹气:“你就是太好欺负了,大家才这么欺负你!平时伶牙俐齿的,这种时候就说不出话来了?大树的妈妈真讨厌呀,自己的儿子这么没有出息,也好意思到处宣扬的,还闹到系里去,真是的。”
  蹈蹈说:“不知道大树怎么样了,我去看他的时候还在吊瓶呢。”家竹说:“不许再管他了!好好想想你自己吧!他不是有妈妈宝贝着么?你先紧着自己宝贝宝贝再说。”蹈蹈不开口,只是更紧地揽住家竹的胳膊。走了好一会,她问:“现在几点了?”家竹看看表:“8点了。”蹈蹈说::“唉,本来还答应雷霆今天去图书馆找他的呢,结果也爽约了。”家竹说:“好了,小姑奶奶,你别操不完的心了。你倒是想想如何去老师那里挽回一下,不要真的耽误了你什么事情。”蹈蹈叹气:“反正我也不是积极分子,耽误就耽误了吧,我是不要再见李老师了,今天被他弄得太难受了。好像他是郭绣的男朋友,对我的印象从郭绣那里来,能好么?我也奇怪了,郭绣怎么就跟我耗上了似的。”家竹说:“她还不是担心你把她暑假的事情说出去嘛,你索性帮她捅出去,让她也尝尝滋味。”蹈蹈叹气:“算了,我才不跟她置这个气,显得我和她一样没有品了。”
  她们慢慢地往宿舍走,蹈蹈说:“家竹,你说我是不是从此名声就坏了?也不知道大家怎么看我。”家竹笑:“呸,你才这么点小事就坏了名声?别人跑到校外和人同居都没有怎么样!你别胡思乱想了,这样一些不通的人你根本就不用在乎!只要自己知道自己就行了。”蹈蹈苦笑:“我自己知道有什么用?大家不知道不就完了么?”家竹说:“大家又怎么样?谁不是谁生命中的过客呀,好比大家搭着火车开向生命的终点,你现在在乎的这些人也不过就是陪你一段路程罢了,那么在乎作什么?”蹈蹈揽住家竹的胳膊,鼻子在她肩膀上蹭:“我不管,你要一直陪着我,不许离开我这列火车。”家竹笑:“得了,你就吃的住我。”
  到了宿舍,蹈蹈躺到床上,不想动弹。虽然有家竹一路宽慰,她心情恢复了一点,但只要一想到自己以后也许要接受别人议论纷纷的目光,就如芒在背,无法平静。三戒跑过来,在床边坐下,推推她:“蹈蹈,你跑哪里去了,雷霆来了好几次,后来我只好下去了,他要我告诉你,他晚上有事情,不来了,明天早上会在图书馆等你。”蹈蹈哦了一声,拍拍她的手背:“好,谢谢你。”三戒说:“脸色真差,还是为了童大树的事情么?怎么忽然就这么满城风雨的了?”家竹放下书,跑过来说:“三戒你就不要问了,蹈蹈烦着呢,不过如果别的寝室的人问东问西,你可要把准舵呀。”三戒笑:“得了,家竹,把蹈蹈当什么似地护着,你放心,一个寝室住了两年,这点同志友情还是有的嘛。”
  蹈蹈说:“家竹不是这个意思,三戒。”她想到居然沦落到要拜托别人照顾自己的地步,一时触动,红了眼睛。三戒笑:“呵,还要哭鼻子?”她拍拍蹈蹈的肚子:“好了,你别慌,怕什么?你这点事情,都不值当上别人寝室的卧谈会呢。”
  第二天早上蹈蹈几乎又想躲在寝室不出去,家竹死活把她给拽起来了。蹈蹈懒心涣意地扎好头发,随便拖了一件衬衣穿上。家竹说:“今天太阳这么好,你把新买的那条明黄连衣裙穿上多好。”蹈蹈说:“算了吧,我穿这个,把自己隐藏在人堆里。”家竹笑:“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要隐藏起来?赶紧换上裙子!精神点!”蹈蹈拗不过家竹,只好穿了裙子。她上午3、4节有课,抱了好些书去图书馆。一路上蹈蹈都忐忑,一有人回头看她或者是注意她,她就紧张。她跟家竹说:“别人都看我呢。”家竹笑:“那是因为你今天漂亮。”
  到了图书馆,家竹跟蹈蹈分手去上课。蹈蹈自己轻轻地上了二楼,早晨的图书馆人很少,太阳从长窗晒进来,树叶的影子在木地板上斑驳地跳舞。蹈蹈深深呼吸这平静安详的气味,心也仿佛定了一定。她看见雷霆端端正正地坐在她的老位子上,就悄悄走过去,在他身后停下来,静静地看他。
  雷霆忽然转过身来冲蹈蹈微笑,反而把蹈蹈吓了一跳,她说:“你怎么知道我在后面?”雷霆笑:“心电感应。”蹈蹈拉了他旁边的凳子坐下来,把书放好,笔记摊开,感觉到雷霆灼灼的目光,她只好回头冲他笑了笑:“你盯着我干什么呀?”雷霆笑,专注地看她,然后说:“你今天早上特别漂亮,我挪不动眼珠子了。”蹈蹈低头笑了笑,被他盯着的那边脸微微地泛了红。雷霆笑眯眯地看她,伸手把她的手抓过来,指头扣在一起。
  他忽然翻过手掌,把蹈蹈的手腕拿近了看:“怎么了?都青了。”蹈蹈赶紧抽出手:“不要紧,撞了一下。”雷霆抓住她的手腕不放,又仔细地看了看:“不是撞的,两道青,仿佛是抓出来的。”蹈蹈的心重重地跳,不知道怎么,她一心想遮掩,她赶紧说:“恩,眼睛还挺厉害,和家竹闹着玩地时候她抓的。”雷霆看看她,拿过她的手腕,在紫痕上轻轻一吻,笑着说:“家竹力气够大的,我下次要批评她。”蹈蹈勉强笑了笑,做了个嘘的表情,让雷霆看书。雷霆笑,不依不饶地握住蹈蹈的左手,自己用左手拿了书开始看。
  到了广播体操时间,两个人才收拾了书出图书馆。雷霆一直没有放开蹈蹈的手,蹈蹈只好说:“喂,我的手心都出汗了,你放手呀。”雷霆笑:“不,我送你去上课,反正我上午没有事情,然后我在旁边找个教室看书,等你下课一起吃中饭。”蹈蹈笑:“你今天是怎么了?”雷霆也笑:“不知道怎么了,你今天好看得像朵云,我舍不得松手,怕一松手就飞了。”
  蹈蹈只好任由他拉着,慢慢地往教室走。进了教学楼,到了4楼,蹈蹈说:“好了你放手吧,这层都是我们系的课,被你这么拉着羞死人了。”雷霆笑:“怕什么,我送你到教室门口才放手。”蹈蹈挣不脱他的手,苦笑着被他拽到教室门口。今天是蹈蹈班上的专业课,她们选课制度难得一个班的人上一个老师的课,今天这课算是很齐整的了。蹈蹈低着头都能感觉到大家纷纷看过来的眼光,细细梭梭的窃窃私语声也传到她耳朵里来。到了教室,雷霆放了手,又伸手替蹈蹈理了理鬓发,才笑着说:“好好上课,我在旁边教室等你。”蹈蹈走进教室,谁都不敢看,随便挑了个座位就坐下来,赶紧把书打开,挡住一教室同学投射过来的眼光。
  下课的时候雷霆果然站在门口,同学们潮水一样从他身边经过,他也微笑着接受大家的目光。蹈蹈拖拖拉拉最后才出来,雷霆上前又自然地拉住她的手。蹈蹈说:“你一直在旁边等着么?”雷霆说:“那当然,我守着你,不准你逃课。看你那笔记记得七零八落的。”蹈蹈笑:“被你拉着手,书都不好抱了。”雷霆伸手把蹈蹈的书接过来,自己抱着,然后继续抓着她的手:“怎么样,没有理由了吧?”
  蹈蹈笑起来,雷霆回头看她:“对了,这样笑才好看哪,鼻子一定要皱起来,笑得才好看。”蹈蹈笑着摇头,觉得心里温暖,仿佛昨天一天的心事都消失了。
  雷霆拉蹈蹈到校外小饭馆吃炒粉,蹈蹈边吃边听雷霆说他们同门师兄弟的趣事,忽然抬头问:“你知道昨天的事情了,是不是?”雷霆放下筷子,递给蹈蹈一张餐巾纸,自己也擦了擦嘴。蹈蹈继续看着他,等他的答复。雷霆看着蹈蹈,眼光温柔,过了好一会才点点头。蹈蹈仿佛卸下一个超级大的包袱,心扑通地回到原位,想到这两天的事情,再想到雷霆上午的表现,忍不住把憋闷在心里的委屈和忐忑释放出来,眼泪没有征兆地骨碌滚下来。
  雷霆赶紧用纸巾给她擦了擦,笑着说:“怎么这么能哭呀,比琼瑶电视剧的女主角还能哭。”蹈蹈没有说话,自己接过纸巾印干脸上的眼泪。雷霆说:“我昨天晚上就知道了,也知道李老师找你谈话的事情。”蹈蹈张嘴想解释,雷霆笑着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掌心里再用另一只手密密地盖住,然后说:“蹈蹈,你不要再说了,我都清楚。你就当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不要再想了。”蹈蹈低头,难受地说:“可是都发生了。”雷霆捏了捏她的手:“蹈蹈,你放心,我一直在这里。”
  蹈蹈泪眼婆娑地看他,雷霆紧紧地握着的手,温柔地看她,蹈蹈仿佛觉得那句话从耳朵里进了心里,熨得无比体贴舒服。她轻轻地说:“我放心。”
  
  第 31 章
  那天以后,蹈蹈和雷霆的事情仿佛也没有那么多人关心了。大家都目睹了事情的发展,好奇心也得到了满足,传来传去的流言蜚语就没有了市场。蹈蹈又回到了平静的生活,走在校园的路上,重新快乐地和别人打招呼。
  新生的军训已经进入了尾声,蹈蹈和家竹一起去参观他们的队列操练,操场上一个连队的女兵在表演军体操,女孩子们都穿着迷彩服,剪着短短的头发,齐齐踏步的时候,足球场尘土飞扬。蹈蹈说:“家竹,你还记得我们军训的时候么?有人爱上了军训的教官,成天缠着人家。”家竹笑:“现在一定后悔了,那个时候一点含蓄都不懂,不过那个教官确实帅啊,尤其是他穿上皮靴表演军体操,真好看。”蹈蹈说:“军训我最深刻的印象是拉练,只让我们带两个馒头就走了整整一天的山路,还让我们在沤肥的田里坐下休息,真是太难受了。”家竹笑:“难受?你还不是兴高采烈的,军训胖了那么多。”蹈蹈笑:“不知道新生还有没有军训汤喝,那种青菜叶子涮锅水那个时候都喝得好开心的。”家竹挽了蹈蹈转身,蹈蹈问:“咦,不看了么?看看这届有没有美女呀,据说我们学校美女呈波浪排列,一届好一届差,这届不知道怎么样。”家竹说:“别看了,不是正式演出嘛,运动会开幕的时候才是正式的呢。”
  她们两慢慢地往宿舍走,家竹问:“你晚上去不去图书馆?方列今天去占位子了。”蹈蹈笑:“我本来以为方列是心血来潮给我们占位子的,不过这么长时间下来,还真由不得我不佩服了,风雨无阻天天准点,这可不容易。”她转头跟家竹说:“你要不要小心一点呢?我看他意思够明显的了。”家竹笑:“去你的吧,我们纯粹革命友情。你不知道经济法二专有多麻烦,简直比我本专业花的时间还多,一起复习可以互相切磋嘛。”蹈蹈笑:“哎——,就是要切磋嘛,不光是功课。”家竹没有办法,转头笑骂:“你呀,别弄的恋爱专家一样。怎么好几天不见雷霆呀?”蹈蹈说:“人家是研究生嘛,哪里和我们一样,他又和导师调研去了。说起来奇怪,我听说,大学里研究生也不过就是学个课本,博士生才搞课题呢,怎么雷霆的导师反而那么喜欢带他去做调研?还让他参加课题小组。”家竹说:“也不是每个研究生的论文都能发表在国家级学术刊物上的嘛,雷霆这点是满让我佩服的。”蹈蹈抑不住甜蜜地笑。家竹看看她,被她甜蜜的表情逗乐了,笑着说:“哎,夸的可不是你。”蹈蹈不理她,自己兀自得意,乐呵呵地拉开寝室的门。
  她们寝室这个学期发生重大变化,大戒二戒都在家乡找了男朋友,二戒的男朋友在当兵,她每天把宋祖英的歌颠过来倒过去地听。弄得一寝室的女孩子都跟着唱:“想死个人的兵哥哥——”蹈蹈和家竹一进门,又听见二戒床头的录音机嘹亮地唱着这句歌词。蹈蹈忍不住笑,跟着也喊了一嗓子。她放了书,拿了毛巾去洗脸,去水房的路上也哼哼着,却在水房碰到了冯荫。
  蹈蹈赶紧挑了另外一边,不想和冯荫打照面,却还是给冯荫看见了。她端了脸盆走过来,似笑非笑看着蹈蹈,蹈蹈被她看的难受,索性转身看着她:“冯荫,怎么了,有话和我说么?”冯荫笑:“咦,你主动跟我说话了。”蹈蹈说:“你看着我不就是要我和你说话么?”冯荫笑:“那倒不是,我就想看看你的气色。看看我就放心了,起码比童大树是好多了。”蹈蹈咬住嘴唇,知道冯荫故意挑衅,她沉住气,闷声说:“冯荫你很奇怪呀,从你以前种种表现来看,似乎并不希望我和大树在一起,现在如了你的愿了,你不躲一边去抓牢胜利果实,还跟我纠缠做什么?”冯荫嘴角抽动一下,但是立刻笑起来:“蹈蹈,胜利果实?你也不关心关心那个果实现在的状况?真狠心哪。”蹈蹈端了水盆,想立刻走开,想想还是不甘心,又回头说:“冯荫,你要是真喜欢大树,你就帮帮他,你要是纯粹就想看我们分手,那你现在就偷着乐去吧,再这么玩下去,不会有什么乐趣的。”
  她说完这句就噔噔地出了水房,跑回寝室关好门。家竹问:“怎么洗脸洗得不干净,木着个脸。”蹈蹈把家竹拖到帐子里,嘀嘀咕咕把事情告诉她。家竹笑:“哟,你厉害了嘛,怎么忽然就冲起来?”蹈蹈笑:“哎,我难道是傻瓜么,我当然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不要老是挑战我的底线,总有被挑战破了那天。那么就是今天了。”家竹笑:“瞧你这雄纠纠的样子,说的这些话力度也不怎样,你就得意了?”蹈蹈笑:“进步也得一点点来嘛,我再疲塌下去,难道让你和雷霆成天担心?”家竹点点头:“我说么,原来是爱情的力量。”蹈蹈被她逗乐了,扑过去挠她的痒痒,两个女孩子嘻嘻哈哈滚在一起。
  虽然蹈蹈今天勉强算是出了口气,但是心情还是被冯荫破坏了。晚上自习的时候未免神思不属,单词背来背去也背不出来,她脑子里反复地想,冯荫说的果子的现状是什么呢?难道大树还在颓唐?她很想让家竹去帮忙打听一下,但是又不敢开口。
  家竹和方列非常认真,家竹学二专只是为了增加就业机会,学起来才发现这门功课需要花不少功夫,她天性好学,不肯服输,抱了大部头的法律下功夫啃,方列自己的专业并不好,一门心思用二专做以后的敲门砖,是奔着律师执照去的,当然功夫下得也不少。相比之下,蹈蹈就很轻松,她的专业课不用怎么复习,英语考级也全部完成了,只好猛攻雷霆给她买的英文原版材料。
  雷霆曾经问过她要不要考研究生,蹈蹈笑:“啊哟,你还要我读书啊,我爸妈都不敢提。我再也不要那么紧张的生活了,不要考大试。”雷霆说:“社会可比学校复杂,我看你还是呆在学校得好。”蹈蹈噘嘴:“这么瞧不上我的能力么。”雷霆说:“你这么个小绵羊,放到狼堆里,不害怕被人欺负么?”蹈蹈笑:“我才不是小绵羊哪,另外,我也不相信社会上全是狼,还是好人多嘛。”两个人后来东拉西扯,把这个话题就此搁下。
  
  第 32 章
  蹈蹈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看见家竹放下书揉眼睛,赶紧说:“家竹,我们出去逛逛?好累。”还不等家竹回答,方列就说:“好呀,我请你们吃东西,要吃什么随便说。”蹈蹈笑:“谁要你跟着啦,我是邀请家竹,又没有请你。”方列嘟囔:“喂,一起出来看书的嘛,何必分开?”家竹笑:“好啦,方列,不要趁机偷懒,我们去去就回来了,你帮我们看着位子吧。”蹈蹈得意地冲方列笑,挽了家竹走出去。
  家竹说:“有什么话要说么?我看你晚上看书不在状态呀。”蹈蹈说:“哈,看出我不在状态你还不理我?早该慰问慰问我嘛。”家竹笑:“那可不行,要揪着你看书。”蹈蹈问:“你吃不吃冰淇淋?”家竹说:“天气有点凉了,不要吃那个,冰肚子。要不然吃烤板栗?”蹈蹈摇头:“不想走到校外去,算了,吃杨梅好了。”两个人冲下台阶,跑到小卖部去,低头挑了半天,挑了一包嘉应子。
  她们找了个教学楼对面的凳子,坐下来吃。蹈蹈仰头看看教学楼,跟家竹说:“你看,每一扇窗户都亮着灯,那么明亮,我每次看到这一排排的灯,都油然而生好好读书的想法。”家竹笑:“一边躲懒一边说这个,真有你的。”蹈蹈笑,塞了一个嘉应子到家竹嘴巴里。沉默了一阵子,她又说:“家竹,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大树?”
  家竹回头看她,想了想说:“因为冯荫的话么?”蹈蹈摇头:“到不是因为她说了什么,是我心里老担心大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身体和心情是不是恢复了。”家竹说:“我看你还是不要去看他的好,身体早该恢复了,心情么,你去看他不等于是揭疮疤么?也许他自己已经慢慢恢复了。”蹈蹈叹气:“我就是怕这个,我怕我去看他,虽然是好心,但是看在别人眼里,没准是去撩拨他。”
  家竹握了她的手,拍了拍:“蹈蹈你不要心肠太软,老是这么不决绝,会把事情弄糟的。既然你已经做了选择,就咬牙坚持下去,不要老是操心。”蹈蹈低头沉默了好一会,抬头看着家竹苦笑:“我这脾气好糟糕。真是的。”家竹说:“不是批评你,你就是太善良了。我知道冯荫说了那个话,你一定是上心了。”蹈蹈不说话,脚尖拨动地上的松土,家竹塞了嘉应子到她嘴里,搂了楼她的肩膀:“好了,进去吧,今天晚上我要看完那一章。”
  过了几天,蹈蹈接到通知说电视台面试通过,要她去开会。蹈蹈收拾了一下,跟家竹打了招呼要走,家竹说:“冯荫也通过了么?”蹈蹈说:“我不知道啊。”家竹说:“如果老师让你和冯荫搭档,你一定不能答应。”蹈蹈笑:“哪里就那么巧了,我知道了。”
  到了电教楼,蹈蹈和其他几个上次面试碰见的女孩子一起上楼,一进门就看到冯荫坐在演播室里头。宋老师招呼她们围坐在一起,把节目的内容和形式讨论了一下。蹈蹈被分配播新闻,并不需要多费力气,只要念编辑编好的稿子就行了。宋老师说:“林蹈蹈,你要注意和镜头交流,上次面试的时候,你的眼睛看镜头不够专注。”然后他转头跟大家说:“我们还是有试用期的,电视还没有装到寝室里,先装到食堂,这个时期就算试用期好了,不符合条件的还是要被涮下来的。”女孩子们互相吐了吐舌头。一个女孩问:“咦,宋老师,没有男主播么?”宋老师说:“男孩子更难挑了,挑你们几个都够麻烦的了。暂时我顶着吧。”女孩子们都笑起来,宋老师说:“笑什么,我可比你们几个强。”
  冯荫被安排和另一个女孩子做娱乐节目,和蹈蹈的节目没有交集,让蹈蹈大大松了一口气。冯荫今天很沉默,不怎么说话,看见蹈蹈也把眼睛转过去。蹈蹈想:难道我那几句话那么大杀伤力?开完会,冯荫匆匆走了,也没有和蹈蹈打招呼。
  蹈蹈回到寝室,家竹问:“呀,回来了,没有见到冯荫?”蹈蹈说:“见到了呀。”家竹端详了她一会:“不象呀,每次见到冯荫你都灰败着脸。”蹈蹈笑:“还不兴农奴翻身得解放呀?她今天好奇怪的,闷头闷脑,不知道怎么了。”
  家竹说:“你的白马王子回来了,找你呢。让你在寝室等他。”蹈蹈扬起嘴角:“哦,回来了?这次这么快?”家竹笑:“瞧你这个高兴样儿,唉,爱情力量真伟大。”蹈蹈说:“不许再笑话我。”她坐下来把镜子梳子拿出来,拆散了辫子,招呼家竹:“来帮我梳个麻花辫子。”家竹说:“恩?还要改变形象?”蹈蹈说:“梳个歪的好还是正的好?反正要用这根红色绸子。”家竹说:“歪歪的吧,多俏皮。”
  梳好了头发,蹈蹈左看右看,笑着说:“好看,唉,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还不等家竹笑,她自己先笑了,反身捂住家竹的嘴巴:“好了好了,我厚脸皮,你不许笑。”家竹笑:“呀,你还知道呀?”
  
  第 33 章
  蹈蹈和雷霆一起去食堂吃饭。蹈蹈敲着饭盒说:“我们好象很少一起来食堂吃饭,是不是?”雷霆笑:“有意见么?我们不但很少一起来食堂,而且很少一起吃饭。”蹈蹈说:“哟,你知道还不改么?”雷霆哈哈笑,撸了撸蹈蹈的头发:“好,我知道了,以后再忙也要来叫上你,一起吃饭好不好?”蹈蹈笑:“那倒也不必,我也忙得很,要不我们对对时间表,挑两个人都有空的时候吧。”雷霆含笑不语,伸手把蹈蹈搂到怀里,在她头发上吻了一下。蹈蹈被他弄了个大红脸,赶紧挣脱他的胳膊:“哎,你不知道学校规矩么?难道要校风纠察队把你暴光?”雷霆笑:“真有暴光的么?”蹈蹈说:“可不是呢,还把通报批评印成一份份的,每个班传阅,这可不羞死人么?”两个人说笑着进了食堂,雷霆说:“要不要坐那里去,我打两个人的饭。”蹈蹈说:“不用了,哪里那么娇气!”他们挤到人群里去,蹈蹈趁着拥挤,用额头抵住雷霆的脊梁,偷偷的吐气,雷霆被她弄得痒痒,也不好意思点破,只好自己龇牙笑。
  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抢了饭出来,两个人挑了一个六人的桌子对面坐。蹈蹈说:“为什么学校的菜看上去这么油,但是吃起来不经饿呢?”雷霆说:“我本科的时候在学校帮过厨,菜是用铲子炒的,哪里能保证都粘上油呢,所以最后端出来的时候,都浇上一层明油。”蹈蹈啊了一声,点点头。还没有吃两口,她的注意力就转移到旁边一对身上去了,那两个人端了一个饭盒,用一把勺子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正吃得高兴。蹈蹈替他们觉得脏,又觉得好笑,自己一个人偷偷地看,抿着嘴悄悄地笑。雷霆问:“你笑什么?”蹈蹈嘘了一声,做了个眼色让雷霆看,雷霆也笑起来了。蹈蹈说:“哎呀,真是,哪里就亲热到这个程度了,连饭盒勺子都省了。难道不脏么?”雷霆笑:“你不知道么,这就叫相濡以沫。”蹈蹈忍不住大笑。
  吃了饭,蹈蹈把饭盒推给雷霆,雷霆帮她冲洗干净了,叠放在自己的饭盒上,一起端着。蹈蹈笑:“恩,我们学校这个洗碗槽不知道怎么设计的,冲力这么大,我老是冲得一身水,你胳膊长,总算有点优势。”
  这时候的校园特别热闹,大家都在吃饭打水,校园里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一个男孩子两手拎着六个热水瓶,大声喊着让路从蹈蹈身边走过去。蹈蹈说:“哎呀,我忘记带水瓶来打水。”雷霆说:“不要紧,你回寝室拿下来,我帮你打,把你们寝室其他人的也带下来吧。”蹈蹈回头看他:“你今天怎么这么殷勤?”雷霆笑:“我听说男孩子找了女朋友,就要给女朋友寝室的全体女孩子打水。不是这样的么?”蹈蹈笑:“反正我不用你这样。同理,我也不会给你洗衣服。”雷霆笑:“啊,我也没有指望过。”
  到了蹈蹈宿舍底下,雷霆说:“蹈蹈晚上自习么?”蹈蹈说:“你有事么?”雷霆说:“要写调研报告,这个企业很大,这次导师和我只是看了看宏观情况,那个老总是导师的朋友,所以答应我去企业实习,各个部门转一转。”蹈蹈说:“他要你们调研做什么?”雷霆说:“你说反了,是我们想研究人家,实话说,就是导师利用私人关系给我找个企业做模型,写案例。”蹈蹈噘嘴:“那你今天晚上又不理我了?”雷霆笑:“谁说的,我和你一起找个教室自习就是了。你上去拿书,我放了饭盒就过来找你。”蹈蹈高兴地点头,转身要上楼,雷霆喊住她:“哎,你带热水瓶下来,我帮你打水。”蹈蹈笑:“哎呀,不用了,不用你帮忙。”说完转身就蹦蹦跳跳上楼去了。
  晚上蹈蹈和雷霆另外找了一个教室自习,没有和家竹方列在一起。看了两节课的时间,蹈蹈轻声对雷霆说:“我们出去逛逛吧?”雷霆笑了笑,把钢笔套好,站起身来。蹈蹈说:“不要,你把书也带上。”雷霆说:“你就不打算看了么?”蹈蹈挤挤眼睛,自己搂了书翩然出去。
  雷霆追出来,两个人慢慢地沿着校园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蹈蹈说:“天气真好啊,都9月底了,怎么一点都不冷呢?”雷霆问:“新生军训还没有结束么?”他们停下来,一队队新生穿着军装喊着口号路过他们,路上的行人纷纷退到人行道上。蹈蹈说:“估计就这几天了,过两天就运动会了,运动会开始军训就结束。”雷霆问:“你运动会报了项目么?”蹈蹈笑:“我这种人还报项目?难道去上演龟兔赛跑么?”雷霆说:“我可能要参加我们系的4*100米跑,你别忘记给我加油。”蹈蹈说:“放心,我要去台上念新闻稿,你要是跑的好,我在台上给你加油。”
  他们找了个石凳坐下来。蹈蹈仰头看天空,雷霆也随着她的目光看上去。蹈蹈说:“你看,云朵拥着月亮。”雷霆说:“你听过彩云追月的曲子么?”蹈蹈轻声地哼出来,雷霆安静地听了一会,用胳膊搂住蹈蹈的肩膀,拉她靠近自己。蹈蹈脑袋靠在雷霆的肩膀上,低头闻他衬衣上的肥皂香。雷霆笑:“怎么小狗一样,成天嗅来嗅去的。”蹈蹈也笑了:“从小,妈妈就说我是小狗鼻子,什么都闻的出来。有一次过生日,妈妈假装忘记买蛋糕,谁知道我一闻就闻到蛋糕放在柜子里。”雷霆笑:“原来是谗虫起作用。你呼噜呼噜闻我干什么呢?难道也有蛋糕味道?”蹈蹈摇头,笑嘻嘻的地说:“不是,是红烧肉的味道。”
  雷霆笑,拿过她的手掐了一下,又用指头扣住蹈蹈的指头,放到嘴边吻了一下:“这也是红烧肉么?我也咬一口。”蹈蹈抽出手来,严肃地看了看:“你喜欢什么口味的?”雷霆问:“什么口味?”蹈蹈:“是啊,你看,大拇指是巧克力的,食指是香草的,中指是草莓的,无名指是菠萝的,小拇指是橙子的,你要哪种口味?”雷霆笑,拉过她的小指头来作势要咬:“我吃橙子味的。”蹈蹈也笑起来,雷霆含笑看着她,手指头滑过她的眉毛和眼睛:“你真是个名堂多多的丫头。”
  蹈蹈歪脑袋靠着雷霆的肩膀,感觉雷霆的胳膊伸过来,揽住她的腰,暖风沉醉,她深深呼吸,含笑看着墨蓝的天空。
  运动会开幕的时候,蹈蹈和家竹反而在寝室里睡懒觉。她们都没有项目,不用参加运动会,寝室里其他姑娘和老乡结伴去附近的山上玩,一大早就出去了。家竹躺在床上说:“蹈蹈,你起来么?”
  蹈蹈伸了个懒腰:“不要,你先起来。”家竹说:“昨天晚上卧谈会开得太晚,我累死了。”蹈蹈说:“难得睡个懒觉,一定要睡够本。”家竹忽然说:“方列今天有项目。”蹈蹈问:“他什么项目啊?”家竹笑:“居然是铅球,我不信他能拿名次。”蹈蹈翻身趴到床上,扭过脸来看家竹:“你和方列怎么样了?”家竹说:“什么怎么样了?”蹈蹈撩开帐子,踏过桌子爬到家竹床上去。家竹笑:“你又来凑什么热闹,晃得我头晕。”蹈蹈搂住家竹的腰,笑着说:“家竹,方列还没有表示什么?”家竹笑:“他要表示什么?”蹈蹈大大摇头,家竹扭头笑:“哎呀,你不要晃脑袋,毛刷子一样的头发,全弄到我脖子里去了。”蹈蹈说:“方列这么害羞呀,都这么长时间了,我都替他着急。”家竹笑:“你别乱点鸳鸯谱,我看人家并没有这个意思。”蹈蹈说:“是啊,我也不能老说,万一撩拨得你胡思乱想,结果人家流水无情,你该多难受呀。”说完笑嘻嘻看着家竹。家竹叹气:“好了,小姐,你请下去吧,我现在就够难受的了。”
  两个人好不容易起来洗漱完毕,蹈蹈说:“家竹,我们去看看方列的比赛吧。”家竹说:“咦,你那位运动健将不参加运动会?”蹈蹈笑:“他只参加接力,明天呢。”家竹说:“你们今天不见面么?”蹈蹈说:“他要去城里,问调研的那个企业要资料。”家竹笑:“雷霆真是个做事情的人,从不偷懒的。怎么喜欢你这么个懒蛋呢?”蹈蹈笑:“互补啊,同志,这就叫互补。”
  她们跑到热火朝天的运动场,到处找不到方列,只好守在铅球比赛场地。家竹说:“台上广播的冯阴吧?”蹈蹈仔细听了听:“啊,是她。”家竹说:“真不是我偏心眼,你播音比她好听多了,她老是拿腔作势的。”蹈蹈说:“我觉得还可以呀,你绝对是偏心,不过偏得很好。”家竹笑了半天,又问:“不是说食堂也要装电视么?你啥时候上去露一脸呢?”蹈蹈说:“还在训练我们呢,估计国庆后就快了。”她转头看了看,说:“方列来了。”方列笑嘻嘻地走过来,和蹈蹈点点头,对家竹说:“你怎么来了?”家竹笑:“恩,来看你出洋相啊。”蹈蹈笑:“方列,你用点劲,不要让家竹看扁了。”方列笑,揉了揉手。比赛开始,蹈蹈和家竹退到旁边去,轮到方列上阵的时候,两个人喊了几嗓子加油,弄得方列班上的拉拉队都朝她们看过来。
  
  第 34 章
  蹈蹈笑,悄悄跟家竹说:“这下你可在方列班女生那里挂上号了。”家竹说:“算了吧,他又不是帅哥。”蹈蹈说:“虽然谈不上帅哥,也算肌肉男。”家竹使劲忍笑,伸手过去,在蹈蹈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方列扔完球,赶紧跑到她们身边,笑嘻嘻地说:“怎么样,我还不错吧?”蹈蹈说:“也就是力气大罢了,动作可真难看。”方列笑:“那无所谓,重在结果不在过程。”家竹说:“那我们走了。”方列说:“咦,不等结果出来么?不看我得奖牌了?”家竹笑:“我看悬,再说了,又不是真金白银的,谁希罕啊。”她反手拉了蹈蹈就走。
    蹈蹈边走边笑,家竹说:“笑什么,吃了笑笑药么?”蹈蹈说:“家竹我还真没有见过你这么不好意思呢。”家竹说:“我哪里不好意思了?”蹈蹈大笑:“哈,还说呢,你要不是被方列班上的女生盯毛了,会这么快走么?”不等家竹答话,她又说:“看来方列挺受欢迎的呀,他们班女生的眼睛全都射刀子。”家竹恨得掐她,自己也掌不住笑了。
    忽然蹈蹈停下来脚步,家竹奇怪,朝她看的方向看过去,看见童大树在站在前面不远的梧桐树底下,怔怔地看着蹈蹈。家竹赶紧回头看蹈蹈。蹈蹈咬了咬嘴唇,轻声说:“家竹,我想跟大树说两句话。”家竹想了想,松开蹈蹈的手:“你去吧,不要太软弱。”蹈蹈回头对她扯了扯嘴角,迎着大树走过去。
    大树看见蹈蹈走过来,神色变得慌乱,一时不知道该躲开还是该面对。等蹈蹈走到他面前,他清了清嗓子,觉得口中苦涩。蹈蹈轻声说:“这么巧。”大树啊了一声,抓了一把树叶在手上揉搓,低头不语。蹈蹈抬头看看他,又说:“你身体好点了么?”大树说:“好了。”一开口才发现嗓子暗哑,心里酸楚,又沉默下来。蹈蹈也被他的嗓子弄得难过,低头想了想,才说:“对不起,大树。”大树赶紧说:“蹈蹈,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妈妈做的事情我知道了。让你受委屈了。”蹈蹈没有想到大树会这么说,鼻子酸酸的,强笑说:“啊,不要担心,我也好了。”大树沉默了好一会,蹈蹈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只好说:“你也来参加比赛?”大树摇头:“不是,我来给我们班运动员送东西。”两个人又沉默下来,操场上此起彼伏的加油声传到他们这边,树叶也在哗哗作响,蹈蹈觉得有这些声音做背景,他们之间的安静更加明显尴尬。蹈蹈想了想,抬头笑了笑说:“大树,你好了就行了。我,我走了。”
    她转身要走。大树却喊住了她:“蹈蹈。”蹈蹈回过头来:“啊?”大树犹豫了一会儿,轻声说:“你自己好好儿的,不要担心我。”蹈蹈怔怔地看他,大树瘦了一圈,胡子拉喳,头发也凌乱,虽然还是穿着以前常穿的蓝底白道的T恤,却仿佛换了一个人。蹈蹈心里难过,泪雾蒙了眼睛,她赶紧躲开大树的视线。大树看着蹈蹈,低声说:“蹈蹈,以后你不要再见我了。”蹈蹈抬头看他,没有说话。大树接着说:“我,我早就该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了,以前让你困扰,是我的不对。你不要操心,自己好好过吧,照顾好自己。”他说完这几句话,就匆匆跑开,一边跑一边红了眼睛,仿佛心被撕开,一半在胸腔里残喘,一半在蹈蹈那里哭泣。
    蹈蹈被大树的话震住,她没有动,怔怔地站了好一会,早落的梧桐叶子忽忽悠悠从她眼前掉下去。她看了半天那片黄绿夹半的树叶,红了眼圈。
    家竹在宿舍楼下等蹈蹈,看见蹈蹈慢吞吞地走过来,就拉住她说:“怎么,又受欺负了?”蹈蹈噘嘴看她,摇摇头。家竹说:“那你们说什么了?”蹈蹈叹气:“家竹,你不要问了,我难受得很。”家竹说:“好了好了,我不问了,你也别难受了。”蹈蹈挽了家竹的胳膊,慢慢地上了楼。
    第二天是蹈蹈播音,她早上一大早就去了主席台,稿子流水一样从各院系的宣传员手里头递上来,她应接不暇,念得喉咙嘶哑。稿子基本都一个调调,最后例必是几个惊叹号连着的加油,蹈蹈喊了一遍又一遍,简直喊得七窍生烟。好不容易有个喘息,她系里的宣传员跑过来说:“林蹈蹈,赶紧念这个,最精彩的男子接力要开始了。”蹈蹈接过他手里的稿件,看了看说:“你怎么就知道我们系会跑第一?”宣传员笑:“哈哈,我这叫抢占先机,如果真的得了第一,你务必先念我这个稿。”蹈蹈笑:“好了,知道了。”
    她站起来伸展身体,立刻看到雷霆在主席台下方的白线上做准备。蹈蹈冲他挥手,他没有看见。蹈蹈跑到主席台前,对着喇叭喊:“男子接力的运动员们,加油!”想了想,蹈蹈带着笑音儿说:“雷霆,加油!”雷霆立刻朝播音台张望,满眼睛都是笑意。
    接力赛一开始,全场都沸腾了,到处是加油的声音,蹈蹈眼盯盯地看着雷霆,看他慢跑,接棒,快跑,冲刺。第一!蹈蹈赶紧把攥在手里的他们系的宣传员写的稿子摊开来念,声音里都是快乐。
    过了好一会,蹈蹈伸手去够矿泉水,却拿着了一罐可乐。她回头一看,看见雷霆转身走下去。蹈蹈笑:“喂!”雷霆转身笑:“奖励你的,赶紧喝吧,冻的。”蹈蹈把可乐举起来,笑嘻嘻地晃了晃。
  
  第 35 章
  当天比赛结束,蹈蹈收拾好稿子,和第二天的播音员做好交接,灌了一大瓶水下去,边用手背抹着嘴巴边往外走。忽然看见雷霆靠在主席台站着,她高兴地笑,迎上去说:“嗨,帅哥,等人么?”雷霆笑:“美女,赏脸一起吃饭么?”他伸手拉住蹈蹈的手,慢慢地往操场外头走。
  夕阳和云彩,橘红色浓浓地点燃天边,清凉的风一下下撩动蹈蹈的头发,她晒得通红的脸在风里头象一朵盛开的花。她任由雷霆拉着,拖着步子往外走,觉得操场上蒸腾的灰尘和热气都那么让人舒服。树叶清新的气息和草地的香混在一起,闻着就心神舒泰。
  蹈蹈说:“雷霆,九月真好,可惜要过去了。”雷霆说:“十月更好,十月的秋天更象秋天,是秋天最美丽的时候,比九月秋色浓,比十一月温暖。”蹈蹈笑:“十月更好难道不是因为有我的生日?”雷霆笑:“非要说得这么明显么?”蹈蹈笑,仰头看天空,长头发在腰间飘荡。雷霆问:“看什么?”蹈蹈说:“天空的各种蓝色真是美丽,深的浅的,都好看。我最喜欢蓝色。”她捏捏雷霆的手:“你喜欢什么颜色?”雷霆笑:“我喜欢彩色,随便什么颜色都可以。”蹈蹈笑:“唉,你是什么混乱性格呀,颜色看性格的书上都没有写的。”
  吃饭的时候,雷霆问蹈蹈:“你国庆打算怎么过呀?”蹈蹈说:“我没有计划啊,这个周末被运动会占了,国庆必须回家一趟。”雷霆说:“国庆我要去调研的企业用功,不过可以抽时间陪你出去玩。”蹈蹈说:“怎么国庆他们公司不放假么?”雷霆说:“他们的一个工厂不放假,我去观摩观摩。老板的孩子正在本科读会计,导师让我带一带他。”蹈蹈问:“和我差不多大么?”雷霆说:“估计是吧,也没有见过,国庆才有时间去看工厂。”蹈蹈笑:“做老板孩子也不轻松吧,这么小就要学习如何管工厂了。”雷霆说:“这种二世祖哪里会辛苦。”
  蹈蹈说:“反正国庆也就三天,你就算带徒弟也没有多忙,一定要抽一天来陪我。”雷霆说:“只要一天就够了么?难道不要我陪两天?”蹈蹈笑:“我多自觉呀,难道我要两天就能有两天么?还不如大方在前头。”雷霆笑,捏了捏蹈蹈的鼻子。
  国庆蹈蹈把家竹邀请到家里去住了两天,吃喝聊天,第二天晚上跟家竹说:“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回去吧。”家竹说:“一大早?你不睡懒觉了?”蹈蹈笑,忸怩地说:“好家竹,配合一次,我跟雷霆约好了出去玩,你自己回学校好不好?好歹帮我蒙混过关。”家竹笑:“叔叔阿姨什么时候为难过你,你干什么不说明白?”蹈蹈说:“哎呀,你就帮帮忙嘛,我暂时不想把雷霆的事情告诉他们。”
  第二天蹈蹈送家竹到回学校的车站,一到就看见雷霆站在车站等她。家竹笑嘻嘻地和雷霆打招呼:“你什么时候起床的啊,这么早就到了。”雷霆说:“起的也不算早,节假日早上不堵车,来的快。”蹈蹈站过去,仰脸跟雷霆笑,家竹看看她,又对雷霆说:“我说你本事可真大啊,让蹈蹈节假日早起可不容易。”蹈蹈噘嘴:“家竹!”雷霆笑:“所以今天要好好玩来赔偿。”
  送走家竹,蹈蹈问:“你怎么安排呀?”雷霆说:“你不是说好久没有去过游乐场么?我们去坐云霄飞车怎样?”蹈蹈使劲点头。
  到了游乐场,每个游戏前都排了长长的队伍,蹈蹈和雷霆汗流如注的在人堆里站着,雷霆用导引图给蹈蹈一下一下地扇着风,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聊天,蹈蹈的心欢乐雀跃,觉得这种汗流着也快乐。
  好不容易上了云霄飞车,蹈蹈在空中飞翔,旋转,看见蓝天白云出现在脚下,远处高高的房子像积木一样倒过来,她舍不得闭眼睛,大声的尖叫,觉得不叫到喉咙嘶哑就不够应景。高高的飞翔在半空,听到身边的雷霆发出和她一样的尖叫和笑声,蹈蹈心满意足。
  下了云霄飞车,蹈蹈和雷霆站到一边喘气,两个人互相看着,都笑起来,蹈蹈说:“我真喜欢坐这个,太喜欢了。”雷霆说:“我不如你,觉得头晕。”蹈蹈含笑看着他,踮起脚来替他把掉落到额头上的头发撸上去,两个人相对一笑。
  他们晃到东又晃到西,把所有可以玩的项目都玩了一遍,才买了冰淇淋坐下来吃。雷霆说:“今天人真多,热不热?”蹈蹈摇摇头,把额头上的汗都蹭在雷霆的袖子上,大口大口地吃冰淇淋。雷霆一只手拿冰淇淋,另一只手继续拿着导引图给她扇风,蹈蹈说:“好了好了,不要扇了。”雷霆说:“要不要去别的地方玩儿?”蹈蹈看了看四周:“我想再坐一次云霄飞车。”雷霆啊了一声,苦笑着说:“真的么?”蹈蹈扭着他的胳膊:“好嘛好嘛,再陪一次,好不好?”雷霆缠不过,只好站起来陪她去排队。
  出了游乐场,天色却暗下来,细细丝丝地下着毛毛小雨,雷霆说:“咱们找个地方躲雨吧。”蹈蹈说:“躲什么雨呀,你看人都散光了,这里风景多好。咱们慢慢走。”蹈蹈仰头看天,是墨色的清明的天,凉凉的晚风,雨丝拂面而来。她陶醉了半天,四周望了望,发现这条小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就笑着说:“你背我好不好?”雷霆笑:“大马路上呢。”蹈蹈哼了一声,翘翘鼻子,自己在马路沿子上站好,笑吟吟地看着雷霆。雷霆也含笑看着她,两个人僵持了一会,雷霆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反身站好,微微蹲下来,蹈蹈跳到他背上,伏在他身上笑了半天。雷霆蹬蹬走了两步,蹈蹈说:“好了好了,放我下来吧,呆会转弯人就多了。”雷霆笑:“哼哼,既然上来了,就没有那么容易下去了。”他走得更快。蹈蹈眼看就要拐弯到大马路上了,赶紧求饶,一叠声地说:“好好好,是我不对,求你放我下来,求你了。”雷霆在就要拐弯的时候才把她放下来,笑嘻嘻地低头问她:“以后还敢耍赖皮么?”蹈蹈搂了他的胳膊,绯红了脸,小声说:“再不敢了。”
  回到学校是傍晚,雨下得更大了些,雷霆把马甲脱下来,双手举着给蹈蹈挡雨,把她送到寝室楼下,蹈蹈说:“你赶紧回去吧,雨下这么大,晚上也不要出来了。”说完转身就要上楼,却被雷霆一把拉住。蹈蹈问:“怎么了?”雷霆微笑不说话,把蹈蹈额头上垂着的湿漉漉的一缕头发夹到她耳朵后面,手指头轻轻滑过她的脸,蹈蹈被他弄得不好意思,小声说:“守门的大妈看着呢。”雷霆忽然飞快地低下头来,在蹈蹈嘴唇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立刻转身跑走了。跑到大路上才回头看蹈蹈,蹈蹈还楞楞地站在台阶上。看见雷霆转身看她,蹈蹈低头微笑,迅速转身进了宿舍。一直到寝室,蹈蹈都在微笑,快乐象沸水一样洋溢,无法抑制。
  推开寝室的门,看到寝室里的人围坐在一起打拖拉机,家竹正站着观战,看见她回来就问:“淋雨了吧?”蹈蹈扯了毛巾擦头发:“淋了,雨倒不大,就是密。”四戒说:“去哪里玩了?和雷霆么?”蹈蹈含糊应了一声,端了脸盆跟家竹使了个眼色。
  家竹跟她到了阳台,笑着说:“去什么地方玩儿了,好象满高兴的。”蹈蹈笑,搂着家竹说:“好家竹,你也谈恋爱吧,你一定要找个疼你的人谈一次好好的恋爱。”家竹笑:“怎么了,疯丫头一样,说这没有头尾的话。”蹈蹈含着微笑看着远处迷蒙的雨色,好一会才回头跟家竹说:“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人生可以这么好。”
    
  第 36 章
  这年的十月,秋高气爽,蹈蹈的心情也和天气一样明媚。这学期全是专业课,功课反而轻松下来。雷霆虽然忙,还是经常抽时间陪她。两个人在图书馆和教室消磨掉大部分时光,用功结束才散步聊天。蹈蹈每天回到宿舍都笑吟吟的,家竹说:“你们真是典型校园恋爱模板,可以上校报光荣榜,哪里见过这么用功的情侣啊。”蹈蹈笑:“也没有全看书嘛,经常聊天啊。”家竹问:“都聊些什么呢?”蹈蹈想了想:“这怎么归纳总结呀,他的功课我的功课,看的书,听的歌,全都可以说嘛。”
  家竹说:“今天中午食堂播了你的节目了。你念的什么?”蹈蹈说:“总算播了啊,我都录了一个星期了。”她转头笑着看家竹:“你怎么看了节目也不知道播了什么啊?”家竹笑:“唉,食堂的噪声分贝有多高你不知道么?偏偏电视的声音那么小,就看你的嘴动啊动啊,谁知道你说了什么。”蹈蹈笑了半天才说:“反正就是学工处的各种通知,知道了也没有什么用处,看看我的脸就够了。”她凑到家竹身边,拉了家竹的胳膊问:“好不好看啊?”家竹说:“傻呼呼的,还没有本人好看呢。”蹈蹈笑:“我也觉得怪难看的,你以后看见了就低头吃饭,不要看了。”
  节目播出来,蹈蹈在学校算混了点小名气,走在路上不少人对她注目。雷霆说:“我都没有看着你这期节目,不知道镜头上看起来怎么样。”蹈蹈说:“面孔浮肿,目光呆滞。反正是草头班子,能好到哪里去。”雷霆笑:“怎么这么妄自菲薄?”蹈蹈笑:“我昨天看了一本亦舒的小说,里头说,要把自己先踩成地毯,别人才不会对付你。”雷霆笑了半天,才说:“这话有意思,亦舒是谁?”蹈蹈笑:“香港的女作家,恩”,她看看雷霆:“她有好多警句。”雷霆笑:“哦?她有些什么警句?”蹈蹈说:“多了,懒得说。我翻了她的书就赶紧去找《小王子》。《小王子》这书好是好的,虽然也不像她说的那么好,不过我喜欢这句。“她从抱在怀里的书中间抽了一本,翻来翻去念了一段:“‘如果你爱上了某个星球上的一朵花,那么,只要在夜晚仰望星空,就会觉得满天的繁星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花。。。。。。’”
  雷霆说:“《小王子》?说什么的?这句话倒是很美。”蹈蹈合上书,想了想才说:“是说爱的。”她把台阶上长的小草拔了一根下来,拿在手里玩,一边说:“一个人一旦被驯养,世界就不是原来的样子。”雷霆问:“什么是驯养?”蹈蹈微笑,回头看看他,下巴搁在雷霆的胳膊上,轻声说:“比如说你,现在就是驯养着我。”雷霆捏捏她的鼻子:“驯养?你是小猫还是小狗?”蹈蹈拨开他的手,笑着说:“我是那只小狐狸。”
  雷霆忙的时候,蹈蹈就和家竹一起自习,方列始终一贯地给她们占图书馆的位子,下了自习陪她们走回寝室。10月的夜风已经有凉意,蹈蹈把毛衣外套披在肩膀上手里抱着书和他们一起说说笑笑,有时候故意拖后几步,让方列和家竹并排走,家竹却总是停下来等她,和她挽着手臂,让蹈蹈挡在她和方列之间。
  蹈蹈问家竹:“你到底怎么想的呀,一点不喜欢方列么?”家竹微笑,手里的笔一直不停地抄写,低头说:“怎么?”蹈蹈叹气:“家竹,你真的不喜欢他?”家竹终于放下笔,揉了揉手指头:“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仿佛是很熟悉的老朋友,对着山喝一天的茶也不用说几句话的那种。”蹈蹈笑:“你真是越来越了不起了,瞧这个比方打的!”家竹笑:“我一直想找个词来形容我对方列的感觉,又不是急中生智,是认真想过的。”蹈蹈托着腮帮子看着她,用手里的笔敲敲她的笔记:“真的?不是心动和恋爱的感觉?”家竹笑:“恩,别人说这一辈子一定要轰轰烈烈爱一次才算没有白活,我是不是也该找找那种被电触一下的感觉?” 蹈蹈笑:“触完了以后又如何,也不能全年麻痹呀。”家竹也笑了,推推她的胳膊:“这话可不像从恋爱专家嘴里说出来的。”
  10月22日早上,家竹起床的时候跑到蹈蹈床边,把冰凉的手印在蹈蹈腰上,蹈蹈尖叫一声,家竹笑:“起来呀,寿星,生日快乐。”寝室里其他姑娘纷纷过来跟她说生日快乐,蹈蹈一一谢过,然后说:“晚上请吃蛋糕,我一定买个好的。”
  结束了上午的课,蹈蹈和家竹一起回寝室,家竹说:“怎么不见学问家来给你祝寿?”蹈蹈说:“啊,昨天说今天要去企业,晚上回来陪我。”家竹说:“啥企业,都快弄了一个月了。”蹈蹈说:“案例那么容易写么,雷霆说写一个学期也是正常的事情。”家竹说:“要批评啊,晚上才回来陪,不算殷勤。”蹈蹈笑:“哪里殷勤的过你呀,娘子?”
  下午蹈蹈在寝室看小说,等家竹回来和她一起去校外取订的蛋糕。家竹问:“这什么蛋糕,看着还不错呀。”蹈蹈说:“是鲜奶蛋糕,礼拜天回去的时候,妈妈提前给我过生日,吃的就是这种,可好吃了。所以今天特意买这种,大家尝尝。”
  晚饭全寝室都没有出去吃,大家围着蛋糕站着,四戒说:“要等蹈蹈许完愿再吃,不许提前动手。”家竹笑:“不切成一块一块的么?”五戒说:“抢着吃才有意思呢,干脆一人一把勺子,挖着吃。”蹈蹈说:“好主意,赶紧拿勺子。”大家纷纷去柜子边拿好了勺子,都握着勺子虎视眈眈看着蛋糕。家竹说:“点蜡烛吧,蹈蹈赶紧许愿。”蹈蹈默默地许了两个,大戒说:“最后一个要说出来的,你赶紧说。”蹈蹈笑:“恩,世界和平。”其他人都笑起来,家竹说:“算啦,你又不是周星驰,说个实惠的。”蹈蹈咬着嘴唇想了想:“身体健康。”大家又笑了,二戒说:“你是老太太么?怎么不说万寿无疆。”四戒说:“好啦好啦,赶紧吃吧,我都谗死了,这蛋糕香得要命。”
  蹈蹈用勺子挡住所有伸向蛋糕的勺子,笑着说:“等等啊,等我一声令下啊。一!二!三!”话音还没有落,蛋糕就被捅成了马蜂窝。
  八个人都被蛋糕噎着了,吃完蛋糕,人手一杯水喝着,唧唧喳喳聊天儿。大戒说:“怎么雷霆还不出现?他送你什么生日礼物啊?”蹈蹈说:“他有事儿,晚点才来。礼物还没有送哪。”话音还没有落,就听见楼道的喇叭响起雷霆的声音:“421,林蹈蹈。”女孩子们都笑了,纷纷推蹈蹈:“赶紧下去吧,正主儿来了。”蹈蹈被她们弄的不好意思,红着脸出去了。
  她蹦蹦跳跳下了楼,冲到大厅,看见雷霆站在门口的人堆里,穿着灰色的套头毛衣和牛仔裤,手背在后头微笑着看她。蹈蹈走过去,看着他,光笑不说话。雷霆说:“林蹈蹈同学,生日快乐!”说着就从身后递过一大把花来。
  蹈蹈惊喜地看他,接过花来闻了闻,笑着说:“你从哪里买来的?这花好漂亮!”雷霆说:“喜欢么?”蹈蹈点头:“喜欢,这是什么花?”周围的女孩子都纷纷看过来,有认识蹈蹈的就说:“林蹈蹈,好漂亮的花,什么花啊?”蹈蹈被大家看得尴尬,朝雷霆吐了吐舌头。雷霆说:“你先放上去,好不好?我在旁边等你。”蹈蹈点头,抱着花冲上楼去,一路接受大家的注目礼。
  
  第 37 章
  放好花,蹈蹈又冲下楼去,雷霆含笑看着她,替她把歪到一边的麻花辫子放到后面去:“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我又不会跑了。”蹈蹈笑:“那谁知道会不会跑啊,我还不得抓紧点儿?”雷霆笑,搂了搂她的肩膀:“放心,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脱你的五指山。”两个人顺着校园的小路慢慢地走,轻声地说笑。
  蹈蹈问:“你送我的是什么花啊?真好看,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雷霆说:“德州蓝铃,Texas Blue Bell。”蹈蹈说:“这个名字真好听,花也好看。我最喜欢白色的花和紫色的花,这花白色花瓣紫色镶边,清雅得不得了。”雷霆笑,低头问:“喜欢不喜欢?”蹈蹈仰头看看他,搂住他的胳膊,掂起脚来在他右边脸颊上轻轻一吻。
  雷霆笑:“你知道这花的花语是什么么?”蹈蹈摇头,他继续说:“它的意思是——永恒的爱。”蹈蹈低头笑,手在雷霆的手里转了一圈,掐了他一下:“不要老是逗我高兴。”雷霆说:“真冤枉,又不是我编的,是真的嘛。”蹈蹈笑:“你呀,也没有吃我的生日蛋糕,怎么还这么甜呢?”雷霆说:“蹈蹈,我来得这么晚,你不生气吧?”蹈蹈摇头:“你有事情嘛,我怎么会生气,又不是故意不来的。不过我们今天吃蛋糕可开心了,那么大的蛋糕,大家都吃得不过瘾呢。”雷霆说:“蛋糕不够吃么?要不要现在我去给你再买一块?”蹈蹈摇头:“还吃呀?那就要撑死了——你吃了晚饭么?”雷霆摇头:“没有,我赶着去买花又赶回来。”蹈蹈赶紧拉住他:“哎呀,你怎么不早说?我陪你去吃东西。”雷霆笑:“不用了,都快10点了,你要回宿舍了,我回去泡方便面好了。”蹈蹈噘嘴:“你早说嘛,本来来得及吃一点的。”雷霆笑,把她一把搂到怀里,在头发上吻了一下,拉了她的手走回蹈蹈的宿舍。
  到了楼下,正赶上看门的大妈清场子,宿舍门前的大路灯底下,站了好些对难舍难分的情侣,蹈蹈停住脚步,推了推雷霆:“你走吧,我进去了。”雷霆拉住她,笑着说:“怕什么?还有几分钟呢。”蹈蹈笑,吐了吐舌头:“我最怕在这里上演生离死别的戏码,尴尬死了,你赶紧走吧。”雷霆还是笑,并不松手:“今天你过生日了,20岁的大日子,不要跟我再缠绵一下?”蹈蹈笑,把脸蛋放到他粗糙的猎装上挨了挨,然后抬起头来说:“好了吧?”雷霆忍不住笑:“这就好了?”蹈蹈说:“还要怎么样啊?”雷霆一把把她扯到大槐树下:“不要亲一个么?”蹈蹈咬着嘴唇看他,止不住笑:“哎呀,你怎么这么厚脸皮,光天化日的。”雷霆也笑,看看周围说:“这时候谁顾的上看你呀,就一下,好不好?”蹈蹈咬着嘴唇忍着笑,掂起脚来仰起脸,雷霆正想吻上去,蹈蹈哧溜一下从他怀里钻出来,兔子一样跑回宿舍,在台阶上回身冲他得意地笑。雷霆只好笑,靠着树干看她蹬蹬地上楼。
  雷霆一直看着她们那栋宿舍楼的灯光次第熄灭,才慢慢地走回寝室。他今天其实可以早一些赶回来,可是一个突发的事情耽误了他的时间。在深秋的凉风里,他慢吞吞地散步,脑子里却飞速地转着念头。他一直没有告诉蹈蹈,那个实习企业老板的孩子是个女孩儿。
  他第一次看到乔薇的时候很吃了一惊,没有想到这个二世祖是个高挑帅气的女孩子。乔薇短短的头发,轮廓清晰的脸,穿着牛仔裤和白T恤,远看象个英俊的小男孩。雷霆有点尴尬,做一个女孩子的“师傅”,怎么都有点不太自在。慢慢地熟悉起来,乔薇伪装的男孩子样逐渐褪去,女孩子的娇憨越来越明显,她频繁地给雷霆电话,他每次去公司搜集资料都能遇到她,雷霆敏感地感觉到了变化。他不想给乔薇机会,悄悄地疏远她。可是这样的疏远不但没有浇灭乔薇的热情,反而激发她更明确地表达了心思。
  乔士农今天出面请雷霆吃饭,开席以后乔薇匆匆赶来。吃过饭,乔薇和他一起出了饭店。雷霆急着要赶回去给蹈蹈过生日,原想送乔薇回学校就走。到了学校乔薇却没有立刻告别,她邀请雷霆进校园看看:“你们学校据说风景很好,我还没有去过,你先参观参观我们学校吧,风景也很不错。”雷霆只好跟进去逛了一圈。乔薇说:“雷霆,你想出国留学么?”雷霆很奇怪,转头看看她。乔薇笑:“爸爸一直舍不得我一个人留学,我想如果你也一起去的话,他就能放心。”她抬眼睛看雷霆,又掩饰地低下头去:“本来,爸爸让我来跟你学会计我是很烦的,可是”,她绞着手指头:“可是,我一见你就不烦了。”雷霆觉得尴尬,急忙打断她的话,转头问她:“你想去留学?”乔薇说:“啊,爸爸在伦敦有公司有房产,去英国留学很方便。张伯伯说你想去伦敦经济学院读MBA,爸爸说可以负担你的费用,安排我们明年2月份就去英国,先读语言学校。”雷霆皱眉犹豫了一下,忍住没有搭腔,把话题引到乔薇的校园风景上去,乔薇立刻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
  找了个借口送走乔薇,他小跑去给蹈蹈买花,看见德州蓝铃的时候,他问老板:“这花的花语是什么?”老板一边给他包装一边说:“送女朋友么?这花最合适了,代表永恒的爱。”永恒的爱,他默默地念,心里觉得愧疚,觉得自己居然会因为乔薇的这么一个提议就心有所动,真是对不起蹈蹈,一边自责一边抱歉。
  可是现在他又开始琢磨这个安排,伦敦经济学院,确实是他向往的学校,只是不知道乔士农到底有多大能量。公司的财务状况他已经有了基本的掌握,知道这个庞大的企业集团在本地不过是冰山一角,财富也被大幅度遮掩。他破天荒去楼下小卖店买了一包三五。
  蹈蹈起床以后,赶紧把雷霆送的德州蓝铃拿去换水。家竹笑:“真是傻了,一个晚上就要换水么?一天换一次足够了。”蹈蹈笑:“这么好看的花,不能让它受委屈。”她换了水,放了一片阿司匹林,看药片在水里翻滚,释放小小气泡。家竹说:“这花颜色配的真好,自然真是造物神奇,白花瓣紫镶边,嫩黄的蕊,碧绿的杆,画都画不出这晶莹剔透来。”蹈蹈笑:“好看吧,这可是我人生收到的第一束花,就这么好。”家竹笑:“你这得意劲儿是不是可以收敛一下?”
  晚上蹈蹈给雷霆的宿舍打电话,张国林说他不在,蹈蹈只好忙忙地跑到电教楼去录节目,临走叮嘱家竹,如果雷霆来找她,就让到电教楼去接她。
  晚上要录好几个节目,蹈蹈的节目录完了,卸妆的时候看到冯荫匆忙地走进来。蹈蹈侧到一边,收拾了书包想出门。冯荫却追出来:“蹈蹈!”蹈蹈停下来,回头问:“有什么事情么?”冯荫笑:“好久没有跟你说话了,你别一看我就躲嘛。”蹈蹈笑了笑:“恩,俗话怎么说来着,惹不起我还躲得起。”冯荫说:“哟,大家都是同学,现在还加上一层同事关系,不要太剑拔弩张了。你播音不错嘛,连宋老师都夸你了,什么时候交流交流经验。”蹈蹈说:“不要乱夸了,这次校园调查,你的节目排第一,我还要向你学习。”冯荫笑:“调查结果出来了么?我不知道。这样的调查不过是学校范围,不算什么。”蹈蹈笑:“我也觉得不算什么。”转身咚咚跑下楼,一边跑一边得意,觉得自己算是练出来了。
  出了楼门,迎面吹来一阵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了,深秋的雨特别有威力,冰凉的风夹着雨丝穿透蹈蹈的毛衣,她打了个寒战,抱紧书包,把毛衣的领子树起来,哈着腰缩着脖子,想冲到雨里去。
  却被一双手拉住了。蹈蹈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雷霆。她惊喜地说:“你来了?”雷霆穿着米色的风衣,手里拿了一把伞,笑着说:“知道你不会带伞,我赶紧来献殷勤。”蹈蹈笑,拉住他的手,笑着说:“啊,你的手好暖和,我冷死了。”雷霆把蹈蹈包进他的风衣,一手搂紧她,一手打着伞,冲进了雨里。
  蹈蹈的脑袋被雷霆摁在怀里,脸颊蹭着他粗糙的毛衣,呼吸他身上的气息,嘴角禁不住微微上扬,忍不住微笑。觉得自己象个小娃娃,被温暖地包裹着,一路在幸福的路上奔跑。雷霆跑到一个教学楼的拐角,停下来喘气,放开蹈蹈,才看到她傻傻地笑。他问:“笑什么?”蹈蹈不肯从风衣里出来,继续抱着他的腰:“你不要动嘛,我抱一会,冷。”雷霆说:“还冷么?我脱风衣给你披上好不好?”蹈蹈摇头:“不要不要,就这样好了。”雷霆搂住她,两个人默默地站了一会。雷霆忽然说:“蹈蹈,你要对我有信心。”蹈蹈没有听清楚,仰头问:“什么?”雷霆低头温柔地说:“你要对我有信心,不管有什么事情,你都要相信我是真的很爱你。”蹈蹈害羞地笑,缩进他怀里说:“恩,我相信你。”雷霆抱紧她,不再说话。
  星期五蹈蹈在宿舍里头耍赖,就是不肯去上自习,家竹叉着腰看着她,笑着说:“喂,赖皮大王,明天商务英语班要考试,你就真的不去抱抱佛脚?”蹈蹈嘟囔:“真是不该凑热闹跟着你报个这样的班,累死人了,10堂课倒有9堂要上台做报告,真是烦死了。我明天逃学,MISS庄就没有办法把我揪上台去了。”家竹笑:“她喜欢你呢,夸你发音正,你不要辜负人家。”蹈蹈用枕头挡住脸:“对不起,家竹,我不在,你请自便。”家竹把她拽起来,把书塞到她手里:“走了走了,不要辜负人家方列占的位子。”
  方列却站在图书馆门口等她们。家竹说:“你怎么不进去呢?”方列笑:“位子被人抢了,我和他们吵了一架。”家竹说:“啊?吵架了?你换个位子就好了,吵架干什么呀。”方列笑:“你不是喜欢那个位子么?我中午就放了书了,结果被那几个人推到一边去了。”蹈蹈绕着方列走了一圈:“光吵架了么?”方列赶紧回头看她:“啊,吵架了。”蹈蹈把家竹拉到方列的右边:“你看脖子这儿,是肿了么?”家竹啊了一声,皱眉说:“方列!你打架了么?”方列不好意思,瞪了蹈蹈一眼,用手捂住脖子的肿块:“唉,我不想打架啊,谁知道他们一言不和就动手呢。”家竹一把扯过他,摁低他的肩膀,仔细看那个伤处,嘟囔:“难道是用什么东西砸的?”方列笑:“你满厉害嘛,是用书砸的,英汉字典。”蹈蹈说:“你就这么被人揍了?他们多少个人?”方列笑:“你放心,,没有吃亏,我们寝室来了四个,一起上场,把他们的一个人鞋都打掉了。”家竹推开他,咬着嘴唇说:“你有毛病啊,为这么点小事就打架?如果被学校知道了,打群架的处分是什么你知道么?真是太差劲了你!”方列不敢嬉皮笑脸,赶紧说:“我知道打架不对,可是他们先动手,我也不能吃哑巴亏,是不是?你放心,我们寝室老大和他们寝室一个人是老乡,大家都说好了,以后就是朋友了,不打不相识嘛。”
  蹈蹈忍不住笑起来,家竹瞪了他们两个一眼,背过脸偷偷地笑了。方列赶紧说:“你放心你放心,出不了事的。”蹈蹈说:“家竹,你帮方列上点药吧,肿得这么厉害,好歹也是为了我们的位子才挂的彩嘛。”方列期待地看着家竹,低声说:“不用,我自己回去擦点红花油就好了。”蹈蹈笑:“红花油抵什么事,家竹有一个超大的医药箱,让她来专业护理一下。”家竹瞪瞪她:“你乐什么呀,真是讨厌。”又回头看方列:“你就更讨厌了,你是小流氓么?居然打架!”
  方列摸着脖子笑,蹈蹈接过家竹的书,笑着说:“护士和伤员商量一下伤口的处理办法,我放书回寝室去。顺便带药箱过来。”她慢吞吞地走回去又走过来,估摸着家竹和方列讲完了体己话,才回到图书馆边的小花园来。转了好几圈才看到方列歪着脖子坐着,龇牙咧嘴地被家竹摁着揉脖子,蹈蹈笑:“哟,物理治疗?不要药物?”家竹皱眉看她:“你干什么呀,这事情这么值当高兴?”蹈蹈笑:“打架是不太好,不过我想,孟光总算接了梁鸿案,也算桩好事。”家竹脸红了红,丢开手,瞪了一眼蹈蹈。方列问:“什么梁鸿案?”蹈蹈忍不住大笑,把药箱塞给家竹,自己跑了。
  她含笑走回寝室,想着家竹和方列,禁不住笑了又笑。到了寝室,看见大家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床上,就笑着问:“你们怎么了?集体躺倒了,食物中毒么?”五戒说:“我们体育老师真讨厌啊,居然让我们留堂跑3000米,真是不让人过了。”蹈蹈说:“啊,你们没有吃饭么?”四戒说:“赶紧拿点东西来吃,饿死了。”蹈蹈翻箱倒柜找到一包康师傅干拌面,拌好了挨个床依次喂一口,笑着说:“我和家竹今天真是倒霉了,居然都成了护士。只有这包了,小姐们都少吃点,保证一人有一口,呆会还是起来去买点东西吃吧。”
  晚上家竹回来,蹈蹈蹭到她身边问:“怎么样?谈妥了?”家竹笑:“谈生意么?”蹈蹈笑:“我知道一定谈妥了,否则你哪里有这个表情。”家竹看了一眼镜子,回头笑着说:“没有什么不一样啊。”蹈蹈笑:“春风满面你自己看不出来?”家竹笑:“我跟方列说,我们两先试一试,不行就分手。”蹈蹈说:“哟,才刚开始就说分手?”家竹说:“我这是未雨绸缪,万一分手了也比较容易接受。”蹈蹈说:“我可不相信你能理智处理爱情。爱情是不需要理智的。”家竹笑:“哦?不需要理智?爱情才是个费心思的事情呢,爱来的那一秒也许不要动脑筋,爱的维护和发展难道不需要费脑筋?”蹈蹈说:“爱情难道不是一个承诺一个誓言,还需要耍心眼来维持?”家竹笑,敲着床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不相信爱情受誓言的束缚。”蹈蹈笑:“你今天怎么弄得哲学家一样,我不要跟你辩了,反正你现在也陷入了爱情的泥坑。”家竹也笑了。
  周末蹈蹈虽然在学校里用功,但是并没有和雷霆碰面,雷霆去城里搜集资料了。家竹和方列的关系忽然有了质的转变,他们却都有点不太适应,方列还是在图书馆给她们占位子,家竹还是拖蹈蹈去自习。蹈蹈故意要给他们两留下私人的空间,反而推脱不去,一下子变成一个闲人,一个人在校园里走来走去。秋天的校园有特别的美丽,冰凉的空气仿佛水晶,黄叶和败草衬托着清远的蓝天,像一幅油画,蹈蹈穿着牛仔裤和粗花呢夹克,重新捡起好久不看的小说,埋头在湖边看一个下午,暮色四合的时候就对着残荷发呆。
  周日晚上蹈蹈跟家竹说:“真不知道我怂恿你谈恋爱干什么,你一恋爱我就是孤家寡人了。”家竹笑:“让你一起去自习,你为什么不去?”蹈蹈叹气,把脸埋到枕头里:“我才不去做电灯泡呢。”家竹把她从床上拖起来“你去不去跳舞?大食堂的舞会又开了,今天晚上第一次。”蹈蹈笑:“哎呀,你饶了我吧,那是女奴交易市场。”
  大一的时候她们参加了人生第一场舞会。大家都兴奋得不得了,每个人都翻箱倒柜把自己认为最美的衣服穿上,在搂道里穿梭往来探听其他寝室的人的活动,充满期待的等着那个辉煌的时刻。可是真正到了舞会上,却发现女孩子们都坐在食堂顺着墙边摆的一排凳子上,低眉顺眼,含羞带笑,等待看上自己的男生来邀请。蹈蹈惊讶万分,觉得自己看见的简直是书上写的女奴交易市场,从此拒绝再进舞厅。
  她笑:“家竹你还能进舞厅?我是绝对不去了,要不你和方列去吧。”家竹说:“我们都不会跳舞。”蹈蹈说:“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去校外吃糖炒板栗好不好?”穿上外衣,蹈蹈挽家竹散步出去,刚到校门口,一辆汽车滑过来在她们不远处停下。蹈蹈想拐弯,却被家竹拉住:“你看,是不是雷霆?”蹈蹈回头看,果然看见雷霆从车上下来,肩膀上挎着书包,对车里的人招了招手,就转身往校门走过来。
  蹈蹈拉了家竹笑着迎上去,喊雷霆的名字。雷霆抬头看到她,却赶紧看了看后面的汽车。蹈蹈笑:“已经走了。谁送你回来呀?”雷霆说:“冷不冷?这么晚跑出来干什么?”蹈蹈说:“这有多晚啊,才8点半,我和家竹出来买板栗吃,你来了正好,请客吧。”雷霆笑,跟家竹打了招呼,转身和她们一起走:“好啊,吃多少都没有问题。”家竹问:“雷霆,谁送你回来呀,这车好象很高档。”蹈蹈转头问雷霆:“高档么?我不认得车,这车是什么?”雷霆说:“奔驰。”蹈蹈笑:“哟,坐奔驰回来的?是你爸妈的朋友?”雷霆说:“啊,不是,是导师的朋友顺道送一程。”
  他们三个吃了板栗,还打包了给寝室的人带回去。雷霆一直送蹈蹈和家竹到了宿舍门口,蹈蹈说:“家竹,你先上去吧。板栗你拿上去给她们吃。”家竹点头正要转身,雷霆却说:“蹈蹈你也一起上去吧,我还有点事情,不能陪你了。你早点睡吧。”他冲两个女孩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蹈蹈楞在那里,看他转弯了才回头看看家竹,有点尴尬。家竹笑:“这么冷,正好你早点回寝室,我看雷霆很累。”蹈蹈有点奇怪,但是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只好和家竹一起上楼。
  第二天早上蹈蹈破天荒起得早,自告奋勇去点到,梳洗好了就跑到大操场去碰雷霆。她在大操场转了好几圈也没有看到雷霆,闷闷不乐地转身离开,却不知道雷霆在不远处也正呆呆地看着她。昨天乔士农也出面和他谈了留学的事情,虽然话还是没有说得那么明白,但是意思表达得非常清楚,只要他点头陪读,明年2月就可以出发。雷霆觉得自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他看见蹈蹈也没有过去打招呼,只是专注地看着蹈蹈小小的被白色运动服包裹的身子在操场转圈子,心里觉得堵上千斤重石。
  蹈蹈没有遇到雷霆,上课的时候也神思不属,中午吃饭的时候不得已去了雷霆的寝室。和雷霆在一起以后,她反而没有来过这间宿舍,敲门的时候也颇费踯躅,敲开门却是张国林来应门。他把蹈蹈让进寝室,笑着说:“要喝水么?”蹈蹈摇头说不用,张国林把蹈蹈让到雷霆的床上坐:“你坐他的床吧,他被导师叫走了,中午可能在导师家吃饭。”蹈蹈说:“啊,那我就不坐了,你跟他说我来过,让他下午有空就来找我好了。”张国林笑:“你开学以后就没有来过我们寝室哪,以后多来玩啊。”蹈蹈点头,匆忙告辞出来。
  下午她故意逃课,在寝室里等着,等到寝室里的人都回来吃饭了,也不见雷霆来。家竹说:“蹈蹈,你不去吃饭么?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蹈蹈摇头,家竹问:“怎么了?你不高兴么?”蹈蹈说:“家竹,我一直没有找到雷霆。”家竹问:“怎么了,他出什么事情了么?”蹈蹈低头,小声说:“我觉得他昨天好古怪,要找他问清楚,结果今天又找不到人。”家竹笑,坐下来揽住她的肩膀:“你胡思乱想什么啊,还不许人家偶尔身体疲倦情绪不振?你呀,太过痴缠可不好。”蹈蹈抗议:“我怎么痴缠了,他昨天是奇怪嘛。”家竹笑:“你不要任性嘛,是,你是重要,但是也不能让雷霆24小时永远一团火一样跟着你对不对?他有他自己的学业和事情,哪里能那么周到。他已经算体贴的了,不过就是昨天那么一次,你就计较,怎么这么小心眼呢?”蹈蹈噘嘴:“被你这么一说,我一无是处了。”家竹笑:“怎么能一无是处呢,不要说雷霆了,我都被你迷得五迷三道的。”蹈蹈扑哧一笑,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晚上她还是没有离开寝室,等得太投入,雷霆喊她下去的时候都不敢相信耳朵。她冲下楼去,看见雷霆含笑站在大厅。她噘嘴,几乎觉得要哭,自己想想不应该,才深呼吸压抑住。雷霆低头端详她的脸色,微笑着说:“生气了么?”蹈蹈不说话,和他走到小路上才说:“你下午怎么不来?”雷霆说:“一直在导师那里,后来下午又被他抓着查资料,才没有过来。”蹈蹈说:“昨天为什么不跟我散步?”雷霆说:“我工作了两天,很累,对不起,蹈蹈。”蹈蹈叹气:“唉,算了,都有解释我就不生气了。”雷霆低头笑着问:“这么容易就不生气了么?”蹈蹈笑了,拉过他的胳膊搂了搂:“谁让我是你驯养的小狐狸呢?”
  雷霆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他才说:“蹈蹈,你希望出去留学么?”蹈蹈说:“留学?没有想过。我想毕业就工作。”雷霆又问:“你知道伦敦经济学院么?”蹈蹈摇头,雷霆说:“新加坡总统李光耀就是伦敦经济学院毕业的,这个学校非常有名,MBA的排名也很靠前。”蹈蹈仰头看看他,笑着说:“你怎么忽然说这个?你很向往这个学校么?”
  雷霆说:“我导师曾经在这个学校做过访问学者,比较熟悉情况,推荐我去读MBA。”蹈蹈停住脚步,拉住他问:“你想留学?”雷霆笑了笑,拉着蹈蹈继续走:“留学当然好了,尤其我学这个专业,如果能系统地到国外学习,还是比较好的。”蹈蹈想了想,低声说:“MBA要读多少年?”雷霆转头看看她,伸出胳膊搂住她的肩膀,用力紧了紧:“2年吧,前后算起来可能要3年多。”蹈蹈点点头,闷头走了好一会,才抬头笑着说:“好啊,我等你。”雷霆停下脚步,拉蹈蹈坐到路边的椅子上,自己蹲下来看着她,笑着说:“这么容易就决定要等我回来?”蹈蹈用手抱住他的脑袋,笑着说:“咦,难道你希望我说不等你?”雷霆没有做声,转过脸吻吻蹈蹈的手:“恩,我知道你是我的好蹈蹈。”蹈蹈笑:“等你毕业去留学还有两年呢,现在就问清楚我,是不是太害怕了?”雷霆笑了笑:“也许不等毕业了,导师今天下午跟我说,或者明年2月就可以出发。”蹈蹈放了手,怔怔地看他,吃了一惊。雷霆摸摸她的下巴,微笑着说:“怎么了?”蹈蹈咬咬嘴唇,低头看他,好一会才说:“这么快么?不要先考GMAT?”雷霆仰头看着她,握住她的手,微笑着说:“恩,先过语言关,再入学,导师可以引荐。”蹈蹈被这时间吓住了,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只知道楞楞地看着他。雷霆也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蹲着,看着蹈蹈,摩挲着她冰凉的小手。
  好一会蹈蹈才说:“这么快啊,那你99年就能回来了,我刚刚工作一年。”雷霆点头:“恩,顺利的话99年就回来了,到时候你会在哪里?北京?上海?深圳?我去找你。”蹈蹈安静地看着他,忽然眼泪就掉下来,啪嗒掉在雷霆的手背上。雷霆赶紧抱住她,把蹈蹈的脑袋摁在他的胸前,轻声说:“嘘嘘,我还没有走呢,只是一个可能而已,你哭什么啊。”蹈蹈说:“你真讨厌,为什么要说你来找我的话?我好象看见《滚滚红尘》里头,林青霞和秦汉分手的那一幕了。”雷霆笑:“傻瓜,我去找你怎么不对了?不管你在哪个城市,我都回来找你,永远和你在一起。”蹈蹈抱紧他的脖子,眼泪滴到他的肩膀上,她轻声说:“你为什么一定要留学呢?”雷霆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听见,一直没有回答她。
  那个晚上以后,日子虽然还和以前一样,但是蹈蹈觉得起了微妙的变化,雷霆进城更加频繁了,在学校的日子也一直抱着英文书看,蹈蹈有时候会楞楞地看着他背单词的样子失神,仿佛做了一个梦,醒过来却发现梦在生活里延续一样。
  家竹说:“留学这个想法也正常,特别他导师这么帮忙,一个男人哪里会放弃这种机会!”蹈蹈坐在窗前发呆,听见这话只是笑了笑说:“古时候的人说:悔叫夫婿觅封侯,现在哪里用我叫,自己就觅去了。”家竹笑:“真不知道害臊啊,谁是你的夫婿了?”蹈蹈回过味来,害羞地笑,掐了家竹一把:“不许挑字眼儿。”家竹笑,替她撸了撸鬓角:“雷霆也挺不容易的,就比我们大了这么几岁,做事情这么稳当。你看他一边攻英语,一边做案例,一边宠着你,都挺周全的,不简单啊。”蹈蹈笑:“什么叫一边宠着我,这话听着怪怪的。”家竹笑:“难道不是么?10点了还给你送烤红薯,一堆一堆地给你送小说,你随便提一个歌星第二天磁带就来了,这还不够宠的?”蹈蹈低头不语,然后说:“你不觉得他和以前不一样了么?我觉得他好象拼命对我好似的,让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家竹拍拍她的手:“如果顺利,他明年就走了。”蹈蹈笑,眼睛却潮了:“恩,他想把未来三年的爱都补偿给我,我知道。”她转过头去看夕阳,眼泪悄悄地印湿了脸庞。
  家竹和方列进展顺利,也开始缠绵起来,蹈蹈不愿意老是插在他们两个人中间,雷霆不在学校的时候,她开始尝试过一个人的大学生活。她对家竹说:“没有你陪着,开始真不习惯,不过走着走着也就习惯了。”她自己去吃饭,自己去图书馆,自己去上课,自己去录像,经常在湖边的椅子上对着湖水发呆。
  好在电视台的工作忽然就忙碌起来,电视安装到了各个寝室,节目数量猛然增大,蹈蹈的节目一三五都有,几乎每天都要去录节目。她开始向指导老师学习化妆和配衣服,揣摩发音和技巧,抱着播音的书学习,为自己找到另一个消磨时间的好办法。家竹说:“打听你的男孩子越来越多了啊,你快成花级人物了。”蹈蹈笑:“恩,你不要出卖我啊。”家竹笑:“我可不能对不起雷霆不是?不过方列出卖了几次,你算我帐上好了。”蹈蹈假装叹气:“可是没有人来追我呀。”家竹说:“咦,生了二心了?我告诉雷霆去。”蹈蹈团一个纸团丢她,两个人闹了半天。
  女孩子都有天生的妒忌心,蹈蹈频频出镜,除了家竹,其他女孩子难免有一两句冷言冷语,蹈蹈学会了不进耳朵,由得别人挖苦,难受了就抓住雷霆抱怨。雷霆放下书,笑着说:“恩,真是受委屈了,当明星的滋味不好受吧?”蹈蹈笑:“我这算哪门子的明星,不过就一个学校里对着稿子读一遍,就明星了?”雷霆说:“你不要在乎那些人说什么,人和人之间,这是正常的现象。尤其学校里,大家学习生活都在一起,风言风语是难免的,听过就算了吧。”蹈蹈笑:“不要你来跟我说大道理,我都懂得。”她趴桌上看雷霆,嬉皮笑脸地说:“课间休息好不好?你都连续看了三个小时了,我的腰也要坐断了。”雷霆看看她,无可奈何地笑,只好放下书陪她出去散步。
  12月天气已经很冷,虽然没有下雪,可是寒风凛冽。蹈蹈一出图书馆就吸了口冷气,忍不住颤抖。雷霆搂住她,笑着说:“很冷吧?你非要出来吹风么?”蹈蹈搓搓手,笑着说:“恩,冷,不过还能忍受。”她深深呼吸冰凉的空气,笑着说:“我老觉得冬天的空气比夏天的空气干净,冰淇淋一样是甜的。”雷霆也学她的样子吸了一口,笑着说:“是么?我倒不觉得。”蹈蹈笑了笑,忽然说:“伦敦的冬天应该很冷吧。”雷霆回头看看她,没有说话,只是搂她的手紧了紧。蹈蹈继续说:“如果你能去,我要给你织一条围巾,你要什么颜色的?蓝色的?白色的?红色的?黄色的?”雷霆说:“不要织了,你哪里会做这些,不要弄伤了手指头。”蹈蹈笑:“笨蛋,毛衣针哪里会伤指头,要不蓝白相间好了,我最喜欢的两个颜色,配你这件深蓝的大棉衣。”她拍了拍雷霆的大棉袍子,眼圈红了。蹈蹈赶紧缩到雷霆怀里,省得他发现。雷霆也沉默了好一会,清清嗓子才说:“蹈蹈,我如果真的走了,你要给我写信,我每天都给你写信。”蹈蹈笑:“我是有时间给你写的,就怕你没有时间写。”雷霆抱紧她,低声说:“我是要一直写的,决不食言。”两个人都感伤起来,安静地抱着,听寒风从校园光秃秃的树叉上吹过,发出尖锐的口哨声。
  第二天蹈蹈就和家竹去校外买毛线和针。挑了最好的纯羊毛毛线,深蓝色。她虚心向二戒学习织法,二戒笑:“你也有今天啊?原来怎么说来着?决不做洗衣机和纺织娘。”蹈蹈笑:“好啦,你不要翻老皇历,你只好把上次你给你家兵哥哥织的那个花样教给我就行了。”她们钻到蹈蹈的帐子里,在台灯底下细细密密地研究花纹。蹈蹈第一织毛活,手感生涩,老是掉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织过,速度是慢得不得了。虽然毛衣针不会刺伤手指头,可是戳来戳去,还是在手指头上戳出了痕迹。她在帐子里一呆就是一个晚上,小小心心地织那条围巾,虽然慢,但是一个礼拜以后也初现规模,接近一米长了。她和家竹都没有经验,线果然买少了,一天晚上,蹈蹈织到9点,忽然没有线了,她穿上外套就跑出去买线。
  一出楼门才发现下起了小雨,路灯印在水里,放着柔和的黄光。蹈蹈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棉衣的帽子拉起来罩住头发,弯腰冲了出去。到了校门口,她停下来喘气,一道汽车灯光忽然照过来,她赶紧闪避到一边去。车子在校门口停下来。蹈蹈觉得这车子很熟悉,有点像上次送雷霆回来的奔驰,她正端详,就看见雷霆推开车门下了车。蹈蹈立刻笑了,刚想上前喊住他,却看见车的驾驶座上下来一个女孩子。她跑到后备厢拿了一把伞,打开了递到雷霆手上。雷霆说:“你赶紧回去吧,路不好走呢。”那个女孩子也站在伞下,车灯照着她苗条的侧影,短短的头发和线条清晰的脸孔。蹈蹈一时看呆了,躲在校门的阴影里不知道动弹。她听见那个女孩子说:“好,我回去了,你自己当心,路上挺滑的,好象是雨夹雪。”雷霆点头微笑,拉开车门,把女孩子推到车上去。他撑着伞站着,注视着车子后退转弯,慢慢地远去,才回身往学校里走。
  蹈蹈怔怔看着他的身影,忘记喊他。好一会才喊:“雷霆。”可是嘴唇冻得哆嗦,几乎喊不出来。她咬了咬嘴唇,撒腿往校园里跑,想追上雷霆问问清楚,但是雨下得越来越大,她根本看不到雷霆的去向。她跑好了一会,才慢下来,脑子里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慢吞吞走回宿舍去。
    
  第 38 章
  回到寝室,蹈蹈把湿漉漉的棉衣脱下来挂到架子上,用毛巾胡乱地擦头发,脑子里不停闪现雷霆和那个女孩子在伞下的身影,心里浓浓的不安。她不断回忆那个场景和那些对话,希望自己能够分析他们的关系,是普通朋友么?还是。。。。。。?蹈蹈咬紧嘴唇,下意识不去想那个让她害怕的假设。她把围巾和针都收到袋子里,早早地钻到被子里,自己搂住自己,默默不语。
  早上蹈蹈醒得很早,她觉得脑袋隐隐地疼,昨天晚上没有等头发干,就钻到被子里,估计着凉了。她吸吸鼻子,果然堵住了。头晕脑涨地起了床,蹈蹈收拾收拾就穿了大衣出去。昨天晚上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找雷霆问个清楚,她不要揣测不要怀疑,要清楚明白地让雷霆来澄清这个误会。蹈蹈觉得这一定是个误会,雷霆一定有自己的解释。
  雨水已经停了,但是温度更加低,树上的水珠冻成水晶一样的冰珠子,蹈蹈没有心思观赏这冬晨的美景,她快步往雷霆的宿舍走,脚步急促,震动得脑袋疼。
  到了雷霆的寝室门口,她犹豫了一下,才伸手轻轻地敲门。是雷霆来应的门,他穿着毛衣端着脸盆,看见蹈蹈楞了一下,就赶紧把她拽进寝室。蹈蹈说:“哎呀,别人起来了么?我可以进来么?”雷霆笑:“可以,张国林早出去了,我今天起晚了。”蹈蹈局促地挑了个凳子坐下来,男生寝室特有地味道浑浑地包围着她,脑袋更加眩晕。雷霆放了脸盆,拖个凳子坐到她旁边:“怎么了?这么早就来了。”蹈蹈呆呆地看他,他眼睛有点肿,头发有点乱,可是笑容还是那么亲切温和,让人安心。蹈蹈叹了口气,抱住他的脖子,埋头到他的颈窝里,轻声说:“雷霆。”雷霆伸手拍拍她,柔声说:“怎么了?小傻瓜。”任由蹈蹈抱了一会,雷霆说:“蹈蹈,让我先洗脸好不好,臭烘烘的。”蹈蹈点头,雷霆冲她笑,又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才端了脸盆出去。
  蹈蹈想了想,走到雷霆的床铺前,细细看了看,被子已经折好了,床头的书架上都是专业书和英语书,没有什么特别的。蹈蹈把笔记本抽出来看了两本,全是笔记,雷霆清秀的钢笔字密密麻麻很整齐的笔记。蹈蹈听见走廊脚步响,飞快地把笔记插进去,提耳朵听了听,不是雷霆,又转到他的写字台上。台面上摊着好些大部头的英文原著,蹈蹈翻了翻,没有夹什么纸条,她坐到书桌前的凳子上,脸贴着那些冰凉的书页,叹了一口气。
  雷霆推门进来,看到蹈蹈趴在书桌前,走过去拨弄她的辫子,笑着说:“怎么趴书上了?”蹈蹈轻声问:“昨天晚上送你回来的女孩子是谁?”雷霆的手轻轻抖了一下,他掩饰地轻轻咳嗽了一声。蹈蹈抬起头来,水汪汪的眼睛盯着雷霆,手却下意识的拉住了他的手,她又问:“昨天晚上那个女孩子是谁?”雷霆说:“恩,是导师的朋友的女儿。”蹈蹈问:“是你实习的公司的老板的女儿?”雷霆点头。蹈蹈仔细地看雷霆的脸,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可是雷霆扭头去看窗外,轻声说:“现在下雪留不住啊。”
  蹈蹈回头看窗外,刚才还平静的天空忽然下起来鹅毛大雪,蹈蹈站起来,静静地看雪,雷霆说:“这样的雪下到地上就化了。”蹈蹈回头看他,抬起手来轻轻抚摩他的眉毛:“恩,明明知道马上就要变成水,它还要这么扯天扯地地下。”雷霆回头看她,把她的手拉下来用自己的手握住,轻轻地摩挲:“恩,虽然会化,但是起码开过雪花。”蹈蹈低头说:“她是不是喜欢你?”雷霆沉默了一会才说:“我只喜欢你。”他伸手把蹈蹈揽到怀里,不再说话。
  家竹中午吃饭的时候看到蹈蹈,就赶紧拉住她:“你一上午去哪里了?”蹈蹈说:“我去雷霆那里了。”家竹笑:“真是越来越痴缠了,你连课都不上了?今天早上老师划了重点。呆会别忘记补抄笔记。”蹈蹈点头,沉默地收拾自己的抽屉。家竹看了看她,拉了凳子坐到她身边:“怎么了,好象不高兴啊。”蹈蹈咬了咬嘴唇,轻声说:“我觉得雷霆有事情瞒我。”她简略地把事情跟家竹说了一遍,然后说:“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清楚,他根本回避跟我讨论这个。”家竹想了想,说:“也许他不喜欢你怀疑他吧,你真的觉得有问题么?我听你这么说,并没有觉得他们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关系啊。”蹈蹈说:“我也不知道,就是有那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她抬头看看家竹,轻轻地笑了笑:“我现在也成一个敏感的爱情傻瓜了,这可不是好现象,是不是?”家竹只好扯扯嘴角回应她,她担忧地看着蹈蹈,觉得她眼睛里闪烁着某些自己看不懂的迷茫的光。
  蹈蹈晚上又去了雷霆的寝室,开门的是张国林。他把蹈蹈让进寝室,笑着说:“是不是很冷啊,下这么大雪你还出门啊?”蹈蹈微笑,四处看了看说:“他又出去了么?”张国林把电炉子推过来说:“你暖暖手吧。”蹈蹈笑:“啊,不用了,他不在就算了,我走了。”张国林说:“哎呀,你暖一暖再走,雪下得这么大,怪冷的。”蹈蹈只好坐下来,把手放到电炉子上头暖了暖。张国林说:“雷霆去导师那里了,你没有跟他打招呼么?”蹈蹈说:“没有,我以为这么大雪他一定在寝室呢。”她微笑的脸在电炉子的火光下发着柔和的光,蹈蹈和张国林在一起,总是有点不自在,正想找个理由离开,张国林却拖了凳子对面坐下,把电炉子上的水壶正了正。蹈蹈看看他,正觉得莫名其妙,忽然张国林说:“蹈蹈你知道雷霆留学的事情吧?”蹈蹈点头:“我当然知道。”张国林犹豫了一会,又说:“你知道不知道雷霆留学是有资助的?”蹈蹈抬头看他,奇怪地说:“资助?你是说张教授推荐么?”张国林笑了笑:“光教授推荐有什么用处,也要花不少钱呢。”蹈蹈不知道他的意思,只好沉默地看着他,用眼神鼓励他说下去。
  张国林果然说:“雷霆没有告诉你么?我听师母说,他实习的公司的老板花钱赞助他呢。”蹈蹈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忽然通畅了,她不敢多想,抬头问张国林:“什么实习的公司,是姓乔的老板么?”张国林说:“是啊,姓乔。”他笑了笑:“雷霆这小子好运气,被乔老板看中了,我听师母的意思,仿佛乔家还有栽培的意思呢。”蹈蹈抬头看他,眼睛在他脸上转来转去,回忆雷霆跟自己说的每一句话,确认雷霆一点没有透露资助的事情。
  张国林也研究她的神色,仿佛觉得对雷霆的妒忌在蹈蹈疑惑的眼神中得到了宽慰,他再接再厉,假装不在意地说:“听说乔老板对雷霆好得不得了,连师母都觉得奇怪,说是人和人的缘分很神奇的。”蹈蹈咬了咬嘴唇,心里那块模糊的玻璃仿佛被擦干净一块,她低头看着脚下的水壶冒出来的袅袅热气,脸滚滚地发烫。她没有多停留,不愿意听张国林再说什么,她站在研究生楼门口,抬头看墨蓝的天空飘飘洒洒下着的大雪,一时凝神。
  雷霆把手袖到袖子里,蹬蹬地跑回宿舍的时候,看到一个影子靠着楼门口的柱子站着,跑近了才看见包裹在围巾和帽子之间那双亮闪闪的眼睛,是蹈蹈的眼睛。他赶紧搂住蹈蹈,一叠声地说:“傻瓜,你怎么站在这里呀,不会上楼么?冻坏了吧。”蹈蹈没有说话,任由雷霆把她的手捉住。雷霆把蹈蹈冰凉的手放到自己手心里,一边呵气一边揉搓,兀自说:“哎呀,你真是傻瓜啊,这么冷站这里等我干什么?”蹈蹈忽然说:“你是不是被乔老板资助去英国?”雷霆楞了一下,揉搓蹈蹈的手也停顿下来,好半天才说:“谁跟你这么说的?”蹈蹈说:“是不是?”雷霆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蹈蹈摔开他的手,轻声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雷霆说:“这并不是事情的重点。。。。。”蹈蹈打断他:“那么,他资助你是不是因为他的女儿喜欢你?”雷霆低头看她,蹈蹈目光灼灼,急切地等待。雷霆犹豫了好一会,才揽住蹈蹈的肩膀:“蹈蹈,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我解释给你听。他们不过是邀请我陪读,和喜欢不喜欢没有关系。”蹈蹈抬头盯着他的眼睛,好一会才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转身就走。雷霆一把拉住她:“你去哪里?”蹈蹈轻声说:“我要回去了。”雷霆说:“我送你。”蹈蹈不再说话,疾步走回寝室,雷霆一路上罗罗嗦嗦的解释她一句都没有接腔,到了宿舍楼下,她抬头说:“我累了,你也累了,回去吧。”她转身就上楼了。
  雷霆站在楼下,心里慌张,几乎想冲上去再把蹈蹈拽下来继续听自己解释。他掏出口袋里的香烟,点了一根,用颤抖的手狠狠地塞到嘴里,觉得满嘴苦涩。蹈蹈站在四楼的阳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他嘴边那点火光一闪一闪。鹅毛大雪从天空里扯絮一样连绵不绝地落下来,蹈蹈在阳台上和楼下的雷霆一样,几乎变成雪人。
  第二天早上,蹈蹈发起了高烧,家竹只好旷课留在寝室里照顾她。蹈蹈一直不想说话,家竹问了又问,她也不肯开口。家竹只好一遍一遍给她换毛巾降温,喂她吃退烧药。蹈蹈迷迷糊糊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到了下午才开始慢慢退烧。她醒过来的时候,家竹正靠着她的床看小说。蹈蹈轻声喊:“家竹。”家竹放下书替她摁了摁被子角:“醒了?烧退了,你再好好睡一会儿。”蹈蹈微笑:“我老是给添麻烦,真是不好意思。”家竹笑:“你怎么忽然跟我客气起来了?要不要吃点橘子?特别甜。”蹈蹈点点头,家竹剥了一片放到她嘴里:“甜不甜?”蹈蹈点点头,家竹笑:“当然甜了,你的情郎买的嘛。”蹈蹈问:“谁买的?”家竹说:“雷霆呗,一早上就来了,我告诉他你病了,就买了一堆吃的来,中午也来了一趟,你正好睡着了,就没有让他上来。他还给你买了退烧的药水。”
  蹈蹈没有说话,转过头去咬紧嘴唇。家竹轻声说:“闹别扭了吧?我看他也憔悴得很。”蹈蹈不说话,家竹只好说:“算了,你不肯说就算了。”她起身给蹈蹈倒水,一副手套从身上掉下来,落到蹈蹈的枕头边。蹈蹈拿过手套看了看说:“你买新手套了?还是皮的。”家竹笑:“是方列买的,说是前天晚上觉得我的手冷,昨天就去城里买回来的。”蹈蹈微笑:“他对你真好。”家竹笑:“没有想到还挺细心的。我不过就是呵了呵手而已,他就上心了。”蹈蹈搂住她的胳膊,脸贴到她的袖子上:“家竹,真羡慕你。”家竹笑:“傻瓜,一副手套你就这么感动了?雷霆对你多好,你怎么不感动?”蹈蹈冷笑了一声,转头朝着里面,闷声说:“我再睡一会,你不要跟我说话了。”
  晚上蹈蹈才起来,一屋子女孩子唧唧喳喳聊天吃饭,闹腾得不得了,蹈蹈躺不住,只好起身。家竹说:“都躺了一天了,这个时候起来作什么,不如睡到明天。”蹈蹈笑:“起来洗脸刷牙再睡好了。我都觉得自己臭烘烘的,出了好几身汗。”三戒说:“起来吧,你的雷霆一下午来那么多趟都没有见着,晚上再来的话,你怎么都该跟人家打个招呼了。”蹈蹈不说话,端了脸盆慢吞吞走出去,刚到走廊就听见雷霆在下面呼叫她的名字。家竹追出来说:“你去一趟吧,大雪天的,不要让人家再跑来跑去了,再怎么赌气也不要太任性了。”蹈蹈不理她,继续往水房走,家竹夺过她的脸盆,把棉衣给她披好,作好作歹把她推到楼梯口去。
  蹈蹈慢吞吞下楼,看见雷霆站在大厅里,神色憔悴。她的心软了软,鼻子有点酸,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他身边去。雷霆说:“好一点了么?好象很苍白。”蹈蹈点点头,轻声说:“好一点了。”雷霆低头想了想才说:“见到你还好我就放心了,听说你发烧很着急。”蹈蹈低头恩了一声。雷霆看着她,眼光闪烁,好一会才说:“好,你上去吧,这个厅里头有穿堂风。”蹈蹈抬头看着他,好一会才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出了门,雪早了就停了,校园一片银装素裹,风夹着寒气呼地迎面而来。蹈蹈瑟缩了一下,雷霆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严严实实地把蹈蹈的脑袋裹住。两个人闷声不响地走了好一会,蹈蹈才说:“雷霆,你跟我说实话好不好?乔老板是不是因为他女儿喜欢你才愿意资助你出国?”雷霆说:“他不太放心乔薇一个人留学,希望我能帮忙。”蹈蹈停住脚步,抬头看他:“帮忙?”雷霆笑了笑:“蹈蹈,你不要瞎想,就当作我是被乔老板聘用了嘛。”蹈蹈咬了咬嘴唇:“是么?他聘用你以身侍主?”雷霆皱眉,脸色立刻就变了,他说:“蹈蹈,你瞎说什么!”蹈蹈冷笑:“不是么?有钱人家的小姐找一个喜欢的男孩子一起去留学,如果试验成功就做了乘龙快婿,慢慢接管老丈人的公司,这样老套的故事你都没有听说过么?”
  雷霆停住脚步,静静的看着湖水不做声,蹈蹈从他背影看出来他正在大口大口地喘气。蹈蹈转到他身边,轻声说:“雷霆,难道你真的没有想到这个结果?”雷霆严厉地说:“蹈蹈,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我跟你解释了这么多,你为什么还不能理解我的意思!”蹈蹈觉得心疼得厉害,眼泪早就湿透了围巾,她强忍哽咽,慢慢地说:“雷霆,我说得这么难听是希望点醒你,不要以为人家出钱让你读书,只是要求你陪读这么简单。”她下意识拉住雷霆的胳膊,急切地热烈地说:“你难道愿意为了出国去陪伴一个陌生女孩子?你自己并不是出不了国呀,我们再等两年,等你毕业了,自己赚钱出去就好了,何必这么着急?”
  雷霆摔了她的胳膊,转身面对她,眼里也有泪光闪烁:“蹈蹈,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妈妈得了很严重的病,我要尽量缩短学习的时间,我要赶紧赚钱,才能尽早地让妈妈过上更好的日子。”蹈蹈觉得鼻子全被奔涌的哭泣堵住,她抽泣了好一会才说:“有那么着急么?紧急到需要你做这样的事情?”雷霆厉声说:“需要!”他点了一根烟,使劲吸了一口:“另外,我这样到底牺牲了什么?不过就是和一个女孩子去留学而已!”蹈蹈抬头看他,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她紧紧地捏住拳头,觉得手指甲嵌进了手心里,她低声地喊:“你牺牲了我!”然后再说不出话来,发出剧烈的咳嗽。
  雷霆扔了烟头,一把搂住了蹈蹈,用手掌拍着她的背,着急地说:“蹈蹈,蹈蹈,你不要咳了。”蹈蹈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推开雷霆自己站到一边,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觉得他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陌生又冰凉。雷霆近前一步,想拉住她,蹈蹈轻声说:“你不要过来。”雷霆只好停住脚步,恢复了平时的语气,他低声说:“蹈蹈,我并没有放弃你,你想啊,我利用这个机会出国,尽快拿到学位,然后我和乔家两不相欠,我回国来和你一起开创新的生活,不好么?”蹈蹈定定地看他,好一会才说:“雷霆,你是真的这么想么?”雷霆点点头,又热切地说:“我们利用乔家给的这个机会过渡,我拿到学位,一定能找到很好的工作,我就能更好地照顾妈妈和你。我和乔薇互相利用对方一次,这是很公平的交易。”
  蹈蹈低声重复他的话,觉得从湖上吹来的含着湿气的风不但穿透了她的棉衣也穿透了她的肉体,在心上冰凉地反复的吹,她低头想了一会,抬头盯着雷霆问:“雷霆,你真的不再考虑了么?真的不要凭自己的本事出国么?”雷霆握住她的肩膀:“蹈蹈,你理智地想一想,这真的是一个好机会!你安心地等我,等我回来。你要对我有信心,我是真的真的爱你。”蹈蹈推开他的胳膊,凝神看了他好一会,眼泪已经流了一脸,她冷笑了一声:“真的爱我?”然后转身使劲地奔跑,任由雷霆在身后呼喊她的名字。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蹈蹈作息如常,每天上课下课吃饭自习,但是她完全拒绝雷霆的任何消息,她不接雷霆的电话,不理会雷霆在楼下的呼喊,甚至拒绝接收家竹带回来的雷霆的信。家竹忧虑地看着她,多次想问个清楚,都被蹈蹈以沉默回应。
  平安夜是星期二,蹈蹈闷在寝室里看小说,家竹穿好衣服打算出去,临走的时候在她床边坐下来,抱着胳膊看着她。蹈蹈放下书,笑着说:“你盯着我看干什么?”家竹说:“蹈蹈,你真的很奇怪哪,你真的不看雷霆的信么?我都放到你枕头底下4天了。”蹈蹈埋头看书,低声说:“我不打算看。”家竹把书抽掉,把蹈蹈扳过来:“你到底怎么回事呀?我都被你弄的郁闷死了,难道不可以告诉我?”蹈蹈说:“家竹,你赶紧出去吧,方列该等着急了,你不是要和他们寝室的人一起聚餐么?”家竹皱眉:“你真的一个人留在寝室么?”蹈蹈点头,把家竹推到门外去:“你赶紧走吧,别婆妈了。”
  蹈蹈把门关好,自己在桌子前坐下来,她趴到桌上沉默了很久,眼泪滴答掉到桌上,她用手指头推开眼泪,在桌上慢慢地写了一个雷字。整个宿舍楼仿佛都安静下来,平安夜各个院系都有活动,校园仿佛一个欢乐的海洋,到处沸腾着欢声笑语,对面的男生宿舍打出一副标语:对面的女孩圣诞快乐!蹈蹈站起来抱着胳膊看着那通红的大字,感觉眼泪从脸颊一直滑落到脖子里。楼道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声,这个特殊的日子,让很多隐藏的爱情浮出水面,没有人愿意做佳节里的寂寞人,最矜持的女孩子都会被打动一次。蹈蹈知道雷霆今天晚上不会来找她,他已经托家竹转告,他今天晚上要去给大专班代课。
  蹈蹈把枕头底下的信拿出来摩挲,她很想打开来看,又怕自己好不容易筑建起来的堤坝被冲开。楼下一圈女孩子围着外教在唱圣诞歌,一首又一首,清越的歌声在空气里流转,蹈蹈出神地听了半天,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信,还是慢慢的打开信:
  “蹈蹈,圣诞快乐。
  我们之间仿佛隔了一个海,你什么时候允许我飘洋过海来看你?
  看着你跑开,我真的想喊住你,告诉你,我放弃这个机会。可是,我还是没有这么做。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蹈蹈,我有很多需要照顾的人,你是其中重要的一个,可是我目前有什么能力照顾你们?我想提升自己,想更有资本,重要的是,我不想坐等时间流逝。
  蹈蹈,我恳求你相信我对你的感情,相信我有能力处理好这样的关系,相信我回来的时候,更有资格保护你。
  夜永露华侵被,好好注意身体。”
  蹈蹈合上信,心仿佛从身体里抽离出去,空落落的感觉包围着她。她轻轻地撕掉信,低声说:“雷霆,我等的不是这样的回答。”
  圣诞过后是元旦,元旦过后是期末考试,蹈蹈继续闷头过日子,她常常抱着书本发呆,早上起来总是眼睛肿肿,可是她咬着牙齿,就是不肯见雷霆。家竹心疼地看着她,不知道想什么办法才能让蹈蹈从这样的状态中走出来。
  
  第 39 章
  考完最后一门出来,蹈蹈把笔记和书本一骨脑地塞到纸箱里,推到床底下,然后开始收拾帐子。家竹跟过来问:“考得好么?”蹈蹈笑了笑:“60分万岁吧。”家竹说:“你现在就走么?不陪我啦?我今天去拿票,只买到后天的。”蹈蹈趴到日历上翻了翻:“恩,2月6号是年三十,现在是1月20日,哟,今天还是大寒呢。”家竹也凑过去看:“2月21日开学,正好是元宵,弄得我不能在家里过元宵了。”蹈蹈说:“不要紧,我接你去我家过元宵。”家竹想了想,轻轻地说:“雷霆2月15号出国。”蹈蹈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立刻变了。
  她低头掩饰地东摸西摸,嘴里轻声说:“时间都定好了?”家竹咬了咬嘴唇,拉了蹈蹈坐下来,轻声问:“你真的不要再见他么?他昨天特意来找我,告诉我日子,说是直接从上海走,不回学校来了。如果你现在不见他,以后要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蹈蹈心里酸楚,觉得整个胸腔都被一团气给堵着,拼命忍也忍不住鼻子里头的酸涩,眼泪拥挤在眼眶,泫然欲滴。
  家竹心疼地看她,搂住她的肩膀想给她点力量:“蹈蹈,你一直不肯跟我说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怎么劝你,估计我说来说去,也就是隔靴搔痒。但是我觉得,你们好歹这么要好了一场,他要出国去这么长时间,你起码和人家道个别嘛。再说”,她回头看看蹈蹈的床铺,“你给他织的围巾不送给他了么?”
  蹈蹈低头不语,好久才说:“家竹,要不你明天和我一起回家吧,然后从我家直接去火车站。”家竹点头,然后问:“你是不是要见雷霆?”蹈蹈轻声说:“我再想想。”
  晚上吃了饭,风呼啸地刮着窗外的枯枝,发出特有的冬天的声音。一屋子人挤挤攮攮地收拾东西吃零食聊天,寝室一派热闹。蹈蹈缩在一个角落看小说,但是脑子里一个劲地问自己:我要不要见雷霆?不等她多想,家竹推门进来,她后面跟着的,可不就是雷霆。
  大戒她们马上都噤声了,齐刷刷地打量雷霆和蹈蹈,都想从他们两的神色里头看出故事来。家竹说:“蹈蹈,雷霆来找你。”蹈蹈只知道怔怔地看雷霆,他清瘦了不少,但是精神还是很好,雷霆也没有说话,他隔着一屋子蒸腾的热气看着角落里的蹈蹈,觉得她又瘦又小又苍白,雷霆心里也不好受,只是默默站着。
  过了好一会,蹈蹈才放下手里的书,沉默地穿上棉衣,把床上的一个小塑料包拿上,走到门口,经过雷霆的时候轻声说:“走吧。”
  两个人沉默地走到楼下,都挑了平时最爱走的小路拐进去。蹈蹈手里抱着塑料包,走一步发出一声轻微的嘶拉声,只有这个声音和两个人压抑的呼吸配合哗啦啦的风声。
  好一会才走到网球场边上,蹈蹈靠着麻石墙壁停下来,雷霆站到她面前。蹈蹈把塑料包打开,拿出两条围巾。她踮起脚来,把其中一条往雷霆的脖子一挂,轻声说:“这是你上次给我围上的,一直没有机会还给你。”然后又把另外一条往他手里一塞:“这是我织的,你也带走吧。”
  雷霆低头看手里那团围巾,深蓝色,在最上端还有细细的两条白色。他心里百感交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好一会才说:“你什么时候给我织的?”蹈蹈说:“我说过要给你织的呀,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没有告诉你。不过”她用手抚弄一下围巾:“还没有织完,也不知道能不能戴,你就算留个纪念吧。”雷霆把脖子上的围巾拿下来,围上蹈蹈织的围巾,围巾果然不够长,他伸手打了一个结,正好在胸前第2颗纽扣的地方。
  蹈蹈抬头端详,眼睛里渐渐蓄上眼泪,一颗停顿在睫毛上,好一会才扑簌掉下来。雷霆把自己的围巾围到蹈蹈的脖子上,顺手把蹈蹈往怀里一带,紧紧地搂住了她。
  蹈蹈哽咽地哭,眼泪迅速潮湿了雷霆的棉衣,她把这么长时间以来的郁闷和痛苦都哭出来,很长时间都停不住。雷霆直直地站着,眼睛也湿了。
  好不容易才止住哭声,蹈蹈站直身子,用雷霆的围巾擦眼泪,雷霆把围巾绕了几圈说:“蹈蹈,这围巾留给你好不好?我就戴你给我织的走。”蹈蹈哑了嗓子,低声说:“恩,我织的围巾短,也不知道到了英国是不是合用。”雷霆轻声说:“你织给我的比什么围巾都暖和。”蹈蹈抬头看他,凄然一笑:“是么?我真的那么重要?”她低头叹气,轻声说:“雷霆,你走以后,不用给我写信了,就当我们已经永别了吧。你要做什么事情追求什么目标,都不要把我当羁绊,一个劲的追求就可以了。我,我祝福你。”
  雷霆眼泪夺眶而出,他低声说:“你真的不要我了么?不等我了么?”蹈蹈叹气:“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我只知道,现在我们已经走上了两条平行线,未来是不是有交集我一点都不清楚,我什么承诺也做不了。”她抬头看看雷霆:“我相信你现在说的承诺日后能否兑现也是未知数。”
  虽然蹈蹈一直希望控制自己的情绪,尽量把这些思索了很久的话说清楚,但是看着雷霆的眼睛,往事种种涌上心头,百般滋味难以凭说,她好不容易挣扎着说完了这几句,眼泪又再次奔流而出,她只好低下头去,用围巾堵住嘴,害怕自己哭出声来。
  雷霆又上前抱住她,嘴唇重重地吻在她的头发上,深深地呼吸她发上的清香,眼泪汩汩流下来,再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蹈蹈才轻轻挣开他的怀抱,退开一步,低声说:“我明天就回家了,不能送你上火车,今天晚上就当告别了。你去英国以后,自己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了。”她抬头再一次细细地看他,雷霆的头发、额头、眼睛、鼻子、嘴唇,蹈蹈仔仔细细地全都看一遍,眼睛在他脸上留恋地游走,把他深深地印到脑子里。她注意到雷霆眼角晶亮的泪珠,心里一阵心酸,再也控制不住,慌忙说:“我走了,你自己保重。”转身就想逃跑。
  雷霆一把把她拽住,低头辗转地吻她,仿佛要把蹈蹈吸到自己的身体里一样,蹈蹈的眼泪汹涌而出,流到唇边,两个人的眼泪混在一起,都觉得满心苦涩。快要不能呼吸的时候,她把雷霆推开,含泪看着他,慢慢地往后退,雷霆想要上前拉住他,蹈蹈摇头:“不要,你不要再过来,我会恨你的。”雷霆停住脚步,呆呆地看着她。蹈蹈一步步后退,看着雷霆站在麻石墙壁前面地身影,寒风撩动他的头发,舞得像乱草。蹈蹈觉得心里剧痛,几乎无法呼吸,她转身跑回宿舍,一路眼泪纵横,心仿佛还停留在那堵墙壁前哀伤地哭泣,让蹈蹈整个身体都麻木了。
  
  第 40 章
  2月15号的时候蹈蹈接了一个电话,她喂了两声,电话里却只有有嘈杂的声音。蹈蹈立刻明白了。雷霆的呼吸在机场此起彼伏的广播声中那么清晰可闻,蹈蹈仿佛回到了那天的操场,雷霆浮凸在人潮背景中。她沉默地听了一会,先放下了电话。蹈蹈站到窗前,抬头看看阴霾的天空,回到房间把雷霆的围巾和所有的礼物都锁到抽屉的深处。把钥匙塞到另一个抽屉里,回头坐在书桌前发呆。
  一个寒假她都闷闷不乐,家竹来过元宵才让她稍微快乐一点。晚上家竹睡觉的时候问她:“雷霆临走给你电话了么?”蹈蹈恩了一声,家竹又问:“说什么了?”蹈蹈笑了笑:“不要提这个了,寒假方列去你家了?”家竹咦了一声,吃惊地回头看她:“你怎么知道?”蹈蹈得意地笑:“切,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么?我可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家竹在被子里伸手去挠她的腰:“坏东西,赶紧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的。”蹈蹈吃不住痒,笑得喘气:“哎哎,饶命饶命。”家竹停下手,两个人好不容易止住笑,趴被窝里说悄悄话。
  蹈蹈说:“方列去之前给我打电话了,说过年想去你们家拜年,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生气。我就鼓励他了,说你势必装装样子,但是不会生气的。”家竹笑:“切,就你知道我!”蹈蹈说:“怎么样,你爸妈还满意吗?”家竹说:“方列去的时候,穿的一本正经,进门就必恭必敬,那样子真是让我反驳都反驳不了,爸妈立刻就明白了。还好我爸妈开明,还是热情接待了。他呆了整整一天呢,晚上才走的。”蹈蹈笑:“这样也好,算是过了你爸妈那一关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说跟人家分手?”家竹笑:“这年头有什么板上钉钉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蹈蹈想了想,也笑:“恩,谁不是走一步看一步哪?只要每一步走得无怨无悔,对得起良心就行了。”
  因为上个学期选的课太多,蹈蹈的大三下功课反而轻松下来,她恢复了以前懒散的日子,每天抱着小说在图书馆赖着。家竹和方列的关系更进一步,她也没有多少时间陪蹈蹈了,蹈蹈常抓住家竹感叹自己是她被抛弃的孤家寡人。
  她们女生宿舍开学以后出了一件轰动的事情,5楼有个女孩子收到了1000朵玫瑰,女孩子们都找借口上去观摩,叽叽喳喳议论纷纷。蹈蹈也忍不住上去参观,玫瑰已经被那个女孩子用几个大桶子装着陈列在寝室里,玫瑰们挤挤挨挨塞在塑料桶里,风华似乎暗淡不少。蹈蹈还没有进门就闻到熏人欲倒的味道。她停住脚步,冲家竹吐吐舌头。
  回到寝室,大戒二戒也在议论这个玫瑰事件。蹈蹈唱:“我早已为你种下/九佰九拾九朵玫瑰/从分手的那一天/九佰九拾九朵玫瑰。”大戒笑:“蹈蹈,很羡慕吧?”蹈蹈笑:“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如果有人送我这么多花,我一定不要他了,傻不傻呀,形式主义!有这钱不如请我吃大餐呢。”二戒说:“哼哼,这话人家听了一定说你酸葡萄。”蹈蹈笑:“那么多玫瑰花凑在一起,原来是这个味儿啊!臭烘烘的,象厕所的味道。一朵玫瑰还凑合,1000朵玫瑰可真受不了。”
  家竹说:“其实啊,如果把这么多玫瑰一天一朵这么送给我,我会更高兴的。”蹈蹈回头笑:“一天一朵要送快3年呢。我保证你刚开始的时候拿个玉瓶儿供着,到后来就往桌上一扔了事。什么东西成了惯性,就没有意思了。”大家都笑了,大戒说:“蹈蹈都快成哲学家了。”蹈蹈也笑了笑,拉家竹出门。
  家竹说:“你想吃什么冰淇淋?我请客。”蹈蹈问:“今天有时间陪我?”家竹笑:“恩,此生可恨分身乏术,不能常随左右。”蹈蹈叹气:“陪得了这一时又如何,难道你毕业以后也陪着我?一生一世陪着我?到时候都要散了的。”家竹回头看看她,只好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在一起的时候你就不要想那么多啦。”蹈蹈含笑不接腔。
  两个人占了图书馆旁边的石凳吃冰淇淋,家竹犹豫了一下,问:“雷霆还没有给你来信么?”蹈蹈看看她,笑了笑:“他不会给我来信的,来了我也不会看。”家竹说:“蹈蹈,你和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现在老是这么悲观,很不像你——是因为雷霆么?”蹈蹈低头,脚尖拨弄地上刚长出来的嫩草:“悲观?家竹,我觉得只是现实了一些,以前老觉得花月正春风,现在觉得冬天也是日子,什么都不过如此而已。”家竹皱眉:“真不喜欢听你这么说话。过来”,蹈蹈疑惑地回头看她,家竹握住她的肩膀摇了摇:“赶紧把你那伤春悲秋的部分摇掉,变回原来的样子。”蹈蹈忍不住笑,把家竹的手拿下来:“家竹,你记得《半生缘》里头,曼桢跟世钧说的话么?我们是再也回不去了。”家竹只好虚握着她的肩膀发呆。
  蹈蹈虽然说了这么多仿佛冷静看透的话,晚上熄了灯缩在被子里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黯然。她把随身听的耳机塞到耳朵里,一遍遍听许美静的专辑,一直听到天亮。
  
  第 41 章
  学校电视台今年的节目播出频率高,蹈蹈一个礼拜要去两三次,无法避免碰到冯荫。宋老师在年初的讨论会上试图拉两个人一起做节目,还不等蹈蹈答复,冯荫就抢先回绝。蹈蹈抬头看她,冯荫微笑着对宋老师说些场面话,婉转地表达她的意思。蹈蹈觉得好笑,冯荫对她的讨厌,看来一点都没有少。在演播室,如果有第三者在场,冯荫就热情一点,随便找点话题说一说,蹈蹈敷衍回答一两句。如果没有第三者在场,冯荫马上撇嘴不理蹈蹈,蹈蹈也懒得理她。这样不对付,在一起做节目绝对会郁闷致死,估计冯荫也很清楚这一点。谁知道宋老师偏偏不肯与人方便,非让她们一起做节目,还让冯荫负责幕后,蹈蹈负责幕前,两个女孩子只好拧着眉头答应。
  一个月合作下来,蹈蹈累得不得了,冯荫虽然号称是节目的编辑,可是什么稿件都不准备,节目录制的时候更是不见人影。蹈蹈只好把节目全接过来,自己负责采写编播,每天在校园里穿梭往返,和一群以前从不接触的校园才子们打交道,忙得人仰马翻。
  家竹笑话她:“你真差劲呀,冯荫不干活儿你就掐着她干也,自己一个人这么受累算什么?”蹈蹈笑:“让我去掐她我还嫌手累呢,就这么点活儿,累不死人,懒得跟她计较。”家竹说:“傻呀你,这节目挂着你们两个人的名号,活你一个人做,功劳记两个人的帐,你亏不亏?”蹈蹈笑:“哎呀,宋老师是傻瓜么?就我一个人忙前忙后的,他看不出来?”家竹摇头:“哼,我看这世界上傻瓜多着呢,昨天我在路上看见冯荫和宋老师聊天,那个热络劲儿可不得了。”蹈蹈拿了饭盒说:“好啦,我知道了,以后拜托你做我的经纪人好不好?全权打理我的一切事务。”
  谁知道下一个例会,事态的发展全让家竹说中了,宋老师果然在宣传部长面前表扬蹈蹈和冯荫的节目,虽然对蹈蹈颇多夸奖,但是一点都没有拉下冯荫,笔墨下得比对蹈蹈还要多。蹈蹈皱眉坐在下面,心里觉得家竹确实比自己会思考。
  回到寝室,她拽家竹去散步,路上把会上的事情说给家竹听。家竹笑:“说你笨还真笨,冯荫比你可不是精一点半点。”蹈蹈叹气:“我本来是想,多做点事情多学点东西,无所谓。再说了,难道节目不用做了吗?她撂担子我也撂担子,节目不就出不来了么?谁知道白为她做嫁衣裳。”家竹笑:“能让你现在这么郁闷可不容易呀,成天做一副什么都看开了的样子。”蹈蹈笑:“恩,装的。”家竹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呀?”蹈蹈笑:“开会的时候我就解决这个问题啦。”
  家竹回头看她,看蹈蹈一脸得色,忍不住笑:“你想了什么好点子?”蹈蹈挤挤眼睛:“我顺着宋老师说冯荫不错,又说她主持也好,干脆让她和我一人一个月地做节目,轮着来好啦。”家竹笑:“恩,这就是你的好主意了?”蹈蹈翘翘鼻子:“反正我以前也是全包,这样也没有吃亏,再说了,互相不是还可以竞争一下嘛。”家竹笑:“恩,还算是个折衷的办法,你好歹会为自己争取一点利益了。”蹈蹈拉了她的手,高兴地说:“这么说你也觉得这办法好?哎呀,得到我经纪人的表扬我是多高兴啊。”家竹掐了她一下:“你别得意了,以后够和冯荫折腾的了。”
  虽然蹈蹈想出这么个主意,但是和冯荫的麻烦才不过刚刚开始,一个学期她们两都为做节目绞尽脑汁,互相竞争不肯放松,这么东跑西颠忙忙碌碌,日子过得倒快,一下就到了学期末。
  6月30日白天蹈蹈为香港回归做完了本学期最后一次节目,累到只有呼吸的力气,躺在床上不愿意起来。家竹和三戒从系学生会领了一大包红旗和彩带回来装点寝室。蹈蹈说:“哎哟,不要乒乒乓乓的了,我想睡觉。”家竹把她从床上拉起来:“起来起来,今天晚上香港回归的大日子,你还不赶紧起来打扮寝室?”三戒把电视打开,跟着电视唱《一九九七,永恒的爱》,把手里的彩带从上铺拉到下铺绕了一遍,蹈蹈只好坐起来,身上的白色小背心已经湿透了。她叹气:“这首歌我都听了快一个月了,耳朵都起老茧了,你老人家怎么还没有听厌啊?”家竹笑:“三戒觉得她比群星都唱得好呗。”三戒笑:“我是多么激动啊,香港要回来啦!”蹈蹈和家竹都笑了。
  晚上食堂加餐,蹈蹈和家竹凭票要了两只大鸡腿啃着,蹈蹈说:“家竹,你发现没有?学校的鸡腿比外面的好吃。”家竹笑:“你这个谗猫就没有觉得不好吃的东西,我看不过如此。”蹈蹈笑:“那把你的也给我吃了好了。”家竹也笑了:“原来在这儿等我哪。”她们买了一堆瓜子花生回寝室,和其他人一起把桌子拼成一块,把零食撒在上面,配合着寝室里四处挂着的小红旗,象个茶话会一样。
  电视里转播香港回归的庆典,看着1 0万人在天安门广场载歌载舞和香港会展中心严肃端庄的场面。蹈蹈有点抑制不住的激动。这个狂欢之夜,到处都焰火腾空,锣鼓齐鸣,龙腾狮舞,轻易点燃蹈蹈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1 0 —9 —8 —7 —6 —5 —4 —3 —2 —1 —”看着烈烈招展的国旗和区旗,蹈蹈不知不觉站到了凳子上,她靠着上铺的栏杆默默地站着,心潮起伏。寝室里沉默了一分钟,才爆发出热烈的呼喊,和楼道里、校园里的呼喊一起汇集。劈里啪啦的鞭炮声也响起来,操场上的礼花映红了天,女孩子们都拥到阳台上去看。家竹回头来拉蹈蹈,却看见她在默默流泪。
  家竹赶紧说:“怎么了?”蹈蹈不好意思地笑,伸手擦掉腮边的泪珠,吐了吐舌头。家竹问:“哭什么呀?”蹈蹈从凳子上跳下来,脸红红地说:“我从小到大就受不了这个,广播电视里头一说什么祖国啊,民族啊,我就控制不住激动,老想哭。”家竹笑起来:“啊,为了这个呀,吓我一跳。”蹈蹈笑:“今天这个乐曲不行,《共和国之恋》这歌儿我是听一遍哭一遍,屡试不爽的。”家竹刮刮她的鼻子,拉她一起出去。拥挤在人堆里看烟花绽放。
  
  第 42 章
  放完烟花回到寝室,蹈蹈拿了脸盆要去洗脸,家竹问:“你的功课复习得怎么样了?还有一个星期就考试了。”蹈蹈笑:“我哪次不是临时抱佛脚?专业课更不用操心了,不就那点东西嘛。”家竹笑:“恩,忘记你是背书英雄了。”她伸了个懒腰:“哎,日子过得真快,93级的要毕业啦,马上就轮到我们了。”蹈蹈问:“93的什么时候走?”三戒说:“明天就走吧,你没有看到学校多少难分难舍的痴男怨女?”家竹笑:“恩,又到了暑假大分手时段。”
  忽然有人敲门找蹈蹈,蹈蹈端了脸盆过去看,是不认识的一个女孩子,她说:“你是林蹈蹈么?”蹈蹈点点头,那个女孩子说:“楼下有个男生找你,托我带个信儿。”蹈蹈只好点头答应。她回来放下脸盆,奇怪地说:“这个时候谁找我呀?今天楼下不锁门么?”家竹说:“你下去看看吧,不认识的人不要跟他出去,就在大厅里头说话,楼下阿姨好像说晚上2点锁门,因为一楼住了93的,方便她们搞活动。”蹈蹈用手绢把头发束起来,换上连衣裙,疑疑惑惑地下楼去。
  到了楼下才发现大厅灯火通明,好多人穿梭往来,十分热闹。她站在大厅里头四处张望,也没有看到熟悉的人,正奇怪的时候,玻璃门后面走出一个人来,喊了一声:“蹈蹈。”她回头看见了何其。蹈蹈一时愣住,不知道如何反应。好久没有见到何其,他似乎长胖了一点,头发推得很平,穿着淡黄的短袖衬衣和牛仔裤。脸上带着安静的笑容,眼神专注地看着她。
  何其微笑着说:“看见我很吃惊吧?”蹈蹈微笑:“恩,没有想到,好久不见了。”何其看看周围热闹喧嚣的人群,对蹈蹈说:“出去走走好么?这里太热闹了。”蹈蹈点头,和他一起往外走。
  刚刚放完烟花的操场一片狼籍,地上全是爆竹和烟火的纸屑,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明亮的月亮白花花地照着,夏天的风带着木莲花的清香一阵阵袭来。
  何其和蹈蹈慢慢走到操场上,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小虫子唱着歌。何其问:“台阶上有灰,要擦擦么?”蹈蹈笑:“不要紧的,吹吹就好了。”她随便呼呼吹了两口,就要坐下来,何其拦住她:“哎,等等。”他使劲地鼓起腮帮子呼呼地吹了半天,才回头笑着说:“你的裙子那么雪白,怎么可以随便坐呢?现在好了。”蹈蹈用手捋好裙子,慢慢坐下来。何其也在她身边坐下。两个人一时无话,都安静地看操场对面黑色的树影。
  好一会,何其才说:“蹈蹈,你头发长了很多,好象还长高了。”蹈蹈笑:“难道没有变老一点?”何其笑:“怎么会老呢,还青春得很。”蹈蹈回头看看他:“你倒是老了一点,头发理这么短,像个生意人。”何其笑:“是要做生意去了,我找的工作是上海一家外贸公司。”蹈蹈问:“做什么呢?”何其说:“小业务员儿呗。”“让单位接收你就不容易吧,我听说上海的工作很难找的,公司给你解决户口么?”何其点点头:“恩,福利待遇都还可以。”蹈蹈微笑了一下,轻声说:“那么恭喜你呀。”
  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何其突然来找她,在这样一个夜晚,蹈蹈觉得自己的情绪仿佛无法立刻调整到最佳状态。她知道他并不是要说这些场面话,可是他要说什么她也不知道,蹈蹈深深呼吸空气中馥郁的花香,脑子里胡思乱想。
  还是何其开口打破沉默,他说:“蹈蹈,你是不是有一件深蓝色的毛衣?”蹈蹈歪头想了想:“恩,是我妈妈的吧,我穿过几次。”何其微笑,眼睛在黑暗中闪了一下:“我觉得很好看,你以后要多穿这个颜色。”蹈蹈笑:“你什么时候看我穿过?”何其轻声说:“上个学期在路上看见过你,你好象刚从水房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就穿着那件深蓝色的毛衣。特别好看。”蹈蹈回头看他,看见他眼睛里的晶亮,有一丝丝不自在,只好低头绞着自己的裙边。何其说:“我一直想告诉你,结果到现在才说。”
  他接着说:“还那么爱吃冰淇淋么?”蹈蹈笑:“好象好一点了呢,不是那么渴望了。”何其笑:“这样啊,本来我还想请你吃冰淇淋的呢。”蹈蹈笑:“你还是爱吃烤红薯么?”何其也笑了:“也好多了,不那么谗了。”两个人都笑起来。
  何其突然说:“我给你写的信,扔掉了么?”蹈蹈愣了一下,回头看他:“什么信啊?”何其皱了皱眉头:“你没有收到么?”蹈蹈呆呆地看他,好一会才说:“去年夏天约我在大礼堂后门见面的信是你写的么?”何其看着她,苦笑着点了点头:“我等了你一个晚上,还以为你不想见我。”蹈蹈呀了一声,忍不住站起来:“是你?我不认得你的字。你也没有落款啊。”何其也站起来:“不会呀!我写了两页,最后一页给你画了一幅素描,在下面落款了呀。”蹈蹈脑子里飞速的回忆那封信,确实没有看到素描也没有看到落款。她只好微笑:“你太马虎了吧,我只收到一张信纸。”何其呆在那里,觉得天空仿佛已经不是自己刚才看到的颜色,空气也不是自己刚才呼吸到的味道了。汗水立刻潮湿了他的衬衣,肌肉都绷紧了。他心里惶急地追索那张信纸的下落,可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蹈蹈没有回头看他,她继续坐下来,脑袋倚靠着自己的膝盖,心里轻声地问:上帝,是你藏起来那张信纸么?为了让我遇到雷霆?她油然而生一种无力感,在命运这个东西面前,蹈蹈觉得自己手无寸铁,无法抵抗,只有乖乖认输。
  何其也只好坐下来,手心一个劲地出汗,心里闷闷地疼。好一会何其才问:“你不知道是谁写的,所以没有去,是么?”蹈蹈摇头:“不,我很好奇,还是去了。”何其诧异地说:“可是我等到晚上10点,你也没有来呀。”蹈蹈低头轻声说:“另外一个人把我捡走了。”好一会她才抬头笑:“你选的大礼堂后门可真是个约会的地方,仿佛有很多人选那个地方。”
  她抬头看何其,以前她也曾经这样抬头看过他,那个下大雪的晚上,他的浓眉和眉弓衬着黑黢黢的眼睛,他穿着普通的黑色长棉衣,肩膀上落了一层雪花。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爱着他,她勾勒过一个爱情的幻梦,他曾经是那个幻梦的主宰。
  何其满腔苦涩,他低头细细地看蹈蹈,她晶莹的脸颊和微微上翘的鼻子曾经那样多次轻易把他从梦中唤醒。他使劲地回忆那张没有寄出去信纸,不知道它躲在哪里嘲笑着自己。
  好一会,蹈蹈才说:“你明天走么?”何其苦笑了一下:“是,后天就要到单位报到。”蹈蹈微笑:“怎么想到今天来看我?”何其轻声说:“7月2日那天你没有来,我以为你不想见我了,我知道你和童大树在恋爱,本来就是鼓足很大的勇气才给你写信的,结果。。。。。。”他苦笑了一下:“我后来在路上看见你都不好意思打招呼,只敢远远看。”蹈蹈低头,心里想,如果那天不是雷霆先捡到我,后来是怎样呢?
  何其低声说:“今天晚上看直播的时候我想,反正明天就要走了,哪怕你对我冷眼相看呢,我也要来试一次。以后,”他转头看着远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了。”
  蹈蹈抬头看他,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贴近这么仔细地看他的眼睛,原本以为这双眼睛会轻易击溃自己的心防,现在才知道,原来心的堤坝一旦垒成,要冲垮它,真不是容易的事情。
  何其在蹈蹈专注的眼神里融化,他冲动的握住她的手:“现在还不迟,我在上海等你,你毕业就来好不好?”蹈蹈轻轻抽出自己的手:“何其,我不能答应你。”
  何其哀伤地看着她:“你在和别人恋爱么?我知道你和童大树分手了。”蹈蹈微笑:“我现在没有和任何人恋爱。我是对自己没有把握,我不知道明年的我是什么样子,怎么能轻易地答应你?”她抬头看何其:“你很肯定知道明年的你还是这么想的么?”
  何其沉默地看她,好一会才说:“你说得对,我这么仓促地说这种话,是欠慎重。”蹈蹈说:“无论如何,谢谢你,谢谢你跟我说这样的话。”她转头微笑:“我现在自卑得很呢。”
  何其说:“蹈蹈,我可以给你写信么?”蹈蹈微笑:“等你安顿下来再说吧,不过,”她调皮地笑:“我可不一定回信哦。”何其看着她微笑,眼睛留恋地看着她的眼睛。
  已经是后半夜了,风也温柔清凉起来,蹈蹈的白色裙角在清风里一下一下地撩动,轻轻拍着她的小腿,空气里的火药味道逐渐散去了,木莲花的清香更加浓烈,两个人长时间的沉默,各有各的心事,蹈蹈抬头凝神看着远处的小树丛,何其一直转头看着她的轮廓,心里一阵阵温柔的绞痛。
  忽然雪亮的手电筒的光从树丛那里射过来一下,蹈蹈张望了一下,笑着说:“呀,今天这样的日子,校风纠察队还出动哪。”她回头看看何其,做了个鬼脸:“何其,对不起,我要走了,被纠察队抓住可就有理都说不清了,你明天,啊,不对,是今天了,几点的火车?”何其失望地说:“你就要走了么?”蹈蹈低头想了想,抬头笑着说:“我要走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说再见吧。”她飞快地伸手拉过何其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下,然后站起身就跑开了。
  跑到宿舍楼前,蹈蹈停下脚步,回头看操场,一片漆黑,树影婆娑,什么也看不见,她怔怔地站了好一会,眼眶酸酸的,但是流不出眼泪来,她心里轻轻地喊:“何其,再见。”
  
  第 43 章
  大四的第一个学期,毕业的气氛居然就已经提前来到了。蹈蹈虽然懒散,但是对毕业临近这个事实还是有越来越清晰的认识,这个事实让她免不了胆怯。家竹每天奋勇猛攻法律文本,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和蹈蹈一起伤春悲秋。蹈蹈只好一个人在校园里晃荡,常常抱着一摞书,在湖边一呆就是一个下午。
  10月的空气虽然没有冰凉,但是湖水寒气已足,蹈蹈坐不了一小会,小腿就冷起来,她放下手里的书,用手去拍小腿,嘴里嘟嘟囔囔地喊着:“嘿哈,哈嘿。”忽然听见后面扑哧一笑,她赶紧回头,家竹站在后面,拿了一根狗尾巴草作势要插到她头发上去。蹈蹈闪躲开,笑着说:“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一点都没有听见。”家竹笑着走过来,挤挤挨挨和她一起坐下来:“我来了好一会了,正琢磨着给你头上插朵什么花呢,结果你就猫腰练功了。”
  蹈蹈笑,把她手上的狗尾巴草接过来,揪着玩儿。家竹翻翻她的书,含笑说:“你什么时候开始用功了,居然看起会计书来。”蹈蹈笑着说:“去年93的找工作回来,我打听了一下,我们学的那些宏篇大论哪里有用武之地!不如看点实用科学。起码把三张报表弄清楚再说。”家竹点头,翻翻她的书:“我觉得会计根本不该这么编,应该先让我们学三张报表,然后在从报表里头引申到具体问题,一上来就借呀贷呀,好不容易学到了报表反而一带而过了。”蹈蹈笑:“从小到大,学的就是夫子学问,想到要毕业工作,心里真是一点底都没有,慌了手脚。”
  家竹笑:“你也会慌了手脚么?”蹈蹈说:“我又不是有工作现等着我,当然慌啦,对了,你听说一个顺口溜么?‘保研的过着猪一样的生活,找工作的过着狗一样的生活,考研的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家竹笑起来:“没有听说过,你再说一遍。”蹈蹈又重复念了一遍,自己也好笑起来:“也不知道谁编的,这么形象。”
  家竹说:“你不能保研么?反正也是在家门口读书,要是能保研,你也就不用去过狗一样的生活了。”蹈蹈叹气:“谁知道呢,要说分数是已经上了,但是好像保研是优先学生干部的吧?”家竹说:“去问问嘛,有机会就争取。”她叹了一口气:“唉,我也烦着呢,方列好像不想跟我回家,我也不想跟他回家。”蹈蹈搂住她的胳膊,拍了拍:“等找到工作以后再定吧,主要还是看工作单位的好坏,现在不要预先着急了。”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看残荷在夕阳下随风微微颤抖,不知名的虫子从荷叶上跳到水里去,荡起一圈小小的涟漪。一片树叶忽悠悠打着旋儿掉下来,落在蹈蹈的膝盖上。蹈蹈捡起来,在手心里揉搓,一扬手,把脆脆的碎片撒到地上。
  蹈蹈没有想到,工作的机会忽然那么快就给她抛了根橄榄枝。过了几天,她去演播室的时候,宋老师正带着一帮人参观。蹈蹈匆忙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就进去做节目了,那些人还是围在玻璃边观看议论,等蹈蹈做完节目,一个大胡子的高大男人和宋老师一起走过来。
  宋老师说:“蹈蹈,这个是电视台的张制片,觉得你主持得很不错哪。”蹈蹈冲张制片微笑了,点了点头。张制片很和气,问了蹈蹈的年龄啊、级别啊、专业啊一些普通的问题,然后笑着说:“这个节目是你自己做的么?”蹈蹈点头:“恩,我们人手不够,选题采访制作都要自己来的。”张制片回头冲宋老师笑:“你倒是培养了不少好苗子啊。”宋老师得意地说:“夸奖夸奖,林蹈蹈是我们这里顶尖的播音员哪。不代表平均水平,哈哈。”
  张制片干脆坐下来和蹈蹈聊天,蹈蹈才知道到电视台正在筹划一档访谈类的经济节目,需要一个经济专业的毕业生做主持人。张制片最后的收尾让蹈蹈心跳加速:“有没有兴趣尝试一下?”蹈蹈想了想,有点害羞地说:“我?我行么?”宋老师笑:“我看你满适合的,下个礼拜到我们演播室去试镜头吧。”蹈蹈赶紧点头答应,想了想又问:“需要做什么准备么?”张制片笑:“不需要什么准备,我看你已经很有经验了。具体时间我让宋老师通知你吧。”
  蹈蹈和宋老师把张制片一行送到停车场,冲他们的车子挥手告别以后,宋老师兴奋地说:“蹈蹈,这可是个好机会呀,你要抓住了,以后没准就是一个大明星啦。”蹈蹈笑:“宋老师,你别夸张了,哪有那么容易。”宋老师笑:“反正我是有信心的,你好好准备准备嘛。”蹈蹈笑:“谢谢老师对我这么有信心,万一真的让我瞎猫碰到死耗子,一定好好感谢老师。”宋老师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蹈蹈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这些场面话了?”
  虽然蹈蹈在宋老师面前压抑心情,有点端着,但是回到宿舍左思右想,还是非常高兴。93的师兄师姐带回来的工作消息让她有点忐忑,找工作的困难似乎无限巨大,蹈蹈有点害怕。左等右等家竹也不回来,蹈蹈实在来不及要和她分享这个消息,干脆去图书馆找她。家竹正埋头看书,忽然看见蹈蹈在对面坐下,她笑着说:“怎么,就来找我吃饭么?时间还早哪。”蹈蹈笑嘻嘻地说:“恩,我有事情跟你说,你出来一下。”家竹端详她:“什么事情呀,喜上眉梢的。”蹈蹈问:“真的么?你看的出来?”她伸手抹抹脸,把笑容抹掉去,然后木着脸说:“赶紧收拾书吧。”
  蹈蹈把事情转告给家竹,家竹也很高兴,她笑着说:“哎呀,要是成了大明星该多好呀。”蹈蹈笑:“去去去,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就大明星了。”家竹问:“对了,你喜欢做这样的工作么?”蹈蹈想了想:“我还真没有想过喜欢不喜欢呢,就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她低头踢小石子,好一会才说:“应该算不排斥吧,我这个人没有理想没有目标,活得这么混沌,命运给我什么我就接着什么。”家竹笑:“刚才还高高兴兴的,怎么忽然就说得这么悲观起来。”蹈蹈笑:“哎,有一个作家说:‘有時想到自己,毫無理想,無所追求,夜半醒來會大哭。’我连大哭都不会,光是发呆。”家竹笑:“停,不许说了,好好想想如果去试镜头你要怎么表现吧。”
  蹈蹈晚上给爸妈打电话,告诉他们这件事情,妈妈说:“去试试没有关系的,不行也不要在意。”蹈蹈笑:“妈妈现在就开始安慰我么?”妈妈也笑了:“我们对你的任何选择都支持,对你的任何失败都包容,反正你知道我们的这个原则就可以了,要做的事情放手去做就好了。”
  蹈蹈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都没有什么心思上课,老想着这件事情,她对试镜的内容无从得知,也无法下手准备,干脆按爸爸的建议每天埋图书馆的资料室看经济类刊物和报纸,熟悉熟悉现在的热点问题,省得到时候无话可说。家竹笑话她:“你这个家伙,4年来还是第一次看这些书吧,临时抱佛脚有用么?”蹈蹈笑:“好歹我的记性是值得自豪的,死记硬背还不行么?”家竹笑:“有用,奖学金不也是这么来的嘛。”
  试镜安排在周三,蹈蹈一大早就从学校出发了,头天晚上在寝室里把全寝室可以试穿的衣服都试穿了一遍,大家七嘴八舌给她出主意,一致认为要穿得端庄一点。可是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哪里有什么端庄的衣服,只有一件牛仔西服像点样子。蹈蹈说:“家竹,穿牛仔不太好吧。”家竹想了想:“要不然里头穿白衬衣吧,如果电视台有服装,还可以百搭。”蹈蹈点头,笑着说:“白衬衣加三个骨裤子,海藻一样的长发,估计亦舒会喜欢的。”家竹笑:“到底啥是三个骨裤子,我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反正穿深蓝色是没有错的,深蓝粗布裤子配白衬衣再来一件牛仔外套,把你的头发扎起来,应该还是很清爽的。”蹈蹈穿好了给大家看,女孩子都纷纷出主意,最后三戒说:“恩,样子还是满好看的,就是太休闲了一点。”蹈蹈噘嘴看家竹:“怎么办呀?”家竹笑:“得了,就这样吧,这样子多好看,‘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你要对自己的相貌有信心。”
  
  第 44 章
  试镜结束,蹈蹈很晚才回到学校。寝室只有家竹一个人在,她一进门家竹就站起来,仔细看她的脸色,轻声问:“怎么样?”蹈蹈木着脸看着她,一声不吭。家竹有点慌,静悄悄地跟着她,看她脱了外套,套上毛衣,赶紧帮她把外套挂好,蹈蹈回身看她,忽然就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一把搂住家竹,大声笑起来。家竹使劲拍了一下她的背:“你怎么这么坏呀,把我吓到了。”蹈蹈笑得喘不过气来:“我逗你呢,好家竹,不许生气。”家竹问:“很好么?很顺利么?”蹈蹈说:“我们去外面小饭馆吃饭好么?我慢慢跟你说。”
  她们去校外的小饭馆儿吃云吞,蹈蹈边吃边说:“然后我就跟示范嘉宾的那个副导演坐下来侃了,什么都说——当然,我先说的是最近的那些热点,把好些个专家观点拿来串烧——后来副导演自己接不上了,就随便聊,电影啊,小说啊,社会新闻啊。”家竹问:“摄像机一直开着么?”蹈蹈点头:“恩,从我一坐下来就开着了,开始让我对着镜头介绍自己,要5分钟呢,我扯了一大篇儿。”家竹笑:“你都扯了什么啊?”蹈蹈想了想:“我还真不记得了,当时就想,5分钟怎么那么慢啊,为什么还不喊停啊。”家竹问:“紧张不紧张?”蹈蹈笑:“刚进去的时候满紧张的,那么多设备啊,和我们的演播室不可同日而语,灯光一开,我反而找到感觉了,就当是在学校录像呗。”
  家竹问:“后来呢,和副导演聊完以后呢?”蹈蹈笑:“他们真捉狭,居然又给我3分钟,让我总结一下和副导演的谈话,要说得有条理又生动。”家竹掩嘴:“哇,你后悔瞎聊了吧?”蹈蹈笑:“可不是嘛,我只好冥思苦想,才凑完3分钟。”她低头把碗里最后一个云吞吃掉,然后往椅背上一靠:“他们说要我下个礼拜和他们一起出外景,现在就开始做节目。”
  家竹啊了一声,笑着说:“这么快就定下来了?”蹈蹈摇头:“不能算定下来了吧,但是起码我是第一个确定外景试拍的,是副导演告诉我的。他们进主持人可复杂了,张制片说得玄得很。不管如何”,蹈蹈笑嘻嘻地说:“总算有希望,是不是?”家竹使劲点点头,握了握蹈蹈的手。
  接下来蹈蹈就忙了,仿佛一夜之间她就没有时间在湖边闲坐了,她勤快地跑图书馆、跑电视台,家竹打趣她是超级女忙人。
  过了半个月,蹈蹈兴冲冲地跑回寝室来,笑嘻嘻地跟家竹说:“带子送算送审了!”家竹忙问:“都弄好了么?”蹈蹈点头:“恩,全好了,已经送上去了。”她端起杯子咕咚咕咚喝水,家竹说:“哎呀,水好凉,你加点热的吧!”蹈蹈笑:“算了算了,我实在太渴了。”她跑过去抱住家竹,热烈地说:“家竹!我喜欢这个工作!”家竹笑:“好好好,喜欢就好!”她把蹈蹈推开一点,揶揄地说:“刚去电视台几天呀,就学到文艺界的夸张了。”蹈蹈咬牙切齿地掐她一下,这才安静下来。
  晚上方列做东给蹈蹈庆祝,三个人在湖心小岛吃酒糟汤团,方列说:“以前我们好象也一起来过这里吃东西呀,恩,是什么时候?”家竹踢了他一脚,方列疑惑地看家竹:“怎么了?是来过的吧?”蹈蹈说:“家竹不要踢他了。”然后对方列说:“是来过,一起喝过酸梅汤,当时还有雷霆。”方列吐了吐舌头,看了家竹一眼。
  家竹瞪他一眼,回头对蹈蹈说:“好象很久一样,其实也就是一年多的时间。”蹈蹈看着水中随波一荡一荡的月亮,低声说:“是啊,好象过去好长时间了一样。”家竹赶紧说:“方列,以后蹈蹈去了电视台,就可以让你去电视台看明星了。”方列笑:“我又不追星,如果唐朝乐队来了,蹈蹈给我弄张现场票就得了。”蹈蹈笑:“你还喜欢摇滚啊?真看不出来。”方列笑:“我艺术细胞充沛得很,给你来一段。”他站起来,对着湖水大声唱:
  “沿着掌纹烙着宿命今宵梦醒无酒
  沿着宿命走入迷思梦里回到唐
  今宵杯中映着明月纸香墨飞词赋满江
  今宵杯中映着明月豪杰英气大千锦亮
  沿着掌纹烙着宿命今宵酒醒无梦
  沿着宿命走入迷思彷佛回到梦里唐朝”。
  家竹跟蹈蹈挤眉弄眼:“这就是唐朝的歌。”蹈蹈握住耳朵,笑着说:“方列,求你了,不要再折磨我的耳朵了。”方列坐下来,得意地说:“你没有听过原唱,我告诉你,我起码唱到80%原汁原味。”蹈蹈端起装汤团的碗,和家竹碰了一下:“家竹!这么好听的歌,我们用酒糟代酒来下!”方列也端碗和她们碰,三个人都大笑起来。
  
  第 45 章
  过了几天,蹈蹈在学校录节目,结束的时候看见宋老师在玻璃门外面冲她招手,她赶紧过去。宋老师笑嘻嘻地说:“蹈蹈,电视台张制片跟我来电话了,说你首次和他们合作,大家都挺满意的,差不多就定下来了,让我跟你说一声,可能下个礼拜又要做节目,让你星期四去一趟。”蹈蹈点头答应,心里高兴,脸上止不住笑意。宋老师端详她:“人逢喜事精神爽啊。脸色真不错。”蹈蹈笑:“宋老师,请你吃饭吧。”宋老师笑:“哟,开始谢我了?”蹈蹈摇头:“不是因为这个,合作了这么长时间一直是宋老师请我们吃饭,我好歹快毕业了,难道不该回请一次?”宋老师哈哈笑:“不忙不忙,等下个学期你们都闲了,少不了我要多吃几顿,下个礼拜我挑的苗子就要来实习了,你好好带出几个来,比请我吃饭好。”蹈蹈点头答应了,又闲聊的几句才出门去。
  出了大楼才知道起风了,呼呼的寒风把地上的落叶全卷起来打圈,阴沉的天空一片深秋的萧瑟,蹈蹈把书本紧紧搂着,快步走回宿舍,到了楼门口,看见冯荫和大树站在外面说话。蹈蹈赶紧装做没有看见,低头跑进去,冯荫却喊她:“林蹈蹈!”她只好站住了回头,冷淡地说:“干什么?”
  冯荫走上前几步,笑着说:“听宋老师说你在电视台面试的事情很有眉目?”蹈蹈没有做声,警惕地看着她,鼻子里哼了一声。她眼角关注着大树,大树并没有上前,站在原地,眼睛焦急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冯荫等了等,看蹈蹈不做声,又说:“恭喜你呀,很高兴吧?”蹈蹈笑了笑:“ 还好吧,我还有点事情,先走了。”她转身就走,冯荫又说:“哟,这么得意啊,连人都不理了。”蹈蹈懒得回腔,蹬蹬上楼去了。
  晚上她一个人在寝室里整理材料,把做节目的资料都整出来,旁边写上心得和注意事项,正忙得不亦乐乎,忽然听见下面有人喊她。她侧头听了听,仿佛是大树的声音。蹈蹈赶紧答应了,边下楼边想:“难道和下午冯荫的事情有关?”大树站在楼下大堂,背靠着柱子,蹈蹈叫他的名字,他才转身过来,把手里的烟头往地上一扔,踩熄了。蹈蹈说:“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大树笑了笑:“有时候闷,随便抽一抽。”他的眼睛在蹈蹈脸上转了好几圈,才说:“跟我出去走走,好吧?”蹈蹈点头,两个人慢吞吞地往外走。
  好一会儿,大树才说:“你电视台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蹈蹈看看他:“你怎么知道的?”大树点上一根烟,抽了一口:“冯荫说的。”蹈蹈说:“恩,还可以。”下午看见冯荫和大树,蹈蹈心里微微动了一下,不知道现在他们是什么关系,她忽然不敢开口说得太多。
  大树说:“电视台的事情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有些事情,不是那么绝对的。自己要当心一点。”蹈蹈停住脚步,疑惑地看他:“你说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大树也停下来,低头吞云吐雾,好久才说:“冯荫也想要这个位置。”蹈蹈冷笑了一声:“你未免太看得起她了,她想要就能要么?”大树低声说:“反正你小心一点,我也不知道你进展到哪一步了,如果还没有签合同,就赶紧签下来,名正言顺一点。”蹈蹈咬着嘴唇看着他:“你算是谁的内线呢?”大树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她,好久才叹了一口气:“我也不能说得太明白,你抓紧时间办吧。不要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就行了。”他狠狠地抽了几口,把烟头扔掉,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耸着肩膀,低头不做声,用脚下一下地踩那个烟头。
  蹈蹈安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她已经好久没有看见他,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帮她屏蔽他的消息。大树并没有很大的变化,只是稍微瘦了一点。穿着以前常穿的泥巴色的粗布风衣,头发剃得短短的,但是脸上的神色和以前还是有区别的。蹈蹈端详他的脸色,心里慢慢地柔软下来,觉得自己说话太冲了,就轻声说:“谢谢你,我知道这是你的好意。”
  大树抬头看她,蹈蹈的长头发柔软地垂下来几丝,随着风撩在下巴上,一下又一下,让大树的心也跟着微微地痒,他克制住自己想伸手帮她捋上去的冲动,咳嗽了一声,站直身子,做出要走的模样:“那我走了,你自己当心。”蹈蹈点点头,看大树大踏步地走远,她才慢吞吞地走回宿舍。路上心里反复地想着大树的样子,心里有点忧伤。
  她回去跟家竹商量,家竹一听就挑起眉毛:“冯荫是不是要做什么手脚?”蹈蹈点点头:“听大树的意思,仿佛是这样。”家竹说:“我觉得大树说的有道理,你赶紧把合同什么的签下来,也就不怕生变了。”蹈蹈噘嘴:“冯荫有什么了不起的,什么地方她都有说话的份儿?我就不信!今天宋老师刚跟我说张制片差不多已经定下来了,哪里由得她来捣乱?”家竹说:“大树巴巴地跑来递消息,一定有点问题的,你不要轻敌。”蹈蹈说:“大树也许是乱操心,算了,我明天给张制片打个电话。”家竹说:“不要去一趟么?”蹈蹈回头看她,诧异地说:“难道你真认为会出问题嘛?这么板上钉钉的事情,冯荫还能撼动了?大树是不了解情况才瞎操心的。”家竹笑:“你不要因为不信任大树就连带不信任这个消息嘛。”蹈蹈低头轻声说:“他还是这么慌慌张张的,真不让人放心。”家竹看看她,笑着说:“恩,勾起旧心事了?”蹈蹈抬头拍了她一下:“去你的,我现在哪有功夫想这些!”
  
  第 46 章
  第二天蹈蹈思前想后,还是给张制片打了一个电话。张制片一听是蹈蹈,就笑着说:“林蹈蹈,小宋有没有跟你说周四来台里的事情?啊,你不要忘记了,下午3点,直接到我办公室来吧。”蹈蹈放了电话,一颗心彻底回了原位。晚上跟家竹说起来,蹈蹈笑眯眯地:“怎么样,并不是什么事情冯荫都有办法的吧,她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所有的事情都能撼动?”家竹也笑,刮了她的脸蛋一下:“是是是,她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对不对?”家竹皱了皱眉头:“呀,我这话简直一语双关啊,蚍蜉撼大树,哈哈,你看冯荫和大树关系现在到底怎么样?”
  蹈蹈笑了笑:“我怎么知道,不过大树既然知道冯荫有什么阴谋诡计,看来关系是近的。”她低头拨弄脚底下的落叶,长靴子在落叶堆里划拉,踢出底下的泥土来。家竹看看她,微笑着说:“可是还不是来给你通风报信?大树能有这个长性,已经算不错了。”蹈蹈没有做声,好久才抬头笑了一笑:“其实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我也算喜新厌旧,雷霆和大树比起来,当然更吸引人一点,是不是?”家竹笑,好一会儿才哼了一句歌词:“也许我偶尔还是会想他,偶尔难免会惦记着他,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啊,也让我心疼,也让我牵挂。”然后歪着脑袋看蹈蹈:“你说大树是不是对你是这种心态?”蹈蹈低头微笑,也哼了一句:“只是我心中不再有火花,让往事都随风去吧。”家竹微笑着叹了一口气,把外套更紧地裹了一裹:“李宗盛真是个神仙,什么话都让他说尽了。”两个女孩子肩膀靠着肩膀,紧紧地挨着,深秋的风呼啸着穿过树林,把她们脚下的落叶翻卷起来,吹到远处。
  星期四蹈蹈上午就出发了,中午在家里吃了一顿饭,把好消息告诉爸爸妈妈。妈妈说:“这事情倒是挺顺利的,看来我们蹈蹈真是有两下子。”蹈蹈得意地翘鼻子:“那当然。我的能力你不用怀疑。”爸爸刮了她的鼻子一下:“得了,鼻子都翘到天上去了。事情没有确定下来,你不要先高兴在前头。”蹈蹈说:“咦,怎么不是确定下来了?否则干什么今天让我去台里?”爸爸说:“节目总是要做的,先用着,再继续观察。”蹈蹈皱眉,搂住妈妈撒娇:“妈妈,你看爸爸老是给我泼冷水。”妈妈笑:“就是,这个老头子就看不得人家高兴。”她爱怜地把蹈蹈散开的辫子重新结好,温柔地说:“不过,你爸爸说的也有道理,什么时候都要稳住自己,别老是七情上面的,要有稳当劲儿。”蹈蹈把头埋到沙发垫子里去:“好啦好啦,不要给我上课了。”
  下午她兴兴头头地穿着妈妈新给她买的卡其色风衣冲到电视台去,一路上都觉得自己英姿飒爽,嘴里反反复复地哼着歌,心情和蓝天白云一样畅快。到了电视台,她一路微笑着进了张制片的办公室。张制片正在看稿件,一见是蹈蹈,就笑着站起来握手:“啊,林蹈蹈今天很漂亮嘛,真是青春逼人啊,衬的我就像个糟老头子。”蹈蹈也笑了:“哪里,张老师您不要谦虚了。”张制片给她倒了一杯水,又张罗着要给她削水果,蹈蹈赶紧欠身客气了半天才落座。她微笑着问:“张老师,这次的选题是什么?”张制片笑:“哈哈,果然是初生牛犊干劲高啊,一坐下来就谈工作。”他点了一根烟,更深地陷到沙发里头坐定了,微笑着说:“选题我们已经定了,拍摄工作今天上午已经开始了,不过”他微笑着观察蹈蹈的反应:“我们换了一个主持人。”蹈蹈差点把手里的纸杯捏瘪,她皱着眉头轻声问:“换了一个主持人?”
  张制片微笑着说:“啊,上次我们那个节目,台里是很满意的,都说你很不错,本来嘛,我们节目组打算就这么定了。但是后来台领导指示,要多选几个人再看一看,所以,”他含笑看着蹈蹈,看她把嘴唇紧紧地咬着,有点于心不忍,咳嗽了一声继续说:“我们又挑了一个主持人,这次让她也试试。”他说完这些,看蹈蹈的眼睛流露出明显的失望,他只好转了眼珠看窗外,把抽完的烟头使劲摁在烟灰缸里。
  蹈蹈忍了又忍,才把喉咙里的哭腔儿咽进去,好半天她才放下手上的纸杯,沉着嗓子说:“啊,这样,张老师您觉得我的表现还有哪里需要改进?”张制片转头看她,蹈蹈仰着脑袋看着他,乌黑的眼睛里难受的表情一览无余。张制片只好说:“再试一个主持人的事情是这个礼拜才定的——台领导的决定。不过一切还要看那个女孩子的表现再说。你的表现很不错,当然还有要改进的地方,这个我们下次再谈吧。”
  他走到桌前,拨了个电话:“小王,啊,你来一下,我问你点事情。”然后他往椅子上一坐,拿起一支笔来,微笑着看蹈蹈。蹈蹈只好站起来,勉强笑了笑:“恩,谢谢张老师,那我不耽误您的时间了。”她转身要出门,在门口停了一下,又回身问:“张老师,你们这次试的主持人是不是冯荫?”张制片楞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啊,对啊,忘记你们是一个学校了,应该认识的。”蹈蹈深呼吸一下,又朝张制片笑了笑,轻声说:“那么,张老师,我走了,再见。”
  她慢慢退出去,轻轻帮张制片带上办公室的门,靠在他办公室外的墙上发了一阵呆,眼睛酸涩。好一会,她才慢慢地往外头走,脑子里一阵一阵地嗡嗡响,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第 47 章
  到了电视台外面被冷风一吹,蹈蹈才稍微好一点。她回头看了看大楼,眼泪忍不住沁湿了眼角,她抬手使劲地擦掉,慢慢地走出去。脑子里迅速地转着各种念头,想到冯荫,心里就一阵绞痛。她走到汽车站,默默地站着,神思不属,忽然看见一个人站在面前,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听见大树轻声喊:“蹈蹈。”
  上午大树妈妈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到电视台去支持冯荫第一次录节目。大树的脑袋嗡的一下。他抓了衣服就跑出去,一路上焦躁紧张,他没有想到冯荫这么快就把电视台的事情搞定了,脑子里冯荫得意的笑容和蹈蹈伤心的样子不停叠映,像跑马灯一样转个不停。他跑到电视台,又不知道冯荫在哪里,只好给冯荫妈妈打电话。冯荫妈妈说:“荫荫今天拍外景哪,你妈没有听清楚就把你弄过来了?哈哈,要不你去外景地找她?”大树只好说:“那就算了吧,她今天做完节目是回家还是回学校?”“回学校吧,好像晚上还有课。”
  “那我回学校等她吧。”大树匆忙赶回学校,一路上皱着眉头。他自从和蹈蹈见过以后就没有找到冯荫,宿舍里的人说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了。大树知道她一定在忙电视台的事情,本来打算今天去找蹈蹈再叮嘱一下,没有想到冯荫已经成功了。他满头大汗跑到车站,一眼就看见蹈蹈呆呆地站在车站。
  大树心疼地看着她,蹈蹈长长的头发盘在脑后,穿着卡其色的风衣和牛仔裤,风撩起风衣的下摆,一下一下,蹈蹈仿佛不胜风力似的,身子也有点晃动。大树走上前,非常想搂住她,让自己的胸膛温暖她煞白的小脸,但是他忍了又忍,只是轻轻地喊了她一声。
  蹈蹈抬头看他,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她盯着他的眼睛,好一会才说:“你知道了是不是?”大树咬着嘴唇,慢慢地点头。蹈蹈低头,轻声说:“她果然好本事。”大树皱眉头,情不自禁握住蹈蹈的肩膀:“不是的,不是她的本事!是她们家的本事!跟能力无关!”蹈蹈推开他的手,凄惶地笑了笑:“她们家的本事?那也是本事啊。”大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好站在旁边焦虑地看着她。
  过一会儿,蹈蹈又说:“你很嘲笑我吧?还那么自信满满,把你的话当耳边风?”大树说:“其实我当时也不是很有把握她一定会去抢你这个位子。虽然冯荫爸爸确实位高权重,但是我本来指望他在电视台也说不上话,或者冯荫看不上电视台这个位子。”蹈蹈轻声说:“恩,是啊,只要她看的上什么位子,就有人替她得到什么位子”,她抬头看了大树一眼:“真舒服,是不是?”
  大树咬了咬嘴唇:“蹈蹈,电视台确切说不要你了么?”蹈蹈摇头:“虽然没有那么说,但是我想也差不多了吧。”车子到了站台,蹈蹈坐上去,大树也跟过来坐到她旁边。大树又问:“电视台到底怎么说的呢?”蹈蹈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大树,不要跟我说话了好不好?我什么话都不想说,求你不要理我。”
  大树只好噤声。蹈蹈转过身子朝着窗外,他默默地看着她,好一会,他才发现蹈蹈额角抵着玻璃,正在默默地流泪,大树的心痛得缩起来。
  护送蹈蹈到了宿舍大树才离开,一路上不敢开口跟她说一句话,沉默地看着蹈蹈小小的身子消失在楼梯拐角,大树觉得心里一团怒火无法发泄,他狠狠地在树干上打了一拳,关节几乎要渗出血来。
  晚上大树等了很久,才等到了冯荫。冯荫从宿舍楼里翩然出来,看见大树阴骛的脸,她楞了一下,随即就笑起来:“咦,大树,你怎样像到了旧社会似的,谁欠了你三百两银子不成?”大树闷声闷气地说:“你跟我过来!”他自己抬腿蹬蹬蹬地往前冲,冲到大操场去,冯荫嘴角含着一丝笑,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到了操场,大树选了块地方站好,转身怒气冲冲地迎着冯荫,冯荫抱着胳膊平静地看他,笑着说:“你有什么事情?还要摆好阵势?”大树说:“你为什么一定要抢蹈蹈的工作?”冯荫冷笑了一声:“果然,我就猜到你是为这个事情来找我的。怎么,你的心肝宝贝去跟你哭诉了么?”
  大树厉声说:“叔叔不是已经安排你去证券公司了么?你为什么还要抢掉蹈蹈的工作?”冯荫说:“我喜欢电视台的工作,不行么?”大树说:“你何苦一定要针对蹈蹈?蹈蹈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冯荫笑起来:“哈,瞧你这话说的,电视台难道和林蹈蹈签约了么?大家都是竞争者,什么抢不抢的?你放心,我并没有针对你的林蹈蹈”,她抬头戏噱地看着大树:“再说了,针对她?哼哼,她还不够分量让我对付她呢。”
  大树咬牙,好半天才说:“是么?不是针对她?是谁处心积虑地拆散我和蹈蹈?”冯荫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笑起来:“拆散你们?哈哈,用得着我拆么?仿佛你的那个心肝林蹈蹈自己水性杨花不要你呢!被人甩了这么长时间还不承认——恩,自尊心过不去是不是?啊,如果你非要把我设定为你们分手的原因才能觉得好过,那我就牺牲一下也无妨,谁让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呢?”说完她嘲笑地看着大树,但是眼睛里还是有掩藏不住的怒火在闪烁。
  大树气到极点反而镇静下来,他微笑点头:“原因很简单啊,我和蹈蹈分手了也不和你在一起,你更生气了吧。”冯荫冷冷地看着他,半天都不说话。深秋的大操场来往的人很少,他们站在一棵浓密的樟树底下,风带着寒气把枯草的味道一个劲地吹过来,冯荫抱紧自己,使劲盯着大树。
  大树高大的身子在这样的大风底下仿佛一堵挡风的墙,他紧绷着脸严肃愤怒,却还是英俊非常。高考过后的那个暑假,他们一起去旅游,爬上山顶的时候忽然下起大雨,两个人被困在一个小山洞里,大树站在洞口替她档着风雨,也是这样高大英俊。冯荫慨叹地想,那个时候大树曾经是多么的热情温暖,什么时候他变成这样,看她就像看敌人一样。她觉得大树像一块寒冰,无法靠近无法触摸。冯荫的眼泪快要奔涌而出,她害怕一开口就暴露埋藏在心里的秘密,只好继续沉默,死死地把情感压抑在心里。
  大树说:“不说话了?我告诉你,你这样针对蹈蹈,处处为难她,只会让我对你更加厌恶。以前我还顾虑到小时候的友谊不对你说什么狠话,这次你这样伤害蹈蹈,我是坚决不会原谅你的。”
  冯荫实在控制不住,她冷冷地说:“原谅?谁希罕你的原谅?我根本不在乎你,从来也没有在乎过你!”她激动地放下胳膊,手掌几乎捏成拳头:“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究竟有什么本事让我来喜欢你?童大树,我告诉你,我冯荫什么样的男朋友找不到?还需要破坏你所谓的恋爱来成全我自己?”她咬了咬嘴唇,稍微平复了一下,又说:“你自己反思反思吧,林蹈蹈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们心心相印么?你信任她么?我随便说两句你就怀疑她了,这样的感情你还好意思口口声声觉得了不起?林蹈蹈要跟你分手,你的行为像个男人么?只会哭只会闹,挽回了什么?明明人家先不要你,你自己接受不了失败,就把气撒到我身上来,真可笑,我冯荫什么时候说要和你在一起?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像你这样愚蠢、懦弱、幼稚、没担当的男人,我根本不希罕!”
  大树他昂着头说:“你就是嫉妒!你以为进了大学我一定会和你在一起,你等着我去求你,是不是?!哼,你料想不到我爱上了蹈蹈,所以你就转头对付她,你不要不承认!”冯荫冷笑了一声:“是啊,所有的人都要爱我,只能我不要你,哪轮得上你不要我?我不踢飞你,你自己胆敢先出局,就不会有你的好果子吃!”她上前一步,贴近大树,仰头逼视他的眼睛:“我就是这样恶魔一样的女人,你最好懊悔认得了我,至于林蹈蹈”,她冷笑着说:“她最该懊悔自己认得了你!”
  大树冲动地想挥拳头打她,拳头在冯荫脑袋上停住,被他捏得咯咯响。冯荫抬起胳膊把他的手推开:“想打我?你还没有这个本事!”她冷淡地看他,眼睛里闪着怒火,咬牙切齿地说:“你今天来兴师问罪,只会让我更坚定,林蹈蹈她输定了!”她转身就走,跑出了操场。大树握着拳头站着,额头上满满的汗,他看着冯荫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却不知道冯荫已经泪流满面。冯荫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心里恨意翻涌。
  
  第 48 章
  蹈蹈回来以后一直在寝室里呆着,不想说话不想动。她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冯荫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楚一阵怨恨。好不容易才睡着,后半夜又醒了。她害怕翻来翻去影响别人,干脆轻轻地下了床。披了衣服到阳台上去。风还是很大,但是月亮出来了,皎洁明亮。安静的校园仿佛融化在月光里,楼底下院子的大树随着风哗哗的摇摆,冷淡的路灯底下,一地的落叶翻飞。蹈蹈抱紧自己,安静地站了很久。
  早上家竹起来的时候,发现蹈蹈合衣趴在桌上,赶紧把她摇醒。蹈蹈迷糊睁开眼睛,冲家竹微笑了一下:“天亮了么?”家竹摸了摸她的额头,埋怨说:“你这个老发烧的人怎么这么不知道保养,趴这里趴多久了?马上就要到冬天了,寒气多重啊。”蹈蹈站起身来扭扭腰:“哎呀,麻掉了。”她抓着家竹的胳膊,笑着说:“真糟糕,你扶我一下,腿全麻了。”然后龇牙咧嘴地活动脚丫子。家竹笑:“谁让你趴这里啊,好好的床不去睡,非要自己找罪受。”
  其他女孩子都纷纷起床了,三戒一边梳头发一边问:“蹈蹈,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半夜就起床了?我觉得床一直晃。”四戒说:“是蹈蹈么?半夜我听见门响,还以为谁上厕所呢。”家竹端详蹈蹈:“半夜就起来了么?干什么去了?”蹈蹈笑:“哪里是半夜啊,是4点多钟,睡不着哪。”她回头看其他人,俏皮地笑:“哼哼,我挨个捏你们的脸蛋了,你们就没有一点感觉么?”四戒笑骂:“这个该死的家伙,要是谁忽然醒了,不要给你吓死了。”蹈蹈放开家竹的手:“好了,我可以动了。”家竹仔细地看她,蹈蹈转过眼睛去躲开了。
  上午蹈蹈有课,她抱了书本去教室,一路上还是蔫蔫的,家竹从后面跑步赶上她,搂住她的胳膊问:“蹈蹈,怎么了?昨天晚上回来就怪怪的,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蹈蹈咬咬嘴唇:“家竹,我的工作丢了。”家竹吃了一惊,连忙拉她往另外的路上走,蹈蹈说:“唉,我还有课呢。”家竹说:“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赶紧跟我说清楚,一堂课不上也不算什么。”
  她们两跑到开阔的草地上坐着,天气很好,阳光和煦地照着金黄的枯草,蹈蹈一下一下的揪着身边的草根,一直噘着嘴,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家竹。家竹气得站起来,走了好几圈才坐下来:“太过分了!”她也咬着嘴唇生闷气,好一会才说:“你赶紧去给那个制片打电话吧,问问她们昨天试冯荫的感觉如何?”蹈蹈摇头:“还有什么好问的,明摆着是没戏了,再去问白让人笑话没有进退。”家竹转头看她,搂住她的肩膀说:“蹈蹈,你要是难受就发泄出来,不要憋着。”蹈蹈抬头凄惶地笑笑:“真奇怪,以前碰到一点小事就掉眼泪,现在真的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反而哭不出来了,光觉得眼睛酸。”家竹听了这话,掌不住先红了眼圈,她转头掩饰地擦掉,蹈蹈把脑袋靠到家竹肩膀上:“你不要这样,别逗我哭了。”家竹转过脑袋来,轻声说:“我觉得还是该去问问,我觉得那个制片的话还是留了余地的,你不去问制片,好歹也问问导演啊。”蹈蹈低头想了想,点点头。
  下午蹈蹈去演播室录节目,前两天宋老师就跟她打了招呼,今天会带小师妹来实习,所以蹈蹈虽然万分倦怠,还是不得不去打起精神来应付。
  一进演播室她就看见冯荫,冯荫正微笑着和宋老师说话。宋老师回头看见蹈蹈,脸上神色很不自然,连忙地站起来走到蹈蹈面前:“啊,蹈蹈,你来了。”蹈蹈心里明白,她冷冷地看着冯荫,没有说话。冯荫平静地把桌上的纸张折叠起来,走到宋老师身边说:“宋老师,那我先走了。”说完就昂首阔步地走了,并没有看蹈蹈一眼。
  宋老师还是在那里尴尬地搓手:“啊,蹈蹈,今天要不就不录了,选的那个苗子今天生病了来不了,你看你明天。。。。。。”“宋老师”,蹈蹈打断他:“冯荫来干什么?”宋老师看了看她的脸色,局促地说:“冯荫让我签一个评定表,是电视台让签的,好像”他又端详蹈蹈的神气,半天才犹豫地说:“好像,电视台要和冯荫签合同。”
  蹈蹈皱着眉头看着他,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已经煞白,慌得宋老师赶紧端了杯热水给她,又拉把椅子按她坐下。蹈蹈端着杯子克制着自己,低头没有说话。宋老师低声说:“蹈蹈,你也不要太难受。冯荫的爸爸”他欲言又止,咳嗽了一声才接着说:“有些事情不是光看自己的,社会大环境就是这样,你也要想通。”他说了这些话,觉得尴尬,自己也端杯子使劲喝了一口,又说:“只能说电视台这个机会确实太好了,恩,这么好的机会,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这个,这个。。。。。。”
  “你不用再说了。”蹈蹈放下杯子,并没有抬起头来:“我想借电话打一下。”宋老师赶紧把电话机推过来,自己踱步走到外间去。蹈蹈拿了话筒,抑制住心里翻滚的情绪,深呼吸了好几下才拨电话给副导演。副导演听到是蹈蹈,在电话里停顿了好一会才说:“蹈蹈,你知道了么?”蹈蹈恩了一声。副导演叹了一声:“唉,这事情变成这样,我也没有想到,本来。。。。。。唉。”蹈蹈问:“冯荫的表现比我好么?”副导演说:“蹈蹈,我觉得你非常优秀,冯荫的表现嘛,也算不过不失,如果她表现得很差,我还能说几句,但是,唉,很难说。”蹈蹈自己点头,然后说:“我知道了,是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副导演说:“好像是,台领导放话了,张制片也难做。”蹈蹈说:“恩,我都懂得。”然后她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好沉默,副导演说:“蹈蹈,你也别难受,你有能力不要怕,唉,以后有事情就吱声!”蹈蹈客气了一下,就放了电话。
  她沉默地把电话推回原来的位子,又沉默地走到外间,跟宋老师打了个招呼就往外走,宋老师喊住她:“蹈蹈,别这样!机会还是有的,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还是第一个推荐你。”蹈蹈点点头,快步出去了。
  到了外面被太阳一照,蹈蹈觉得眩晕,她扶住柱子站了一会才继续漫无目的地走。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就是觉得胸口堵着一块大石头,推也推不掉,咽也咽不下,就那么哽着,让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秘密花园。她蹲下来看湖水淙淙地流着,闻到冬青树散发的清冷味道,泪珠一个接一个地奔跑出来,从她的眼泪里滑落到脸颊上又掉到地上。蹈蹈抱着膝盖蹲着,决定心疼得厉害,简直无法直起腰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何其带她来秘密花园的情景,觉得那么遥远不可追忆,仿佛时间过去了好多年,仿佛自己已经跳脱出来看那个傻姑娘,蹈蹈想:真傻啊,还以为那时候就很伤心了呢。
  天色很暗的时候蹈蹈才走回寝室,她一个人冷静了这么久,觉得情绪已经调整到可以见家竹的地步了。到了宿舍楼下,远远地看到大树在楼底下踱步,蹈蹈赶紧退到一边,她不想见大树,不想再跟大树解释,不想再让大树用那样忧伤担心的眼睛看自己,她这个时候只想一个人呆着,不要听任何人说同情的话,因为随便一句话都能再次勾引她汹涌的泪水,她不想再哭了。
  蹈蹈好不容易跟着一群唧唧喳喳的女孩子混上了楼。到了寝室,果然看见家竹一个人在等她。家竹一见她就站起来,端详她的脸色,蹈蹈苦笑着说:“家竹,不要这样。”她摇头说:“没有希望了。她要和电视台签合同了。”家竹愁眉苦脸地看她,轻声喊:“蹈蹈!”蹈蹈摆手:“不要安慰我了,我都知道。”她深深呼吸一下,拉住家竹的胳膊摇了摇:“好家竹,我都知道!”蹈蹈害怕看家竹的目光,她转头去看窗外,轻声说:“不要这样看我呀,失去一个工作也不是世界末日是不是?以后机会大把呢。”她转头轻笑:“你这样看我又想让我哭么?”说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声音有点哽咽,蹈蹈扯了嘴角使劲笑了笑。
  家竹搂住她,伸手在她的背上拍了拍:“对啊,蹈蹈,机会多的是呢,不过就是人生的一个小插曲。”蹈蹈点点头,使劲搂了搂家竹的肩膀:“对啊。”她抬头看家竹的眼睛:“我会好好儿的,所以,你不许这样看我了。”家竹笑了笑,拍了拍蹈蹈的胳膊,佯装低头收拾书本,偷偷地把眼角的泪水擦掉。
  
  第 49 章
  大四的期末很快就来临了,蹈蹈每天缩在图书馆的角落,看书背书发呆。她躲在重叠的桌子椅子后面,常常看着外面的干枯树枝沉思,冬天清越的蓝天没有云彩,灰褐色的枯树枝枝杈杈地支棱在蓝天下,越发让人觉得寂寥无凭。
  她长时间的缩着,有时候连饭都懒得去吃,不可避免地瘦了,下巴颏尖尖的,越发显得眼睛硕大。家竹很担心,老是跑过来趴桌上看她:“蹈蹈,想什么呢?”蹈蹈微笑:“什么都没有想,默背呢,这题目复杂得很。”家竹只好捉过她的手来揉搓一下,表达对她的担心。
  期末考试到了最后一天,蹈蹈一早就跑到考场门口去等着,手里头拿着自己抄的重点,低头默默看默默背,临时抱着佛脚。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皱眉回头看过去。是方列。蹈蹈噘嘴:“喊我就是了,我最讨厌人家拍我。”方列嘻嘻哈哈:“大小姐又发什么脾气,准备得不好么?”蹈蹈摇头:“不太好,怕老师出题太偏了。”方列正色说:“这可是我们大学生涯的最后一门考试哦,加油!”蹈蹈微笑,伸出手去和他击了一掌。
  好不容易考完,蹈蹈揉着酸酸的手腕走出来,把铅笔往垃圾桶里一扔,想到方列说这是最后一门考试,忍不住回头望了教学楼一眼,真的,最后一门了,以后再也不用考试了。蹈蹈忽然觉得怅惘,仿佛心里空落落的。
  “不读书了,去干什么呢?”她默默地想,低头踢踢塌塌地走回宿舍,一个同班的男生赶上她说:“蹈蹈,你去通知女生一下,今天下午教导员要开班会,告诉我们下学期的安排。”蹈蹈抬头问:“几点钟啊?”那男生说:“下午3点在3教的阶梯教室,你可要通知全了啊!”
  她回到寝室,看见三戒正在收拾行李,蹈蹈问:“你就回去了么?”三戒点头:“晚上的火车,过完春节就要去单位实习了。”蹈蹈哦了一声,转头问:“什么单位实习啊?”三戒说:“还不是我爸爸单位,顶替的事情差不多了。”蹈蹈微笑:“女承父业,挺不错的,也不枉费你爸爸送你来读这个专业了。”三戒摇头:“其实我一点不喜欢这个专业和他的单位,但是怎么办呢,工作这么难找,起码要先解决生计问题吧。”蹈蹈点头:“恩,好歹先就业,以后有机会再择业吧。”
  以前寝室里一到放假就会出现的狂欢气氛这天一点都没有出现,大家都安静沉默地收拾东西,偶尔交谈几声,都是互相询问找工作的去向。蹈蹈对找工作还没有头绪,心情糟糕得很,她慢吞吞地把蚊帐卸下来,洒上洗衣粉泡到桶子里。家竹问:“晚上就回家么?”蹈蹈摇头:“你不是明天的火车么?我再陪你一个晚上,下个学期回来都5月了,要好几个月见不了面了。”虽然是一句普通的话,说到后面却哑了嗓子,蹈蹈赶紧掩饰地低头整理抽屉,害怕家竹听出她声音里的离情别绪。家竹还是走过来,搂住她的肩膀,两个女孩子头挨着头沉默了一会,才彼此微笑一下,交换一个眼神。
  下午蹈蹈开完班会回来,发现寝室里已经走了一半的人,剩下的人都在收拾东西,寝室外头扔了一地的杂物,仿佛已经拆伙了一样,整个走廊都是女孩子们扔出来的东西,外地的同学都打了硕大的包裹,因为下个学期他们要到5月才回来写论文,冬天的东西再也用不上了,大家都把冬天的衣服被褥收好带回家去。
  家竹也在收拾东西,她把手绢铺在头上挡灰,用笤帚去清理屋顶上的蜘蛛网。蹈蹈说:“你弄那个东西干什么,怪脏的,家竹说:“弄得干净点,否则下个学期回来还不知道成了什么荒凉样子了。”蹈蹈往床上一倒:“现在就够荒凉的了,好象逃难一样。”家竹把手绢取下来,拍了拍灰:“你们班怎么说的?是5月几号报到?”
  “5月3号报到,如果工作找得顺利可以先回来学校调档,我们班主任说:‘只要你们找到了工作,随时回来找我都行。’唉,给我们这三个月找工作。”家竹问:“那如果没有找到工作呢?”“也必须回来,因为要写论文和答辩。”家竹问:“如果一直到7月都没有找到工作呢?”蹈蹈笑:“那就被扫地出门了,学校7月初就要装修我们的宿舍楼,预备给新生住。”家竹叹气:“就这么被赶走了?”蹈蹈笑,眼睛看着天花板:“是,就这么被赶走了,赶出校园,赶到社会上去。”
  家竹走过来,摆弄蹈蹈的枕头:“蹈蹈,你打算怎么找工作?”蹈蹈笑:“先去深圳再去上海再去北京呗,什么人才交流会都参加,没头苍蝇一样先撞几次试试。” 家竹笑:“我估计也是这个步骤,我们约时间啊,一起去!如果我们能找到同一个城市的工作就好了,这样就可以一起租房子住,好象还是在学校一样,那样多好啊!”
  蹈蹈眼睛发亮,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么幸福的未来,转头笑容满面地说:“我们租一套小房子,你一间我一间,我那间要漆成天蓝色,挂白色的纱窗帘。”家竹说:“我要四白落地,用绿色格子窗帘。”蹈蹈笑:“外间用什么颜色呢?鹅黄色好不好?”家竹点头:“配上白色沙发一准好看。”两个人相视微笑,离别的愁绪仿佛冲淡了不少,蹈蹈翻身下床,笑嘻嘻地说:“如果是那样,该多好啊,家竹,我不愁没有人给我套被子了!”家竹笑:“哦,原来是为了有人侍侯你才要跟我一起住的啊!”
  晚上蹈蹈家竹方列一起去外面吃饭,方列说:“家竹不肯跟我回家呢,蹈蹈你怎么说?”蹈蹈笑:“凭什么非要家竹跟你回家呀,你家又不是北京上海,你们一起找工作,去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地方嘛。”
  方列皱眉:“我爸妈都给我找好工作了,如果家竹肯去,她的工作也能解决,去银行!干什么非要犟着来呀!”家竹说:“我为什么要你爸妈帮助找工作?我自己也能找,千里迢迢地跑到你那里去,本来就是你们家的地盘,工作又是你们家找的,到时候要给我受委屈我连句有面子的话都说不出来。”方列有点不高兴,他用筷子敲着桌子:“你怎么这么多虑呀,哪里会让你受委屈了?老是把人往坏处想。”家竹皱眉:“那你为什么不去我们家呢?”方列咧嘴笑:“当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谁听说过娶鸡随鸡,娶狗随狗的?”家竹呸了一声:“谁要嫁你了,美的你了。”
  蹈蹈笑:“好了好了,我还以为你们要吵架了,正担心呢,你们倒耍起花枪来了。”她往家竹和方列的水杯里都续上茶水,端杯子说:“碰一下碰一下,祝愿大家都找到称心如意的好工作,人人都心想事成!”
  三个人端杯子碰了一下,都仰头喝下去。蹈蹈又端了一杯,对家竹和方列说:“这杯我敬你们,希望你们幸福,家竹”,她盯着家竹:“你不要老和方列闹脾气,大学的恋爱能成正果的看来不多,你好歹给我点对爱情的信心,不要让我对爱情这两个字再失望。”她仰脖喝下去,家竹担忧地看着她,按住她的手,柔声说:“好了好了,不喝了,我懂得你的意思!”蹈蹈笑:“拦我干什么呀,喝的茶水而已,又不是酒。”
  方列笑,也端了杯子对着蹈蹈一举:“我也来敬你!蹈蹈,认识这么长时间,你好歹说了句向着我的话。”蹈蹈哼了一声,瞪着他说:“谁向着你了?我这话也是对你说的,你好好珍惜家竹!这样的好女孩子不是随便能碰到的,家竹愿意和你在一起是你的造化了。”
  家竹忙拦着说:“好了,别造化不造化的,这话说过了。”方列郑重地捉了家竹的手放到唇边重重地一吻:“蹈蹈没有说错,是我的造化,你放心,我必不负你拦着说:“好了,别造化不造。”两个人痴痴地互相望着,暂时忘记了蹈蹈的存在,蹈蹈含笑看着他们,心里翻涌酸楚,用手蘸着茶水在桌子上胡乱划着,心里混乱地喊着:“雷霆,你为什么要负我?”眼泪几乎要流下来,她赶紧抬眼睛看着家竹和方列微笑。
  
  第 50 章
  98年的5月,云淡风清,蹈蹈拽了一个大包回学校,进了校门就一路和认识的人打招呼。离开校园这么久,大家仿佛都变成大一的新生,对这个绿草茵茵,树木葱茏的校园充满了初恋一样的热情。沉寂了那么久的宿舍楼又热闹起来,走廊里穿梭着忙碌的女孩子,各个寝室的门乒砰作响,阳台上各色衣服迎着初夏的风招展。
  蹈蹈含笑推开寝室的门,放下包包就和每一个人贴面颊:“哎呀哎呀,想死我了。你们想不想我啊?”家竹推开她:“咦,不要拿湿乎乎的汗脸来蹭我。你怎么出去找了一趟工作回来还是这么不稳重啊?”蹈蹈笑:“好不容易回学校了,还不要把那套假模假样的脸孔收起来啊,我一进学校就觉得放松,心都要飞起来了。”
  大戒戳了她一下:“工作找在哪里?看你心情这么好,一定是定下来了。”蹈蹈点点头:“恩,已经签了合同了。”女孩子们都围过来:“是哪里呀?”蹈蹈笑了笑:“唉,就是本市的证券公司,我可没有家竹的本事,把工作找到北京去了。”
  女孩子们都哦了一声,散开来各干各的,只有四戒拉着蹈蹈说:“这工作很不错啊,证券公司可不容易进哪。”蹈蹈问:“你呢?”四戒吐了吐舌头:“我们市里的公安局。”蹈蹈啊了一声:“公安局!你个学金融的,去那里干什么?”三戒凑过来挤眉弄眼:“公安局抓经济犯的时候,我们四戒就能出力了。”四戒推开她,抬起拳头做做样子:“你可别撞我枪口上。”然后回头冲蹈蹈笑:“公安局做财务,唉,这年头逮个工作就不容易,谁管它是哪里呀。”家竹点头:“政府机关不好进呢,今年从上到下的,各级政府都裁员。四戒也算有本事啦。”二戒躺在床上哼了一声:“四戒恐怕没有这个本事吧,还不是家里人的本事!”四戒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声,凑到蹈蹈耳边说:“她还没有定工作呢,今天一直阴阳怪气的。”蹈蹈和家竹对视一眼,都含笑不说话。
  晚上蹈蹈和家竹在校园里散步,蹈蹈深深呼吸空气,回头对家竹说:“唉,还是学校里的味道好闻,这么香的栀子花味道和青草树叶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真是让人心都要醉了。”家竹也仰头呼吸了一口,然后微笑着说:“北京就没有这么好的空气,我实习的时候正是春天,那灰尘大得,回到房间一鼻孔的灰,都能喷得出来!”
  蹈蹈问:“定下来了么?什么时候签合同?”家竹笑:“已经签好了,表都交给学校了,档案自动转过去,我不用管了。”蹈蹈搂住她的腰,使劲紧了紧:“恭喜,家竹,北京的大机构,我们学校估计也没有几个人能进,你真是拔了头筹了。”
  家竹微笑:“唉,有时候想起找工作就像一个梦一样,我到现在都云里雾里的。居然就这样让我找到了。”蹈蹈叹气:“就算是个梦也是个拥挤奔波的梦,你还记得我们去深圳赶招聘会的时候么?和民工挤在一起,就站在厕所门口,那个味道现在想起来都要作呕。”
  家竹拍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又笑着说:“你知道么?我去北京参加招聘会的时候,我们银行的摊子都给挤破了,布景板和挡开人群的桌子全垮了。一群应聘的学生排山倒海地倒下来,我正站在桌子前头跟人力资源部的大姐谈话,桌子那么一倒,我觉得好像立刻就要被压死了一样,那个大姐吓得拼命把我拽到里头去,否则一定要出事的。”蹈蹈笑:“看来这么一挤挤出了好感,是那个大姐要的你么?”家竹笑:“恩,我挤的地方很对,正压在人力资源部经理的身上。”
  两个人都有一种曾经沧海的感叹,一时情绪波动,都安静下来。大礼堂旁边的桂花树底下坐了一小圈人,一个男孩子正在弹吉它,唱着齐秦的<<外面的世界>>,他的歌声空旷又寂寞,伴着栀子花香在校园四散飘荡,蹈蹈一时凝神,听得痴了。
  虽然蹈蹈也留神观察过毕业生的生活,可是身临其境感想还是不同。这是她7岁上学以来过得最轻松的日子,她跟家竹说:“这日子简直是绸缎一样,那么舒服那么自在地呼地一下就滑过去了。”
  论文当然要写,可是学校并没有留难他们的意思,从7、8个选题里挑一个,到图书馆去坐上一个星期收集资料再剪刀糨糊一样,论文就出个雏形了。蹈蹈还是挑图书馆她最喜欢的位子坐,有时候抄写累了,就抬头看窗外熟悉的那段树枝,眯着眼睛看斑驳的阳光在密密的树叶中间跳跃。
  家竹因为和方列的工作一个找在天南一个找在地北,所以特别的缠绵起来,经常不见人影,蹈蹈只好自己享受这悠闲的时光。她心里清楚,美好的日子也许很快就会过去,这所剩无几但又不知该如何珍惜才好的大学时光让她忐忑。
  到了交论文初稿的日子,蹈蹈埋头在图书馆抄了一个下午才弄好,她放下笔,使劲揉自己酸痛的手指头,家竹从外面冲进来,笑嘻嘻地冲她招手。蹈蹈点点头,把东西都收拾起来抱在手里,小步跑出图书馆。
  家竹挽住她的胳膊,笑嘻嘻地问:“晚上跟我一起吃饭么?方列他们班搞卡拉OK比赛,你去不去?”蹈蹈摇头:“我又不认识他们班的人,才不去凑那个热闹。”家竹说:“那可怎么办呢?他让我去呀。”蹈蹈笑着戳了她一下:“你重色轻友的次数还少么?干什么在乎这一次?好好陪你的方列去吧,他最近疯了一样缠着你,真是让人可怜。”
  蹈蹈本来是说玩笑话,可是等了一会不见家竹接腔,就回头去看她,才发现家竹眼眶红红的,一泡眼泪泫然欲滴。蹈蹈赶紧搂住她的胳膊:“嘘嘘,怎么哭了,好好的。”家竹哽声说:“连你都看出来他的痴缠劲么?我知道他也许是害怕分开以后就不能在一起了。”蹈蹈叹气:“唉,现实面前人人都没法不低头啊,谁让你们两都找了那么好的工作,让谁迁就谁好像都挺委屈的。”家竹闷声不响,好一会才说:“蹈蹈,你说是不是因为都爱得不够厉害?因为爱得不够,才谁都不愿意做出牺牲?”
  蹈蹈想了想,温柔地说:“也不能这么说,再爱也要吃饭穿衣啊,方列和你都不是没有努力过,他在北京找了那么长时间的工作——唉,你不要想太多,方列不是说要考人民大学的研究生么?你安心在北京等他来找你吧。”家竹擦擦眼角,勉强笑了笑说:“我也就在你面前掉两滴眼泪,在他面前都强颜欢笑的,我看他也一样。”蹈蹈搂搂她的肩膀:“你们已经算好的了,我看很多人现在就开始演出分手戏码了。”
  回到寝室,一屋子人,牌桌开了两张。蹈蹈转头冲家竹轻声说:“什么时候女生宿舍和男生宿舍看齐了?怎么也开始大摆牌局?”家竹笑:“还都明目张胆的,再不是见缝插针,成了全民皆兵了。”
  寝室散发着瓜子的咸香和冰淇淋的甜香,女孩子们穿着各式清凉的衣服,唧唧喳喳热闹非凡。蹈蹈和家竹简直无法插足,只好挤挤擦擦拿了毛巾脸盆去水房洗脸。所有的寝室门都开着,要不就在开牌桌要不就在聊天,整个宿舍仿佛有一种回光返照的热闹,蹈蹈一边走一边觉得不真实,脑子里乱烘烘的。
  晚上她还是没有跟着家竹去参加方列班上的活动,自己一个人在校园里随意地散步。校园外的小餐馆一条街全是人,热闹得像过节一样,即将各奔前程的毕业生们来来去去,呼朋引伴,空气中充满啤酒的味道,蹈蹈在拥挤的人群里穿过去,去拐角的冰淇淋柜台买冰淇淋。
  忽然一个男孩子站在她面前,手里拎着一个啤酒瓶子,嘴里喷着酒气。蹈蹈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拧着眉头看他,满脸防备之色。那个男孩子也退后一步,和蹈蹈保持合理的距离,有点尴尬地挠挠头,然后低声说:“你还记得我么?我是94旅游的,我们一起上过大课。”蹈蹈摇头,并不开口。那个男孩子苦笑着说:“94金融的林蹈蹈对不对?大二的时候我们一起上过英语课,我一直暗恋你直到现在。”
  蹈蹈吃惊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脸蛋变得酡红,手里绞着手绢,楞楞地看着他。这个男孩子个子不高,斯文白净,喝酒喝得满脸通红,但是眼睛还是闪闪放光。两个人对望了一会,蹈蹈被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冲撞了一下才赶紧说:“啊,我还有事。”然后急匆匆地往前走,不敢回头看一眼。
  她在冰柜旁边磨磨蹭蹭地买冰淇淋,挑了一种又一种,觉得时间过去很久了才回身走,一边走一边眼睛滴溜溜转,看那个男孩子还在不在等她。到了校门刚想松口气,忽然看见那个男孩子站在校门边,啤酒瓶子已经不在手里,似乎用凉水冲过头脸,头发上还带着水珠儿。
  蹈蹈慌忙低头,想混过去,那个男孩子还是看见了她,并且跟过来:“林蹈蹈,我们谈谈?”蹈蹈说:“我不认识你。” 那个男孩子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跟着蹈蹈不紧不慢地走,一边自顾自地说:“我知道你不认识我,可是我真地喜欢你。”他回头细细端详蹈蹈,眼神温柔,不等蹈蹈接腔又说:“第一次看见你是大二的下学期,你穿着跟这条裙子颜色一样的衬衣和一条白裙子——你很喜欢宝蓝色,是不是?”蹈蹈停下来:“同学,我真的不认识你,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还有事情。”那个男生忽然咧嘴一笑:“别这样,林蹈蹈,我并不是想和你发生黄昏恋,就是很想告诉你,曾经有一个你不认识的人喜欢过你,你就当发善心,听我说完好不好?”
  他们站在办公大楼前面的花坛旁边,风从湖边吹过来,带着细细的水气,那个男孩子微笑着看着她,白色T恤在月光下仿佛发着荧蓝色的光。蹈蹈忍不住笑了一下:“你看着也不像一个暗恋的人啊。”她微笑着说:“干什么挑我来开玩笑?”那个男孩子也笑了,他略微低头轻声说:“嗯,我也这么想,可是事情就是这样。”他期待地说:“愿意和我随便走走么?”
  蹈蹈想了想,含笑转身,慢慢地往前走。男孩子跟上来,继续说:“我当时就想,哪里来的这么清秀的女孩子,后来一直打听你,我是旅游系的,实在和你们系没有什么交集,要打听起来也不容易哪。”蹈蹈不说话,只在他停顿的时候看他一眼,那个男孩子受了这样的鼓励,终于自在起来,说话也不那么着急了,步子也缓慢起来,两个人在月光下徜徉在校园的小路上,仿佛认识了很久的朋友,平静安详地散步。
  “后来你开始谈恋爱了”,他微笑着说:“童大树我倒是认识,他是篮球队的嘛,我们男生还是知道的,后来听说分手了,再后来看见你和另外一个男生一起在食堂吃饭,我就想,也只有这么出类拔萃的男生才配得上你,真是彻底死了心。”蹈蹈沉浸在这样一个奇怪的气氛中,一时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只好微笑着嗯了一声。那个男孩子转头看她,微笑着说:“现在呢?是一个人么?”蹈蹈含笑说:“怎么这个没有调查出来?”那个男孩子说:“要调查你不容易啊,又不是一个系又不是一个院,你们系男生宿舍在2楼我们在5楼,哈哈,为了你我还特意跑去认了几个老乡。”
  蹈蹈觉得惊讶,略微停下脚步来看他,眼睛里都是诧异,那个男生也停下来,微笑着迎风眯眼睛:“很好笑是不是,有去创造打听渠道的功夫都不去结识你。”他转头看蹈蹈,目光在她的脸上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轻声说:“谁让你在电视台做节目呢?既然每个星期能看见你好几次,我好像就觉得已经很满足了。”
  他们站在办公大楼的后面,一排小树挡着月光,地下一片片摇动的树影,蹈蹈忽然觉得不真实,仿佛在做梦,梦里跑出来一个人,说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做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她真的伸手掐了自己一下,疼得吸了一口气,自己咬着嘴唇偷偷地笑了。
  那个男孩子并没有放过她脸上的微小变化,也跟着笑起来:“这些话我从来没有跟谁说过,我也知道说出来很可笑,可是”,他不再笑了,脸上的表情惆怅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并没有强烈的要跟你说话要和你见面的冲动,就是这么旁观着,仿佛就是我的愿望了。”
  蹈蹈终于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忍不住转头微笑,调整一下呼吸,才回头说:“唉,我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好呢?”那个男孩子也恢复了自然的微笑:“随便说什么,或者说:‘唉,其实我一直也在暗恋你。’”他自己先解嘲地笑起来。
  两个人继续漫步,围着办公大楼走了一圈又一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风很轻月亮很亮,蹈蹈一直仰着脑袋看星空,觉得风从她长长的头发中间穿过,身上凉爽的裙子裹着她的腿,让她心里一片明净。
  快熄灯的时候他们才走回宿舍楼,到了楼门口,蹈蹈回头冲他微笑:“再见。”那个男生也微笑:“再见。”两个人相视微笑了一下,蹈蹈回身往楼里走,那个男生忽然喊:“林蹈蹈!”蹈蹈回头嗯了一声,询问地看着他,那个男生微笑着说:“今天晚上很愉快,非常”,他停顿了一下,才说:“谢谢你不讨厌我或者轻视我。”蹈蹈微笑着看他,挥了挥手:“赶紧走吧,要熄灯了。”她返身上楼,一直到寝室都保持着微笑。
  第二天蹈蹈跟家竹说起这件事情,家竹呀了一声:“哎呀,真有你的,马上就要离开学校了,你还能弄这么一出浪漫戏码。”蹈蹈微笑:“我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想呢,难道不是假的么?难道是真的么?”家竹问:“94旅游的?叫什么名字啊,我太好奇了,要去打听一下。”蹈蹈从摇晃的椅子上跳起来,使劲哎呀一声。家竹问:“怎么了?”蹈蹈笑着吐舌头:“哈哈,我居然还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家竹也忍不住笑起来,然后使劲点头:“嗯,嗯,就该这样,彻底变成一个玫瑰色的浪漫。”这个玫瑰色的浪漫还真的成了一个绯红的梦,一直到毕业,蹈蹈都没有再见过那个男孩子,她在校园的路上注意过,在饭店的时候张望过,但都没有再次遇到他。
  家竹躺在宿舍的床上问蹈蹈:“你说为什么毕业生总有那么多发生黄昏恋的呢?你看我们寝室最抗拒大学恋情的老五都抓紧时间去放纵一把。”蹈蹈笑,把冰凉的毛巾递给她:“感情的发生,是需要时间、地点与人物相互配合的。5月到7月,用这么短的时间来结束4年那么长的时间,谁都会冲动一把。”家竹笑,把毛巾远远地抛到脸盆里,笑着说:“黄昏恋——这个名字真好啊,你说我们毕业生不算学校里的夕阳,谁算夕阳?”蹈蹈叹气,往床上一躺,大声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家竹笑起来:“好了好了,别伤春悲秋了。赶紧梳洗打扮吧,今天不是你们班的毕业酒会么?”
  蹈蹈穿着自认为最漂亮的裙子去毕业酒会。玫瑰红的大摆裙子配着黑色的细跟凉鞋,长头发扎了一个马尾,她把几乎没有怎么用过的唇膏也拿出来用,擦了一层又擦掉,犹豫半天还是用手指头沾着淡淡的抹了一抹。
  也不知道这个告别仪式是谁发明的,6月的中旬开始,好像各个班级都在举办毕业酒会,一群毕业生端着酒杯碰来碰去,校园里到处有正在大哭或者大笑的醉醺醺的人。蹈蹈和班上的女孩子一起进了校门口的小饭店,发现每个桌子旁边都列着一捆捆的啤酒。蹈蹈吐吐舌头:“天啊,都要喝掉么?”
  
  第 51 章
  也不知道这个告别仪式是谁发明的,6月的中旬开始,好像各个班级都在举办毕业酒会,一群毕业生端着酒杯碰来碰去,校园里到处有正在大哭或者大笑的醉醺醺的人。蹈蹈和班上的女孩子一起进了校门口的小饭店,发现每个桌子旁边都列着一捆捆的啤酒。蹈蹈吐吐舌头:“天啊,都要喝掉么?” 班长招呼她们坐下来,蹈蹈被安排在两个男生中间坐,班长大声对刚进来的人喊:“插花坐插花坐!男生女生配一下。”蹈蹈冲旁边的男生说:“这是什么新鲜主意?”那个男生笑:“也许是让我们监督你们喝酒。”
  等大家都团团坐好了,班长站起来,端着酒杯说:“同学们!举起杯子!”大家都站起来,班长走到几张圆桌的中间,推了推镜片,黝黑的脸泛起红色,他扬起手里的酒杯,大声说:“四年了,今天是我们第一次一起举起酒杯。祝愿大家工作顺利!还有,爱情甜蜜!”他仰头一饮而尽。40多个人都沉默地仰头干了杯中酒,蹈蹈的眼睛迅速潮湿了。
  班长也红了眼圈,他大声说:“这样的日子,从前没有,相信以后也不会有。也许大家和我一样,又兴奋又忧愁,既自认成熟,又难掩惶恐。”他抬手擦擦镜片,继续说:“不知道多少年以后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济济一堂,做兄弟姐妹呢?”这句话仿佛敲击在所有人心口上,蹈蹈的心重重揪了一下,眼泪骨碌滚出眼眶,她慌忙擦了擦。
  班长又说:“或许我们不应奢望太多,只要记得我们曾经分享了一段最美好的岁月,只要记得我们曾经是无话不谈的知己,只要记得我们曾经共同祈愿明天,就足够了。”他拎了一瓶啤酒仰头喝掉。
  班长的激情瞬间点燃所有的人,大家都纷纷站起来端酒杯和身边的同学互相碰杯,蹈蹈也一口气把满杯冰凉的啤酒喝下去。几杯下肚,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脸颊迅速变得通红。离情别绪仿佛一个锥子,刺痛所有人的神经,满桌的菜肴并没有多少人去碰,桌边的啤酒反而迅速就干净了。蹈蹈喝到后来,觉得整个人悬浮起来,虽然意识清醒,可是难以控制脚步,她只好跌跌撞撞地找了个凳子坐下来,胳膊放在桌上勉强撑着脑袋。
  早就没有人安坐在桌前了,大家都站起来,扎堆聊天喝酒,有人首先控制不住哭了起来。哭泣和欢笑最容易蔓延,好几个女孩子抱头痛哭起来,蹈蹈走到她们旁边,用胳膊环住她们,酸楚浸透了心,眼睛也迅速潮湿了。
  班长冲到她们面前,哑声说:“不要光哭啊。”他转头灼灼地看着蹈蹈:“林蹈蹈唱一首歌儿吧。”然后转头对大家说:“我们欢迎林蹈蹈唱一首歌好不好?”他把蹈蹈推到房间中央,蹈蹈扶着他的肩膀,摇摇晃晃站到椅子上,同学们都安静下来,围拢在旁边。蹈蹈心情激动,她颤声说:“有一首歌,最适合这个时候唱,我起个头,大家一起唱吧,把这首歌,送给我们曾经拥有,未来将永不忘记的葱茏岁月。”她的脸颊上滚落两行眼泪,顾不得那么多,她开始唱:
  “我来唱一首歌,古老的那首歌,我轻轻的唱,你慢慢的和,
  是否你还记得,过去的梦想,那充满希望灿烂的岁月,
  你我为了理想历经了艰苦,我们曾经哭泣也曾共同欢笑,
  但愿你会记得,永远的记着,我们曾经拥有,闪亮的日子。”
  开始是她一个人清唱,后来会唱的人都开始跟着唱起来,声音不大,可是和泪水以及拥抱混合在一起,这歌声仿佛变成震撼人心的回响。唱完了好久,大家都没有做声,全沉浸在被歌声营造的气氛中。班长忽然转头把蹈蹈从椅子上抱下来,激动地给了她一个熊抱,蹈蹈羞缩地退后,因为酒精也因为气氛,脸颊烧得通红,她迫切希望躲到一个角落,把心里所有的感动和感伤都宣泄出来。
  可是蛋糕已经被推进来了,硕大的方形蛋糕上写着:“献给永远的94金融。”大家都抢上去分了一块,还不等吃上一口,一场蛋糕大战就打起来了,所有的人都四处找攻击对象,房间里一时蛋糕齐飞。一个和蹈蹈并不很熟悉的男生也笑嘻嘻跑过来,他端着蛋糕看着蹈蹈,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该抹在她什么地方,蹈蹈笑着把蛋糕往他头上一放,那个男孩子躲开来,把蛋糕全抹在蹈蹈的裙角。
  刚才还感伤流泪的人忽然就变成了欢笑的孩子,蹈蹈脸颊上的泪水还没有干透,就和大家一起哈哈笑,好一会才缩到角落里喘气,跟旁边一个女孩子说:“我们真是疯了,又哭又笑,全都不正常了。”那个女孩子握住她的手,眼睛发亮地说:“我们这几个月以来,积聚了太多的情绪,只要一个机会,大家都燃烧了!”
  啤酒瓶子在脚下发出脆响,空气里酒精和蛋糕菜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矜持的不在矜持,开朗的更加开朗,悲观的流泪痛哭,乐观的击掌拥抱,整个房间仿佛沸腾起来,声浪一阵接着一阵。蹈蹈仿佛在火热的房间里舞蹈,一直舞蹈到下半夜。
  第二天早上,蹈蹈醒过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她哎哟哎哟地撒娇:“家竹,我要喝水。”家竹端了一杯凉白开递给她:“你老人家总算醒了啊,酒气冲天的,熏死人了。”蹈蹈抬头看看床架上的闹钟:“喔哟,已经10点半了么?”家竹笑:“可不是么,昨天晚上回来又哭又笑的,一条好好的裙子左一块蛋糕印子又一块酒印子,简直不知道是什么疯女人,你们班玩得那么疯么?”蹈蹈微笑,一屁股坐起来,笑嘻嘻地说:“选课制度造成我们班级感疏离,但是这么一吃饭,发现同学情谊还是很深的。”她跳下床来,拿了口杯毛巾要出去,忽然又转过头来:“呀,你怎么还在寝室?没有和你家情哥哥去逛荡?”家竹笑:“我们家情哥哥班上昨天也喝毕业酒,他仿佛醉得比你还厉害,现在还睡着呢。”
  
  第 52 章
  蹈蹈和家竹出去吃午饭,看见大食堂门口站了一堆人,她们凑热闹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些毕业生把不要的书本和生活用品拿出来卖。家竹笑着说:“这倒是个好主意,那么多参考书我都不知道怎么带回去,这么一来可以大大缩减行李。”蹈蹈笑:“你想学样?不要不要,毫不留恋处理过去物品的人,据说是薄情寡义的人。”蹈蹈蹲下来,和家竹一起翻检,希望能挑到一两本好书,好些低年级的学生围拢着毕业生谈价钱,有人喜气洋洋地扛了一大包书走,有个男孩子还挑到了很好看的书架。蹈蹈站起来,和家竹边走边说:“唉,其实这些书这些东西卖了也好,让它们代替我们继续在校园过下去,就好象我们一直在一样。”家竹说:“我们真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啊,铁打的校园流水的学生,毕业了,在校园里的痕迹就被新来的孩子给擦掉了,就这么一届又一届的,时间流水一样过去。”蹈蹈回头笑:“好歹我的校园生涯里有你,你这个痕迹可擦不掉,我们的友谊要地久天长的。”家竹笑:“这么说来,我们两个大学也算没有白过。”
  晚上方列早早地把家竹约走了,蹈蹈自己躲在寝室里收拾书本和东西,考虑明天是不是把它们送人。她拿起一本又一本,最后一本都舍不得丢下,只好全都摞起来,用绳子捆好,放到柜子里。又把床上的书架拆下来,仔仔细细的抹了又抹。这个书架是大一报到的时候买的,小巧精致,可以放在床脚,非常实用。早就有低年级的小朋友看中,央求她要了。蹈蹈把它拆下来,放到书桌上细细地端详,仿佛回到寒冷的冬夜,抱着茶杯躲在帐子里看小说的幸福时光,蹈蹈叹了一口气,拎起它来走出去。
  把书架送了人,又在小朋友们的寝室聊了会儿天,蹈蹈走出来,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转圈。毕业临近,很多毕业生拿着留言册在校园里转悠,看见熟人就递过去,蹈蹈不过转了半个小时,就收了一堆毕业留言册抱在手里回寝室去写。
  他们学校的留言册是统一印刷的,蹈蹈这一个星期以来已经在许多本这样的厚大绿色本子上写字了,写完了就在上面贴上自己一张照片。为了这张照片蹈蹈和家竹自己背相机在校园转了两天,各个有意义的景点都照了一堆,校园里到处都是背着相机取景的毕业生,难以抑制的,他们想在校园里留驻自己的身影,仿佛这样就可以抓住一小段美好时光。
  蹈蹈贴到所有留言册上的照片都是同一张,她站在秘密花园的入口看着天空微笑,湖水很绿,天空很蓝,她身上大红的裙子仿佛一团火,映着她仰望天空的明亮眼睛。蹈蹈不知道有多少同学能认出这个地方,可是这个地方仿佛和她有某种特别的缘分,让她无法忘记给她安全妥帖。
  她正咬着笔杆对着一大堆留言本苦苦思索,家竹也抱着一本留言册进来了。蹈蹈抬头笑:“呀,难道你也去校园四处出击找人写留言了么?”家竹笑:“我的本子早被方列他们班的男生拿去了,据说有很心里话要对我说。”蹈蹈哈哈笑:“是么?方列一定抓狂了。”家竹拉了凳子在她的对面坐下来,把手里的留言册递给蹈蹈:“喏,你的。”蹈蹈接过来打开,疑惑地说:“咦,我的留言本不是在我们班男生手上么?”家竹微笑了一下,轻声说:“是大树给我的。”
  蹈蹈翻开留言册的最后一页,大树贴了一张黑白照片在上面,是在湖心小岛,他站在阳光直射的地方,光线朦胧了他的身影,他侧面对着镜头,正在沉思。照片旁边写着:
  “假如我来世上一遭
  只为与你相聚一次
  只为了亿万光年里的那一刹那
  一刹那里所有的甜蜜和悲凄
  那么
  就让一切该发生的
  都在瞬间出现
  让我俯首感谢所有星球的相助
  让我与你相遇
  与你别离
  完成了上帝所作的一首诗
  然后
  再缓缓地老去”
  蹈蹈低头看了好一会,手指头在那些诗句上慢慢滑过,脑子里嗡地一下,心跳也急促起来。家竹伸手说:“我可以看么?”蹈蹈递给她,自己趴到书桌上发呆。家竹轻轻地把诗读出来,然后低声说:“写的真好,我都感动了。大树还会写诗呀,真想不到。”蹈蹈微笑了一下:“这不是他写的,是席慕容的诗。”家竹吐了吐舌头:“吓我一跳。”蹈蹈把留言册又接过来细细地看了半天,轻声说:“真难为他。”
  家竹说:“他在校门碰见我的,让我等他一会,然后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把这个交给我。我想他可能是在你们班男生手上拿到你的本子的,你没有想过给他写么?”蹈蹈摇头,笑了笑说:“给他写什么呢?有些人,是不需要写留言的。”
  家竹端过本子又端详了一会儿,然后说:“蹈蹈,他再一次这样表白心意,你有没有什么感觉?”蹈蹈咬了咬嘴唇,轻声说:“如果爱能够重来,这个世界还有遗憾么?你知道么?席慕容还有一首诗。”她轻轻地念: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
  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
  却忽然忘了是怎么样的一个开始
  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
  无论我如何地去追
  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
  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浅
  逐渐隐没在日落后的群岚
  遂翻开那发黄的扉页
  命运将它装订得极为拙劣
  含着泪 我一读再读
  却不得不承认
  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她念完了,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着家竹,低声说:“其实,大树应该送这首诗给我。”家竹站起来,搂住蹈蹈的肩膀:“嘘,不许难过。”然后她想了想,又问:“你说雷霆现在在干什么?他还真的不写信给你?”蹈蹈笑:“其实我有时候想起他来,也想给他写封信,告诉他,我现在好象能理解他的行为了,但是我不会赞同他的行为。后来一想,有什么好说的呢?都过去了。”家竹微笑:“你念了一晚上诗,好歹有一句诗我也能拽一下了,你这心情有句诗可以形容的:‘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蹈蹈微笑起来,敲了家竹一下。
  过了几天,蹈蹈拿到了毕业证书,学校没有给他们举办毕业典礼,只是把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发给他们而已。一本绿色一本红色,拿在手上轻飘飘的。
  太阳很大,寝室里的女孩子们下午都赖在房间不肯出门,全都唧唧喳喳地议论手上拿着的证书。大戒说:“哎,读这四年大学就这么两小薄本证明啊?”四戒叹气:“我觉得这四年好象梦一样,要不是有这么两个小本子证明给我看,我真要以为在发梦了。”蹈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看那两本小本子,上面贴的照片是前两天在学校里面的小摄影部拍的大头照,蹈蹈拿大一时的学生证上的照片来对比,心里想,果然是变了,眼神都不一样了。大一的时候她剪着短短的游泳头,脸蛋肥嘟嘟的,神采飞扬,现在的她,长发披肩,下巴颏尖尖的,沉着安静。蹈蹈把手枕在脑袋下面,心里一个劲地感叹。
  傍晚,蹈蹈的班级一起去照毕业照,从校外的影楼借来学士服,每个人都穿着黑色大袍子,带着有穗儿的学士帽子,彼此取笑,嘻嘻哈哈地站在校门口办公楼前面的草坪上。起先还正正经经地照了几张,后来全把帽子扔上了天,照出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样子来,蹈蹈把袍子脱了,穿着粉蓝色的吊带裙子,四处和同学合影。夕阳给每个人镀上一层金边,女孩子们的长头发在微风里轻轻地摇摆,空气里饱含着清甜的草地香气,蹈蹈和班级的女孩子们一起头挨头半蹲着看镜头,摄影师做了个OK的手势,她们才嘻嘻哈哈地站直身子。
  蹈蹈一眼看见圈子外头远远站着的大树。大树沉默地看着蹈蹈,她在夕阳下像一朵绽放的粉蓝色小花,长头发柔顺地披着,丝丝缕缕拂在她光润的肩膀上,粉蓝的裙子包裹着她纤细的身体,玫瑰色的云彩仿佛停留在她的脸颊上,大树有种不敢逼视的感觉,蹈蹈像一个会发光的星星,耀得他睁不开眼睛。大树心里五味杂陈,一言难尽。
  蹈蹈和大树隔着玩闹的人群互相注视,微风也撩着大树的头发,吹出乱七八糟的形状,过了好一会,蹈蹈才下定决心,微笑着走过去。她站到大树旁边,仰头问:“来找我么?”大树有点紧张,他调整了一会呼吸才说:“恩,我本来是路过,后来看见你,就站住了。”蹈蹈低头微笑了一下,又问:“好么?”大树点点头:“你有时间么?我们走走好不好?”蹈蹈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一路慢慢地走着,夕阳已经下山,彩霞从玫瑰红变成青紫色,在宝蓝的天空衬托下,分外的美丽。蹈蹈深深呼吸空气里的草香和花香,感叹地说:“这样美丽的景色和芬芳的味道,只能再享受两天了,7月2日就要离校了。”大树问:“公司有没有要求你一毕业就上班?”蹈蹈笑:“还比较仁慈,给我半个月的准备时候,不过7月15号一定要上班了。”大树说:“我听说是在本市的证券公司?”蹈蹈点头:“恩,在公司研究部做助理。我真是一点底都没有,害怕得很。”大树微笑:“不要紧张,你做什么都能做好,要对自己有信心。”蹈蹈笑着说:“哪里还敢谈什么信心啊。工作也不是自己的本事找来的,是我爸爸的关系找的,以前老是雄心勃勃的以为自己有本事踏一条自己的路出来,结果还是靠父母找工作,还好意思说冯荫呢,我和冯荫有什么两样?”大树赶紧说:“你不要妄自菲薄,你和冯荫当然是有区别的,电视台不是开始看中的是你么?可见你的能力。”蹈蹈摇头:“我开始也这么认为,后来看过几次冯荫主持的节目,她做节目很有张力,能控制场面也能调动气氛,是个很不错的主持人。”大树低头看她,好一会才微笑着说:“蹈蹈你真是变了不少。”蹈蹈笑起来:“以前老是惟我独尊的,把自己看得太重了。找工作这段经历教了我不少。其实咱们这种刚毕业的学生,能有什么能力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如果还老是觉得自己很行,这种心态不调整过来,进了单位也难有进步。”大树笑:“你现在打的这个心理底子就够实在了,不过不要太把自己看低了,有基本素质在,我看工作中那些东西也不是太难。”
  蹈蹈微笑,发现他们走到了大操场,月亮已经升上来,皎洁明亮。蹈蹈停住脚步,看着月亮出了会神才说:“哎呀,光谈我了,你呢?工作定在哪里?”大树说:“我在深圳找了个工作,在一家上市公司做融资。”
  大树找了台阶吹吹干净,招呼蹈蹈坐下来:“我爸爸妈妈气坏了,他们根本没有想过我会离开本市。”蹈蹈微笑,转头说:“你自己跑去找的工作?”大树点头:“爸妈托关系给我找在本市的金融办,算是吃皇粮,他们满意得不得了,所以我去深圳工作把他们气死了。”他随手点了根烟,看看蹈蹈又掐掉:“可是我不想受人恩惠,仰人鼻息,所以还是义无返顾要自己找工作。”蹈蹈冲他挤了挤眼睛:“帮忙的人是不是冯荫的爸爸?”大树点头:“我知道你猜得到。”
  大树把香烟拿在手里揉搓,轻声说:“我好歹也算迈出我自己的第一步,不要再让长辈帮忙,我要走自己选择的道路。”蹈蹈回头看他,大树的头发在晚风里摇晃,蹈蹈一时看住了,好一会才说:“冯荫什么反应?”大树吃惊地看她,蹈蹈笑起来:“女孩子总比男孩子敏感一些,我大概猜到她对你的感情。你承认么?”大树没有回答,好一会才说:“我不会在乎她的感受。如果是你”,他回头看蹈蹈,眼睛映衬月光,灼灼发亮,他柔声说:“如果是你,你要我留下来,我就留下来。”
  蹈蹈回头看他,眼睛里闪着光,她想到了大树的那段留言,心里感动,眼神不由自主地温柔起来,心里被大树的柔情塞住,嗓子都觉得哽咽。大树迅速捕捉住了她眼里的柔情,激动地一把拉住蹈蹈的手:“蹈蹈,你愿意么?你要我留下来么?如果你要,只要你要,只要你开口说一个要字,我就留下来,我辞掉那边的工作,在这里再找一个,并不难,你相信我,只要你,只要你点一下头,我就留下来,留在你身边。”他激动地一叠声说出这些话,声音因为情绪的波动都颤抖起来,眼神明亮,神采飞扬。
  蹈蹈看着他的眼睛,心里猛烈地感到大树的深情,她非常感动,脸颊微微发红,好一会儿,她抽出被大树紧紧握住的手,轻声说:“大树,我很感动,可是”,她平静了一下自己,轻柔地说:“可是,我不会点这个头,也不会说这个要字。”
  大树颓然地放开手,低头使劲揉搓那根香烟,烟丝揉碎了,扑梭梭掉下来。蹈蹈感受得到大树的失望,她为难地想安慰他,又害怕任何一点安慰给他带来新的希望。她斟词琢句地轻声说:“大树,我还记得你给我的留言,‘与你相遇,与你别离,完成了上帝所作的一首诗。’我们曾经有过很美好的日子,真的,非常美好,它一直存在我的心里,永远不会忘记,但是,过去的就过去了,青春就是一本仓促的书,书页翻过去就翻过去了,要翻回来,太难了。”
  大树回头看她,蹈蹈专注地看着他,目光还是那么柔和,可是,眼神坚定恳切,让大树的心重重地揪了一下。他难受得心都缩起来,可是还是竭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他勉强微笑了一下:“我懂得,本来我是不想说这些的,可是不知道怎么一时控制不住,还是说了。你不要为难,我并没有要勉强你的意思。这么长时间了”,他抬头看月亮,眼睛慢慢地潮湿:“我已经能接受现实了。”蹈蹈犹豫了很久,还是伸手过去握住了大树的手,重重地握了一握,才放开来。
  大树很长时间才回过头来,微笑着说:“我们两个都长大了是不是?”蹈蹈点点头。大树的眼睛温柔地在蹈蹈的脸上停留,细细地端详,然后说:“瘦了不少啊,你要当心身体,不要太勤快了。你这个人,看上去那么懒,其实做起事情来那么实在,是最容易给单位卖命的人,要注意身体。”蹈蹈微笑:“你是说,我有做劳模的潜质么?”
  大树说:“你对我提什么建议呢?”蹈蹈笑着想了想:“其实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戒燥,你总是脾气急噪,容易冲动,这点是大忌,可要记住了。”
  微风从栀子花丛中吹来,带来浓郁的花香,蹈蹈和大树靠着后面的台阶,享受着清凉的香风,慢慢地温暖地聊天,就像一对要好的老朋友,互相叮咛嘱咐。慢慢地看着月亮升上了中天。
  蹈蹈看了看外面,笑着说:“好象很晚了,是不是要回去了?”她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身体。大树依依不舍地站起来,笑着说:“真不想走,就这么聊到天亮该多好。”蹈蹈微笑:“聊到天亮还是要走,不如留点遗憾,更加有缺憾美。”
  大树低头看着蹈蹈,目光舍不得离开她在月光下明媚的眼睛,他几乎想伸开双臂拥抱她,但是害怕这样美好的夜晚留下一个尴尬的结尾。他长久地凝视她,想把她的样子深深地印在脑海里。蹈蹈在这样的眼神下无所适从,她只好掩饰地低头,玩弄自己裙子上的飘带,心里波澜起伏,辗转忐忑。好一会儿,大树才说:“蹈蹈,明天我就要提前离校了。再见——我过年会回来看你。”蹈蹈微笑着抬头说:“恩,你好好儿的,我也会,好好儿的。”
  7月2日无法避免地总算来到了,整个学校都沉浸在离别的悲伤中,到处都能看见背着行囊红着眼眶的毕业生。蹈蹈的寝室头天晚上已经喝过了离别酒,8个女孩子无论4年来关系如何,那天晚上还是难分难舍,全都喝醉了,在寝室里哭成一团。蹈蹈和家竹是寝室里最后走的两个人,她们送走了寝室里一个又一个姑娘,到下午的时候眼睛已经全肿了,四个小桃儿一样红通通的。
  蹈蹈替家竹把行李收拾好,在钢丝床上坐下来,低声说:“还有什么没有收拾么?”家竹四处望了望,摇了摇头。蹈蹈咬着嘴唇,把自己的头发夹子取下来夹到家竹头发上,把家竹的换到自己头上,泪汪汪地说:“就算换个信物好了。”家竹虽然也含着眼泪,但是还是忍不住笑出来:“我们两个换什么信物啊,又不是梁山泊和祝英台。”两个人都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哭起来。两个女孩子忍不住拥抱在一起,泪水打湿了彼此的肩膀。
  方列推门进来,嚷着说:“就像进了男生宿舍似的,怎么到处都是男生啊?”他端详两个女孩子,放下行李,搂住家竹:“嘘嘘,好了好了,不许哭了,眼睛都肿成这个样子了。”家竹推开他:“不要搂搂抱抱的,我们是不是要走了?时间差不多了吧?”蹈蹈说:“我要送你去车站。”家竹摇头:“你不要去了,大学都是今天送毕业生,车站该多少人啊,天气这么热,你小心中暑了,还是赶紧回家吧。”蹈蹈把家竹的小包往肩膀上一搭:“我行李都送回去了,什么东西都没有,能中什么暑啊,反正我是一定要去的,你别推三阻四的。”家竹还要阻拦,方列说:“你就让蹈蹈送送吧,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见面,不送你,她哪里能放心。”方列这句话仿佛敲在蹈蹈心上,她忍不住又哭起来,家竹也走过来搂住她,一叠声地说:“好好,送就送吧,你别哭了。你这个样子,还让不让我走啊?”
  三个人最后一次清点了一下东西,方列把家竹的行李先送到楼下去,蹈蹈和家竹手拉手最后一次看了一遍住了四年的小窝,窗帘已经卸下来了,所有的铺盖都没有了,曾经拥挤的让人难受的宿舍仿佛回到了她们刚入校的时候,空空荡荡。那扇风雨夜里无法关牢的窗户,那张曾经零乱地堆着零食的桌子,那条曾经挂满了衣服的横贯房间的铁丝,那些她们住了四年也抱怨了四年的小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将覆盖上一层灰尘。已经再也不用蹈蹈她们去擦拭了,也许它们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多少个四年过去了,多少个人来了又去,一直在这里的似乎只有这些无休无止无穷无尽的寂寞灰尘。
  蹈蹈和家竹依依不舍地慢慢把门关上,就像把过去的4年关在身后,就像把一段青春岁月封存在这间宿舍里。在锁上锁头的那一刹那,两个女孩子的眼泪都掉在锁头上,泪水分成两半,掉落在寝室门口的水泥门槛上。
  他们一路慢慢地走出校园,到了门口,三个人都忍不住停住脚步回头张望,校园还是那样葱茏美丽,可是这再不是他们的校园了。蹈蹈轻声说:“家竹,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还能一起回到学校?”家竹说:“也许一年,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蹈蹈点点头:“也许很多很多年,但是咱们一定要一起再回来一次,一定。”
  去火车站的路上,蹈蹈和家竹都没有说话,2个多月的毕业告别已经让她们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再彼此叮嘱了,可是这样漫长的告别并没有消磨掉她们的离愁,两个女孩子紧紧地握着手,安静地倾听彼此心中的挂牵,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到了车站,三个人都被车站的那种告别场面给吓住了,所有毕业生的离情别绪仿佛集体爆发在送别的月台上,到处都是抱头痛哭的场面,一群男生正在火车上冲下面送别的人群唱《朋友》,很快,火车上下都开始唱这首歌,哭声也在歌声中越演越烈。
  蹈蹈拉着家竹的手,哽咽地说:“你路上要小心啊,我给你带的酸梅粉你记得泡水喝,荔枝不能放久了,你一上车就吃了吧。”家竹含泪点头一一答应,方列也忍不住红了眼圈,他对蹈蹈说:“你放心吧,我送家竹去北京,安顿好了再走。”蹈蹈一把拉住方列的手,恳切地说:“方列,你一定要对家竹好,一定,她真的是难得的好姑娘,她特别好特别好,你千万不可以负她,否则,我饶不了你!”家竹忍不住哭出声来,一把抱住蹈蹈,紧紧拥抱,泪水汹涌而出。
  火车汽笛拉响了,家竹才上了车,蹈蹈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跟着火车跑了好几步,家竹大声喊:“蹈蹈,保重!你一定要好好儿的,让我放心啊!”火车真的开动起来,蹈蹈再也跟不上,只好放手,眼看着载着家竹的火车慢慢地远去。
  整个月台还在哭泣,女生在呜咽,男生在嚎啕,火车开出很远了,蹈蹈才清醒过来,仿佛刚被惊醒,望着绵延的铁轨她心痛如绞。她轻声地说:“我会走好,你们放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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