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身在美国离家六年的舅舅徐家明,我最崇拜的男人,因不满于我平淡如水毫无叛逆的青春期,每每透过视频聊天骚扰我,“咏哲,身边有没有让你心动的男生?”一副我不早恋会遗憾终生的德性。高考前的一个星期天,我终于给他答案,隔壁班有个男生,偶尔经过我的窗前。
舅舅问我有无对隔壁班的男生放电。我晕,他当我电鳗?!我只向舅舅抱怨历史难背,真是够了,这堆古人又打又杀,又占地盘又抽大麻,把世界闹成现在这样也就罢了,还要我一年365天忙着背他们。
舅舅大笑,我听到电脑音箱里传来的笑声是重叠的,不单是舅舅,还有另一个声音边笑边说,家明,你外甥女好可爱。
在我身边的老爸疑惑,为何洛杉矶晚上十点的时候,舅舅会与室友同处一室?我十分不齿老爸的墨守成规,糗他,年纪越大越小器,难怪头发越掉越多,在头上创造地中海奇观。
视频里的舅舅向我爸招呼,姐夫,早上好。他闲坐着品咖啡,穿白衬衫,头发披肩,目光清澈,气质优雅有光芒。舅舅的身上,没有上班族该有的锐利与浮躁,他倒象是个手握画笔,支着画架在湖边写生的艺术青年。
第一章
我已经在Q上等足舅舅半个小时,每隔五分钟敲一条消息进去,“舅,救命!!!”我决定今天晚上非等到他不可,让他转告我那千辛万苦,待我高考结束才敢接了公差出国考察的爹爹快快回家。摸摸感觉上空落落其实肉感十足的胃部,我有气无力的再敲一条消息进去,哀号,“舅舅,救我~~~”
没活路了。我娘半个小时前弄回一台跑步机,她穿着合体的职业套装,扭着岁月恒久远中永远保持在一尺八范围内的腰围,给我拟订减肥计划:每天只吃少许烫青菜,做有氧操半小时,慢跑二十分钟。
我妈数落我,“小姐,你性格这么闷,除了死读书脑子也不会转弯,说好听是天真,说难听就是笨,当然要把自己拾掇的可以见人点------”吼~~,原来她一直觉得她的宝贝女儿没办法见人的吗?我了解,为了让我安心高考,我娘忍我的体重忍很久了。呀,说起来幸亏我考到了我妈给我预选的学校,若我又胖,又没考到理想学校的话,我妈会很气吧?万幸,万幸。
Q上终于有反应了,舅舅清晰的传来一行字,“这么急?咏哲,什么事情?”
我飙泪狂哭,“舅舅,我爹有没有找你?快点叫他回家,我妈要灭我。”
“你妈灭你?她又不是灭绝师太?为什么?”
“她让我减肥,每天只喂我两片菜叶,”我努力争取同情,“喂兔子也给点肉丝吧-----”
“咏哲,这个比喻错误,兔子食素。”
啊~~比喻错误?!管他的,我不依不饶继续大哭,“让我爸回来救我,我快死了啦。”
“放心啊,你爸订了后天的机票回去,再过两天舅舅也回家。”
我没办法只打雷不下雨的干嚎了,仔细研究那行字,小心确认,“你是说最近会回家吗?舅?”
“是的,我正整理行李呢?回国后的工作也快安排好了。”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我深吸口气冲出卧室对着客厅大叫,“天啦天啦,舅舅要回家了,舅舅要回家了----
我妈在浴室洗澡,打开条门缝,露出半个带着泡泡的脑袋,“你说什么?
“舅舅,舅舅,”兴奋的口吃,“舅舅要回家了,他说的,在电脑里-----”
我年迈的外公外婆兴奋下齐齐抢进我的卧室,冲到电脑边,动作迅速利落,如有神助。
我的舅舅,徐家明,离家六年的徐家明,终于要回家了。这对我们家每个人来说,都是条另人振奋的好消息。这六年来,我们都很想念舅舅,尤其是我。哦哦哦,我最爱舅舅了,绝对比爱我爸妈多,从小如此,现在如此,今后如此!
在舅舅之前回家的我爸,受到热烈的欢迎。我外婆老泪纵横,握着我爸的手念叨,“是你劝了家明是不是?所以家明才肯回来。我一直觉得家明为了当初考大学的事情恨我,所以才久不归家。“
“妈,您想多了,”我爸对我外婆一直都很尊重,说话用敬语,劝慰,“没那回事情,这么说可是小看了家明,他只是想在外国多学习几年,累积些经验,哪儿有恨您一说?再说,这次是他自己要求回来的,我没开口要求他。”
外公满屋子转悠张罗酒,跟我爸讲,“晚上咱爷俩喝两盅,我下厨弄点好吃的。”
我快吓死,这是信奉君子远庖厨的外公吗?弱弱问句,“外公,你弄的东西能吃吗?”
“能吃是恩典,不能吃是正常,”外公难得幽默,铿锵有力。
家中群情激奋,心里眼里挂着的全是舅舅。外婆收拾房间,我妈已开始着手撒网布饵,寻摸着哪家女子的品貌学历与我舅般配,想当红娘想疯了似的。
大家乱忙着,独我爸坐在沙发上沉思,仿佛很累。也是,飞了那么长时间,时差调不过来。我过去推我爸,“去睡会儿吧,坐那么久飞机很辛苦呢。”
我爸趁我妈不注意和我咬耳朵,“相信老爸,我会救你的。”我嘿嘿一笑,我这两天已经后知后觉想得通透,让我爸救我其实没甚用处,认识我爸妈的人都知道,我爸是典型的妻管炎,什么都听我娘的,等他救我的希望大概低于赤道下雪的几率。果然,晚饭我只能吃一小块鱼,啊,饿死我了。
饭后我妈还念叨着逼我读书提高修养,“好歹脑子里总得有点东西吧,高考你是混过去了,大学哪儿有那么容易混,你总要写论文吧?”每次聆训,我都只有听的份,我娘她一向都聪敏而睿智。但她到底了不了?她让她的女儿消化不良?她可只有我这一个女儿啊,逼死我她又什么好处?我泪涟涟~~。
舅舅回来那天我家没人知道,他联络他朋友去机场接机,大箱子小包的,一共七八件行李。舅舅认定我们家除了老人孩子就是女人,唯一的壮年男性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是说我爸),索性自己解决劳动力问题,静悄悄做空降奇兵。
舅舅按门铃的时候我正在跑步机上汗流浃背的玩命,累得象条狗样吐着舌头喘气,外公在旁边帮我擦汗,外婆就铁面无私掐着秒表。我总怀疑外婆有意整我故意拖延训练时间,我不信我跑了那么久还不够二十分钟?听到门铃响的一刻,我滚下跑步机,冲去开门,终于找到借口脱离那鬼东西了。
门外耀眼生花的立着个高大的男子,长发扎成马尾束在脑后,穿着件简单的纯白暗条纹短袖衬衫,米色卡其布宽裤,皮肤光洁健康,被晒成阳刚的古铜色,这是谁?我努力调整自己因跑步而弄的乱七八糟的呼吸,仔细辨认门口的帅男,那帅男似乎也有点惊讶的打量辨认着我,还是他先恢复理智,试探着,“咏哲?!”
我方省,“舅舅?!”
然后我们同时怪叫,我说,“你怎么象是从刚果回来的?”
他说,“你去唐朝做时光旅行了吗?”
然后我们又异口同声,“和摄像头里拍到的差这么多?”
嗨,真是的,估计舅舅回来后,我们家的摄像头可以光荣下岗了。
闻声出来的外公外婆见了舅舅也是先呆怔片刻,之后就全都泪眼婆娑,外公埋怨,“都说父母在不远游,你这孩子可也远游的太久了吧?”
舅舅和外公外婆抱在一起,眼眶就红了,那场面煽情的一塌糊涂,害得我也想哭。
后来我妈我爸赶回来,我妈和我舅抱的时间最长最亲密,我舅再来一句,“姐,这些年辛苦你了,”就把我妈也给招哭了。我舅和我爸抱的时间最短,哥们式的抱一下,抿着嘴角,很有默契的笑笑,什么都没说。
我都到好晚好晚,困的上下眼皮打架的时候才轮到抱舅舅,因何?无他,一来,人微言轻辈分低插不上嘴,二来,全家人兴奋的睡不着觉,好容易等他们都躺下了我才好去敲舅舅的房门,并抱着他临走前拜托我保管的箱子。
舅舅接过箱子时候的表情很难描述,他手指抚摩着箱子上的樱桃小丸子,声音哑哑的问我,“怎么画了这个?有人要你打开它吗?”
“对啊,”我做个鬼脸,“是外婆。”
舅舅象小时候那样,用他的巨灵大掌摸摸我的头发,说,“看,几年不见你长这么高了,快170公分了吧?”
我点点头,任他的手掌停在我的头顶,舅舅又笑,笑出眼里的一星水光,也没跟我客气道声辛苦,还揶揄我,“瞧瞧你吃的这身肉,也不节制点,来,给舅舅抱抱。”
我只能说,舅舅抱我抱的最夸张,我听到他吸鼻子的声音,有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我的头发里,我舅,他哭了~~~
我不惊异舅舅的感动与失控,因为我知道这个箱子曾经对舅舅有多重要。
舅舅的箱子里,装的是一个叫钟蔓芬的女生给他的信。好象是舅舅从初中开始,就和那女生开始通信,到高中后,外公外婆曾隐晦的暗示舅舅,不要分心,专注考试,放弃通信算了。奈何舅舅不予理会,应付完繁重的功课,依然孜孜不倦,伏案疾书写回信。外婆曾因此恼怒过,当然啦,早恋诶,无论是现在和还是当初,对学生来说都是很严重的状况吧?外婆横眉冷目,金刚表情,背地里跟我妈说,“都读高中了,还搞这些,不是早恋是什么?看那名字就讨厌,钟,蔓,芬,象三十年代的小电影明星,我偷看过信封上的地址,她家住华山路,要不找去看看?”
我妈顾虑到舅舅的少男情怀,拦住了外婆,“不要这么急,等到家明读大学了自然会认识别的女生,反正现在也没影响到学习,算啦。”她们都没想到,即使舅舅后来在大学时候认识了好多女同学,这个叫钟蔓芬的人,仍一直和舅舅通信,直至舅舅出国前。
六年前舅舅临行前的一晚,当着全家人的面,抱了一个防水纸的箱子出来。箱子很结实牢靠,里面满满的信,收件人是徐家明,寄件人的地址龙飞凤舞写着本市的街道名称和门牌号码。有的信很旧了,有的又很新,外婆盯着那箱子看了两秒才说,“家明,你还和你笔友保持联络吗?
“是啊,”舅舅答的很轻松,笑意盈盈,拿着裁纸刀和胶带,把箱子严严密密的封起来,放在我面前,“咏哲,拜托你,帮舅舅保管好不好?”
让我,保管,这些信?我傻掉,瞥到外婆眼里那一点点不满加受伤的内容。
“可以吗?拜托。”舅舅在旁边催问,他的眼睛里满是期待与信任。
“可以啊,”我说,我的语言走在大脑思维的前面,话说完,也就不再犹豫,没什么比被舅舅信任更可贵的事情。我抱住那个沉甸甸的箱子,保证,“我一定拼命拼命的保护好这个箱子。”
舅舅的唇边挂一抹宁静的微笑,吻下我的额头,亲昵的抱抱我,就此背上行囊,山水迢迢的去了美国。
舅舅离开不日,外婆来我房间与我商酌,“咏哲,把舅舅给你的箱子借给外婆看看好不好?外婆包准不弄坏。”
我不同意,难得的坚决与义正词严,“不给。”
“就一下下,”外婆捏捏我的脸蛋,很是慈祥。
我生气,舅舅拜托给我的事情,她为什么要来破坏呢?认定了外婆心怀叵测,出言无状,“不许再跟我要舅舅的箱子,不然我再也不当你是外婆。”
我的大逆不道让外婆吃惊不小,我猜我爸妈也吓到,光看着我发呆。外婆下不来台,被外孙女这般拒绝,面子里子挂不住,待想发怒,自觉没趣,想说什么又说不出,竟生生卡在那儿,面红耳赤的。
一家子的静默里,是外公朗然而笑,“家明聪明,家明聪明。”笑完,把外婆拉走。
我兀自呼哧呼哧喘粗气,到抽屉里找画笔,用我拙劣到羞于见人的画技,在舅舅的箱子上画似是而非的樱桃小丸子。画画的功能类似于封鉴,万一有人动这个箱子,我一定会发现。画完画,我还用衣服左三层右三层的把箱子绑住包好,累出一身大汗,后来我妈进来跟我说:“好啦,不要忙了,妈保证,没人会动你舅舅托你保管的东西,出来吃饭吧。”那天晚上,我抱着箱子睡的。
这件事情过后的第二天,我爸亲自来接我放学,带我去吃KFC。我爸说:“丫头,不要紧张,爸会帮你的。”我爸言出必行,晚上就买了把锁头,帮我装在我房间的厨子上,钥匙只给我一人拿着。坦白讲,我被我爸感动的要死,就因为他费劲巴拉的帮我钉那把锁头。要知道是我爸耶。我爸是个百分百的书生,而且还是百无一用是书生的那种型书生。除了读书写文章,基本上是个生活白痴,他连怎么换煤气罐都不会。是在舅舅走了之后,从我爸戴着眼镜,手忙脚乱帮我为橱柜装锁那天开始,我和我爸之间变亲厚了。在爸爸的帮助下,六年来,确实没人再来动过这个箱子。
想来舅舅也是了解外婆的,所以,才把信给我保管,交给我妈的话,搞不好我妈就拿给外婆看了,只有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笨蛋,才这么执拗的,慎重的,保护着我最崇拜的舅舅拜托给我的东西。
时光悠悠,六年光阴弹指过,这些信曾经对舅舅来说很重要的东西,现在仍然重要吗?一定的吧,不然,他也不会那么伤心,抱着我哭。大男人掉眼泪,怎么说都很夸张啊,有那么值得感动吗?
第二章
回家的舅舅象是一阵龙卷风,每个人都被吹的象陀螺样旋转起来。喝不完的接风酒,吃不完的流水席,亲戚,同学,朋友,走马灯样轮着请来请去,有很多天,家里只剩下我独自执行我妈交代给我的瘦身计划。
其实就我个人而言,并没觉得胖影响了我的生活,不明白为什么要改变呢?可我又不能不妥协于我妈的期望和命令,或者每个人都一样吧,表面上无可奈何,循规蹈矩的活着,骨子里却藏着幅不为人知的浮世绘。
又天早上,我躺在沙发上背我妈布置的功课,“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呃~~千里冰峰,万里雪飘-----”
“是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舅舅从他房间出来接正确的,损我,“你真有高中毕业吗?”
“我有国家认可的高中毕业证书。”我说。今天舅舅可真帅,白长裤,深蓝长袖衬衫,搭配蓝底白点的颈巾,垂肩长发干净而柔和,他整个人清爽俊朗的象画中人物,可只要想想室外几乎是燃烧起来的空气,我就笑了,“舅,你约了谁?外面快四十度诶,还穿成这样?”
舅长手长脚的摊在沙发上,吐口长气,“去参加老同学办的一个沙龙,他家冷气开的太足,昨天去玩差点冻死我。”
“可怜,”我随口说,估计舅舅也急着出门,没打算和他聊下去,极其消化不良的继续背,“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到处是凄凉--------”
“是无处话凄凉。”舅舅没急着走,不厌其烦纠正我。
真是挫败,我把词选丢去茶几上,不爽透,跟我舅抱怨,“背这玩意到底能多有气质?”
“气质?”我舅舅楞了楞,“这跟气质没什么关系?是和感情有关。”
我崩溃,哀号,“饶了我吧,一个气质我还没弄明白,这又来了个感情,安心让我活不成。”
舅舅笑,笑完又叹气,“看你妈把你逼的,算了,今天舅舅不出去。,回来这么多天除了吃饭就是吃饭,烦死,都没看看这座我从小长大的城市变成了什么样子,咏哲,带舅舅出去转转吧?”
“我妈不让我出门,怕我晒黑。”我故意说,我知道,假如和舅舅出去,我妈也管不了。
舅舅扭曲着嘴角,做个鬼脸,我了解鬼脸下的含义,管她的呢。
“去换衣服,”我要求,“别指望我在这么热的天陪你衣冠楚楚的装上流社会。”
“遵命,公主。”
我和舅舅所说的转转,其实就是怀旧。真的太有闲情逸致了,我们顶着太阳,踩着快被晒化了的马路,寻去他读书时候的中学。我幼年呆过的幼儿园,就在他中学附近。唉~~我爸妈对我和舅舅之间的亲厚,常有不甘之意,却不说那些年,他们因为工作单位离幼儿园远,接送我有难度,外公外婆也忙,舅舅不忍见家人受奔波之苦,主动承担了接送我的任务。正当年少的他,每天用单车载着个白胖滚圆的小小孩子夹杂在一群半大孩子中间招摇过市。
我童年有一大段的时光,就是晃悠在舅舅单车的后坐上,唱不知所谓的儿歌,和舅舅分享甜蜜的可乐这样过来的。儿时的可乐,不是现在铺天盖地的蓝色罐装百事,而是最简朴的透明瓶装可口可乐,摆在路边的店铺门口,喝的时候老板用瓶起子撬开瓶盖,站在那里大口灌完,马上把瓶子还给老板离开。
舅舅每次来接我时,都是踢完了足球大汗淋漓,风风火火冲进幼儿园,扯着嗓门叫咏哲。即使是小小年纪如我,也知道虚荣的,哪个家长也没我舅那么青春洋溢,活力四射,所以整个人就跩起来,竟从不觉爸妈不来接自己是遗憾,反刻薄其他小朋友,用力显摆,“你奶奶走路太慢,我舅可以扛着我飞。”然后让舅舅抱我坐到单车后坐,跟他去喝可乐。
舅舅偶尔也粗心,有几次,他忙着买可乐,忘了把我从单车后坐上放下,直接单车撑脚一架,就冲进人满为患的杂务店门口去抢汽水。那年夏天,正是舅舅个子疯长的时候,他穿着运动背心,微黑的皮肤上滚着汗珠,刷的短短的小平头也湿碌碌的,鹤立鸡群整高出别的同学半个头去,土匪样横冲直撞。
可怜我还在车上,人潮来去,撞到单车,我就在车上摇摇晃晃,随时有摔到地上的可能,幸有好心的男同学帮忙扶着车子,我舅拎着两瓶带着冰珠冒着凉气的可乐出来,胀红了脸谢人家,“多谢学长。”
其实,现今回想起来,我舅的单车后坐跟别人很不一样的附设一张藤编小椅坐,也不知道他在中学那几年是怎么混过来的。
事隔多年的如火阳光下面,踩着旧时街道,寻找旧时足迹,舅舅感慨,“现在的你,和舅舅当年一样大呢,人生和时间,是多奇妙的的一件事情。”
“是,那家小店都改超市了。”我没舅舅那么诗意和善感,瞅着雪柜里的罐装可乐,很现实的伸出四个手指头,意思要四罐。打开拉环灌一口下肚,我不得不承认,我还是更爱玻璃瓶装的可乐,我喜欢那种摸着挂满冰珠的瓶身的沁凉感。可世界就是这样啊,不断变化着,掉进时光的洪荒里的事物,无可挽救的被掩埋了,比如说,可乐瓶子,旧旧的小店,我们的年龄,笑和眼泪,还有~~~很多很多吧。
路过我以前就读的那家幼儿园,喝着冰凉的罐装百事,溜着路边的树荫,我与舅舅去他的学校,在校门口与看更的老伯交涉半天才获准进校园看看。逛到小礼堂,舅舅说:“变化蛮大,盖了新校舍,也添了很多新设施。”说这话的时候,他凝视着小礼堂的舞台沉默很久。
我以为舅舅十想起他做毕业生代表上台致词的盛况,哪知舅舅却说,“我有个朋友,在这里演讲过一个题目,《也谈教育带来的读书恐惧》,很精彩。”
我冲口而出,“你那朋友现在还活着吗?这题目很累诶,学校怎么会允许他上台?”
“有啊,他还活着,”舅舅温柔浅笑,居然很骄傲的样子,“我的朋友就能办到,他是个很有勇气也很有大智慧的人,我做不到的事情,他能做到。”
很吓人,我第一次见舅舅崇拜别人的样子,平时我都觉得我舅只是外表谦和,其实他骄傲的很,几乎没崇拜过谁。
我本想问舅舅的朋友现在哪里,可惜他行程表排太满,很快进入下一项,“我们去哪里吃中饭?”
我翻眼睛,“你不是说吃的烦死了吗?还要吃?” 话是这么说,我仍兴致勃勃的,因为,最想吃的是我,要求舅舅,“跟我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你带我去吃的东西能吃吗?”
“走了啦。”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舅舅的胳膊去搭车。
快饿疯了的我,带着舅舅去我高中学校附近的小吃街扫货。放假期间,人不多,我从葱油饼一路吃到椒盐排骨,而且执意用我的零用钱请舅舅,“终于轮到我给你接风了。”
我舅一脸为难,“我不喜欢女生帮我付帐。”
“你可以当我是男生。”我递舅舅一个肉夹馒头,“快吃,这和你以前从大学那边买回来给我的味道差不多。”
重吃起当年钟爱的食物,舅舅依然有兴趣,赞叹,“味道好。”还给我感慨,“我们小时候吃的东西就是这样,看起来脏兮兮味道却好的不得了。”
“吃这个有点违反你现在的生活品质是不是?”我问舅舅
我舅倒挺坦白的“有点,不过可以接受。”,
我怒,“不许背叛你的青春。”
最后吃我最最最爱的一款椒盐排骨的时候我舅再没提生活品质的事情,我两个人手忙嘴忙,满脸油汗,把热腾腾煮的火候老道的排骨以手拆开,蘸着椒盐酣畅淋漓,狠吃了一通。舅舅拎着块骨头,学我的样子在碟子里用力磕,让骨髓自然震落到碟子里,边磕还边说,“过瘾,这样吃东西好过瘾,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胖的跟正方形一样了。”
“你应该庆幸你的外甥女不是横放的长方形。”
“贫嘴,”舅舅笑骂,问,“在你教室窗外经过的男孩还好吗?
“不知道诶,”
“你不是喜欢他吗?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情况?”
“喜欢他?没有啊,”我好无辜,“你一直问我,我只好左看右看的,找个还看得下去的人跟你交代嘛,他的教室在我们教室后面,当然会偶尔经过我的窗前,别的我都不知道。”
“不会连名字都不知道吧?”舅舅惊讶
“对,不知道。”
“没打听过?”
“打听这个干嘛?谁在乎他叫什么?”
我舅结论,“发现你有点无情无义,若能一直无情到老也不错。”
我无所谓的耸耸肩。举起碗以汤代酒与舅舅干杯,一口气喝掉,这回满足了,托着丰足的胃叫老板,“结帐结帐。”
结帐完我尚余一元RMB,请舅舅喝路边卖的五角钱一杯的冰凉甘蔗汁,为这次的出游做了个完美的Ending,我跟我舅说,“你得把我带回家,我没钱了。”
我和舅舅回家的时候一身汗臭,加上在小吃店里沾染上的满身葱花油烟味,一进门就被外婆识破,“你两个去哪里吃了?臭成这个样子?”
我舅避重就轻的强调,“妈,这不是臭,是红尘味道。”
外婆认可,自打舅舅回来后,外婆就处在即使舅舅指鹿为马,她也跟着指鹿为马的状态,笑道,“是是,红尘味道,我儿子这词儿形容的,真是妙。”
我太高兴了,只要有舅舅在,估计我以后可以经常出去混,人生多乐趣。
第三章
我人生多乐趣的念头都没捱过十小时即宣告破产。舅舅后半夜忽然又拉又吐的闹腾起来,从洗手间出来进去太多次,全家人都被惊醒。不过不包括我,我是被我妈拎起来的。她柳眉倒竖怒火冲天,"咏哲,你这不长进的丫头,想气死我是不是?白天你带着舅舅去哪里了?"
我迷迷糊糊,打算抵死不认自己有去狂吃海塞,可睡的太沉,耷拉着脑袋嘴都张不开。听见舅舅进来拉我妈,"行了,这么晚不要吵孩子,你脾气怎么还这么坏啊。"
我妈铁青着脸,冲我叫,"你还睡?给我起来------"
舅舅捂着肚子,哼唧,"不要闹了,哎哟-------"又去洗手间。
我听到外婆一叠声叫唤离休前在医院做医生的外公,"你个死老头子,药配好没有啊,"又叫我爸,"宗瀚,你补液盐怎么弄那么慢?"
我终于吓清醒,统统向我妈坦白。我妈晃着满头发卷,发飙,"给我跪下。"
刚吃了药的舅舅不理我妈,抓着我,声音不大,极坚决,"不许再闹,我不舒服,现在要休息,我让咏哲陪我。"不等我妈反应,就把我带进他房间,将她们关在门外。
我道歉,"舅,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舅舅看起来很疲倦,面色灰败,满额虚汗,靠在床头,还努力安抚我,"你看,你和我吃一样的东西,你都没事,我这些天吃的太杂,肠胃负担重,加上前天冷气吹太多了,所以才搞成这样,根本不是你的错。"
"真的吗?"
"真啦。"舅舅保证。
我嘘口气。
舅舅的书桌上手提电脑滴滴响,上面开着MSN的页面,滚了很多很多很多排字,就一句话,"家明,你怎么样?还好吗?"相信舅舅本来是和某人聊天,后来他闹起病来,我们全家照顾舅舅的时候,这个人就被冷落在电脑里了。
"是我朋友,"舅舅跟我说明,"帮我把手提电脑拿来,我跟他说一声,免得他着急。"
我看舅舅那么不舒服,要求,"你躺着吧,我帮你打字,你说,我敲键盘。"
舅舅苦笑,"好啊,你就说我没事了,让他不用担心。"
我依言输入,"我舅舅说他没事情了,你不用担心。"啊,原来跟舅舅聊天的人叫伟。
我的话传过去几秒,对方说,"那就好,替我问候他,让他早点休息,不要再乱吃东西。"
我把话转告舅舅,顺便也给他一个内疚的表情,我必须承认,害舅舅生病,我有点责任。
舅舅让我跟伟说,他会好好休息,也请伟注意身体,明天他再找他。我很乐意的转述了这个内容,伟回我一个笑脸,谢我传话,然后他居然问我,"咏哲,你现在有没有学会骑单车?"
"咦?舅,你朋友知道我的名字?而且还知道我有学单车但是一直学不会诶。"我看向舅舅,奈何舅舅闭着眼睛,竟睡着了?真是不体贴,我这边怎么办?只好硬着头皮应对,"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学不会骑单车?"
"我是你舅舅在美国时的室友,认识很长时间了,"伟说,"家明会提些家里的事情,他经常讲起你,说你是个任性的小天使。"伟选了朵花,敲在文字里送我。哦,我想起来,舅舅是有个我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室友,原来是他啊。我感觉舅舅这个室友是个大好人,汗`~我承认,我对好人的要求低了点。
我老气横秋,"抱拳,失敬,您何处高就?"
伟陪我玩,"抱拳回礼,在下教书匠一名,卖弄口舌,聊以温饱。"
我大乐,兴致来了,"你是老师哦,那我问你一件事情,怎样才能快速背会苏老头的《江城子》?就是十年生死很难忘的那个,我想在两分钟内熟记背给我妈听,因为我给我舅乱吃了东西,害他生病,惹的天怒人怨,现在我娘正守在门口等我出去,意图乱棍处罚,我需要有好表现将功折罪。"
"那阕词很短,并不难背。"
"我觉得好难,超级拗口,比背历史地理难多了。"
"会~~吗????"可能伟觉得难以理解,打过来好几个问号,接着给我办法,"假如太勉强也不要强迫自己,令堂不是正在气头上吗?目前听你背词也不是太好的选择,考虑一下读《金刚经》哄她开心如何?"
《金刚经》?我坐在电脑前楞两秒后掩嘴而笑,舅舅的朋友是个妙人,蛮会恶搞的,我回送鲜花一朵,说:"谢谢你,这个办法很好,我试试。"
"那祝你好运,"伟向我告辞,一再叮嘱我好好照顾舅舅后才向我说再见。我关掉电脑,觉得心里暖暖的,想来伟定然和舅舅情如兄弟,在国外他们共同打拼多年,结下了深厚的革命感情,舅舅有这么体贴的朋友,我替他高兴。
从舅舅房间出去,我妈仍端坐在客厅,老爸和外婆外公也在,我两手揪住耳朵,告饶,"我错了,下不为例。"
我妈目光冰冷,外婆推了她一下,示意她克制,问我,"你舅舅怎么样?"
"睡着了,"我仍揪着自己耳朵装可怜,见我妈没放过我的打算,想继续说点软话,结果说出来的就是,"妈,别生气了,要不我念段金刚~~~经~~经`~给您消气?"
我爸噗嗤就笑出声。外公干脆扭头望着电视不看我。我妈手扶额角,一副受够了我的表情,好在她理智尚存,咬牙切齿说,"回你房间去,以后没我同意,不许出家门一步。"
这是禁我足啊,多传统的惩罚方式,我屈服于家母淫威,乖乖回房间睡觉,罢了罢了,禁足数日换今天一日精彩,也还值得。
接下来几天,我舅没再上吐下泄,他感冒了,有点低热,终于有了不出门应酬的理由,陪我在家听我妈长篇大论的训话。我妈固然生气我把舅舅弄病了,不过她最气的是我吃掉了太多不该吃的东西,前面日子的努力一朝丧尽,因此罚我每天运动的时间加长。我只得私下跟舅舅说,"如今吃变成一种罪了是不是?"
舅说,"你这个年龄应该让自己美丽,不然会对不起上帝。"沉吟半晌又说,"可是假如你不开心,好象又对不起自己。"
我吐苦水的后果是让我舅看起来很烦恼,我只得又去安慰我舅,"好啦,你也不要烦,那么认真干嘛?笑一下。"
舅舅习惯的揉揉我的头发,笑得有点无奈。说实话,舅舅回来后瘦了点,而且好象不太会发光了,他看起来温柔敦厚有风度。但是没了象刚下飞机,站在房门口时那种耀眼生花的力量,他的电力不知道消耗到哪里去了。
一日,我妈解放我带我去商场买衣服,她说进了大学校门我那些运动衫裤实在太土,要置办新的。我不敢不去,怕她念叨,她已经念了我三天了,再念神仙都会崩溃的。现在我很后悔自己多吃了椒盐排骨。
妈看中一条米色长裙,裙摆拉开如雀屏般绽放,十分淑女,我觉得那条裙子身材修长高挑的女生穿好看,我壮如山宽如河,根本不适合那条裙子。屡试不成后,那条裙子我妈给她自己买下了,
付帐的时候我妈就很不爽,不依不饶就椒盐排骨事件继续开念,其实我觉得自己耐心已经不错,可是在人来人去的商场听我妈教训毕竟和在家不一样,我没忍住,在我妈要求我一定要瘦到45公斤把腰围缩到一尺八的时候,我就顶了句,"不要了吧,累死我也瘦不到那种程度。"
我妈不满,"你这孩子怎么可以自暴自弃?再说太胖对身体不好,会生很多病。"
我骇异,"我哪儿有自暴自弃?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就叫自暴自弃?我见过的那些瘦子才有病,十个里面八个胃溃疡。"
"贪嘴是罪。"
我顶回去,"民以食为天,追求口腹之欲与追求名利之欲一样,都是正常的,何罪之有?"
我妈火有点上来了,大庭广众下努力压抑,保持冷静举例,"假如郝思嘉不是德克萨斯洲腰最细的姑娘,娇美无双,又懂得上进,白瑞德不可能一眼看中她。"她苦口婆心,"今后你也会遇到喜欢的人,当然要把自己打扮的美丽点才可以,女人,总要准备着,在对的时候,遇到对的人。"
在对的时候遇到对的人是这样解释的吗?我搞不清楚,重点是,我妈说的典故是什么?我问,"妈,郝思嘉和白瑞德是谁?"玩具柜台那边有只通体苍绿的电动大恐龙,漂亮到吓死人,也贵的离谱,哗,四百多RMB啊,现在的孩子真是堕落,玩这么豪华的玩具。我正寻思着,忽听身边抽泣声,噫,我妈在哭?为什么?见她怒冲冲瞪我一眼,就往商场外头冲,我跟着她,百思不解我妈为何伤心?就算因为我和她顶嘴,她也不用激动到哭吧?
这个城市在连着高温后,终于下起瓢泼大雨,我妈是那种断不肯在头上身上淋到雨水的人,所以,她就委屈的站在商场大厅掉眼泪,她的身边站着人高马大的女儿~~我,这副画面还挺能吸引回头率。我想跟我妈道歉,一时间又不知如何说起,后来我妈手机响,是我爸的电话,我妈走到一边去跟我爸说话,第一句就是,"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站在商场橱窗前看外面的雨帘,有点哭笑不得,我妈伤心的原因总不会是,她的女儿又胖又不认得郝思嘉和白瑞德吧?
我妈和我爸讲完电话后还是不理我,大雨久久不停,我妈也不急忙拦车,不晓得在等什么。我很不耐烦,照我的脾气大概就冒雨出去了,过没多久我舅舅进来,笑笑的,"姐夫陪我去设计院报道,本来他要来的,临时有事,换我过来接。"
我彻底无语,佩服死我妈,这也要人来接?
我妈回家后继续与我冷战,没吃晚饭,还撂狠话,"今后不用陪咏哲减肥了,让她自生自灭,吃死算数。"
晚上我妈把自己关房间里玩自闭,弄的我乱有负罪感,只好自己躲进房间。 我舅跟进来拿《飘》给我,说是让我了解谁是郝思嘉和白瑞德。
我舅不提这个也就罢了,他一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好想笑,说起来,一个妈妈被女儿的胖和不学无术而弄哭,我真的觉得蛮离谱的,所以把头埋在枕头里,笑了半天,难得的是我舅,还陪着我笑。
"你妈和你爸以前读大学的时候开始恋爱的,"我劝我,"你妈那时候是校花哦,很漂亮,功课又好,你爸对你妈是一见钟情,追的很辛苦才得成正果,所以,你妈总是认为,美好的恋情是在校园时候发生的,她对你有期望,所以才那么紧张。你不要生你妈的气。"
"我才不会,我没那么幼稚。"
舅舅撇嘴,"你或者不幼稚,可你无情无义,哪儿有把自己妈妈气哭了自己笑成那样的?"
我尴尬,"我也不是成心想笑,可我真的觉得,没必要哭啊,有什么好焦虑的呢?"
"你没焦虑过?"
"焦虑什么?"
"比如说,很多漂亮衣服你没办法穿。"
我耸耸肩,"舅,我不是个贪心的人,一边享受了美食,一边还要为穿不到漂亮衣服生气,美食和美丽我选了美食,就不能再抱怨了,全都要,又要不起,天天自怨自艾,对自己有什么好处?这就跟同性恋者向这个社会要肯定和祝福一样,爱情和认可不能兼得,人活着大概就是这样吧,别太贪心,很多东西都不可兼得啊。"
舅舅反坐在椅子上,胳膊撑着下巴,很仔细的带点研究意味的看着我,问,"是不是真的,很多东西不可兼得?美丽与美食,爱情与认可,不可以全要吗?"
"比较难吧,美食与美丽不共戴天。"我说。
舅沉默了,垂着眼睛看我床柜上的一只机器猫看很久后站起来,习惯的拉拉我的发辫,出去了。我颓然靠去枕上,没几分钟也沉沉睡去,我外公常说我前辈子是猪,只要头挨到枕头,就会在短时间内进入深睡眠状态。当然,我会睡觉不等于会解决问题,哲人说每天早上都有个新鲜的太阳是正确的,但每天早上的太阳无论有多新鲜,都不会改变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情。
我妈仍不开心,估计她对我的人生充满绝望。我与我妈冷战数日,郁闷之极,后幸得舅舅解救,他带我去游泳,除了游泳还教跳舞。舅舅说,游泳和跳舞是消耗脂肪的最好方法。他用自己的钱和关系帮我办到某俱乐部的会员证,方便游泳时出入,并请我吃大餐,说好听的话哄我开心,教我如何与我娘相处。我不好意思,"舅,这样太奢侈了,我负担不起的。"
"钱这东西看的是程度,和你倾其所有请我吃一顿排骨相比,我所做的其实很便宜。" 舅舅说,"我只想你多笑笑,你一直帮舅舅守护着一样东西,你快乐了,我就觉得我还有希望,你是我的守护天使。"
我对舅舅这段话的反应是,牙酸,要求,"麻烦你给我一巴掌吧,看我能不能清醒点,听得懂你在说什么。"
舅舅但笑无语。
我一个暑假,为了让我妈高兴,都很努力的做运动和游泳。有天,我和舅舅一起去俱乐部,遇到一个人,那是个风姿绰约的女子,站在电梯门口等电梯,她的长发微卷着披散在肩头,穿酒红的吊带上装,底下是条设计极其流线,裤脚宽松,层层叠叠,行动间宛如步步飞花的纯丝长裤,腰间系着的腰带是很别致的珠串设计,垂垂累累,随意在胯骨处悬着,即使不说话,她的站姿已是个优雅暧昧的诱惑,何况她皮肤通透无暇,顾盼间神采飞扬。
舅舅自见那女子,先是楞了楞,继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迈步上前,做了个让我吓死的动作,他贸然托住那女子的下巴,凑过去仔细打量,笑意逐渐在唇边眉间展露,说:"你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是打算勾引谁去?"
老天,他不会认错人吗?我真怕那女人把舅舅当色狼,给他一耳光。
可最让我大跌眼镜的是,红衣女子的表现居然比我舅还色,她的表情由惊愕转化成柔如春水的魅惑,一双手臂就勾上舅舅的脖子,语出惊人,"本来没打算勾引谁,可现在改主意打算勾引你。"
舅舅大笑,伸长胳膊,抱住那女子,笑骂,"你这个荡妇。"
我目瞪口呆,好惊人。
"还记得我的外甥女吗?"舅舅把我介绍给那个美女,"咏哲啊,以前只有这么高。"舅舅的手在他腰间比了比,表示我当时的身高。
美女睁大眼睛,诧异,"徐家明,你的外甥女现在这么高了?哇塞,你已经有这么老了吗?喂,带外甥女到这里玩你整个输掉,还有什么乐趣?"
舅舅拉起我的手拍拍,很得意,"我的明智之处就在这里,你懂不懂。"
"懂,"美女笑的很诈,"知道你守身如玉。"
"啧`~~乱嚼舌头,"舅舅笑,有点掩饰,介绍美女给我,"咏哲,这个女生是舅舅的大学同学,你还记得吗?来过我们家的,叫陈妮。"
陈妮?这个美女居然是陈妮?那个气质温婉清纯的陈妮?我下巴都要掉下来,"不是吧?你真的是陈妮?怎么差这么多?"
陈妮锁眉,轻嗔薄怒,"你个小鬼,这是跟长辈打招呼的方式吗?没礼貌。"
舅舅拍下我脑袋,我连忙道歉,圆自己的话,"对不起,我是说您看起来比以前美了一百倍,所以吓到。"
"还行,挺机灵的。"舅舅调侃我。
那天和陈妮一起喝咖啡,听舅舅与美女谈别后近况,知道陈妮也是近期由香港回来,现任政府办公室新闻发言人,哗,厉害的女人,竟混到如此风生水起的地步。
"这个工作有让你愉快吗?"舅舅问陈妮。
"没有,"陈妮带点疲倦的靠在椅子上,有种我见尤怜娇柔感,说的话却凭地沧桑,"没有,我的工作不能让我愉快,不过除了这份工作我也别无所有,现在练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和一群乱七八糟的人打交道,很没自尊,好在薪水尚可,怎么说呢?一定要出卖自尊的话,我愿意卖个好点的价钱。"
舅没说话,只温柔的抱抱陈妮,以示安慰。我觉得舅舅和陈妮应该不是很久没联络,至多就是有段日子没联络,他们的做派都还挺美式的,亲密,熟络,但是没有男女情人间的暧昧。
瞅着眼前谈笑风生的一对玉人,时光恍惚倒流,仿佛回到舅舅的大学时代,听舅舅吹萨斯风,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萨斯风的声音是长那样子的。那时候舅舅吹奏的也不是什么名曲,老掉牙的一首《忘不了》,正是清秋时节,惠风和暖,蓝天高渺,顶楼的菊花开的一从从的,不远处的栏杆上晒着床单被子,空气里全是阳光混合着洗衣粉的独特味道,也不知道是萨斯风太过伤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有个女生居然被弄哭了。
哭了的女生有个旖旎娇柔的名字,叫陈妮,长舅舅一年级,历史系学生。陈妮第一次来我们家的时候,就吸引了我们全家的目光,她穿白衣蓝裙,黑发扎两条辫子搭在肩上,气质温婉清纯,眉梢眼底带着股书卷味,说话不紧不慢,清楚流利,十足的大家闺秀风范。不过陈妮笑起来的时候就极其极其极其妩媚,她的眼睛不大,细长,眉目如画,半回眸嫣然展唇,无限风情,摄人心魄.外婆对陈小姐一见倾心,话里话外的打探人家的底细,得知陈妮也住本市,而且是住在太原路的小洋楼里之后,太君龙心大悦,其喜悦程度简直象是~~想立刻办喜事的样子。自从有了这个陈妮,我外婆一厢情愿再也没担心过钟曼芬,似乎,住在华山路的钟姓小妖,就这么轻易的被住太原路的陈妮女将打的落花流水,被丢弃到时间的流沙里去了。也就所以,等到后来发现舅舅仍和钟家姑娘有通信的时候,显得那么震惊了。
陈妮比舅舅早一年毕业,毕业后出国进修学位,离别前,一场雨后的夏日傍晚,她和舅舅坐在一架花事正好的茉莉下面娓娓话别,我趴在栏杆那边啃着西瓜看星星,听陈妮说,"即使你知道,童话最终会幻灭,梦想是拿来破碎的,爱情的结果只是绝望,你仍然要去找他吗?"
"是啊,即使我知道很可能一切都是空幻,"舅舅说,"我仍是一定一定要去找他的。"语气十分坚决。
陈妮又哭了,啜泣着,"你们男生都好过分哦,我喜欢的男生,最最过分了。"
舅舅温柔的借出自己的肩膀给陈妮,让她哭,暗暗的夜色里,茉莉清新的芬芳在空气里软软的弥漫,从我这个方向,模糊能看到依靠在一起的舅舅和陈妮。我不敢出声,也忘了去擦掉嘴角邋遢的西瓜渍,蒙昧如我,第一次感受到人生的苍凉与无奈,竟是因陈妮那段话,童话最终会幻灭,梦想是拿来破碎的,爱情的结果只是绝望-------。
这段话,影响我至深,我是从那个晚上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是虚幻的,不值得我去深究,去追求,去经历,去争取,去反复执着,去魂牵梦系,我是相信着陈妮的这段话长大的,她可是我的偶像呢。
我的偶像,果然也不出所料的一直美丽着,聪慧着,成功着。我一直以来相信着她,所以是现在的样子,不知道她一直以来相信着什么,成为今天的样子。
第四章
暑假结束,大学开学的时候,我终于瘦到接近我妈期望的体重,当然,能顺利达到我妈的期望我舅功不可没,整整两个月,陪游泳,教跳舞,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他,只和他说,"舅,以后有任何差遣,咏哲万死不辞。"舅靠在椅子上笑,超级肉麻的讲:"你是我的守护天使,舅舅为你做的都是应该的。"唉~~这个世界上对天使要求最低的人,大概就是我舅舅了。
我妈曾经为我买的那条米色长裙穿到我身上,终于比较可以让人接受了。虽然我不是很喜欢这样子装淑女的我,不过,这也不重要,大部分人都不是太喜欢自己的。假如给每人一个跑到广场上大喊宣泄情绪的机会,我相信会有很多人喊说,让我消失吧,我受够我自己了。罢了,我妈高兴就好。
不管是胖是瘦,我的大学生涯就此开始。刚进寝室的第一天就看到三个室友在争床位,没人愿意要靠门边的床位。简直烦死,最怕这个,一群女生唧唧歪歪的争来争去。我没吭气,主动把自己的行李放到那张床上,牺牲小我,解决纷争,高尚的跟释加摩尼似的。其实离厕所比较近又靠门的床位没有给我造成困扰,又闻不到什么厕所的味道,不明白我的几位室友到底在争什么。
我室友其中一人是我旧同学,叫肖瞳瞳。我和肖瞳瞳不熟,或者这么讲,我和以前的同学都不怎么熟。我没朋友,独来独往惯了,从不参加别人的生日会,也不请别人到家里来给自己过生日。象我这么平凡的学生,不可能和肖瞳瞳这样一路从小红到大的尖子学生做成朋友的。肖瞳瞳很漂亮很漂亮很漂亮,气质非常非常非常好,为人表面也特别的温柔谦逊,她简直就象是某个古堡里特别培养出来,随时准备着嫁王子的公主
和肖瞳瞳相比,我是什么样子的?其实我小学时候成绩实在差强人意,或是因为愚钝到心无旁骛,一味只读圣贤书,到了高中成绩反而冲到前面,我的家人对此表示满意。没办法,任何生物都会对成绩这种事情表现出极其敏锐势利的一面,大家夸奖我是个奇迹,哈哈,才怪。我知道这很扯淡,因为我真的只是个草包而已。和我们班会弹钢琴和拉小提琴,并在网络BBS上发表N篇点击率超高的文章的美女肖瞳瞳比起来,我尤其愚昧。
一直以来,我习惯简单无变化的生活规律,对文字的要求只到杂志《故事会》的程度,唯一喜欢听的流行歌曲仍维持在罗大佑那曲《童年》的阶段,COCO李雯在MTV里扭腰摆臀另人神魂颠倒之际我斥之为神经病。看铁达尼号能中途睡着,浑浑噩噩对爱情不理解没憧憬,不读金庸和红楼连七龙珠都没看全,爱吃爱喝傻笑没朋友身材胖胖的我,哪里有肖瞳瞳一半的风采?可现实就那么残酷,我与肖瞳瞳从初中到高中同学多年,眼见她登台表演,眼见她获奖不断,眼见她收到情书,后又眼见她成绩下滑,而学校评断学生的价值也就是成绩而已,她后来就不"红"了,而坐在角落不起眼的我却被移到靠灯光比较近的位置上来,我觉得肖瞳瞳因此而不喜欢我。
我虽与肖瞳瞳不那么熟,但也算了解其人,她有些许小心眼,骨子有少少嚣张和刻薄,最好面子,而我这人对面子问题不是太在乎,所以,跟她相处尽量给足她面子。假如与她同窗共读这么多年都没成为朋友,我也不会奢望在大学四年与她成为朋友,相安无事即可。说起来,从初中到大学都做同学,也算有缘了,不容易。
另位室友唐可欣人如其名,是个温柔的小甜心,她与我同龄,却有个交往两年的男朋友,比她大一届,她说她就是为了男朋友才拼命考进这所大学的。瞧瞧,谁说早恋是不应该的?我身边就放了个正面示范的典型。
唐可欣是第一个让我见识到青春与爱情之美好的女生。我喜欢在午后的时间,躺在床上午睡半梦半醒的一刻,听楼下一个清亮的男声拖着绵软的长音叫,"唐可欣,唐可欣-----"
每次,唐可欣都光速理头发穿鞋子,脆生生应着,"来啦来啦-------"
我们喜欢逗唐可欣,"你那么早交男朋友失去很多乐趣吧,起码半年换一个才叫正常。"
唐可欣的脸就红起来,白皙娇嫩的肌肤上象抹了层胭脂,十分动人。
最可笑的是单小舞,小舞是我们寝室唯一家不在本市的学生,因她姐姐在本市一家企业打工,每逢回家便夸耀我居住的这个城市如何的纸醉金迷,如何的光怪陆离,所以小舞拼命考进这个学校,看看能不能在这个地方找到她的梦想。小舞暑假期间是在这里过的,而且她还找好打工的地方,我们寝室,小舞的日子最辛苦,不过,我也因其独立乐观而最喜欢她。
小舞心直口快,人也极明朗热情。我们熟悉起来后她说起对我的第一印象,"你知道我见到你有多开心吗?我记得你啊,我本来是在商场玩具柜台做服务员的,有次我见到你和你妈在那里吵嘴,天啊,你真是个性诶,酷得半死,我都不敢和我妈那么说话,你根本就是我偶像,不过那时候我以为你妈是你姐,等知道你妈是你妈的时候更是吓坏了,你妈那么漂亮,你简直不象你妈生的,不过那是以前啦,你现在漂亮这么多------"
这就是小舞,她想说话的时候不让她说完她会内伤,所以,我每次都好有耐心的等她说完,并忍受她特例独行的语言逻辑和莫名其妙的文法修辞。除了我,谁看得懂什么是"我以为你妈是你姐"和"等我知道你妈是你妈"这样的形容?我喜欢小舞,十分喜欢,所以,我活到人生第十八个年头,终于也算有个死党密友了。小舞,成了我这辈子交往的第一个好朋友,让我体会到友谊的珍贵。
作为菜鸟新生,我们受到老鸟前辈们的热烈欢迎,有来呼吁积极参与社员活动的学长,舌灿莲花的诱惑我们这些新学员加入社团,我根本不知道该报名哪个,闭着眼睛点锅点豆选到的居然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社团,拳击和戏剧,真妙。
第一次戏剧社团活动的时候我看见肖瞳瞳也在坐,她正认真的听高年级学长感情充沛的朗诵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茱丽叶》,"来吧,温文的夜,你朴素的黑衣妇人,教会我怎样在一场全胜的赌博中失败 -----------"我没听完,转身又悄悄出去,反正莎士比亚已经仙游N多年,应该不会因为一个屁都不懂的中国女生不欣赏他的文字而吞枪自尽再死一次吧?
我对拳击当然也不懂,第一次接触沙包的时候闹了个大笑话。当时全凭好玩,狠狠推了沙包一下,沙包反弹回来我也不晓得躲,被撞倒跌坐在地上,这个结果实在是很扯对不对?于是我坐在沙包下面忍不住笑起来,还笑蛮久的。旁边一个戴着拳击套的男生一直看着我笑,等我笑完,他指着我脑后拖着的几乎长过臀部发辫问我,"你打算这样学拳击吗?"
"长头发不可以?"我错愕,我还蛮珍惜我的头发的。
"不,可以的,"那个男生递给我双手套,"不是大问题,我教你。"
教我拳击的男生长我两届,是拳击社的社长,生的虎背熊腰,却有张极清淡的面孔和乱秀气一把的小眼睛小鼻子,我们说他是种复合类生物,一只披着熊皮的羊。他有个外号,叫令狐冲,大家都叫他阿冲,叫得久了,他本名叫什么都没人记得了。阿冲跟我说,他之所以肯亲自教我拳击,是因为我看起来比较笨,选社团的时候要点锅点豆,被沙包打中了跌倒还笑的跟中奖一样,他很担心,我这样的社员会抹黑拳击社的名声,他不亲自看管很难放心。听上去他好象是好心,不过这种好心值得我信任吗?
这个阿冲数日后请我看电影,我没拒绝他的晚餐和电影,他用他的行动证明了他的好心不值得信任,他根本就是狼子野心。他提出交往,我也没拒绝,他飞快的由我的师傅降级为我的男朋友,明降暗升。虽然我本来不太向往爱情,但对爱情也有几分好奇,这种事情有那么大魔力吗?一定要试一下是什么滋味才可以啊。
说起来,我的运气不差,我的拳击教练男友是学生会干部,校园里的老大,我在学校等于被他罩了,而且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有了一个崇拜者单小舞,我想,我需要低调一点,不然哪天被嫉妒我的人用麻袋蒙住暗扁一顿也不是没可能的。
新的学年,新的开始,日子始终是新奇而另人愉悦的进行着。
第五章
再与舅舅去俱乐部游泳,偶尔遇到陈妮,我都很乐意听她与舅舅天南地北的高谈阔论,内容很多我不懂,纯粹是为了欣赏偶像陈妮小姐讲话的姿势,语言。有次周末回家的时候,听到我妈提起陈妮,她们因工作机会遇到。我妈重点说明,伊仍是小姑独处。外婆心眼活动,喜上眉梢,却被我爸浇了冷水,一向谨言慎行不多言语的老爸,这次在舅舅的终身大事上给予了重要的意见,曰,陈家小姐今日成就非与当年女学生同日而语,其过于强势的作风,怕会压过家明,家明一向仁厚,与陈家小姐并非良配。
我外婆断不会让儿媳妇骑到儿子头上去,她要的儿媳妇一定要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要象解语花般温柔,还要具备二十四孝的素质,所以,这陈妮在我外婆脑海里做了几年虚幻的儿媳妇之后,终于又虚幻的下岗一支花了。
我虽喜欢陈妮,也觉得她做我舅妈其实很合适,不过,我觉得舅舅~~~,就是~~他有没有还惦记着钟蔓芬芳?那个一直活在白信封里的钟蔓芬,长什么样子啊?
入秋的时候,爸爸给舅舅介绍了一个女朋友,听说叫曲冰,是爸妈以前旧同学的妹妹。那同学一家人全移民去温哥华,本来不太容易联络到的,我爸因一次工作上的事情去一家医院做访问,恰好遇到在那家医院做心理医生的曲冰,得知她还是单身,考虑各方面条件足以与舅舅匹配,晚饭时间和舅舅说,“给你介绍个女孩子认识怎么样?”
舅舅先是呆怔一下,之后缓缓点头,“好啊。”就这么答应了,表情平淡,也看不出是高兴和不高兴。饭桌上最高兴最投入的是外公和外婆,频频向我爸和我妈打听他们旧同学的妹妹生的相貌如何,品行是否端正,舅反而置身事外的淡定,我敏感的从他的淡定里捕捉到忧郁。
晚上,我睡不着,去厨房喝水的时候,看到舅舅工作室亮着灯。忍不住敲门进去,舅舅在画图,我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很突兀的问,“舅,你有没有不开心?”
舅舅避重就轻,“做人哪得时时开心,偶尔快乐一次即可。”
我很认真的对舅舅说,“我最爱舅舅了,我总是希望,你能时时开心,偶尔不快乐一下即可。”
舅舅从一堆图纸里拔出他的眼神,望着我,笑了,写字桌上的灯光透过他垂下的发丝,在他的侧面上打了一层淡淡的阴影,我觉得舅舅微笑的样子看起来反而更忧郁,忍不住上前抱抱他。
舅舅的大手温柔的拍拍我的头,叮咛,“太晚了,去睡吧。”
我后来听到我爸妈和外婆都在热烈计划着心理医生曲冰与我舅的见面日期,很不甘心提出反对,“心理专家生的小孩多数有神经病。”我的话只招来我妈一顿数落,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帮助。唉~~,我还挺想去找陈妮,告诉她,我喜欢她做我的舅妈,不过这应该不由我来选的吧?于是,就这样,秋天的时候,我舅开始谈他的恋爱,只是谈恋爱。
我也在谈我的恋爱,我妈让我把我的小男朋友回家看看,我索性约了一堆同学回家,有阿冲,有我的室友。午后时光,我们都围坐在顶楼上,外公种的菊花开的一丛丛的,蓝天高渺,风微云淡,远处的栏杆上晒着洗干净的床单被套,空气里满是洗衣粉混合着阳光的味道,乖巧的肖瞳瞳处处得人心,哄的我家太君很高兴,咿咿呀呀的,教她学唱段曲:“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来,明朝花谢---------”
我记得很多年前的某个秋日,舅舅曾在这样的一个日子,做着和我一样的事情,请同学来家里玩,吹奏一曲萨斯风。那时候的舅舅很年青,手里握着一大把的梦想,那时候的陈妮爱笑也爱哭,泪水晶莹清澈,那时候的我,还是个天真无知孩童,如今呢?如今呢?我靠在椅子上,竟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神,竟觉得人生不过尔尔,煞是无聊,明媚鲜艳能几时?时光悠悠,青春渐老。
十二月,入冬,归家的夜里,包着棉被,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台重播时段的儿童节目,在学校看不到电视,日子有缺憾,加之我对幼儿节目一直都很有兴趣,所以每次归家,都守定儿童频道。 舅舅回家的时候,我正对着电视笑的不成形,见了他就叫,“快来快来,和我一起笑。”
“怎么就你一个人?”舅舅脱掉外套,递给我一包巧克力,“喏,给你。”
“你买给我的?”我很乐,最爱吃巧克力,只不过现在为了保持身材不敢乱吃,所以,拆了点包装,可怜的闻闻味道,回答舅舅的问题,“今天好冷,外公外婆说要早点休息,爸妈的旧同学正闹离婚,他们去凑热闹。”
“啊?”舅舅给自己倒杯热茶,走到我身边,“什么凑热闹?离婚?”
“少装糊涂,当然是凑热闹去劝人家不要离婚啊。”
“哦,”舅舅哼一声,跟我瞅着电视屏幕,又有个小朋友在做龟兔赛跑的新解,“乌龟的弟弟站在终点,兔子就以为乌龟已经到了-------”
“哇哈哈~~”我捧着巧克力狂笑,还不忘跟舅舅说,“厨房有汤,给你留的--------”
“咏哲,舅舅要结婚了,跟曲冰,婚期订在春节。”舅舅毫无预兆的,突然砸来这个消息给我。
太突然了,我的笑声戛然而止,抬头看着舅舅,半晌才问,“外公外婆都没跟我提起过。”
“刚决定的,本来想回来告诉大家,不过,只有你在这里,就先跟你说了。”
“外婆知道一定很高兴。”
“是吧,”舅舅笑笑,喝口茶水,眼睛停在电视机屏幕上,可他看的太冷静,都不象我,笑成傻子。
“舅,你高兴吗?”
“嗯?”舅舅象神游太虚刚被我找回来的魂灵一样,茫然问我,“什么?对不起,刚才我没听清楚。”
我重复,“结婚,你高兴吗?”
“应该高兴,是件喜事。”
“屁咧,这是什么答案?”我有点火,“我就没觉得你的样子哪儿点象高兴。”
舅还是那句搪塞我,“人活着也不需要时时都高兴。”
“可起码结婚这件事情一定是需要高兴的吧?”
“我也没有不高兴。”舅舅伸手替我把被子拉到沙发上再帮我盖好,刚才我一激动上半身弹起来,被子掉沙发下面去了。
“你一定会后悔,”我小声嘀咕,恨恨的把被子裹在身上。
“不要诅咒我,”舅舅的脸上维持着浅淡的笑容,说:“还记得前些日子,你不肯减肥,我问你一个问题,不能穿漂亮衣服会不会哭,你给我个答案我还蛮喜欢的。”
“啊?我不记得诶。”
“你说,你不是太贪心的人,既然选了享受美食,就不能为穿不到漂亮衣服掉眼泪。”
“是啊,”我瞧瞧茶几上的巧克力,不无遗憾,“现在选了漂亮衣服,也不能为吃不到巧克力生气抱怨。”
“同样的道理,”舅舅嘘口气,“我和这个世界上很多人一样,要结婚的对象不是自己最爱的,不过,我既然选了这样一种生活,我就要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好一点,不掉眼泪,不生气,不抱怨,我不能太贪心。”
我无言,舅舅这么说,是不是代表他承认,他不喜欢曲冰?那又何必答应?我不懂,大人的事情,好难懂。
舅舅振作一下,问我, “不给我恭喜吗?小天使。“
我没来由的鼻子酸涩,叱回去,“不要叫我小天使,很恶心诶,好啦,恭喜你,恭喜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舅舅抿着嘴角,我看不出他藏在面孔后的真实心思,静默半晌,他拍拍我的面孔,回工作室去了。而我,呆在沙发上,心乱如麻,直到我爸妈回来。我没和他们讲舅舅要结婚的事情,哼,让舅舅自己去告诉他们。百无聊赖,把遥控器上的数字键胡乱按了几遍,却没一个能让我看的下去的东西。爸妈洗漱喝茶,轮流着折腾半天,然后每人丢给我一句早点睡,就都去休息了。
窗外的灯火,一盏盏清减下来,我也不知道是在沙发上呆到几点,才拖着冰凉的脚掌,裹着棉被走回卧室去。瞥到舅舅房间的门缝里仍有灯光,我推开门,舅舅上半身靠在枕头上,身前摊着手提电脑,电脑屏幕开着,不过舅舅已经睡着了。我心内哀戚,觉得这样的舅舅看起来好寂寞。想帮舅舅把灯关了,让他睡得舒服点,却听他的电脑有声音,这个时间,舅舅跟谁聊天?我把电脑从舅舅的床上挪到写字桌上。
和舅舅聊天的还是伟,不过这次用的是Q,页面上舅舅在四个小时前说了一段话,“浮蹉蹈海是勇者的选择,苟且偷生的只好长梦不醒,所以,我选了苟且偷生,春节结婚,要不要恭喜我?”
伟刚才来的几个字是,“恭喜你。”
原来舅舅心情闷想和旧友聊天,伟现在才有空。我帮舅舅敲几个字回去,“你好,我是咏哲,舅舅等你等太久睡着了,抱歉。”
伟好一会儿没反应,我还以为他下线了呢,他突然又回说,“没关系,多照顾他。我还有事情,有机会再聊,拜拜。”
伟大概很忙,这次的他没上次热情。唉~~我叹口气,舅舅结婚,他的朋友都没替他太高兴吧,他根本不喜欢那个叫曲冰的女人啊。回首看睡在灯影里的舅舅,眉头锁着,很孤独无助的样子,假如他喜欢的人看到他连睡觉都不得展颜,不知道是怨恨,还是心疼。我蹑手蹑脚回到自己房间,缩进被子里。被窝很暖,我的心却有点冷。记得从前,陈妮说,爱情的结果是绝望,我从来对这样的绝望只闻其声,未见其形,现在,我终于看到一点了,绝望,好象不那么强烈与坚硬,它只是绵长的,纠缠的,无休止的,缓慢而坚持的,把我最爱的舅舅吞噬了,覆灭了。
终于见到了曲冰,家人让我喊曲冰舅妈,我礼貌的依言而为,就去帮我妈用洗衣机洗衣服。我家的洗衣机还是老式的半自动,洗衣粉的白泡泡中间飘着几张RMB,五元十元不等,真是,谁外套里的零钱啊?曲冰不知道为什么随在我身后,瞅着洗衣机里的钞票笑,帮我捡出来,用水冲净,边冲边和我闲聊,“你可真粗心,洗衣服之前口袋要掏干净啊,不过没关系,等等我用电熨斗把它熨干。”
我半是尴尬半是生疏的道谢,“谢谢你。“
“不要这么客气,”曲冰语气温婉,她身上带着股能让人心平气和的能量,我怀疑再剑拔弩张的人到了她面前,都能柔和的化成一滩水。
“我和家明要回温哥华结婚呢,我爸妈都在那边,那时候正好是寒假,一起去好不好?”我未来的舅妈向我做出邀请
“去温哥华结婚?”我惊异,“那这边怎么办?”
“也要办啊,这边是中式的,温哥华是西式的,我信基督教,要去教堂行礼,你来观礼啊,西式的婚礼很浪漫。”
有个念头邪恶的冲进我脑子里,哗,婚礼办这么多次吗?多到这辈子只剩下离婚这件事情可以忙了,只敢坏坏的想一秒。对西式的婚礼多少有点向往,表示兴趣,“这个很诱惑,我想去温哥华看看,也想亲眼见识西式的婚礼如何的浪漫,不过太麻烦了,还要办手续。”我有迟疑。
“不麻烦,”曲冰善意说明,“手续的事情容易办,你放心啊,家里人都答应的,尤其是家明,一直说要带你出去玩玩,当旅游好了,旅费你也不要操心,住的地方当然是在我家,我家房子还算宽敞,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曲冰热情中有腼腆,“听说,你舅舅最疼你了,请你相信我,”她用她湿着的手,握住我的手,百分百诚恳,“请你相信我,我走到这个家里,是增加一份爱,不是想分走什么,我会和你舅舅一样疼你的。”
曲冰,冰雪聪明的曲冰,她看得到我眼里的拒绝,她以为我的拒绝是来自我的私心和孩子气,她不知道我只是不要我舅舅不开心,啊,她知道不知道,她未来的丈夫心里住着别的人?想到这层,我突然有点同情她,忍不住就答应,“好啊,那就去温哥华吧。
曲冰很高兴,眼睛都亮了,又不好表现的太明显,笑着去拿那几张钞票,“我去把这个熨干。”
我守着洗衣机,机械的放水,再装水,蓦然想起大话西游里的孙悟空,悟空睡着的时候,梦里念叨晶晶的名字很多很多次,他以为自己是想着晶晶的,可是有人告诉他说,他念叨紫霞仙子的名字更多更多次的时候,悟空呆住了。
以前看大话西游,是觉得好笑,可现在想想,却觉得讽刺。我的舅舅,千万不要象大话西游里的悟空,以为自己可以控制的很好,却在梦里泄露了心事。
第六章
舅舅的婚礼准备到万事具备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那是放寒假我从学校回家的一天晚上,我们全家都打算去睡了,突然间门铃乍响,不是礼貌性的一声声响,是不甘心不罢休的一串串响。门开处,站着陈妮,她还是无懈可击的漂亮,浅灰的窄裙,水粉的贴身毛衣,紫红的大披肩和长靴,艳光四射,那么娇媚的可人儿,脸上却带了点豁出去的愤怒。
舅舅见到陈妮颇意外,问,“妮妮,什么时候从北京赶回来的?”
“刚下飞机,”陈妮居然没顾全礼貌和我们家人打招呼,直走到舅舅面前,抬手欲掴舅舅一掌,却被舅舅抓住她的手腕。陈妮挣扎无果,红了眼眶。和多年前飘着茉莉香的一个夏夜一样,舅舅温柔的环住陈妮,让她靠着他的肩膀哭,嘴里轻哄着,“好了,冷静一点。”
陈妮声泪俱下,“你要结婚,也是先轮到我,怎么是别人?”
这个场面太惊人,外公外婆,我爸我妈全傻在当地做声不得。我纯粹福至心灵,抓起舅舅的钥匙外套拿给他,舅舅感激的瞥我一眼,把陈妮带出去了。
陈妮走后,我妈惊诧,“我们家明在外面过的什么日子,好象很乱是不是?”
我爸百年不遇的责备我妈一句,“少胡说,家明不是那样的人。”
春节,舅舅的婚礼在没有受到任何外力的影响下顺利进行,然后结束。“圆满漂亮。”外公是这样说的。我不甚了然圆满漂亮到底是怎样,我只象提线木偶一样,人家拨我一下,我动一下,自己做了些什么我是不知道的。不过我知道自己见了好多不认识的长辈,见长辈的好处是,我的荷包变很满,这一点很重要。
上飞机飞温哥华办另场婚礼的途中,我和舅舅狂睡,好象刚做过很多天苦工,筋疲力尽,睡得昏天黑地。下飞机的时候舅妈一路笑,说我和舅舅一大一小,睡得象两个孩子。与舅妈相处这些日子,我有点喜欢她了。她漂亮,高贵,有学识,谦逊,人也会说话,这些优点在她身上表现的十分得体,不会让人有压力,假如一定要找她的缺点,那就是太合理了,她是个合理的,中规中矩的女人,她的身上缺少生动与惊喜。
温哥华的冬天有雪,铺天盖地的雪花棉絮样撕撕扯扯的落着,我长这么大没见过如此壮观的雪,只觉希奇兴奋。去了几天没帮任何婚礼的忙,尽和舅妈哥哥姐姐家的小朋友瞎闹,滚雪球,打雪仗。舅妈家一家人都是好人,和我爸妈一样,有点罗嗦,是老百姓都有的那种罗嗦,罗嗦的让你安心,消除了我不少身在异乡的恐惧。
玩过几天,很喜欢温哥华,这是个美丽干净的城市,交通方便且简单,比我呆的那个城市住起来舒服很多。曲冰舅妈说,以后可以来这边修学位,有亲戚在这里,申请学校很方便。我当然同意,我喜欢温哥华。
舅舅对温哥华似乎不陌生,他说他以前曾到这里旅游过。来温哥华后,他对曲家的亲友,保持着一贯温文有礼的态度,对身边的人也都体贴亲厚,闲的时候他看看报纸,静静的听MP3。我有次拿他的MP3听,其中一曲“这么远,那么近”居然歇斯底里的录了十遍,黄耀明无休止的唱,张国荣则没完没了的念着广东话的旁白。这是首我听一遍就会被憋的想扁人的歌,完全不知道歌手到底在唱什么,可我亲爱的舅舅一听就是一个钟头,他行径有够另类。
舅舅婚礼前夜,我用舅妈的电脑上去自己的邮箱,发现里面有小舞给我的一封信。她寒假没回家,努力打工,试着筹足自己下半学期的生活费。小舞在信里说,我的男朋友令狐冲前些天,在一家电影院前面与肖瞳瞳当街拥吻,场面惊天地泣鬼神,当时围观者众,且给予吻者如雷掌声。
我对着电脑呆怔良久,回信给小舞,“现在这个结局也不错,或者可以符合某些人的期望,只要不是大家都不高兴就可以,我无所谓。”
晚上,大雪,我坐在窗前看着飘雪的温哥华看到半夜。嗯~~,我有点点受伤,一点点而已。没象偶像陈妮说的那样,感受到爱情有多绝望,之所以没绝望,或者是因为,我没曾深爱过。
西式的婚礼确实浪漫,也不象中式的那么烦琐。舅妈披着白色的婚纱,端庄优雅,缓缓走在教堂的红毯上,风琴奏着美丽的婚礼进行曲,我觉得自己几乎是流浪到某个电影片段的场景里去了。教堂的门被晚到的客人打开,室内的光线由明到暗瞬息变换,音乐悠扬而清亮,牧师用英文问舅舅愿不愿意娶舅妈为妻子的时候,舅舅竟停了两秒,大概是不想在上帝面前撒谎,直到牧师问第二遍才答yes。这一刻,我觉得忧伤,不是悲哀,不是怨怒,我只是觉得忧伤。有客人把教堂的门打开,又关上,也不知道是哪个晚到的客人,如此扰人清净~~~
我没和舅舅打招呼,独自离开教堂,随意上了辆公车,车子随便开,我随便的坐,随便到哪里去。天气很好,眼前远远近近的都是白雪,头顶深深浅浅的都是蓝天,车到终点,竟是英属哥伦比亚大学附近,舅妈拿过这家学校的介绍给我看过,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大家都叫它UBC。我下车,站在站牌下,看着人流在身边晃荡,直至只剩下我~~,也不是,还有个男人就在我旁边,穿件设计大方得体的黑大衣,围着条深紫色的围巾,随意的靠着站牌翻一本书,我不太确定他是从车上下来还是一直就在那里,不过,有什么关系?
不想乱走迷路,索性没动地方,我打算等下班车来就坐车回去,问题是,到底我该坐几路车?算了,见车就上,到时候问司机。定下心,摘下保暖手套,让手指裸露在空气里,我的手也需要自由呼吸,然后我发现,靠着站牌看书的男人有张很中国的脸。温哥华的华人不少,他是中国人也不希奇,可在陌生的地方,身边站着个同类,心里总是安稳踏实一些。我的同类个头不高,大概和我差不多,我站在他身边,半低头,能和他欣赏同一本书,还是中文书诶,真是太难得了,我反正无聊,就描了几行,
“每个人的生命,都有一个存在的理由,你当下也许不知道,那个理由是什么,而这正是天堂的功用-----“
天堂的功用?我思忖,第一次听说天堂是拿来用的,有意思-------
“天堂是为了让你认识你在人间的一生,一说到天堂,大家就想到极乐花园,以为天堂里可以在云端漂浮,可以在山颠河畔发懒,可是美丽的风景,假如不能让人得到安慰,他就没有意义。这是上帝送给你的最佳礼物,让你有机会了解,你一生中发生过那些事情,并解释原因,这是你一直在寻找的那份宁静-------
我不是个爱看书的人,可是天晓得,在这个异国的车站,清冷纯净的冰雪天地里,顶着蓝透到极致的天空,我竟站在一个陌生男人身边,耐心的读完了小半本书。风吹的很淡很淡,空气爽洁清新,蕴涵着雪和松枝的味道。我的手很冷,但是心里很平顺,我知道我眼前车来车往,身边人来人去,没人理会我,我也没上车的打算。奇妙的是看书的同类好象也没有想去哪里的打算,他没上任何一辆车,也没有走开到别处去,他身上有种让人安定宁静的气息。
直到我看的有点累了,跺跺脚,喘口气,那男人回过头来,望着我浅浅的笑。他年纪应该大我很多,下巴上密密丛生着一层黑胡碴,相貌也实在谈不上是有多帅气,但眉毛干净工整,尤其,他有双深邃如海的眼睛。
“喜欢这本书?”他问我,说中国话的,还是很好的普通话。
“嗯。”我点点头,这个人给我种熟悉感,好象我认识他有很久了似的。
“送给你看。”
我楞住,意外,“你送给我自己怎么办?”
“我看过很多遍了。”他说,他说话声音醇厚温柔,我应该在哪里听过。
“来,拿去。”他拉过我的手,把书放在我掌中,他的手和我的一样冷。
我好象不能拒绝,可这样接受下来又不好意思,想说句谢谢,还未等我开口,他却先道了再见,“我还有事情,先走了,你记得乘#44车回市区,就不会迷路了。”
“哦,再见。”我机械的说,心里奇特的有种舍不得。
他走了两步,又定住,回身从口袋里抓出一把太妃糖,望着我,“来,给你。”
我伸手去接,一把糖放在我的掌心,他又顿了顿,好象又有点不甘心,再拿一粒回去,冲我笑笑,眼睛笑成两弯月牙,这次,是真的头也没回的走了。
我握着一手糖,抱着他送的书,望着在前面雪地上走远的黑色背影,脑子里有一瞬的空白,这个人知道我会迷路吗?他看过的书为什么还要靠在这里看?他象是突然掉在我眼前的神,是为我存在的吗?
我等到了#44路车,安全的回去舅妈家。 对于我的失踪,大家都很着急,我回去后有认真的道歉。至于失踪的理由,我无奈撒谎,“我被婚礼刺激的有点神经失常,疯狂的想找家婚纱店,看有没有我能穿的,最好可以拍照留念。”
我的屁话有几个人信我不知道,但大家都还体谅的说,“年轻就这点好,偶尔疯狂可以理解,而且很可爱。”曲家的人,善良的让我愧疚。
我舅妈后来还想真的帮我借婚纱拍照,我惶恐拒绝,只借她的婚纱穿上,象征性的照了两张相片。舅舅拿着我的婚纱照片笑话我,“象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全无气势。”
真是`~~当然全无气势,我只是说胡话,根本就没想那样穿啊。
假期结束回家的时候,我的行囊里多了很多礼物,但最被我珍惜的,是意外获得的一本书,还有,留在记忆里,白雪上蓝天下的黑色背影。
舅舅婚后,我们家的日子是一贯的传统温馨甜蜜型。家中的新成员舅妈是个好女人,有她在,我偷懒少做了一些家务,以至于连向来惜言如金的外公都看不下去,数落我,“你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也没见头脑多发达,可该如何是好?”
我回敬外公,“我对自己的要求没一定说要如何就好啊,所以~~”我耸耸肩,表示自己是可以被原谅的,气得外公躲到报纸后面不出来。
家人曾经打听过我和阿冲的事情,我真情告知,没戏了,我刚被人甩。我妈气得翻眼睛,大有意图发飙之势,被我爸巧妙的拦下来,爸说,“我们家公主真给那只披着人皮的熊面子。”我猜我娘因自己曾是前校花条件优越只甩别人,无法容忍女儿被别人甩的尴尬处境,只得赌咒发誓,今后定找一有钱有权有面子的品学兼优生来做男朋友,并让他相信与阿冲这种复合性生物分手不是坏事。嗨,当然只是说说,谁知道这个品学兼优生到底在哪个角落混日月呢?
第七章
开学回校上课,我已做好被嘲笑的心理准备,并打好腹稿说辞,假如有人问起那档被人甩的事情也能从容应对。不过很奇怪肖瞳瞳好象没和我师傅走到一起,她依然拥有一大群一大群的追求者,在宿舍楼下捧着玫瑰花等她召见。而我比较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一个寒假过去,我突然变成了传说中的怨女?据闻,我是被陈世美抛弃的秦湘莲,而一向甜美可爱气质形象属于一流的肖大小姐则是坏女人狐狸精,令狐冲就是秦世美~~~,kao,真是复杂透了。
我尽量装耳聋,带着股死猪不怕烫的精神,继续参加拳击社的活动,见到师傅和往常一样招呼,“给师傅请安。”接着努力练拳击,试图把从温哥华带回来的几斤脂肪给消灭掉。
新学期拳击社新来几了个社员,其中一弱鸡样的男生,我认得,某次舞会上请过我跳舞,他叫姜佑谦,和我聊天的时候,他问我,“你记得我吗?”
我就说,“记得,舞会上见过。”
姜佑谦脸就红了,“不是,其实高中时候我在你隔壁班,你记得吗?”
我傻眼,是有过这样的事情,那个偶尔经过我窗前的隔壁班瘦高男生,这世界真细小,我用手里的矿泉水瓶子碰碰他的,“记得记得,我就说瞧你眼熟。”
姜佑谦人很腼腆,挠头,眼睛都不敢看我,“我还有参加戏剧社,好象你也报了名,不过都没看到过你,其实我运动不太行-------”
“姜佑谦,来做几下俯卧撑看看。”我师傅下令,每次拳击社来新人,他都用这招,据说被幸免的只有我。
数日后,我被令狐冲抓去谈话,他揪片柳树上新发的嫩芽在手里把玩,道,“咏哲,我知道你并不想再和我多说什么,不过,我欠你一句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我说,其实以前和他谈恋爱的时候不过就是一起看个电影,吃吃饭,通通短信,懒惰如我,连和他去学校的湖边散步都嫌多事,如今少他这个男友,在生活规律上也没差什么,这些事情,我一个人也可以做。再说,移情别恋很正常,有些事情讲太白也也未必好听,我郑重重申,“我了解的,没关系。”
“噢。”阿冲轻轻应了一声,抬头仰望着春日时节澄净晶莹的天空,半晌后,慢悠悠的说,“咏哲,我是真的好喜欢你,可我更爱瞳瞳,不过,我看不懂她,她好象谁都不爱。“
我没吭声,长这么大第一次听人正经八百的表示喜欢我,竟被摆在真爱的旁边,真让我哭笑不得。
“我辞掉了社团的工作,”阿冲把目光从天上掉转到我身上来,带着那么点漫不经心的散淡,“很快就要忙毕业论文,再说也该出去走走看能不能谈份合适的工作,很难兼顾社团的事情了。”
“接下来是不是要跟我说我们以后大概没太多机会见面了,师傅?”
“是啊,仔细想想,我还蛮舍不得看不到你的,”阿冲笑笑的,跟我告别,“不过你是个冷血的家伙,大概觉得见不到师傅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我半抗议,“喂,我到底是多冷血啊,还这样说我会影响我的男友运诶。”
“才怪,”阿冲笑,站起来冲我摆摆手,“走了,再见,你多保重。”
我目送阿冲在一片鹅黄金缕的垂垂柳丝里走远,靠在他曾经靠着的那条栏杆里惆怅。我不是没为阿冲难过过的,温哥华的雪夜里,我有不说不动,对着窗外的大雪怔怔的发了半夜的呆,我只是习惯单独处理自己的情绪,毕竟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喜欢沮丧的跟别人说,我被别人甩了。真是冤枉,老娘这不叫冷血吧?
对于阿冲的事情,肖瞳瞳严禁在我们寝室提起,她笑盈盈娇嗲嗲的下令,“谁提我跟谁翻脸。”
是没人在她面前提,但单小舞和唐可欣对着我却无限唏嘘,“她要不从中作梗,你还和阿冲好好的呢。”
我赌咒发誓,“不用可惜,我喜欢我自己现在这个状态和结果,真的,真的,真的-----”
无论真假,这件事情对我们寝室多少有影响,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缓和气氛,肖大小姐想开舞会。她开舞会,谁会不去呢?一定要捧场啦------
开舞会那天的天气热到离谱,永远不能理解,为什么才三月气温就能热到二十七八度,也好,方便美女穿上漂亮的衣裙。我挑了条军绿的九分裤和一件带拉练的黑色背心,本来不想戴首饰,为了让自己的外表不是那么不修边幅,只好在愈发长的辫子上挂了只银制带流苏的饰物,看上去好歹隆重了点。
舞会进门的时候有人发面具,有各色动物的,还有精灵和怪物的,最恐怖的大概就是白雪公主和王子的了,我捡了只蓝精灵面具戴在头上。一进PUB,里面群魔乱舞,每个人都顶着只不是人类生物该有的脑袋,晃来晃去,极尽古怪之能事。
与我同来的小舞拿的是只可爱的小熊,我紧拉着她,叮咛,“熊,紧跟着我,你是我舞伴哦,等等千万别被冲散了。”我打算今天晚上只与熊共舞,其他物种就算了。
跳了N圈后我们终于看到了肖瞳瞳,她纤秀飘逸,穿了件裸肩吊带的水红长裙,戴的是白雪公主的面具,小鸟依人的靠在一只僵尸的怀里。简直无可救药,她连化妆舞会都要装公主!
PUB的冷气虽然开的强劲,可是空气浑浊,我和小舞挥汗如雨,刚才那曲吉鲁巴转的太疯了,消耗了太多体力。混去吧台那边要东西喝,吧台那里人满为患,只好又转战到门口的大冰柜前面,一样也还是要等,只得站在那里和小舞鬼扯,“接着还续摊去唱KTV吗?糟糕诶,最近都没练习,新歌不会唱,被我舅舅荼毒的只记得住老歌。”
小舞在我身后问,“你舅都听什么歌?每次你提起来你舅来,觉得他还挺跟得上时代的嘛。”
“哦,我舅啊,王菲,蔡琴,罗大佑,够老吧?还有我从来没听懂过的黄耀明,最近又迷上一个俄罗斯的歌手,那歌手飙很高的高音,根本就不象是地球生物能发出来的声音,毫无人性。叫什么名字来的?”我仰头苦想-----
“喂,小姑娘,你要什么?快点撒。”轮到我了,卖冷饮的大娘在大雪柜后面扬着嗓门吆喝。
我连忙答应,“绿豆冰棒,我最喜欢绿豆冰棒,”转头问半天没吭声的小舞,“你要什么---”呃~~人呢?我身边站着个穿黑色衬衣浅灰长裤戴狐狸面具的男性公民,我摘了面具,扭头看一圈,小舞跑去哪里了?
“被一只狼抢走了,”狐狸好心告诉我,“假如你找的是只熊宝宝的话。”
“是,我找的是只熊宝宝。”我向狐狸道谢,“谢谢你,那你知不知道狼是谁?”
“对不起,我不认识。”狐狸尽量在一片喧嚣的舞曲里放大音量跟我说话,以至声音有点失真。
卖雪糕的大娘拿出只绿豆冰棒,利用超充足的肺活量跟我吆喝说明,“绿豆冰棒,最后一只哦,包装袋开了条口子,你要不要?不要就换别的。”
“不用换不用换,”我接过棒冰,见身边的狐狸要了瓶矿泉水。他的衣着很保守,黑衬衣的扣子一直扣到脖子下面第一颗纽扣,身材也不算好,跟我差不多高,还有点小肚腩,应该不是学生吧?我认识的同学都穿款式新潮的T恤?嗯?肖瞳瞳哪里找来的大叔?
撕开棒冰的包装纸塞到口里,天~~完蛋了,我的嘴唇与被冰到象北极玄冰那么冷硬的冰棒亲密接触之后就密不可分,我从来没碰过这么离奇的事情,任是跟谁说都没人会信,嘴唇被冰棒粘住???!!!
想硬把冰棒拉下来,又很痛;
想叫人帮忙,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淹没在劲爆的热舞节奏中;
想等冰棒慢慢融化,那时候我的嘴唇会不会被冻伤?
要是被人知道我黎咏哲的嘴唇毁在一只冰棒上我还活不活?噢~~不行了,真的好痛哦,我身边的黑衣狐狸拎着瓶矿泉水安静的等找零钱,我也顾不得别的,抢过他手里的水瓶子冲出PUB,希望能救到我的嘴。
这真是要多丢脸就多丢脸的事情,PUB外的街边,五彩缤纷的霓虹灯下,我弯腰侧过头把矿泉水倒在我的嘴上,以期能达到快速解冻的效果。我好恨,为什么矿泉水是冰的?
“用这个好不好?这瓶是没冰过的。”是仍戴着面具的狐狸大叔,刚才他跟着我跑出来后就立刻进去了,原来是帮我另取一瓶水。“来,我帮你。”他扭开瓶盖,小心的轻扶着我的头,他说话声音好熟悉哦。
温凉的水流过我的唇,一波又一波,之后感觉到一阵轻松,哗,终于得救。我站直身体,揉着冰凉疼痛的嘴唇,道谢,“谢谢你,真是救我一命。”
狐狸摘下面具,露出张干净端正的面孔,他不够帅气漂亮,却有两道工整的眉毛,眉毛下迎着我的是双深邃而温和的眼睛,我呆在当地,恍如回到冰雪晶莹的温哥华的蓝天下。
我的妈啊,神迹降临之前打个招呼不好吗?这样很吓人诶,我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的乱跳起来,再跳下去会不会生病?
笑意在狐狸的唇边一点点加深,看样子他已经在努力克制了,瞅着我手里的冰棒,他说:“刚才的场面太奇怪,我看到一个小美女几乎被冰棒杀掉,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我故做镇定的把稍微融掉些的冰棒塞到嘴里,这样或者能让我冷静点,反惹的狐狸大笑,指着我,“你~~你~~怎么敢吃这只肇事的冰棒,还不丢它到水沟里去报仇雪恨?”
我乖乖把冰棒丢掉,他递水给我,笑声未落,道,“来喝点水吧。”我就乖乖的喝水,脑子在空白状态中勉强抓到点灵光,总算说出句完整的话来,“为什么你在这里?不是在温哥华吗?”
“我在这里工作。”狐狸避重就轻,反问我,“你在附近的大学读书?”
“对,”我飞快的自报家门,“外语系一年级,黎咏哲。”
“哦,很巧。”狐狸双手抱胸,温雅浅笑,眉宇里带着点耐人寻味的无奈与沉思,他点点头,“进去吧?你不是要找你朋友吗?”
我跟他重进了PUB,不过再没戴回那只蓝精灵的面具,他也没戴回狐狸的面具。舞池里人挤人,我实在找不出哪个是小舞,和小舞一样穿长棉布裙子的女生怎么会这么多?还有,必须承认,其实我心不在焉,所以不能目光如炬。我担心刚才自己又是水又是冰棒的,我的妆一定花的一塌糊涂,腮红掉了吧?口红脱落了吧?
音响换了慢歌,狐狸很绅士的问我,“长辫子精灵,要不要跳舞?”
“好。”我答应,把我的手放到他柔软宽厚的掌中,有缺氧的感觉,呼吸不稳,第一次为跳舞感到紧张,我会不会表现太差踩到他的脚?近看他的面孔,知道他已经不年轻了,眼角有浅浅纹路,不过那些纹路并不显得老态,只多了分沉稳与成熟。
“你的舞跳的不错,是谁教的?”狐狸挑着好看的眉毛,好奇的问。
“我舅舅。”我微笑着说,语气里有几分骄傲。感谢舅舅,感谢上帝,我的舞步与他的,每一转身一侧步,简直配合到天衣无缝。
旋转在眩目的灯影里,我满怀着欣喜,我喜欢这个舞会,喜欢遇到的人,喜欢他叫我长辫子精灵,喜欢现在的这首曲子,是蔡琴的老歌,“这正是花开时候,露湿胭脂初透,爱花且殷勤相守,莫让花儿消瘦,这正是月圆时候,明月照满西楼--------”
或者我不该去洗手间补妆,再出来回到吧台边的时候,我没看到戴着狐狸面具的儒雅男子,不会吧?去了哪里?我在舞池里转悠,每见一个戴狐狸面具的,就去研究人家的衣服,可没人穿扣子扣到领口的黑衬衫。
寻找狐狸的时候,我被穿红色长裙的白雪公主抓到,“黎咏哲你干嘛不戴面具,这样犯规哦?”我敷衍,“好啦,这就戴,”手里没动作,眼睛四下搜寻。
白雪公主拉我的手,“我们去跳舞。”
“不要闹,我找人。”
“找谁?”
“找~~”我语塞,才懊恼的想起,我没问他的名字,也不晓得他的来历,无助,“找单小舞。”
白雪公主摘了面具,露出张娇嫩粉红的俏脸,嗔怪,“你的朋友应该不只单小舞一个人吧?”
“当然,不过我的舞伴就她一个。”我胡乱答,前面有个穿黑衬衣的,我丢下肖瞳瞳冲出去,拉住,“喂~~”
那人回头,是只鳄鱼,鳄鱼比狐狸高,足比我也高出一个多头,领口的胸口的衬衣扣子散着两三颗。他摘下面具,面具后的脸孔清俊无伦,是在拳击社经常被阿冲罚俯卧撑的姜佑谦。他望着我,很高兴的样子,“黎咏哲?是你啊,跳舞吧?”
我失望透,恼火透,重戴回面具,淡淡的,“好啊,跳舞。”这些人真没创意,怎么都不叫我长辫子精灵?
直疯到半夜,舞会散场,也没找到要找的人,无奈下去问肖瞳瞳,“喂,你今天请来的人里面除了学生和老师还有什么人?”
肖瞳瞳笑的很坏,一字一顿,“不,告,诉,你。”
吼,恨得人牙痒痒。我只好去问单小舞,“有没有看过一位带狐狸面具,穿黑衬衫的中年人?”
小舞摇头,“没有。”
“没有?”我望着神色古怪的小舞,暂时抛开狐狸的问题,“喂,我找你半天诶,你去哪里了?”
“我,我,我,”小舞吞吞吐吐的丢炸弹,“我去约会了。”
“约会?你有男朋友了?”我大惊?“是谁?怎么不早说?”
“不好说啊,”小舞面有难色,“他是老师,生物系的,姓梁。”
我瞠目结舌,“是老师?小舞,我们学校禁止师生恋,你现在是想怎样?你这叫站在冰上跳舞,早晚会掉到冰窟里去的。”
小舞给我一个天真纯净笑脸,“我不管前面是冰窟还是火圈,我只管爱他,想和他在一起。”
我双眼望天,连连嗟叹,我没找到我的狐狸,却找到只在冰上跳舞的云雀?!!
第八章
周末毫无例外的回家,接到喜讯,舅妈怀孕了!她被外婆强迫性质的安排在床上躺着安胎,无奈的对我说,"去帮舅妈跟外婆讲情,还我自由啦。"
"请您安心休息,"我装模做样,促狭的调侃舅妈,"有什么差遣,小的给您办。"
外公又想开酒庆祝了,我妈和外婆在厨房猛研究菜谱。
我去舅舅的书房恭喜舅舅,顺便说,"我喜欢弟弟,妹妹不好玩。"
舅舅心情不错,拉拉我的长辫子,"收回你的话,请说,无论弟弟妹妹你都喜欢。"
我没收回我的话,只是仔细研究舅舅的脸。
"看什么?"舅舅疑惑,摸摸脸,"我脸上长花了?"
我摇头,"没长花,我是想说~~舅,你现在觉得自己幸福吗?有了孩子,会不会还更幸福一点?"
"等待一个新生命来临的感觉,都是幸福的,"舅舅安然微笑,"就象你出生的时候,我把那么小小的你抱在手上的感觉,就很幸福很幸福。啊,你看,现在你都长这么大了。"舅舅感慨
我心里暗暗叹气,舅舅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想,有些遗憾,纵然是举案齐眉,终究是意难平。
被酒莫惊春睡重,睡重迟迟不起床。春天温暖,缠绵,懒洋洋的气候很适合睡觉,我依旧活的琐碎平凡,日子无聊,睡觉倒成了生活中的头等大事,我睡得连饭都不想吃。从不翘课的我,在极度瞌睡的情况下有很强烈的翘课欲望。问题在于我们寝室全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姑娘,唐可欣把我拍起来,小舞帮我买了饭回来,不过我没时间把粮食填到胃里,肖瞳瞳象监工一样催催催,"今天新老师第一次上课,麻烦你给我快点好不好?"
"新老师?"我边刷牙边呜呜噜噜的问,"旧的呢?"
"旧的不是调到南京去了吗?"肖瞳瞳叫,一向甜美的声线被气到变尖利,"黎咏哲,你笨得应该被埋到土里去。"
好无辜,我确实没什么印象。抓了把草莓当早饭和中饭边吃着边混在人流里往教室跑,肖瞳瞳还念,"我不要和你一起走,边走路边吃东西很丢脸。"
管她咧,我根本无暇她顾,楼梯上遇到姜佑谦,就和姜佑谦并排走,百忙中注意到的脑袋,"好稀奇,你什么时候换发型了?改长头发了诶,装艺术青年是不是?"
姜佑谦带了几分忍无可忍的苦恼,"小姐,我改这个发型已经很长时间了。"
是吗?我仔细看看他,又发现新大陆,"你头发一长就很象一个人,就是那个日本的~~什么来着?"冥思苦想ing~~。我前面走着的一位穿米白长裤橄榄绿外套的男人,他沉静的背影让我分了点心。
"象什么?"姜佑谦在我旁边追问。
我回神,"江口洋介,"我叫,"就是那个小鼻子小眼的江口洋介。"
"啊,真的哦,"姜佑谦腼腆的用手去摸鼻梁,傻傻的样子,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怎么知道日本明星的?她们说你不看长剧。"
我指指身后的单小舞,"她们逼我看的,一套片子还没看完,拖沓到不行,我没觉得好看。"
"你看的片子根本就是群白痴在打架,也很难看的好不好?"小舞抗议。
我本想和小舞就动作片问题争一争,却听姜佑谦说,"那你喜欢看什么?"他低头数着楼梯台阶问我,"我可以请你看电影。"
"请我看电影?"我略有吃惊,上次被男生请看电影是我师傅阿冲,根据上次的经验,这个~~
教室门口在望,穿橄榄绿外套的人仍走在我前面,估计是我们班同学。我回头盯住一直陪我左右姜佑谦,"你不是电机系吗?干嘛来我们这边上课?"
"不是,我在等你答复,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可以看动作片哦。"
难道又来一个?我停下脚步,愁眉苦面,直视姜佑谦的眼睛,忍不住提高声线,"喂,你想追我是不是?"
跟在我后面的小舞差点摔倒,扶着走廊上的窗棂,哈哈哈的笑不可抑,肖瞳瞳拿她手里的书敲我后脑一下,丢了一个字,"瞎。"
姜佑谦整张脸都红了,连头发都象在冒烟,手足无措,末了,朝我欠欠身,"不好意思,我去上课了。"快步逃走。
咄~~不知所谓。上课钟这当口火烧火燎的响起,我急忙把最后一个草莓塞到嘴里,转身欲进教室,却见教室门口立着那位穿橄榄绿外套的人,他向我微笑,很智慧的,有点点狡猾的,带着书卷味的笑,"草莓公主,该上课了,进来。"我对着他呆怔两秒,无意识的咽下那粒还来不及嚼的草莓,也忘了计较自己差点被噎死,机械性动作,木头人样走去自己的座位。上帝~~怎么会在这里,那夜失踪的狐狸?温哥华蓝天下的神祗?他是谁?
"大家好,我是廖书伟------"橄榄绿外套站在讲台上,开始做介绍,我近乎痴呆的听着,原来他就是我的新老师,他竟然是我的老师?!
我的老师行径古怪,他做了自我介绍后对我们这群学生提出一个要求,"大家不想上我的课的话可以翘课,去约会,去看电影,去上网,甚至去睡觉,去怎样都可以,但是,只要是来上课的,就请集打起精神,不要给我混-------"
凭的心虚,这话好象是说给我的听的,小女子生平别无所长,只会打混。再说,现在让我专心上课实在也太难了点,呃~~他说话的声音很柔和,很好听,他专注着讲事情的时候习惯的双手抱胸,手中的一卷教案撑在下巴上--------。新鲜,我第一次听到有老师公开原谅学生翘课。
"第一堂课,做个小测验,
廖书伟一言惊醒梦游的我,还要测验?好狠~~
"这张卷纸上的题目请同学们尽量在十五分钟内完成,都是选择题,不需要紧张,答不完没关系,我只想知道大家的程度如何。"我们的廖老师捧着卷纸,叫我身边的肖瞳瞳,"瞳瞳,来帮忙发一下。"
咦?新老师喜欢漂亮女生~~
我们这一组的卷纸是廖书伟亲自发的,发到我的时候,他向我微笑,"咏哲,加油哦。"他的眼睛深沉温润,笑容浅浅的,象春天湖面上的那层柔波。我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交张白卷,大概老师会找我去单独训话吧?God~~,我在想什么?当然我只敢这么想,不敢这么做,虚荣心作祟,我不愿意他觉得我是个没大脑的烂学生,遂下笔如飞,拼命作答,读书读这么久,第一次主动表现出我力争上游的决心,我妈要是看到一定乐坏了。
十五分钟一挥而过,我答完试卷,廖书伟则洋洋洒洒写整黑板的蚯蚓字。他的字笔锋刚健,颇有风格,看着很是眼熟。我无心追究眼熟的感觉何处而来,只眩惑于他的动作间的斯文优雅。板书内容与课文无关,应该是哪篇故事里的片段,我妈以前教过我的,嗯,狐狸与王子?什么书里的来着?
"下面是游戏时间,以后,我会在每堂课和大家玩这样的游戏。"我们的老师跟我们玩的是英文情景剧,这样要求,"大家暂时忘记国籍,请把自己当洋鬼子,当然,如果有人愿意把自己当成是会说英文的外星小王子和会说英文的狐狸就太棒了。游戏时间我们要使用自己的英文名字,请大家称呼我hurricane。"
我对着廖书伟的英文名字感慨良多,有这么文质彬彬的狂风hurricane吗?他不是狂风,甚至不是个男人,他是朵穿着裤子的云。
Hurricane老师说小王子的故事应该太多太多人有读过,大家应该都很熟悉,他要求我们读的时候发音一定要标准,感情要充沛,不可以怯场。他先示范了一遍,他的示范过程让我头晕,不是不喜欢,而是觉得,一个人的声音怎么可以长成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太太~~~,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
他读,"the fox said,But if you tame me, it will be as if the sun came to shine on my life . I shall know the sound of a step that will be different from all the others.------------"
(狐狸对王子说,如果你驯服了我,我的生活就一定会是欢快的。我会辨认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
But you have hair that is the colour of gold. Think how wonderful that will be when you have tamed me! The grain, which is also golden, will bring me back the thought of you.
And I shall love to listen to the wind in the wheat..."
(你有着金黄色的头发。那么,一旦你驯服了我,这就会十分美妙。麦子,是金黄色的,它就会使我想起你。而且,我甚至会喜欢那风吹麦浪的声音…")
小王子的故事,我妈曾经是拿教科书用来教我英文的,不过,我在之前,从来没觉得这个故事特别过,现在,廖书伟的解读却令我心跳。春日下午的微风穿窗而入,醺人欲醉的,一丝丝,一缕缕,一小波一小波,夹带着阳光和青草的芬芳,在教室里吹来吹去,熨贴的仿佛廖书伟铮容有致的声音,我眩惑着,傻兮兮的,一厢情愿的,重新理解狐狸和王子的故事。
假如,在这个世界上,我与某个人建立了一种关系,那么这个人就和别人不一样了,别人的声音对我而言,千篇一律,并无特色,而他的声音,对我而言就是音乐,就是天籁,就是幸福的旗语。就象唐可欣的男朋友那样,当他拖着长音,在楼下叫着可欣的名字的时候,可欣就会幸福的,甜甜的答应。因为我和一个人建立了某种关系,当我走在林荫路路上,看到那些摇晃在枝头的树叶,就会想起他的绿外套,想起他的眼睛,我就会微笑,游在他眼睛的森林---------
said the fox.书伟仍继续读,said the fox. "If, for example, you come at four o'clock in the afternoon, then at three o'clock I shall begin to be happy. I shall feel happier and happier as the hour advances. At four o'clock, I shall already be worrying and jumping about. I shall show you how happy I am!
(狐狸说道,"比如,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感到幸福。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我就会发现幸福的代价)
他的声音,他的表情,他深如夜海的眼,都生动的象挂在树梢上笼在一团月色里的甜梦。
said the fox :"They are what make one day different from other days, one hour from other hours---"
(狐狸说,"它就是使某一天与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时刻与其他时刻不同。)
有人提问,"I shall show you how happy I am!该怎么解释?是说让你看到我有多快乐还是应该说我就发现幸福的代价?可以用I find the happy cost-------"
幸福的代价?那是什么?我神思翩然,听不到教导者的文法解释,眼睛对着黑板上的英文发怔。一卷教案轻轻的在我脸上拍拍,是廖书伟,他略有责备,"Attentive。(专心)"我脸红,他越过我身边,叫两个同学演板书上的故事。一个演狐狸,一个演王子,实在不算精彩的演出,两个同学磕磕绊绊,全无感情。老师评论,还不错,发音算标准,就是今天的状态不好,"like sick fox(象狐狸病了)。"大家善意发笑。
"Lee, tell me , what do you think about this story, OK? "廖老师在台上发问。
(Lee,告诉我,你对这个故事有什么想法好吗?)
我仍在神游水星,没听到是在叫我,主要是我一直不能完全习惯自己的英文名字Lee,虽然它够简单。直到老师的问题重复了两遍,肖瞳瞳拉我的辫子,我才收心,一下子跳起来,出鬼了,今天一直跑神。至于想法?我的想法很多啊,可我该怎么说?教室里安静下来,同学等着我的答案,斯文的狂风Hurricane一只手插在裤袋里,一只手摸着下巴上重长出来的碎胡茬,双目熠熠,面孔温柔而诚恳,我好象听到风吹过教室的声音,把我的语言功能给吹走了,完了,无论国语还是英语,我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我沉默着,额上冒出一层细汗,脸上慢慢发热。
有同学竟然起哄。"天啊,黎咏哲脸红诶,谁带了V8,快拍。"
廖书伟诧异,"怎么?黎咏哲脸红是新闻吗?那太妙了,本来我以为自己的课上的太烂,同学听不明白,颇有遗憾,现在倒觉得赚到了。"
不知道哪个白目的开始居然带头鼓掌,实在不了解,兴奋点在哪里啊?一时间教室里掌声喧哗,还有人喊,"老师,很棒----"
廖书伟被逗乐,侧着头,笑,鼻梁皱起来,眼睛挤成两条线,糗我们,"拜托,你们都是大学生诶,顾点自己的面子好不好?无聊不无聊啊,这有什么好鼓掌的?好啦好啦,黎咏哲坐下-------"
我的问题换了肖瞳瞳回答,肖瞳瞳说的很好,她说,我们因为喜欢一个人而与那个人建立了一种关系,也就是故事里所说的驯养,所以,这个人对我们来说,就不一样了,他是唯一的,是不能替代的。肖瞳瞳果然比我适合说人话,不过接下来她就扯出一个理论,对于读小王子这个故事的人而言,她说,"All of us are foxes taming by the prince (我们都是王子驯养的狐狸)"我被这个逻辑引的大笑,不敢出太大声音,趴在客桌上,肩膀抽动。
下课铃适时响起,廖书伟走到我面前,"给我理由,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只好站起来,尽量压抑,"我是觉得,千万只狐狸对着麦田幻想王子的头发,实在太壮观了。"
我的老师轻蹙着眉头,手摸摸额角,很无奈很无奈的,责备,"你真是个奇怪的小孩,都没有感动吗?吼,我真想打你。"
惨,我的脸又熏熏的热了上来,不敢看他,咬着下嘴唇,不让自己太失态。
廖书伟倒是很轻易的放过了我,"OK,我们下课了。"
Hurricane前脚走出教室,我还没等整理自己的情绪,就被肖瞳瞳掐住脖子一通乱摇,"黎咏哲,你去死-----"
我当然不会去死,我去了图书馆,还特别挑晚饭时间避开众人,在图书馆森然耸立的书架间,啃着一只面包,重新翻阅《小王子》的故事。我可不能让别人看到我这副德性,一向洒脱不羁的黎咏哲因为上了堂英文课就突然间来翻旧书,我害怕人家问我为什么,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半夜时分,我被饿醒了,一天下来只吃了点草莓和面包,实在撑不住,起床找饼干吃。体贴的唐可欣在帐子里迷糊着跟我说,"我桌子上还有几盒牛奶,喝了吧,只吃饼干干巴巴的。"真是个小甜心,瞧瞧小舞,睡的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我象只老鼠样坐在黑暗里喀喀嚓嚓啃饼干,喝牛奶,蓦然想起廖书伟读的那段,"They are what make one day different from other days, one hour from other hours---"
狐狸说,"它就是使某一天与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时刻与其他时刻不同。"
现在,我坐在这里,想着这样的话,这样的时间,这样的情境是不是和其他日子,其他的时间也有什么不同?有不同吗?
"你在笑什么?"我头顶有个轻轻的声音问,吓的我差点把牛奶当暗器丢。费力咽下口饼干,我抬头小声骂,"肖瞳瞳,你想吓死人啊。"
肖瞳瞳的脑袋露在帐子外面,一双眼睛在暗夜里宝光流转,"你好象特别清醒,没在睡觉吗?"我惊魂稍定,问。
"你在笑什么?"肖瞳瞳固执的,继续问我这个冷到闪腰的问题。
"我哪里有笑?"好奇怪,"再说你的脑袋在我上面,我又低着头吃东西,你怎么看到我笑了?"
"你就是在笑啊。"肖瞳瞳幽幽的说。
我翻眼睛,不耐,一字一顿的回她,"我没有在笑。"
"好吧,那你告诉我,狐狸与王子的故事,你没感觉吗?"
我的心跳了跳,说没是骗人,可我的感觉不太能说清楚,秉承一贯做人的原则,说不清楚的事情绝对不说,我斩钉截铁,"没有。"
"没心没肺。"肖瞳瞳冷冷丢下一句,钻进帐子,再没理我。我不知道她睡了没有,不过被她一闹,我也没那么饿了,还以为自己半夜起来找东西吃够神经的了,敢情还有更神经的。我抬腕看看手表,呼~~,后半夜两点,这个时间还能保持清醒,而且是在肚子不饿的状况下,那就应该是失眠了?肖大小姐日常事物里,有可以提供失眠理由的事情吗?我只能说,象我这种进化不完全的生物,大概永远也不可能拥有象肖瞳瞳那么敏感的末梢神经。
第九章
廖书伟给我们班上了几堂课后,就成了我们外语系的偶像,他标准的英文发音,开明旷达的教学方式,高雅雍容的气质,幽默风趣的语言,为他赢得了优质票数,除非不得已,没人翘他的课,所以,他的课堂上,人都是满的,甚至还有更满的趋势。
我的春困症状奇迹样的消失,没天理的人还勤快了起来,天天跑图书馆。小舞露出小魔怪的笑容,调侃我,“你天天跑图书馆也不会变的有气质,还是放弃吧。”
我很虚弱的反驳,“变不成有气质,总可以装有气质吧。”
肖瞳瞳对着小镜子修眉毛,木着张脸问唐可欣,“你大部分时间也混图书馆的,没看到转了性的黎咏哲这次的目标是谁吗?还是说她变成了别人的目标?”
唐可欣老实的提供情报,“我看到姜佑谦几次。”
“哦~~~难怪~~”小舞和瞳瞳恍然惊呼,找到了大八卦,很得意兴奋的样子。
我辩白,“不是,不是-----。”不过没人相信。没人信也罢,我自去图书馆装气质,还装到很晚才回宿舍。或者这样说,我去图书馆只是为了将近闭馆前的那段时间,看到我的老师廖书伟姗姗而来,还掉两本书,再借走两本书,他优哉游哉,象阵breeze(微风),而不是Hurricane。我和所有他的学生一样,只对他微鞠躬问好,没机会说什么话。我有时候想,假如我真的有比较特别的气质,他是不是肯与我多说几句话,待我特别一点?
有一日,我到图书馆,正巧碰到姜佑谦,他手里握着包口香糖,我不客气的分享一片,和他家长里短,“听说你们班在这次的运动会报名项目全剃了光头,天啊,你们电机系的男生都抽鸦片长大的吗?不用弱到这个地步吧?”
“不是不报名,是没时间锻炼,”姜佑谦急忙的解释,“你不知道,这学期加的这门课程有多难。”
我咧着嘴,故意的,“噫`~借口。”说完给个鬼脸就进去找书。我知道廖书伟最近看的是奥地利一个女作家的著作,上次他还书后,我特别跑到管理员那里借书,看到他还的书摆在桌子上,就记住了那个作家的名字。唉`~,我实在是有点佩服自己了,还真挺煞费苦心的,可我这么煞费苦心是想要什么结果?我又不太敢往深处想。我的目的暂时很简单,就是觉得,或者看了他看过的书,可以多了解他一点。
走在幽深的书影与书影之间,我为了可以更多的了解一个柔如微风事实上名字叫狂风的男人 ,而默念着一个拗口的,奥地利作家的名字,全神贯注。有人叫我“咏哲。”我回头,廖书伟就在我身后,笑容柔软而懒散,一绺黑发垂下来耷拉在他的眉骨上,他看上去沉稳自在,温润如玉。“找什么呢?”他问
他今天出现的太早了,我极度不适应,结巴,“找~~”不行,现在不能提奥地利女作家,这样太明显了,我困难的说,“随便找,还不知道。”
“要我推荐给你吗?”
“要,当然。”我喜出望外。
“日本作家的可以吗?”他在书架上翻。
“可以。”我根本没意见,他现在随便找什么给我都可以,哪怕是一块肥皂。
廖书伟撇嘴,“还可以呢,才怪,你应该不是个习惯阅读太长文字的人,喏,这个给你。”
是本不太厚的川端康成选集,他自己拿的是三岛由纪夫,我放心了点,说真的,刚才真是硬撑,万一他拿本厚厚的东西给我,那我死定了。“其实这个你能读完就不错了,”廖书伟说,“你该去看漫画,《怪医黑杰克》或《危险调查员》大概比较适合你。”
“那是什么?”我忘了装气质,“会比龙珠好看吗?”
“龙珠?”廖书伟惊讶的扬着眉毛,忽地笑了,摇头,“不会比龙珠好看,不过,同学,不要拒绝长大,你该把龙珠捐赠给小学生图书馆了。”
“真的要捐啊------”我其实也没多爱龙珠,只不过难得有机会和老师聊天,索性就这么没技术含量的把话题扯下去了。
“嘘`~~嘘~~”姜佑谦在书架那头向我嘘嘘招呼,见了廖书伟极恭敬的弯腰问好,然后对我说,“我有事情先走了,要不要一起?”
我流利的找借口拒绝,“我资料还没找齐,你先吧。”
姜佑谦笑笑,明亮的灯光里,他看起来清朗宜人,跟我摆摆手走了。
廖书伟靠在书架上,习惯性的双手抱胸,手上的书有一下没一下的拍自己的肩膀,带点意味深长的望着我,“你个丫头,不喜欢人家就不要招惹人家啊。”
“我哪有招惹他,”我觉得冤枉,“我把他和所有同学一样看待啊,又没对他特别好。”
“是,是,”廖书伟赞同,“可是你应该对他比对其他同学再冷一点点,假如他不能成为你的目标,又把你当成他的目标的话。你和他兄弟样相处,又瞪了眼睛明目张胆的问他是不是想追你,这样太~~`,”廖书伟耸耸肩,考虑下措辞,说,“你给了他想象空间,让他觉得自己有希望。”
我吸口气,恐惧,“不是吧?真的吗?那我明天干脆当他透明好了。”
“喂,”那本拍在他肩头的书转拍到我头上,廖书伟叫,尽量小声,“你真是个残忍的家伙?还残忍的浑然天成乱无辜的咧,你突然间把他当透明他会去自杀吧。”
“那该怎样?”我摸摸脑门,“去买点泻药给他,让他把那些无聊的念头全拉光吗?”
“泻药若有这个功用大概会卖断货呢。”廖书伟突然间的有点落寞,转身又去找书,他白净的手指在一本本书籍中划过。
我不想再谈姜佑谦了,他对我来说不重要啊,换个话题,问“你上次参加化妆舞会,怎么突然走了?”
“哦,有个朋友打电话来约我见面,所以赶去了,没来得及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没关系。”我想问他有没有兴趣参加另次的舞会,他已经找到自己想找的书,跟我道别,“我好了,先走,你还要找资料是吗?”
我简直后悔死对姜佑谦撒的那个小谎,可现在要改就~~~,只得认命,“再见。”好可惜,本来可以和他共走一小段路的。
狂风过后水无痕迹,我却不忍离开与我的老师有小小交集的书架前,竟在里来来去去,久久流连,无法料理自己的情绪。
透过校内咖啡馆的大玻璃窗,能看到纤胜银毫的雨如蛛丝样笼着天地,那是绵密轻柔的牛毛细雨。细雨轻轻点触着庭院里小池塘的水面,竟丝毫看不出雨落方池的痕迹。我一会儿看雨,一会儿再把手机里那条短信再确认一遍,“八点钟我在学校的咖啡馆等你,有事相询。”落款是Hurricane。
廖书伟诶?他约我诶,他为什么约我?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重要吗?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出现在咖啡馆看雨的原因,我为什么看雨呢?因为我来早了半个钟头。
差五分钟八点,廖书伟到了,米白长裤,纯白衬衫,深灰外套,头发上笼着层浅淡的雨雾,下巴上略生着层密密的黑胡茬,儒雅里带着几分散漫与落拓。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比他早到,黑眼睛里满是讶异,抬手看看自己的腕表,先道歉,“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极尽温良恭俭让,用一种近乎谦卑的态度说,“不,对不起,是我早到。”见鬼,我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这实在违背我平时的做人原则啊。
廖书伟瞄眼我面前的咖啡,随性的说,“再要些点心吧?其实应该找个更好点的地方招待你,不过没办法,虽然这里的咖啡不算精彩,可这个时间不方便把你约去外面。”
我掩饰着自己的心跳,磕磕绊绊的客气,“不用不用,呃`~,咖啡就可以了。”面对着眼前柔如风淡如水的男子,我突然好感谢我妈,感谢她坚持要我减肥,坚持要我变淑女,坚持要我有气质,坚持要我读一些我没有兴趣,但是看起来并非全无用处的文字。因为在满身书卷味,恬静雍容的廖书伟面前,我之前信奉的许多东西,轻而易举的被我自己颠覆,我不敢不在乎,不敢不认真,不敢不美丽,不敢没内涵,就算所有的这些东西我都没有,我都要装着有一点,我很怕他看轻我,忽视我。
廖书伟略偏头,仔细观察我一下,笑,带点调皮的说,“不是真这么怕老师吧?不要紧张,看起来都不象你了。”
我不好意思的咧咧嘴角,自己都觉得很僵,把有点抖的手放在膝盖上,问了个蠢问题,“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码的?”
“傻丫头,学生资料的联络栏里都有填联络电话啊。”
“对吼,我忘了。”我跟着傻笑,鼻尖在冒汗。
“你和单小舞是很亲近的朋友是吗?”廖书伟问我。
“是。”我点头,心里暗暗纳罕,奇怪,他为什么打听小舞?小舞也不用这么有老师缘吧?
“那她的情况你应该比较了解了?”
“是。”我答,略有不安。
“哦,那好,我开门见山,”廖书伟浅啜一口咖啡,继续问,“你知道她现在交往的对象是谁吗?”
不是吧?真受伤,难道他对小舞有兴趣?我不禁精神萎靡,随口应一声,“噢。”
“她和生物系的梁老师交往多久了?”
啊?廖书伟怎么知道?我终于警惕起来,“梁~~梁~~梁老师?我不知道,没听说过。”
廖书伟有点苦恼的皱起眉头,靠在椅子上,“咏哲,你不适合说谎。”
“没有,我没说谎,”我连连摆手,实在不愿意廖书伟皱眉头,他笑起来比较可爱,不过我也不能不维护小舞,嘴硬,“我确实没听说过。”
“这次的校务会议我有列席”,廖书伟手指搓着额角,“咏哲,有人一封匿名信把小舞和梁老师交往的情况告到教务处,我是你们的老师,一定要先了解情况。”
“告到教务处?”我惊吓,啊,小舞,在冰上跳舞的的小舞,她真的掉到冰窟里去了。随即又暴跳起来,嗓音高了八个KEY,再也没办法维持风度,“是谁这么缺德写匿名信?关他屁事啊,吃饱了撑的装谁不好干嘛装法海那老秃驴?”
“喂,小点声。”廖书伟警告,“这里是公众场所。”
我慌忙坐好,咖啡馆里有年近花甲的教授,有外籍教师,还有情侣,目光全盯在我身上,确实丢脸。
“是谁告密现在不是重点,其实真公开了未必就不是好事情,”廖书伟理智而诚挚的要求,“请你相信我,我没有恶意,告诉我实话。”
我该相信他吗?我沉吟着望着他温柔的面孔,情绪缓和下来,我觉得,从见他第一次就是信他的,不过~~我努力抗拒,“你可以自己去问当事人啊。”
廖书伟摇头,“咏哲,我只想得到问你,因为我觉得当事人或者其他别的什么人,对我的信任程度会比你低。”
我瞅着他的眼睛,喉头干涸。觉得很糟,因为,他要命的准确,比其他人来说,我确实更相信他。所以,我只好招了,并费了很多口舌也让他相信,小舞是个多好的女生,有多值得拥有幸福,多值得被帮助。
最后,我问廖书伟,“你会不会反对师生恋?
“不,我不反对,其实杨过和小龙女就是师生恋啊。”
“啊?那是谁?”我一头雾水,“和小舞的事情有关联吗?”
“你不知道?咏哲,你不看金庸不看电视也该读报纸的吧?”
“我看电视啊,确实不读报纸,但没看过你说的这个。”我惭愧,看样子是金庸的小说里有杨过和小龙女,那我应该~~~
“就是~~”廖书伟想跟我解释,大概又觉得蛮难解释的,放弃,“和小舞的事情没直接关系,所以不用理会。我是说,我不反对师生恋。”
“那你会帮小舞和廖老师吗?”我关心这个,同时暗自发誓,一定要找金庸来看看,嗯~~他不反对师生恋,真好。
“我会帮忙。”廖书伟重复说,“你要相信我。”
我微笑,“是的,我相信你。”
第十章
接下来的几天,我发两次短信问廖书伟关于小舞和梁老师的事情到底怎样,廖书伟只是简单的回应我,要我耐心一点,这样的答案另我无力。我们寝室似乎还没人知道小舞和梁老师的事情被摆上了台面,我也没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小舞自己也不知道,一径快乐着,小舞越是如此天真烂漫,我越是忧心忡忡,竟觉得这等美好可能如极光样短暂,不能长久。
一日下午课后,我出校闲晃,老远遇见眼镜梁和小舞一起等公车,天气逐渐热起来,小舞没戴帽子也没遮阳伞,太阳把她的脸晒的红通通的,梁老师正致力于把手中的一本杂志变成一坐小型风扇,并用手帕帮她擦掉额角的汗渍。此情此景,让我破天荒的,无端的悲愁起来。如果我是小舞的话,我会怎么做?又希望自己喜欢的人怎么做?一方面,我觉得这是个荒谬想法,我何苦把自己假设到这样的景况里去?一方面,莫名其妙的,我又觉得我的心,被丢在四月的街头,一发不可收拾的混乱着。
街角转弯处有人在卖二手脚踏车,六成新,五十元即可成交,我无心纠缠,并不还价,上前付钱把车推走。我一直没完全学会骑脚踏车,今天心情差,想刺激刺激自己。路上遇嘴坏的同学调侃,“哟哟,陪着车走干嘛啊,扛着车算了。”我愤愤回赠三白眼,再小心翼翼跨到单车上,用尽全身力气,弓着腰,咬牙切齿的掌握着平衡。
这世界上有些事情就这么古怪,可能我拼尽所能也无法拥有的,很多人都能够轻松搞定。我战战兢兢,把明明可以驰骋的单车搞的蜗速前行,有青春惨绿少年骑着单车在我身边呼啸而过,用他们的轻松向我证明,能把单车骑成我这地步的,实乃异数。我不甘心的把踏板多踩几下,又发现自己孬种的不能适应突然变快的速度,还好,我记得应该去捏刹车闸,然后~~~,咔的一声,两个刹车断了,我眼睁睁的跟着我的单车,毫无逻辑的顺着一条下坡往下冲,GOD,我为什么一定要在刹车坏掉的时候遇到下坡?二手车真的不能买啊--------
绿荫荫的树影在我头顶云一样略过,我仓皇失措,全无主意,不知如何收拾自己和这辆不断飞驰的单车,我决定把车撞到路边的那棵绿冠如伞的梧桐树上去,撞到树总比撞到人强,我调整龙头,对着树冲去-------我固然听到了自己的尖叫,不过还有另一个人的大叫。我晕头转向,被单车的惯性跑到路边的草地上,后悔的肠子青惨惨的,发誓今后心情不好,绝不碰单车,尤其是二手的。
努力爬将起来,发现自己的脚痛不可当,下巴也破了皮,至于我的单车,车轮瘪了,龙头歪了,靠,我干的是什么事情啊,我凭啥跟自己这么过不去?
“咏哲,你在做什么?自杀吗?”梧桐树后爬起来一个人,白衬衣,牛仔裤,捂着后脑勺,头上还落着几片树叶,摇摇晃晃的,兀自询问我,“你还好吗?”“
廖书伟???!怎么会这样?刚才我明明没看到人的啊,心里叫苦不迭,死都不愿意在如此狼狈的时候遇见他的,强撑着站起来,“还好,还好。不好意思,伤到你了吗?”
“没有,我幸亏躲的快,不过是头撞到了树上,”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一本书,向我走来,“你怎么样?”
我想说自己没事,试着挪动两步,尚未迈足一步,即跌落回地上,捧着脚哀号,“哎哟喂,好痛哦-----”
“不能走了吗?”廖书伟在我身边单膝跪下,满面惊骇,“真的不能走了吗?”他小心的托住我的小腿和穿着球鞋的脚,轻轻的扭动一下,试探着问,“痛不痛?”
“很痛,”我咬牙吸着气,“废话,当然很痛啊。”确实是真的很痛,我的脊梁沁出一背的冷汗。
“怎么办啊?”书伟紧锁着眉头,提议,“咏哲,我们叫救护车吧。”
好夸张,我反对,“你当我是心脏病发作啊,社会资源也不用这么浪费吧。”
廖书伟的额角莲蓬头样冒出一粒粒汗珠,他温言细语的向我道歉,“对不起,老师以前的学生也都很爱运动的,上山下海,玩球飙车,但是没出过什么状况,所以老师现在有点慌,既然你不愿意叫救护车,老师扶你去看校医好不好?”
我委屈火大,“你消遣我是不是?什么叫以前上山下海的学生都没出状况?过分诶。”我的眼泪出师无名的来了,聚在眼眶里,未经世事的嚣张与脆弱一览无遗的展现,“我不管,我要回家,外公会救我,他是医生。啊~~痛死我了-----”我忍不住啜泣。
“你要回家要你外公救你啊~~,”廖书伟沉吟,目光里有迟疑,过了会儿说,“那好,老师送你回去,不过在向你的医生外公求救之前,我们还是先去校医那里处理一下好吗?”
“好吧,我同意。”同意的不太甘愿。
廖书伟弯下身子,拉起我的一条胳膊搭在他的肩上,他的一只手揽住我的腰,叮咛,“当心,慢慢站起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雨珠样的洒落,我又突然觉得很是甘愿,自己这次的祸闯的不错,摔的也很妙。
“那辆陷主人于不义的单车还打算要吗?”廖书伟问,“想要的话就打电话请同学帮忙弄回去吧?”
“不要了,”提起那辆单车就心痛,跟廖书伟说,“以后我可以学着上山下海,骑单车未免逊了点。”
“哗,真能吹牛,这里离校医那边蛮近的,我们走过去吧。”
“好啊。”
“脚还很痛吗?”
“当然啊,一定是痛的。”
“多忍耐一下,”廖书伟把我扶的更牢一点,我的重量几乎全落在他的身上,他体力不算好,满头是汗,小小抱怨,“天啊,我的小姐,你还蛮重的嘛。”
我厚脸皮,“不是我重,是你缺少锻炼吧-------”
廖书伟是个很尽责的老师,我在校医那里打完封闭后他叫了的士亲自送我回家,我在想,希望他只单独对我这么体贴,对别人就算了吧。一路上,我说了自己买单车的始末后,他听完笑出眼泪,“我的妈啊,只因为心情不好就去买二手单车,还不会骑,接着刹车就断了,后来为了让车停下来居然决定去撞树,好经典,应该收到棺材里保存。”
我抗议,“喂,你不要笑我好不好?”
“我不是笑你,我是想告诉你,把单车刹住的方法有很多,最本能的一种就是脚落到地上,人力阻止单车前进,实在不用以身撞树啊。”
“那腿不会断吗?”我疑惑。
“结果不会惨过现在,”廖书伟又笑,笑着,拍拍我的手,“我知道你对朋友关心,不过要相信我。”
我掉头看着车窗外的街景,刻意忽略掉他手掌传到我手背上的体温,我知道自己太情绪化了,可是,我从没象此刻一样,期望小舞有个好结果,就象一个不小心在暗夜里迷路的旅人,焦急着期望看到旅社的灯光一样迫切,这份心情,我没办法表达和说明。
的士行止我家楼下,书伟扶我下车上楼,天色已近黄昏,楼道里的光线昏沉沉暧昧不明着,我依偎着他一步步用最慢的速度往楼上爬,闻着他身上清淡的剃须水味道,欣喜着他锁了眉头,关心的询问我痛不痛时候的表情,还要混帐的横着心肠回答,“痛,还是很痛。”
我身后传来咚咚上楼的脚步声,有人叫我,“咏哲,你~~~”
我应,“舅舅~~”似乎是廖书伟趔趄一下,我被他的重力带着,他又被我牵扯,两个人齐齐摔倒在楼梯上,天,我不是真的那么重吧?
舅舅身高力壮,一只胳膊拎起一个人,问,“咏哲,你出什么事情?怎么~~”话音未落,待见到廖书伟,他便傻住,嘴巴半张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被舅舅拎起来的廖书伟则很赖皮的坐在楼梯上,扬头望着舅舅,嘴角挂着抹象顽童样的坏笑,仍拉着舅舅一只胳膊,先开了口,“嗨,很久不见,还好吗?”
廖书伟和舅舅是认识的吗?我扶着楼梯扶手站着,疑惑,咦,什么情况?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舅舅楞了半晌后恢复神智,露出应该有的属于正常反应惊讶表情,“书伟,你怎么会和咏哲在一起?”
“我回来有一个多月了,现在是咏哲的老师。”廖书伟放下舅舅的胳膊,站起来,手插在裤袋里,半侧着头,一脸促狭“你的宝贝外甥女意图毁坏学校的植物,伤了脚,她说要外公救她,所以我送她回来。”
舅舅终于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了一点,弯腰检查我的脚,“你做了什么?怎么会伤到脚的?你们学校哪种植物害的?现在还痛吗?”
我眼瞅着廖书伟,呀,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他居然是舅舅的朋友,我一直以为他来自加拿大而不是洛杉矶,假如他是舅舅的朋友,我是不是又与他多了点比较近的关系?
我只管在那里发呆合计,忘了回答舅舅的问题,他多问我一遍,“怎么了?很不舒服吗?。”
“不,没有。”我答,隐约的,心花怒放。
书伟对我笑笑,调皮的挤挤右眼,迈步走下楼梯,并用极轻松熟络的方式,随手拍舅舅屁股一下,“让路啊,喂,我先走了,咏哲那里有我的电话号码,你可以随时联络我。”边顺着阶梯走下去边又跟交代我,“黎咏哲你多休息几天,我会帮你请假。”
舅舅不甘心的探头隔着栏杆扶手叫,“混球,等一下,回来干嘛不找我?”
廖书伟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意外才好玩嘛。”
舅舅靠着栏杆扶手,直等到廖书伟的脚步声听不到了,才站直身体与我面面相觑,吁口气,“来吧,舅舅背你上楼。”坦白讲,舅舅的体力实在是比廖书伟好太多,他背我背的很轻松,与之相比,廖老师太弱了。
我好奇的问舅舅,“舅,廖老师是你朋友吗?我是在温哥华见到他的诶,就是我从教堂出去后,坐车乱转,遇到了他,他很好心的告诉我该搭哪班车回家。对了,为什么没见到他参加你的结婚典礼和喝喜酒?”
舅舅声音低低的说,“哦?你在温哥华见过书伟吗?呃~~他人脾气古怪了点,不喜欢任何形式的典礼,以前读书毕业的时候,甚至不参加毕业典礼和告别聚会,很气人的。所以,不参加我的婚礼也不希奇。”
是这样啊,我打破沙锅问到底,“你们认识多久了?是同学吗?”
“是啊,我们是室友,也是同学。”舅舅说。
我猛然想起,哦,廖书伟,伟,那个曾经笑说你外甥女很可爱,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舅舅的室友吗?那个曾经在MSN上问我有没有学会骑单车的伟吗?他其实一直知道我是谁的是不是?他为什么隐瞒不说?不过~~这个也很难说吧?我自己为廖书伟解释,他都说要给舅舅意外了,脾气又那么不随俗流的人,让他直接攀关系跟我说他是舅舅的朋友,也太难为他了嘛。
回家,舅舅用钥匙打开门,喊,“有人过来帮忙吗?咏哲受伤了-----”
我被送进医院,又在医院里被推来推去,接受各种检查,其实我就是扭伤,不太严重,休息几日就没事的了。被家人众星拱月似的捧回了家,终于有机会从镜子里检查一下自己,还蛮狼狈的,下巴摔的青肿,满面油光,一根平日里梳理的溜光水滑的辫子蓬松凌乱,想到自己这副尊容居然还有胆子在廖书伟面前撒娇扮痴的任性,就狂冒冷汗。
晚上找时间偷溜到舅舅的书房,当然是因为一个星期没见舅舅,想亲近亲近。舅舅同往日一样站在灯下对着图纸,只是这次没有画图,单对着图纸拿着笔尺发呆而已,我一瘸瘸的蹭到他桌子边的椅子上坐下,笑出明媚阳光,却问了他一个与我本意相违的问题,“舅,你知道我们老师最喜欢什么,最讨厌什么吗?”
舅舅把他的铅笔一只只放好,反问我,“你干嘛要调查你的老师?”
“因为我想拍好他的马屁以获得更多的优待。”
舅舅坐下来,找个十分舒服的位置靠着,认同我,“OK,合情合理,把你们老师的电话给我,我帮你同他谈谈,让他给你更多的优待。”
我乖乖交出廖书伟的电话,心里懊恼不堪,必须要找出另外个借口才能获得廖书伟的资料。眼见着舅舅把书伟的电话输入手机,正准备用一指神功开展短信大战,咄~~,我该怎么办?
“回去休息,你今天也够累了,”舅舅一手输入短信,一边把我扶起来,送我回房间,下逐客令,“两个坏男人的聊天内容小女生不应该知道,”揉揉我的头发,“天使,晚安。”
我独自闷在自己房间,抱头呻吟。啊~~笨蛋黎咏哲~~~狠狠的顿一下脚,竟忘了脚是扭伤的,一时吃痛不小,以金鸡独立之姿在地上乱跳,好可怜,都没人提醒我的脚是受伤的。
廖书伟第二天有短信给我,说他帮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让我在家修养,不知道这是不是与舅舅聊天后的结果。小舞和可欣肖瞳瞳找了机会来我家看望我,还有捧着鲜花的姜佑谦。我比较关心小舞,小舞仍是开心爽朗的,我的心就替她悬着,担心着她哪天突然就被人从这场爱情的狂欢里一脚踹出去,又觉得能多乐得一时是一时间,现在不知道未尝不是件好事。
第十一章
休息一星期,就代表整一个星期听不到廖书伟的课,见不到他的人,实在是有点空虚,所以,有一天忍不住想电话给他。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想听听他的声音。下午三点,我知道他没课,自己先设想了一堆关于功课上的问题,就拨通了他的电话,结果,廖书伟在电话铃响很久后才接听,并用一种还陷在睡眠中的慵懒声调教训我,"黎咏哲,老师在睡觉,你长进点好不好,一定要在这个时间来电话吗?"
我瞬间如冰水浇头,一腔热情丢到了爪哇国,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似乎在一个大哈欠后,他说,"给你一分钟,说什么问题?"
我该不该感谢廖书伟没挂断我的电话?顿时间觉得自己的姿态都快跌到泥巴里去了,吭哧瘪肚道,"我没事情,就是想谢谢老师帮我请假。"
"嗯~~,不客气,你乖乖的休息吧,我再睡会儿,再见。"廖书伟那边收了线,我却握着电话半天没撒手,想象他把电话乱七八糟丢在床头兀自苦睡的样子。噢噢噢~~哇塞,我发现他说话的声音真的太好听,连发脾气的时候都这么好听,真过分!真过分!!不过年轻人睡什么午觉啊,真是一点都不阳光。
我假期结束前的一天下午,舅舅电话给我,"咏哲,帮舅舅个忙好吗?"
"好,你说啊,只要我能做到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舅舅笑,却显得不那么快乐,"哪儿用那么严重?我只是让你帮忙陪陪你的老师。"
"啊?噢~~"我把话筒用力贴近耳朵,生怕听不清楚这天籁样的消息,心开始不规则的乱跳。
舅舅说,"书伟有几年没回来了,我本来答应陪他好好逛一下的,这个城市变化很大,不过你舅妈让我陪着去做产检,所以就~~呃`~~咏哲啊,你帮舅舅去一趟好不好?我也不想让朋友太失望,对了,你的脚今天还可以吗?"
"可以可以可以,"我觉得自己浑身的毛孔都快乐的简直迫不及待的开始想大合唱了,尽量装平静的回答,"NO problem,我愿意效劳。"
"那好,舅舅书桌中间的抽屉里有个信封,信封里有点现金,你拿出来用,要做好主人哦,不可以小器。"
"NO problem。"我开始计划自己该穿什么衣服。
"我们约在------"
舅舅实在不该在距离约会时间前一小时给我电话,我几乎没时间打扮,只来得及抓了件浅紫的长洋装出来穿,mamami啊,这是我妈给我买的衣服里最贵的一件了,希望不会失礼。有舅舅的现金做后盾,我猜自己今天的表现大概会正常点。
廖书伟和舅舅约的地方是家咖啡馆,我进去的时候见廖书伟正在讲手机,他是个有教养的人,说话声音不大,轻轻的,总象是怕打扰了谁似的。见我进来,微笑,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是啊,我看到咏哲了,你放心,我们应该会玩的开心的,嗯,嗯,好。"然后把电话递给我,我听舅舅在电话里交代我,"不要带你的老师去乱吃东西,他肠胃不好的。"我连连称是,不得不说,我舅实在是细心。
放下电话,我好象就只会傻笑了,急了一头汗,竟想不出一个主题来和廖书伟聊,见鬼了啦,我平时和男生很能聊的啊,虽然聊的没肖瞳瞳那么风情万种。
还是他问我,"你的脚好些了吗。"
"好了。"
"那你有计划怎样招待我吗?"
我费力的吞口口水,在极度恍神的情况下运用我可怜的理智,"你和舅舅平时喜欢去那里就去哪里吧。"
"好啊,"廖书伟略一扬眉,抬手叫伺应,"买单。"
我任由他付帐,忘了舅舅留给我的银两。今天的廖书伟刻意整理过自己,当然,他是个含蓄的人,这种刻意不仔细看绝对很难察觉。与他平日里带点落拓的不修边幅的潇洒相比,今天的他头发梳的光华可鉴一丝不乱,穿着虽然简单,白衬衣,黑外套黑长裤似乎都显得很有质素,胡子刮的超级干净,露出他唇红齿白,眉目英挺,玉面公子的真容来,加之他气质一向宁静疏朗,书卷气十足,所以,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冷谧悠远的味道。即使廖书伟不说话,对我来说,已经是个无法抵抗的诱惑,何况他活灵活现,会说会笑,根本就是带着高压静电的人像,电的我六神无主。唉~~我觉得自己乱没用的。
"我和你舅舅平时会去酒吧喝喝酒或是去散散步。"廖书伟走在咖啡馆附近的林荫路上,这样告诉我。他两手插在裤袋里,笑容缱绻,风流倜傥。
我完全不知道方向,风往哪里吹?何处是北方?我只能顺着他说,"那,我们就去散散步,喝点酒吧。"
廖书伟惊异,"你会喝酒?"
"会。"我答应的特痛快,啤酒我能喝一杯,再说米酒也是酒啊,我妈经常弄给我们喝的米酒里加点枸杞打个蛋花,冬天喝在肚子里暖烘烘的。
"那你家里人平时赞同你去PUB之类的地方吗?"廖书伟又问
我家人当然不同意,但我能这么说吗?迟疑两秒后我答,"不,他们不会不同意。"
廖书伟唇角挂着抹了然于心的微笑,道,"一般家长不喜欢孩子做的事情,孩子一定都会做的,这是先天定律,所以,我想没关系吧?就去啊。"
我发现,廖书伟真的是个很特别,很让人窝心并感动的人,我跟随他的脚步。说,"是的,我们不该逆天而行,泯灭天性。"
廖书伟哈哈大笑。他带我去的酒吧颇高格调,装潢很精致,甚至连酒保都生的尤其干净漂亮。还是白天,酒吧里没什么人。廖书伟问我要什么,我说随便,他就帮我点了杯东西,比果汁酸涩点的味道,但挺爽口的,再说颜色实在是赏心悦目,我痛快的喝掉,廖书伟直夸赞我酒量好。
喝完没一会儿,我就觉得一股暖流在我四肢百骸里延伸,舒缓我紧绷的神经,致使我精神涣散松懈,所以,我整个人恢复到原始状态,哥们样把我的胳膊搭到老师的肩上,就侃起来了,"这个是传说中的黄汤吗?逊,太逊,和我妈煮的米酒比,当场逊到姥姥家去。"
"米酒?"廖书伟捧着自己那杯白兰地,喃喃自语,"天啊,米酒?!你舅会杀了我。"
我猛力拍他的肩,认真的,"看我的眼睛,看到没有?我不骗你,我舅会杀了你,什么朋友嘛?回来这么长时间也不露面,不够意思,"打个嗝,终于问出来了,"告诉我,你最喜欢的东西和最讨厌的。"
廖书伟以手抚额,无奈叫酒保,"买单---"
我好象踩在团云里一样,虚飘飘跟他出了酒吧,一路固执的问,"回答我啊,最喜欢的和最讨厌的?"
廖书伟一路扶着我说,"你跳什么跳啊,乱七八糟的,脚上扭伤刚好就好好走路嘛-----"
"我的脚NO problem,还可以跳踢踏舞,"我挣脱扶着我的廖书伟,站在马路边,手指挡在唇边嘘,示意他噤声,打算开始踢踏,可是音乐不好听~~不,是我没听到音乐 ,有个车夫踩着三轮车拉着一车杂务经过,我拦住车,叫人家,"下来下来,我来开车,我的脚不但能跳踢踏舞还能踩三轮车------"
我没踩成三轮车,却被廖书伟丢到一辆出租车里,他忍无可忍的捂住我的嘴,命令,"从现在起不许说话,我要把你交还给徐家明那个大白痴,在见到徐家明之前,不许说话。"
我才不干,拨开他的手,扑倒在他身上,反揪住他的衣领,"不可以,我答应舅舅带你逛逛的啊,我们还没逛呢,我以前也带舅舅逛过,我们去学校,"我回头扯着喉咙跟司机吼,"去学校!!!"
影影绰绰的,我好象带着廖书伟去了舅舅的学校,去了我的幼儿园,还去吃了我中学附近那家小店的椒盐排骨,好香啊,我都崩溃了,吃了不少。与陪舅舅去年怀旧一日游的行程一致,不过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还叫了两瓶啤酒,边喝边与书伟海聊,我得让他了解我,对我印象深刻。
我告诉他,我小时候,因为我妈的名字徐家慧不幸与本市某地区相同而被同学取笑
告诉他,我以前胖的象座会移动的航空母舰,我妈怎么让我减肥,我的初恋怎么夭折,
我告诉他,我是个对什么都没想法的小孩,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的未来是我爹妈打理的,我坐享其成。
我告诉他,我舅舅和舅妈怎么认识的,怎么结婚的。
我告诉他,舅舅回国后,我带他来这里吃过椒盐排骨加甘蔗汁,他又吐又拉的瘦了一大圈。
我告诉他,我的口头禅都是受舅舅影响,小时候外婆逼我练毛笔字舅舅说我装王羲之,后来我就这调调了,比如有同学走路没声音我说人家装倩女幽魂,而我比较胖,我就说自己是装龙猫。
我告诉他,舅舅以前常和外婆顶嘴,因为他要考北方大学,我外婆不答应。
我告诉他,舅舅有次在商场把我丢了,是他同学拣到我的。舅舅的同学都很好,都认识我,会帮舅舅照顾单车上的我,在校门口遇到还夸我长的漂亮。
我告诉他,我小时候作文只写舅舅,我从不追星,我爸妈也靠边站,我固执如舅。
我告诉他,活在白信封里的钟蔓芬,我曾坐在舅舅的单车后面,拿着钟蔓芬给舅舅的信,信封上笔锋刚健的写着舅舅的名字徐家明。
我告诉他,舅舅考上大学那年全家欢腾独舅舅寥落,他陪我唱儿歌,"你拍一,我拍一,珍珠姐姐爱皇帝------"舅舅每次都很认真的笑出眼泪。???
"珍珠姐姐爱皇帝,"我问廖书伟,"你懂不懂,懂不懂?喂,你是不是很了解我了?了解了吗?好,很好,老板,结帐,我买单!!"
和舅舅那次不同,我与廖书伟的怀旧之旅最后用草莓果汁来做Ending。
我比较清醒过来的时候睡在学校宿舍的床上,床边的肖瞳瞳象电视长剧里所有照顾宿醉薄情郎的美丽怨女那样,正温柔贤淑的为我换额头上的冰毛巾。见我醒来,她堵住自己的鼻子,要求,"去洗澡刷牙完再来和我说话,臭死了。"
我头痛欲裂,喉咙跟着火了似的。肖瞳瞳还算体贴,递一大杯水给我,我一边咕咚咕咚的灌,一边听她说,"昨天晚饭后,七点左右,你被廖老师送回来,亏你还穿了件名牌的洋装,竟把自己弄的满面油汗,披头散发,边走边睡觉,还吐了廖老师一裤子脏东西---------"
我一口水喷出来,面红耳赤,大咳特咳,肖瞳瞳掩鼻而立,一径呼号,"好臭哦,去洗澡了啦。"
我觉得自己完蛋了,洗的再香喷喷,也无法挽回自己在廖书伟面前丢掉的面子,mamami啊,我怎么敢把脏东西吐的他一裤子?那是斯文如玉,谦谦公子hurricane啊。完蛋了,真的是完蛋了。
我对瞳瞳说,"怎么办,我一闭上眼睛就想到自己被吐了老师一裤子脏东西。"
瞳瞳冷淡,"那你就不要闭眼睛好了。"靠,这美女室友,老娘总要睡觉的吧?
清理好自己我给舅舅电话,奇怪为什么廖书伟没送我回家发把我带来学校了?
"家里出了点事情,"舅舅在电话里说,"你舅妈昨天在医院做检查去洗手间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孩子流掉了,外婆因此心情不好,舅舅担心你醉醺醺的回来会被骂,所以让书伟送你回学校,你还好吗?咏哲?宿醉后的人很容易头痛的。"
"还好,我没头痛。"我闷闷的答,为舅舅感到难过,安慰他,"舅,你相信不相信,天使还会再来的,不要伤心啊。"
舅舅温和淡定的语气,声音轻轻的,"放心,舅舅没事的。"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我的舅舅,从来如此,无论当时什么心境,面对什么问题,也都是这样一句,"放心,舅舅没事的。"
我以为吐脏掉廖书伟的裤子已经是极限的糗事了,不过我好象是潜力无穷啊,极限糗之上我仍可以终极糗,在廖书伟面前丢人完一次,又在同学面前丢脸了一次。当我捂着痛如刀绞的肚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教室直奔厕所而去的时候,简直是~~~生不如死。
我拉肚子,导致我拉肚子的罪魁祸首也不知道是酒吧里颜色鲜艳的酒水?还是旧日学校巷子里的吃食?或是那杯摆在路边的草莓果汁?反正,我拉的面无人色,熬不住走去学校的医务室,天晓得在短短十天内我干嘛要来此处报道两次?根本创下我人生前二十年的就医记录。在充满着消毒水气味的医务室内,我遇到廖书伟,我们共同向花白胡子的老校医要治疗拉肚子的灵丹妙药,后又各拿着大小药包走出医务室,目光在半空中相遇,相视而笑。
"对不起,"我首先道歉,"昨天给你添麻烦了,还害得你也生病。"
"没关系。"廖书伟笑笑的,他脸色不好,但语气温煦。
想到自己昨夜自己没水准的表现,我不免面红过耳,"我没乱说什么吓到你吧?"
"不会,你说的那些我都很喜欢听。"廖书伟专注的凝视我,目光深沉睿智,话音煞是柔软动人。
我突然觉得能和他一起生病,哪怕是闹肚子,也很不错。
第十二章
我的拉肚子还没好全,小舞和梁老师就东窗事发,她一怒下七情上面,一行里骂告密者扯淡,一行里哭的可怜兮兮,扬言宁可自己退学也不能让男朋友失去工作。小舞说,“不关他的事情啊,是我主动追他的。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带着哥哥家的孩子,给那孩子挑玩具,又耐心又仔细,我一见倾心,后来有次跳舞遇到他,踩了他的脚,他也没生气,我就觉得,这么好的男人,我放过了就是傻瓜。我知道学校的规定,可爱到了就是爱到了啊,谁管规矩呢?”小舞伤心的死去活来,赌咒发誓,“都是我的错,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他出状况。”
“梁老师怎么说?”我问,我关心结果。
“他要辞职,”小舞哭的更凶,“都是廖书伟,听说他在校务上直接问校长,既然老师不能和学生恋爱,不做老师就可以恋爱了是不是?校长说是,结果,梁老师立刻就提出辞职了------”-小舞声泪具下,“我没想到,这个时候他还会要我。”
我多少有点感动,在我的潜意识里,我一直认定小舞最终的结果是会被牺牲的。
小舞拿面纸擤鼻涕,下定决心“我想过了,不能让他就这么辞职,现在找份合适的工作多不容易啊,大不了我不读了,再怎样也不能毁他的前程。”
“喂,你不是这么傻吧?”肖瞳瞳和可欣异口同声。
我起身走出寝室,吓的,被小舞上演的老土戏码吓的兵荒马乱。我得去找廖书伟问个明白,他答应过我会帮小舞和梁老师的,并让我信任他,现在怎么搞成这样啊?
“出来,”我用手机联络廖书伟,怒气冲冲,出言无状,相信他那边定是震耳欲聋,“你这个大骗子,给我出来------”
我跑到教师宿舍附近的荷花池那里等他,已近五月,池中满是新生的荷叶,层层翠绿覆在水上。池畔的芭蕉沉甸甸的厚重叶子一直垂到地面,风中充满着泥腥味和青草木叶香。我坐在一张长椅上等廖书伟,路灯银色光辉柔和的落下,头顶上悬着半轮月亮,夜空暗蓝,蓝如深海,望的久了,好象人就被吸到夜空里去了似的,我想起小王子里的狐狸说:“比如,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感到幸福。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我就会发现幸福的代价。”
那么,象我这样在月色下坐立不安的等待着,这是幸福的代价吗?这样是与众不同的吗?象所有学校的池塘一样,我们学校的池塘除了盛产蚊虫之外,最大的功能就是诞生情侣,现在,我身边正晃过一对对情侣,相互依偎走过来又走过去,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对晃过去了。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距预定时间超过一小时了,我心里狠狠的诅咒,屁幸福的代价,要我等这许久,没信用的家伙,气死~~,我闭目仰头深呼吸,还真TMD与众不同。
“你闭着眼睛做什么?”是廖书伟的声音。我睁开眼,他的面孔映入眼帘,半个月亮在他脑后右侧明晃晃的挂着。“对不起,”他道歉,“我来晚了,正处理一件事情,我的手机又刚巧没电,没办法及时通知你。以为你已经走了,原来还等着呢。”
我没掩饰自己的不满,“老大,一个小时诶,你的稍侯片刻是用60分钟来计量的?”
“是真的有事情。”廖书伟稳重的坐到我身边。
“给我一个解释。”我不想多罗嗦,直奔主题,“小舞的事情,你说你会帮忙的,你告诉我,你是怎样的帮的?”
廖书伟平静的与我对视,道,“同学,这样和长辈说话没礼貌。”
我气往上冲,“谁要把你这个言而无信的人当长辈。”我是说实话,我不要他做我的长辈。
廖书伟似乎并没觉得自己被冒犯,好整以暇的把右腿叠在左腿上,姿态极优雅,半侧头,教训我,“你认不认我都是你长辈,所以你要维持礼貌,用敬语把你想问的事情复述一遍。”
我气的猛翻白眼,眼珠子就快翻的晕死在眼眶里了。廖书伟笑,温柔的拍拍我的头,动作象极我舅,道:“好啦,不逗你了。喏,为什么你觉得我没帮梁老师和小舞?我有尽力帮忙啊。”
“你帮了?”我骇异,“你怎么帮的,别告诉我说你帮忙的方法就是暗示,想要和学生恋爱的老师就应该辞职?”
“难道不应该吗?”
“应该?哪里应该?”我激动的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你知道不知道,小舞为了不让梁老师辞职自己要去退学啊。”
“小舞退学不如让梁老师辞职方便,”廖书伟冷静的可怕,好象说的不是人家的前途而是晚饭的菜单。
我好想揪住他的衣领摇醒他,咬牙切齿,“这样听起来真是糟糕,除了辞职和退学,告诉我,有没有其他办法?”
“其他办法?我没有,不然你有吗?”
“去跟校方求情啊,让他们谅解和包容。”
“不要天真了,没可能的,包容了小舞和梁老师,再有类似情况学校很难处理的。”
“你说过你不反对师生恋嘛,”我跳起来,“为什么不趁此机会跟校方说出规矩的不合理之处?”
廖书伟镇定如恒,“我确实不反对师生恋,但我也不反对这条规矩,甚至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合理,因为有太多罪恶,假借爱情之名,其实,两个人真有心,这条校规不会是障碍。再说,校规就是校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规矩,成文的,不成文的,合理的不合理的,即使我们不赞同,但规矩已然存在,我们首先要学会尊重,再来说这条规矩要不要修正。”
这个廖书伟,还真是该死的正确。可我又很不甘心,“那梁老师没了工作之后怎么办?另外找工作若找不到合意的,会不会后悔?会不会不满?会不会迁怒于小舞?”
“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啊,你也想的太多了吧,”廖书伟站起来,抬腕看表,“来,够晚了,我送你回宿舍。”
我无奈随在他身后,犹自唠叨,“也不知道是谁告发的,要是不告发,现在不也好好的。对了,你见过告发的信函吗?长什么样子?”
“电脑打印的A4纸张,十分普通。”
“啊,那不是毫无线索。”我失望
“也不然,信纸上有淡淡的香奈尔5号的味道。”
“那就是女人了?梁老师的前女友。”
廖书伟撇嘴,耸肩,摇头,“我和梁老师谈过,他前女友已嫁人多年矣,且人家不惯用香水。”
那还有谁?我一路和廖书伟猜谜,把我们身边的每个人都拿出来怀疑一遍,比如我们寝室这几个,我不用任何香水,可欣用的是倩碧,肖瞳瞳拥有多款香水,香奈尔5号是其中一款而已,不过无论我们寝室任何人都没告发小舞的动机吧?实在猜不到。气死人了,我好想把那多事的家伙揪出来,海扁一顿。真不知道这样害两个真情以对的恋人分开,她追求的是什么效果。
走到宿舍楼下,廖书伟突然给了我一颗极大的定心丸吃,他说,“不要担心小舞,我有帮梁老师介绍去另外一所大学任教,薪水职位与在这边一样,他不会失去什么的。我之所以迟到,就是在和梁老师谈这个事情。”
我惊骇的半天合不拢嘴巴,就象年纪小小的哈利波特初遇会魔法的海德那样惊奇,嗫嗫的,半晌才问,“你有魔法吗?为什么不早说?”
“早说了就不叫魔法,就不灵了啊。”廖书伟笑了,还笑的很好看,近距离看才发现,他脸上有个浅浅的笑涡。他解释,“其实也是机缘巧合,我回国前发求职函,和几家学校都有联络,最后虽选了这所大学,但也因此认识了另外几所大学的朋友,想不到这么快可以利用朋友的关系。”
“我信你没信错,你真的会帮小舞和梁老师呢。”我眼眶微微发热,违抗规则的人不会遭到天谴,这很让人开心,让人觉得有希望。
“我没帮忙,帮他们的是梁老师毅然辞职也要保护小舞的这个动作,”廖书伟悠闲淡定,立在月光树影里,款款而言,“爱情是很美好很美好的,不应该成为一件毁灭前程的事情。”
我完了,晕陶陶的,好象是醉了,比前两日与廖书伟喝醉后的状况还糟糕,简直吐不出任何一句完整的话,干巴巴的说,“是啊,对。”
正打算拖着不知道为什么发软了的腿上楼,廖书伟叫我,“咏哲,等一下。”他从口袋里掏了一把太妃糖出来,“喏,给你。”
我伸出手,让他把糖放在我的掌心,他的手指迟疑一秒,又象是不甘心似的抓回去一粒。我咧着嘴傻傻的笑,在他的眼里,仿佛又看见初遇他那一日的冰雪天地。
迷迷糊糊回去宿舍,跟室友说,“爱情是很美好很美好的,绝不会成为一件毁灭前程的事情。”我应该说了很多遍吧,烦得肖瞳瞳拿枕头来堵我的嘴,硬说我讲这种话太讽刺。沮丧,难道我做人有这么失败吗?
奇迹降临,我失眠,上帝知道,我从不失眠的,今夜,我却失眠了。我满脑子都是廖书伟的影子,他唐突的占据了我的思维,连逻辑都被他牵扯的东岔西斜纠缠成一团。半夜,我觉得肚子痛,跑了趟厕所,想起舅舅曾经在电话里交代我,书伟的肠胃不好,不要带他去乱吃东西。是啊,事实证明舅舅的叮咛是对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肠胃不好也要拉肚子?窗外,月儿栽西,银光如练,业已瘦削,宛如半截信纸。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我知道的,因为爱情啊,我恋爱了,开始对爱情感冒,发病特征是,头脑不定期处于晕眩状态,心跳偶尔不稳定,肠胃敏感,会拉肚子,体温也会上升,经常脸红,耳朵和身体发热------,多可怕的感冒,可这样的病症我却要去招惹,去纠缠,并在态度上表现出120分的心甘情愿,看吧看吧,黎咏哲爱了,疯了。
第十三章
一个晚上,我大概只睡了两三个小时,早上起床后顶着两只熊猫眼,挺臭美的想象,我是那条蜿蜒清澈,流过廖书伟生命的河~~~。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惩罚我想的太多,大早的阳光下,我见到了另外一条,看起来绝对比我清澈蜿蜒,似乎更适合流过廖书伟生命的河~~。
那条河是自从数月前在我家匆匆而过后我就再没见过的陈妮,她站在食堂附近的一大片阳光里,穿件纯白的无袖连衣裙,腰间是同色的皮带,脚下踩同色的长靴,微卷的发丝飘在肩头。我不能不佩服,陈妮每次出现,从头到脚,永远都这么完美无缺。食堂附近人不算少,陈小姐高调现身,引无数男女频频回顾。我本待上前去打个招呼,却见廖书伟风姿疏朗的步出食堂,捏着一纸袋包子豆浆与陈妮共享。陈妮与廖书伟极熟悉的样子,廖书伟还替她擦掉嘴角的油渍,好亲昵`~~,他们边走边说,最后,我看到陈妮把头靠去廖书伟的肩上------
我的早餐也要了包子豆浆,唐可欣携着男友坐到我身边,我气不顺,"搞什么,大清早的腻一块儿,烦不烦啊。"一口把包子塞到嘴里,灌下豆浆,也不理傻看着我的唐可欣,自顾自走人,边走边嚼嘴里那口难以下咽的食物,几乎憋死。陈妮,哭着跟我舅说要娶也该先娶她的陈妮,跟廖书还挺暧昧的嘛,其实,这就是廖书伟回国后没找舅舅的原因吧?他爱上了和舅舅有关系的女人。啊,舅舅,廖书伟,陈妮,他们之前都在美国读书,虽然不在一个城市,应该也有很多机会见面的,他们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不会真是在玩三角恋吧?很土诶。
我的英文老师讲课依然精彩绝伦,我却精神不振。活生生见到意中人在早上与一名美女亲密的共用早餐,神仙也不会有精神啊~~
"同学,你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需要我帮忙吗?"廖书伟手握卷教材,温文儒雅的站在我的课桌边问我。
"不用,我因为闹肚子夜里没睡好。"
廖书伟放过我,点点头走开了。闹肚子,应该是廖书伟最熟悉最信任的理由,我怕廖书伟把我从课堂请回宿舍去。这位看似宽容的老师其实有极严苛的一部分,他不喜欢学生上课精神不集中,他常说,"要么玩,要么学,不要又没玩到又没学到的浪费时间。"可他一定不知道,我上他的课,精神好难集中,盯着他的脸就没办法认真听他讲的内容,就算不看他的脸又觉得他的声音太迷人,讲什么还是听不真,想看清楚听清楚,实在要动用整个脑容量,蛮累人的,是不是爱情,都这么累人的?
我沉闷数日后,周末回家,路上我去KFC帮舅妈买了汉堡,舅妈很喜欢吃汉堡,只不过因为怕胖,所以不敢多吃。现在她身心受创,吃点喜欢的东西慰劳自己一下总不过分。
我家的气氛依旧祥和,外公外婆看电视,我爸在厨房猛砍肉骨头,他说今天晚餐他亲自张罗。我妈躲在房间里和舅妈聊天,她们没发现我进去,聊的很投入。我妈说,"也没关系,以后孩子还会有的。"
舅妈平静的回应,"应该不会有了,我觉得家明会和我离婚。"
"离婚?怎么可能?家明多疼你啊---"我妈没说完转眼看到我,瞪眼,"咦~~,进来怎么不敲门?"
"你根本没关门嘛,"我闷闷的把汉堡给舅妈,"给你买的,还热着呢。"
"谢谢,"舅妈接过汉堡,闻闻,"嗯,好香。"
"舅妈,你真的会和舅舅离婚哦。"我大着胆子问,没办法,这条消息太惊人了。
"大人说话下孩子不要插嘴,"我妈喝止我,"好了,出去玩吧。"
我走出房间,把门带上,门缝里渐渐隐没舅妈一张忧伤隐忍的脸。
舅舅真要离婚吗?为了谁?我脑海中浮现出一身纯白的陈妮,可是陈妮现在不是和廖书伟吗?吼,真是够了,这么又乱又复杂的事情,为什么我要思考?我躲在洗手间苦恼不堪,外婆来敲门,"咏哲,你拉肚子还没好吗?"
"好了好了。"我叫。
外婆嘀咕,"不拉肚子也要在里面呆那么久?"
我把马桶的冲水开关按一下,翻眼睛,拉屎放屁都有人关心,啊~~~这日子没法过了。是谁说的呢?日子难过也要天天过。我又失眠了,昨天晚上失眠,是觉得自己恋爱了,今天,好象我就失恋了,什么东西嘛。我翻来覆去,如困愁城,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我发现,我不由自主的招惹到了一个我不太能应付和了解的人,廖书伟的世界,是我不太熟悉的大人的世界,爱他又期待被他爱上,绝对是件高难度的事情。不过,假如单小舞能应付,没道理我就不行吧?不就是陈妮吗?我给自己打气,我不会输给她的,想是这样想没错,坦白讲我想的很心虚。
后半夜,下起了小雨,淅沥淅沥。直到即将天明,我方枕着雨声入眠。睡后有梦,我梦到天亮的时候,雨还在下,舅舅叫我起床,说带我去喝早茶。我跟舅舅去了一家茶楼,廖书伟和陈妮都在,我坐在廖书伟旁边,用一种哀恸莫名的绝望心情,胆大包天,对他讲,"说爱我,说爱我---"
他浅浅笑,没言语,靠过来,温柔的吻我的唇,那一吻的温柔让我想起落在湖面的雨点,一小圈一小圈的洇开-------
"咏哲,起床了,喂,快起来。"一声巨吼惊醒我的春梦,我睁开眼睛,极端不情愿。怎么是舅舅来叫我起床?舅舅拍拍我的面孔,"快起来,我带你去喝早茶。"诶?哇塞,这个和我的梦很象哦,这样的巧合算是今天的一个好开始吗?
紧赶慢赶的去了茶楼,靠窗的位置那边赫然坐着廖书伟和陈妮,陈妮面如春花,见我们招招手,嗔怪,"这么晚,再等等就吃中饭好了,还喝什么茶啊。"
我一步步走过去,直觉得自己生生见了鬼,假如,有人看到梦境就在眼前上演了,一定会觉得这是见鬼了对不对?或者,我有超能力预知未来?我被舅舅安排在廖书伟旁边坐,他坐到我对面。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啊,我真的坐在廖书伟旁边诶,那么 ,接下来我要不要向他要求,说爱我!说爱我!他会不会吻我?象梦里那样,雨点落在湖面,一圈圈洇开,涟漪荡漾的温柔?不过这里人很多人是不是不太方便,不不不,我是不是还没睡醒,仍在做梦?我偷偷掐了下自己手背上的肉,蛮痛的,不是做梦吧~~
陈妮摇晃我,"咏哲,你怎么了?发什么呆,我跟你说话都听不见?"
"哦,对不起,"我搪塞,"我有点困。"上帝,尴尬死了,没人看穿我大脑皮层下的念头吗?我瞥眼廖书伟,他正和舅舅开我的玩笑,"你怎么把外甥女变成只木头木脑的僵尸才从家里带出来??"
陈妮很热情,为我斟茶,"来喝点茶精神精神。"又数落我舅舅,"你也是,孩子没睡醒干嘛硬把她拖起来?"
舅舅解释,"我这段时间忙,很少在家,再说咏哲开学后我我们都没聊天过,难得今天有空,当然要带她出来补偿一下嘛,谁知道她睡的象只小猪头。"
"哦,原来如此,"廖书伟糗我,不无恶毒,"你也奇怪,为什么要老头子陪?自己不肯好好找个人来谈恋爱,让男朋友陪呢?喂,你好象失恋很久了吧?"
"我不是老头子,"舅舅想是饿了,边狼吞虎咽的对付一笼虾饺边跟廖书伟抗议。
"你是,"廖书伟抬杠,"只有老头子才会不服老的不肯承认自己老。"
我根本无心在意廖书伟的调侃,好象听到陈妮又说了什么,但我没记住,我只拼命考虑昨天晚上的梦到底有哪些细节?在梦里的内容和现在是不是一样?到底,廖书伟是在做了哪个动作之后吻我的?
有人在我耳边说了句话,正处于做贼心虚状态的我猛吓一跳,整个人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然后淅沥哗啦,我旁边的一个服务生手里的托盘,茶壶,茶杯推金山倒玉柱样翻掉,对着廖书伟就砸下去,幸亏舅舅眼明手快,一伸手把廖书伟揪到他怀里去,不过仍有几点茶汁溅到他身上。糟了,我闯祸了~~。
我们一桌子人在惊愕中过了三秒后才能运用正常的语言逻辑。
舅舅先是扶廖书伟起来,问,"怎么样,烫伤了没有?"又问我,"咏哲你还好吗?"
服务生处理着一地狼籍的瓷片杯盘,一路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陈妮关切的询问,"你们两个到底烫到没有?"
不一样,这和我昨天晚上梦到的不一样,事实证明我没撞鬼,也没有超能力,OK,压力消除,我终于清醒,"没有,我没烫到。"和服务生一起拼命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突然站起来。"
服务生委屈的端着一盘子碎瓷片冲我说,"小姐,刚才我有跟你说麻烦您让让,茶来了,可是你好象被吓到,突然很快的站起来,我来不及躲,结果就~~~"
啊`~真是超级糗,我心虚气短,继续,"对不起,对不起,"三双眼睛或迷惑或责怪或好奇的望着我,我咬着舌头胡扯,"就是,就是~~好吧,我撞鬼,刚才鬼~~上,那个身。"
舅舅无奈摇头,"你对着烧卖,蛋挞,也要做深度思考吗?"
"没有啦。"我愧疚到不行,望向廖书伟,从刚才到现在,他一直没说话,舅舅的手一直保护性的揽着他肩膀,他的浅色长裤上滩着一团茶渍,我对他说,"对不起。"
接触到我的目光,廖书伟竟有几分羞赫,不落痕迹的挣脱舅舅扶在他肩上的手,脸红。咦?他干嘛脸红?难道他能感应到我想什么吗?吼~~打住打住,不能在胡思乱想下去了,不然谁知道我会再做出什么事情来?
"没关系,不干你的事。"廖书伟尽力消除我的内疚。又用手背反拍拍我舅的胸口,"我没事,兄弟,谢了。"他抽张纸巾弯腰擦裤子上的茶渍,道,"你们先吃,我去洗手间整理一下。"
"我带你去,先生。"服务生陪同廖书伟离开。
我在位置上坐定,呵呵干笑,"我和廖老师八字不合,不是害他拉肚子,就是泼他一身水。"
"是哦,你以后离他远点吧。"舅舅也这样说。
不知怎的,陈妮突然笑了,纤细透明的手捂着嘴,瞅着舅舅,直笑得花枝乱颤。舅舅的耳朵微微发热,与笑着的陈妮面面相觑良久,他用筷子去敲陈妮的头,呵斥,"还笑,再笑把你卖到苏丹伺候土财主去。"
舅舅与陈妮这一笑一骂,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境界,只有我是一头雾水。本想追问她干嘛笑成那样,却被回席的廖书伟打断,他看起来整齐一点了,陈妮巧笑倩兮,送上点心,"书伟,尝尝,你最喜欢吃的。"
我察觉,陈妮对书伟的态度与对舅舅的态度有所差异。她对廖书伟是那种眼角含情,温柔脉脉的。对舅舅,则有点飞扬佻达,哥们式的豪迈,但是很有默契。他们三个假如是三角关系,也是那种超级牢固的不锈钢三角,在旁边的人,很难融入他们。不过我倒是没有被冷落,因为话题差不多是在我身上打转,舅舅问书伟我在课堂上是不是个容易神游宇宙的小孩。
我正经反驳,"不是,我从不跑神。"
廖书伟对舅舅说,"我们做长辈的不要经常罗嗦这些有的没的,咏哲测验成绩过得去啊,别的就不要计较了。"转头又问我,"你小子是从不跑神,还是没少跑神?"
我汗滴禾下土,斟茶如仪,"喝茶,喝茶-----"
我对廖书伟的感情我很清楚,旭日昭昭,明明白白。我现在很需要搞清楚他对我的感觉,他喜欢我,当然好,不喜欢我,我该怎么办?我暗暗发誓,那我可以把他抢过来。可是,对手万一比我强呢?比如说,陈妮。
已经连着三个早上见到陈妮从书伟的教师宿舍出来了,我觉得自己的肚肠子都已经被妒火烧成青绿的颜色,这样的我,仍能保证正常的生活规律进行,实在是需要佩服一下自己。当然,我偶尔也情绪失控,那时侯我就抓住身边随便一个谁的脑袋对着我的脑袋,说,"来,看看我的眼睛,是不是蓝色的?"
有一次,在图书馆,我又发作,揪了姜佑谦的耳朵这样问,姜佑谦尴尬不已,结结巴巴的说,"是啊,是,是,是,蓝色的。"
当时坐我对面的唐可欣以手蒙面,笑的几乎掉到桌子底下去。
"你最近好奇怪哦,"唐可欣事后说,"前些日子还一大早耍脾气,你是心情太好,还是心情不好?"
"太好,也不好。"我这样回答。
可欣咬牙,"小姐,我们是人鬼殊途吗?为什么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我揉揉眼睛,觉得实在是疲惫,"我也不懂啊。"问可欣,"你知道恋爱是怎么回事情吗?"
"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欣挺甜蜜的笑,"就是让自己喜欢的人也非常喜欢自己,所以,我们就恋爱了,恋爱,是个奇迹。"
我承认,恋爱是个奇迹,今天早上,我听到有同学讨论廖书伟,说我们的老师哪里都好,就是个子有点小,身材有点糟,头顶谢的有点早。
可我就是爱他,不斤斤计较,傻头傻脑,知难不退,亮出自己的命门,拼却性命无拘无束。
他不高,从此以后就喜欢矮子,他不瘦,我就喜欢胖子,他秃头,秃头就是美,我没办法,我之前对事物对价值的种种标准,今天因为一个廖书伟全军覆没,这不是奇迹吗?我爱他,我拿自己没有办法!
第十四章
对于我的嫉妒心,我本无心求救,想任其自生自灭,奈何终究是无法忍耐。在一天早上,我实在厌恶了学校的早餐,跑到校外的一家店铺去吃牛肉面,然后,我见到廖书伟和陈妮相伴而来。廖书伟脸色不佳,陈妮扶着他,他则扶着自己的头。陈妮见到我,倒是很高兴,招呼,"咏哲,你也在啊,真好,过来陪老师坐一下,我去叫点吃的。"
廖书伟对我笑笑,安静的坐到我这一桌,我望着他略显憔悴,但温柔沉静的的面孔,不由得心就绞痛了起来,竟想起了我一直未曾看完的那套日剧里,一直很用力很用力很用力的爱着丸治的莉香,老天啊,但愿你能赐给我莉香那样的勇敢和力量。
我其实好紧张,捏筷子的手骨节都泛白了,我怕我自己不能控制的用我的手掌去探廖书伟额前的温度。廖书伟还轻松,揉着额角,问我,"你怎么不吃了?"
"太烫。"我答的很艰难,问他,"你很不舒服吗?"
"有点头痛,没休息好。"廖书伟淡淡的,无所谓的样子
没休息好?我小肚鸡肠的想,和一个漂亮女子共处一室没休息好,是做了什么~~~
"什么叫没休息好啊,"陈妮点好了食物,过来坐下埋怨,"我看你是身体出了状况,哪有头痛痛到吐的?"
"头痛到吐?"我惊吓,"那要去医院看看啊。"
"没那么严重啦,"廖书伟无奈,"你们女生不要烦好不好?听说过醉烟没有?我对烟味敏感,白天在办公室被熏了一天,晚上回家头痛啦肠胃不适啦也很正常啊。"
哦,原来是这样,我松口气。陈妮似乎不信,帮书伟摆好吃面的筷子调羹,顺手捧住书伟的脸,"少爷,真的假的?醉烟可是我第一次听到的说法,你皮肤和眼角这么干,样子比在美国的时候憔悴多了呢,喂,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我送你去-----"
他们不该大庭广众下如此亲昵,简直让人忍无可忍,我爆发,"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我爆发的实在是软弱,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是抖的,甚至,我的腿也是抖的。
"结婚?"陈妮和廖书伟异口同声。廖书伟摸着鼻子笑,陈妮嗔怪,"丫头,你少胡说了,我们怎么可能结婚?他肯娶我才怪。"
"啊,你们不结婚吗?"我强笑,腿还是抖的,天啊,我怎么可以激动成这个死样子?
陈妮的注意力从书伟的健康转到这个话题,说,"你知道我和这个人认识多少年了?"
"多少年?"我问
"我们两家一直是世交,大概从幼儿园时期就认识了,小学到初中一直是同班同学,高中时候,他和我就分校了,但是他家搬到我家隔壁,我们没做同学的时候就一直做邻居。他爸爸前些年去加拿大和他姐姐住,他人也在国外,他家的房子是我家帮忙照顾的,现在两家决定一起装修,我没地方住,又不想另外租屋,只好借用他的宿舍。"说到这里,陈妮喘口气,惆怅,"看看,我们熟到什么程度?要是可以结婚,我大概早就和他结了。"
廖书伟津津有味的吃那碗面,见到陈妮的怅惘,只没同情心的挤一下眼睛,自顾自用调羹舀汤喝。
陈妮恨恨的剥一粒卤蛋,恨恨的表情,恨恨的骂,"咏哲,其实你舅和这个家伙都不是好东西,过分得要死的混蛋。"
我豁然开朗,假如陈妮到现在都没办法嫁给廖书伟,只能说明她不是他要的那一款。想到书伟说,爱情很美好,不应该是一件毁灭前程的事情。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假如他爱陈妮,怎么可能舍得她等这么久?不过,原来他们青梅竹马,陈妮真好福气,参与到书伟前面那么多年的生活中去------
我放下心事,海阔天空,痛快的吃面,不很真心的附和陈妮,"是啊,他们男生都是这么过分的------,"啊,我应该有机会,乐也。
其实,我应该找个机会跟廖书伟表白,我实在不觉得,女人要在这方面表现的有多矜持才可贵,我不介意稍微放下点身段,只要我觉得这个人值得我这样做。我曾想和舅舅讨论一下我对书伟的感受,又觉得不好意思,现在,也未必是什么好时机吧?还有,就是小舞的经历让我放缓了这个动作。
小舞和梁老师的距离变远了,每次约会都辛苦的半死,这么热的天跑来跑去的,汗流浃背。有一次,梁老师中暑,小舞忙着照顾,却把自己照顾成了热伤风,真是,和之前同在一个校园的时候相比,实在是不方便太多。
我扪心自问,假如我跟书伟表白,假如他接受了,假如我们真的在一起了,那我们面临的局面应该不会比小舞和梁老师更乐观。我不舍得,不舍得让廖书伟象梁老师那样被人审,被逼着去另找出路,只要稍想到让风度翩翩的他去面临如此难堪的境地,我就有点心如刀割的感觉。所以,到最后,我努力想表白追求的爱情,竟变成了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单恋,TMD,老娘只要愿意,其实也很可以写点情书的好不好?
爱情上不能更进一步,行为上就不得不仔细观察。陈妮着实在廖书伟家很住了一段日子,弄的学校的学生老师都以为hurricane要和一个大美女结婚了,结果却是看到大美女收拾收拾行李上车走人。我只能说,除了陈妮,我没在他身边看到别的女性生物出没过,雌性动物也没有,幸甚!
为了能再接近廖书伟一点,我由一星期去两次拳击社改成两星期去一次,剩下的时间就是图书馆和戏剧社。原因无他,图书馆是廖书伟的根据地自不必说,而戏剧社的老大们,居然把廖书伟弄到戏剧社去做指导,我佩服她们佩服的五体投地。所以,我在加入戏剧社只进过那个门一次,隔快一年再进去的时候,我谄媚的对戏剧社的老大说,"有用得着在下之处,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戏剧社的老大是谁?肖瞳瞳是也。
走进戏剧社,免不得常常面对一下那些很肉麻的台词,客串一下莎士比亚大作中的人物,我喜欢《仲夏夜之梦》,偶尔装一下里面的小精灵,喜欢的原因是台词少,就算少我也背不全,经常性就把台词念飞了,"越过了溪谷和山陵, 穿过了荆棘和丛~~什么什么----越过了围场和KFC,又喝了几壶黄汤-------
更多的时候,我是坐在戏剧社的地板上,算计着廖书伟今天会不会来。假如他来了,我就要利用一切可能,用眼睛记录下他的一颦一笑,我一定不是和他说话最多的那个学生,但我是最认真注视着他听他讲话的学生,然后又在排练的时候把分配给我的角色演的乱七八糟,最后,好好的一幕戏毁在我手里,生生成了搞笑版,廖书伟每次看我演都笑到不行。
有一次,我们演《第十二夜》,我演薇奥拉,肖瞳瞳演奥丽维娅,一个主角落在我手上,我掰出来的台词却是小丑的,我故意抱着肖瞳瞳说,"来吧,小妞,给爵爷亲一个------"
肖瞳瞳气得火上来,骂,"你就知道给我混,那你参加社团干吗?"
我振振有辞,"社团就是拿来混的啊。"
廖书伟不凶我,事实上每次我乱搞他都看得挺乐的样子,无形中壮了我不少胆气。他只笑说,"你每次听的那么认真,其实是装的对不?你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
"啊?"我心跳,他看出来了?
他就冲跑龙套的姜佑谦扬扬眉毛,
丧气,我咧嘴,"不是啊。"
廖书伟鼻子里哼一声,"我了解,女生嘛,都象你这种,口是心非的,越是喜欢人家,就表现的越冷漠,孬种的很。"
我真是百口莫辩,倒是有点明白过来,为什么童话里的美人鱼最后会变成泡沫,根本就是被王子气死的嘛。
几场大雨之后,气温陡升,夏天,实实在在的来了。我的爱情,在夏天的时候,变成了街边一家橱窗里摆放着的,我觊觎已久的一件精美物品,我每日路过,只能欣赏,不能触摸,我的夏天啊,有很多点期待,有一丁点寂寞。
糊里糊涂的考了一场期末考,我拿了张不好也不坏,面目模糊的成绩单回家向爹妈交差,"请准备学费,我要上大二了。"
上大二前的暑假时间,我统统给了社团。社团决定在中秋的时候表演一场老掉牙的《罗密欧与茱丽叶》,我私下跟演茱丽叶的肖瞳瞳说,"这出剧每年都要演一遍,应该会有人看到要吐吧?"
肖瞳瞳气,脸色发白,勃然欲怒,我慌忙改口,"不会吐,这是经典。"
自从《第十二夜》后,我因为屡屡胡闹就没当过主角,所以,这次我没担心什么,反正我确实是醉翁之意,当众舞者中的一个倒也恰如其分。但万万没想到,跑龙套的姜佑谦一步登天,做了肖瞳瞳的罗密欧。这是正确的选择,因为帅气青春的姜佑谦和娇美动人的肖瞳瞳站在一起,也是恰如其分的般配。我和姜佑谦的位置调换了,我跑龙套,搬东西,站在角落里贪婪的听廖书伟给社团的同学讲戏;他鲜衣驽马,与肖瞳瞳卿卿我我,受尽美人恩。
我有很多机会与书伟聊天,我们共同的话题是舅舅。廖书伟会讲些舅舅在美国时候的事情,我就说些舅舅小时候的事情。舅舅小时候怎么叛逆叛逆,怎么不听话之类的。但很优秀,我说,我舅从小到大得奖无数。什么田径长跑短跑的,篮球比赛足球比赛的,体育这方面就很是惊人了,还有什么数学的奥林匹克奖也拿过不少。但他有三项比赛从来不碰,作文,演讲,辩论。虽然,我们都觉得舅舅在这几方面也厉害到不行,可舅舅不肯试,为什么呢?只因为这个城市的另所中学有他一个对手,包揽作文,演讲,辩论这三项的冠军,舅舅曾在辩论赛上败给过对方一次,等到高中时候,舅舅不小心考进那个对手的同所高中,做人家学弟,抬头不见低头见,好象就不能那么拼命去争了。
我跟廖书伟现宝,"你知道我舅舅怎么讲吗?他好有智慧哦,他说,不同的人。?。"
"拿不同的冠军,追求不同的梦想,不用太固执。"廖书伟接口。
我惊叹,"哇塞,你知道啊。"
"是啊,我知道啊。"廖书伟一脸又得意又骄傲的样子。
我~~切~~,那是我舅诶,要骄傲也是我骄傲,他和我抢什么啊。
有一次排练休息中,有同学问廖书伟,"老师,你为什么还没结婚啊,是因为没有女朋友吗?"
"我象是会没女朋友的人吗?"
"不象。"问话的同学答。
我在旁边派汽水,忍不住竖起了耳朵听廖书伟说,"我没结婚的原因是女生都嫌弃我长的瞎,不够帅,这张脸十九世纪没卖出去,二十世纪又赶上滞销,到了二十一世界也只得放仓库里存着了。"
我忍不住大笑,"你也活太久了吧你。"
廖书伟回头冲我瞪眼睛,"死丫头,咒我是不是?"
我做个鬼脸,唉`~~没办法,我觉得自己在做丑人,但又忍不住。我想方设法的找各种理由拖最长的时间在社团,帮戏份多多的主角们对台词,帮怕蟑螂的公子小姐们消灭蟑螂和蚊虫,帮忙递东西打水,我忙碌的很起劲。
每次我没心没肺满脑门是汗跑来跑去的时候,肖瞳瞳都是冷着张脸很不高兴的样子。与我的任劳任怨心情愉悦相比,肖瞳瞳显得焦躁不耐剑拔弩张,她经常处在种紧张状态,看,费那么大力气当上社长,又不能完全enjoy其中,也不知道图的是什么?
我很快乐,即使目前的廖书伟仍然遥远的有点象我心中的天涯海角,不过,总还在我心里,这样,已经足以构成我快乐的理由。我觉得自家楼下那条街上的法国梧桐生的又高大又漂亮,街上小店里的棉布裙子美丽大方,对着西沉的日头那个方向走,拐过街角能买到我爱吃的鸭翅膀,一个人看影碟,辣的眼泪流不住,又被爱情大悲剧刺激的眼泪不住流,连鸭翅膀,都有爱情的味道了。
晚上虽无红袖添香,也能挑灯夜战,枕头底下总放着我妈最爱的张爱玲和我最喜欢的金庸。我已经知道谁是杨过,谁是小龙女,但我喜欢一个叫李文秀的女生,我喜欢那个结局,单人一骑,孑然一身的流浪在草长莺飞的江南,潇洒又孤独。我还很不要脸的用自己恶劣到没办法见人的毛笔字写八个大字贴在书桌前,曰,东读西读,天荒地老。每每读书读到眼睛酸痛,才肯沉沉睡去,昏然一梦,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睁眼又是天明。日子淡如流水,我想着那些极平凡的细节,把吃饭睡觉也变成功劳;想着花飞叶坠之叹息,日升月落之感伤,雁度寒潭,惊鸿一瞥影不留,相信他是我前世的哀愁。
今年夏天,我仍跟了舅舅去游泳,每次去,舅舅都有约上廖书伟,陈妮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我喝着加了冰块的柠檬茶,听舅舅和廖书伟闲聊,他们怎样在冬天快过去的时候买了两只番薯回家,忘了吃,番薯在春天的时候发芽了。他们怎样把番薯丢在一只旧的大花钵里,每天只给他浇一点点水,于是,夏天的时候,番薯又如何的疯长,藤蔓蜿蜒,枝叶披离着染绿了半个露台,舅舅和书伟,如何的每天早上,在露台上嚼着三文治,看着绿藤蔓,喝着黑咖啡。
很幸福!!!
第十五章
虽然,我曾经听舅妈讲过,舅舅可能会和她离婚,不过,事后舅妈和舅舅好象也没怎样,所以,我也就觉得,那是舅妈在情绪下的不理性言论。可是暑假快结束的时候,舅舅和舅妈之间,到底失控了。
那天一早,外婆把我摇醒,问我要陈妮的电话号码,我奇怪,“外婆,你大早要人家的号码干嘛?”
外婆小小声,“你舅舅夜不归宿。”
我傻眼,让我相信舅舅外遇,很难,舅舅根本就不象是会那么滥情的人。嗯,既然是这种事情,陈妮的电话号码绝对不能交出来,我推托不知道,又问外婆,“舅没打电话回来?”
外婆手指戳一下我额头,“打电话报备过就不叫夜不归宿了,而且他自己还关机。唉~~~”外婆走出我房间时一路嘀咕,“平时家伟不会这么没轻没重的啊。”
我飞快整理好衣物走进客厅,看见外公长吁短叹,我爸拿着手机搜寻号码,我妈和曲冰坐在沙发一角,脸色都不太好。
我逐一向长辈们打过招呼,躲去洗手间,用自己的手机先打给陈妮。陈妮接电话正在上班的路上,至于舅舅的行踪,她说,“要不你问问书伟,昨天晚上我们一起聊天来着。”我就再电话给廖书伟,接电话的却是我舅?!
“舅,你怎么了?一个晚上没回来都不打电话回家,手机又关了,舅妈急得快上吊了。”
“我~~手机没电了,再说我喝多了点,所以忘了打电话。”
“你还好吧?昨天晚上睡哪里了?”
“我没事,晚上住在书伟这里了,呃~~帮我跟你舅妈说一声,舅舅等等就回去。”
舅舅说话的声音暗哑低沉,听上去倒很象是宿醉,不知道没事干嘛喝那么多?咦,忘了问廖书伟怎么样,不过既然是舅舅接的电话,想必是喝的烂醉了的。
我回到客厅,向大家说,“找到舅舅了,他昨天晚上和朋友一起多喝了几杯,就住朋友那里,他自己的电话没电了,也忘了打电话回来,舅舅说等等就回家。”
“哦,那还好,”我妈先喘口大气,“怎么这么糊涂啊,手机没电也用座机嘛。”
“都说喝醉了,当然记不得。”我为舅舅开脱。
“他去了哪个朋友家?”舅妈轻声问我,有点不好意思的,“其实我能问的全部问过,他的朋友和同事都没看到他,所以慌了,搞得大家这么紧张。”
外公也问我,“你舅妈都没找到人,你怎么找到你舅舅的,那个朋友你认识?”
我脸红,只因我心怀鬼胎,所以廖书伟这个名字从没在家人面前提起过,这样看好象是舅舅也没跟舅妈提过,所以~~我~~现在不得不说,“呃`~,是啊,舅舅的朋友我认得啊,就是我们系的廖老师。”
“廖老师?”我爸叫起来,嗓门还挺大,难得的激动,“廖什么?”
“廖添丁。”我自认幽默的吐吐舌头。
外婆扑哧一笑,白我一眼,“胡闹。”
除了外婆,大家都还蛮严肃的,没人捧场我的笑话,我只好挤到外婆身边坐,“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是廖书伟,以前舅舅在美国的朋友啊----”
砰的一声,舅妈突然站起来,膝盖撞到茶几上,她面孔雪白,“对不起,我刚想起来早上还要开会呢,出去上班了。”说完拎起包包就冲出去,她头发都没整理好。
接着是我爸,拎起公文包,“我也走了。”
我妈忙站起来,“好啊,一起走,这么赶-----”话没说完,我爸人影已经不见。
外公皱眉头,手里的茶盅重重搁到茶盘里,“一大早都这么毛躁躁干什么?”
我妈呆在那里望着客厅的门,似乎没听到外公的话,满面茫然,也不知道魂灵飞去哪里,末了,收拾好散在桌子上的稿子,说,“爸,妈,我去上班了。”
外婆似有不满,待我妈出门了才说,“小冰哪里都好,就是糊涂,孩子没保住也就算了,连老公都看不住。这管男人啊,一松一紧,朋友圈子看紧一点,摸清楚情况别马虎,至于在外面怎么玩就要稍微松松了,家明一向懂事,又不是没分寸的人,那么紧张做什么?瞧瞧,这一大早闹腾的,”外婆鼻子里哼一声,摸摸我的长辫子,“还没小咏哲机灵呢。”
外公慢条斯理的继续喝茶,算是附和外婆样的点点头,为了以示公正,也说了儿子几句,“家明也是,在美国那么多年的朋友,既然人家也回来了,好歹带回来家里吃顿饭,再说人家又是咏哲的老师,应该的嘛,都不讲一声。”
我故意说,“谁要跟你们吃饭啊,罗嗦的要死,我们在外面吃轻松多了。”
外公外婆笑,“是是是,我们老了,惹人厌------“
其实呢?坦白讲,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确实有点可怕,谁放个屁,全屋子人都知道,喜怒哀乐有一大票人紧张你关心你,吓死人了。我吃早餐的时候美美的想,假如我哪天结婚的话啊,不要住在家里,我要的地方不大,租个能放的下电脑冰箱的小屋子就好了。租个小屋子,廖书伟应该不会觉得我的要求高,是个负担吧?我不想工作,天天在家,养花,烧饭,看书,听卡通歌曲,洗我的衣服和廖书伟的衣服。我们家的小屋子,可能在夏天东也晒西也晒,我愿意开动我所有的智慧,让屋子在没有空调的景况下没有那么热。哈哈,就是不晓得,他愿意不愿意娶我------
“你有必要对着菜肉包子笑成那样吗?”有个苍老的声音在我耳边念叨。
我慌忙回神,向望着我满面疑惑的外公讪笑,“不是,我在想昨天的漫画,呵呵`~,有意思。”汗~~,糗大了。
舅舅是在很正常的下班时间回家的,夜不归宿的他好象也没真的怎么样,只是看起来十分疲惫,长发没力气的束在脑后,眼窝有点发青,我简直有点怀疑,他昨天晚上是不是遇到了鬼。儿子气色不佳,外公外婆自不好多加罗嗦,外婆亲自把炖的清爽益气的一锅补汤盛了一碗给舅舅,说,“喝点汤就去休息吧,下次可别喝那么多酒了,伤身体的。”
舅舅很安静,沉默着喝掉一碗汤。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消沉的舅舅,他应该充满活力的用他温厚的态度叫谢谢妈才对吧?
我妈说要工作,快十点了才回家,回来就把自己丢进浴室去洗澡,洗澡出来打个招呼就回去自己房间,话少的可怕,而且都没象一贯的那样念我不要熬夜。
舅妈一直没回家,我爸也没回来,外婆和外公装清闲,二老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破天慌看到十二点,样子倒是平和,聊些有的没的。我妈躲在自己的卧室里,我舅躲在工作室里,和平时好象也没什么大区别,可我觉得,家里的气压越来越低,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半夜12点,灰姑娘和王子跳舞的浪漫时刻,舅妈和我爸一身酒臭毫无浪漫的回来了。我爸还镇定,扶着舅妈,舅妈是完全茫掉,双颊绯红,头发散乱,见了我们大声叫嚷,全无素日的稳定端庄,又笑又唱。外公外婆也顾不得教训,一路喊人,“家明家慧,出来帮忙啊。”
我妈出来给我爸倒了杯水,极冷静的问我爸,“你还可以吗?”
我爸走路步子有点飘,但确实是清醒的,跟我妈说,“还可以,就是脚底下有点软。”
舅妈一看到舅舅,整个人就崩溃掉,她倒在舅舅的怀里,哭的天翻地覆,一行汗来一行泪,句句情真,“家明,我们好好过日子,我可以给你生十个孩子,你不是说喜欢小朋友的吗?我们生十个,家明,我对你的好,别人无法给你的。”我好奇,别人?舅妈知道舅舅心里有别人存在啊。
舅舅红了眼眶,勉强安抚舅妈,“好了,冷静点,嘘`~不哭了。”
或是曲冰舅妈哭的太惨,连累外婆也抹眼泪,在旁边替曲冰擦汗,“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
还是外公权威,一声大喝,“好了,今天也闹腾够了,都回去睡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我乖乖回了自己房间,根本不能入睡,曲冰的悲怆是哪里来的?舅舅,这样另她不快乐吗?舅舅的疲惫又是哪里来的?舅妈,是这样不能给他幸福吗?我爸,又怎么和舅妈一起去喝酒的?我妈,是为了这个不高兴的吗?我有深深的恐惧感,我觉得我们这个家好象掉到股看不到的暗流里,要完蛋了似的。
睁着眼睛,熬到天空有一丝发白,我关了空调,打开窗户,让清新的空气涌进室内。一夜无眠,头昏脑胀,我想去喝点牛奶。蹑手蹑脚路过客厅,看到舅舅的工作室里亮着灯,我迟疑片刻,推开门。
我看到一个坐在地上,泪流满面的男人。他抱着个医院才用的那种文件袋,有如怕冷的孩子抱着个暖水袋,可怜得要命。天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悲惨可怜的舅舅,眼泪一下子涌上来,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身边,蹲下,悄悄的说话,惟恐吓到他,“舅,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舅舅摇摇头,伸手把我揽在怀里,求救样的,哽咽,“咏哲,你一直是舅舅的守护天使,舅舅要的不多,只那么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咏哲,你向舅舅保证,没人能把他带走,谁都不可以。”
“是是是,”我吓的眼泪乱掉,连珠价的保证,“没人能把那一点点带走,舅,我保证,我发誓,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什么都是你的-------”
我听到有谁开门,舅舅放开我,我妈走过来,用一把清醒到吓死人的声音问,“这么早?咏哲你在舅舅这边干什么?”
“咏哲做噩梦,”舅舅瞬间恢复理智,他脸上的眼泪被他变魔术样的处理掉了,用最平淡正常的面目面对我妈,“也不知道这孩子梦到什么,哭的乱七八糟的,姐,你是不是平时给她压力太大了?”
“哪有,这个暑假咏哲大概是天下最自由的小孩了,放羊吃草,我哪里管过她?估计是玩疯了才做噩梦吧?”我妈站在工作室门口,系好睡衣的带子,笑笑的,“来,说说早上想吃什么?我弄。”
我家就这么着恢复正常,我做噩梦的鬼话好象轻易的被大人相信了,舅妈和我爸一起喝酒被归咎为巧遇,舅妈为自己的情绪化抱歉,她说,“大概工作太累,每天面对一堆情绪心理有问题的人,压力好大,我应该放大假。”我们家的这次失控状况,在各种理由下漂亮的自圆其说,没人表示怀疑,我也没有,虽然,我不相信。可是,大人们用事实教会我一件事,相信谎话,是比较安全的,我只好什么都不问。
剧社再排练,我没看到廖书伟,肖瞳瞳说老师休假了。啊,真是无情,他利用休假去跟哥们拼酒,却让我们自生自灭吗?我们自行演练了两三次之后,廖书伟重新出现,精神尚可,稍稍消瘦,身上带着来苏水味。
我开他玩笑,“最近用来苏水洗澡吗?我还以为你和我舅该用酒精洗呢。”
“有这么重的味道吗?”廖书伟偏头闻闻自己的衣袖,解释,“前些日子吃海鲜有点过敏,所以打了两天点滴,哗,好象是有点味道,医院太害人了。”
噢,我舅真讨厌,都不跟我说这个,让我失去献殷勤的机会,我不无懊恼。
在我开学的前几天,舅妈拿了大假,回去温哥华探亲。舅舅不能陪同,他说他有个案子在赶,拿不到假期。在机场送走舅妈后,我望着玻璃窗外停机坪上的大片蓝天,很悲观的觉得,大概,舅舅和舅妈之间,真的没办法天长地久了。
第十六章
转眼开学,我在我妈教训我收心养性的声音里,拿了银饷,整理好书本衣物,跃跃欲试。终于又到了可以朝夕见到意中人的日子了,我只觉世界多美妙。寝室仍是四人,小舞蹈依旧话多,瞳瞳依旧娇美, 变化最大的是可欣,她瘦成一把骨头,小小的面孔上只剩一双大眼睛。我忍不住问她,"你这个夏天被ET绑到太空当学徒去了是吧?怎么突然长的象外星人了?"
"差不多就象你说的那样了,"可欣说话有气无力,笑容惨淡,连喝两瓶味道辛辣冲鼻的十滴水,回应我,"我确实被ET抓走了。"
"你不舒服啊。"肖瞳瞳问可欣。
"中暑。"
小舞心直口快,"你家那位怎么把你照顾成这样?"
"我们已分手。"可欣说的极其平静,好象在说我吃了一份盒饭。她脱掉鞋子爬上床,倒头躺下,跟我说,"咏哲,你睡不睡午觉?"
"不,不睡。"
可欣要求,"那麻烦你三点钟叫醒我好吗?我要去上班。"
我与小舞异口同声,"你也打工吗?"
"是啊,我家生意失败,破产了,我要去酒廊上班。"可欣的声音很疲倦,疲倦到懒得解释,懒得掩饰~~。
我们一屋子除了可欣再没人睡午觉,也没人说话,电风扇孤独的旋转,午后的树上,是一声声的蝉鸣,我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可欣的男友会在楼下叫,拖着绵厚的长音叫,唐可欣----,唐可欣----,今年,没人再这么叫了吗?只一个夏天,只一个夏天啊,就天翻地覆了?就脱胎换骨了?
三点钟,我依时叫醒可欣,她苍白疲惫,额头上粘着一绺汗湿的头发,先去洗澡,然后化妆,蜜粉一层层刷上她的面颊,她逐渐变的晶莹而美丽,漂亮的无可言喻,让人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我从不知道,脂粉的功能这么好,可以如此有效果的掩盖脆弱和伤痕。吹好头发,换上吊带洋装,可欣拎上精巧的手袋,挥手,"拜拜,晚上我会很晚回来,舍监那边我打点好了,应该不会来找麻烦,你们安心休息就是。"
我们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颓然失落,酒廊那个地方离我们的生活很遥远,我只在电影里看过,但凭看过,对那个地方已无任何好印象。可欣很忙,她在学校的时间越来越短,我们只能影影绰绰从她的片言只句里揣度她的情况,家里的经济出了问题,欠很多很多很多债,"去当陪酒小姐,是换现比较快的方法。"可欣说,她现在说什么都一副淡淡无所谓的口气,她甚至学会了抽烟,"可以提神。"她也是这么淡淡的说。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快不认识可欣了,她还是那个温婉可人解语花样的可欣吗?这个世界真TMD残忍,把我的可欣弄成这样。
可欣别的都很坦白,惟独绝口不提她和她前男友的事情。小舞有一次忍不住了,去找那个男生,那家伙已另有新欢,只丢给小舞一句话,"我不要一只和男人乱搞的破鞋当女朋友。"小舞被气得浑身乱抖,怒冲冲跑来找我,见到我话都说不完整了,一串串往外撂国骂。
当时我是在排练现场,还是彩排哦,我穿着社团千辛万苦找来的,据说是罗密欧和茱丽叶时代的人应该穿的,烦琐的要死的衣服,听小舞语无伦次的叙述,混杂不堪的国骂,"我要杀了他,那狗娘养的杂种*@&$#-------"我从没见小舞这么激情澎湃过,我那时候应该是~~冷静的吧?不理会全场愕然的伙伴,抄起丢在我包包上的拳击手套,跟小舞说,"那杂碎在哪儿?"
"我带你去。"小舞拉着我旋风样跑。
我后面瞳瞳和廖书伟叫,"你们两个给我回来------"
我顾不得了。
可欣的男朋友是个长的很娇嫩的男生,哦,不,是只披着羊皮的狼。我跑过小半个校园,终于找到他,他和她的新女朋友在甜蜜的共享一瓶优酪乳,我冲上前去,叫,喂,他回头,我戴着手套的拳头准确的揍到他的下巴。很~~爽~~~。感谢一年来在拳击社的训练,我的速度和体力或者不是最好,但对付文弱书生还是很够用的。揍人,是件超级过瘾的事情,尤其,是把一个烂人揍到鼻血长流的时候------
我周围一开始是有人惊呼有人惨叫,接着有人拍巴掌看热闹,小舞一直是摩拳擦掌,她拼命的跳来跳去的给我加油打气,耗费的体力绝对不比我少。我好象是在蛮短的时间内就把一个比我高的男生揍到滚在地上哀哀告饶,不过老娘没打算这样放过他,我本想再补一拳加踹一脚,结果,一拳挥出,打中了一个冒死上来拉架的人的脸,把那人轰倒在地,然后,我看到廖书伟捂着右眼从地上费力的撑起来,食指点着我,"你你你~~~"
我我我`~?我想跳江,现在去黄浦江还来得及不?
我和小舞被带进训导处,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进训导处,当然,我也是第一次打架。我第一次打架,就打的轰轰烈烈,女生揍了男生,还揍了老师,最精彩的是,我穿着中古时代的宫廷装扮去打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经历的吧?我除掉廖书伟这部分,倒是没半分后悔,还很混蛋的有点沾沾自喜,想不到我也有点当大姐头的潜质。
训导主任从一进门开始就让我和小舞交代情况,我当仁不让把罪名全往自己身上揽,小舞就说全是她的过错。
训导主任气的跳脚,"你们两个在干嘛,给我玩江湖义气是不是?你当学校是什么地方?"他绕着我转圈,转两圈后竟从我后背上取了只绿色的铁夹子下来,夹子上还插了一朵蔫了吧唧的喇叭花,训导主任呲牙咧嘴的,"这都什么东西啊,你穿的是什么?----"接着,又足足十五分钟的训话。
我瞅着摆在办公桌上的夹子和喇叭花,实在百思不解,是谁跟我开这玩笑?难怪排练的时候觉得背后怪怪的,想到自己居然戴着个绿夹子和喇叭花当侠女,立刻意志消沉,得意全无,这也太丢脸了点吧?
训导主任还在喋喋不休,看着我,说要记我过,并要要家长来见,啊?要闹那么大吗?我想理论几句,被进来的廖书伟打断,他的眼睛上乌青一团,却仍是儒雅恬淡,跟训导主任报告,"那孩子还好,一点皮外伤,不严重。"
训导主任简单说明,"不是伤的严重不严重的问题,而是性质问题,要记过,一定。"
"好的,我会处理。"廖书伟说。
"让他家长来通报情况。"
廖书伟瞥我一眼,答,"好的。"
我眼睛发亮,我知道,他会找我舅来,我才不怕被舅舅知道呢。
"还有你们班上的唐可欣,最近是什么情况?听说经常性旷课和晚归,她还在酒廊做三陪?"
"我来处理,"廖书伟谦恭而坚持,"我了解情况后来向您汇报。"
训导主任鼻子里哼一声,"那你重点跟进。"
就这么着,我被廖书伟从训导处救出来,还拿着那只很不上道的绿夹子和喇叭花。训导处外面站了一群象是从时光隧道里掉出来的人,每人都穿着华丽繁复的衣服裙子,肖瞳瞳一见我就数落,"你把衣服给我弄脏了,怎么办嘛。"
小舞爆粗口好象是爆出病来了,回敬肖瞳瞳一句,"你这娘们怎么这么烦,咏哲要被记过诶,你关心一下好不好?"
肖瞳瞳咬牙切齿,"她活该,谁要她强出头?"
"喂,你---"小舞又要发作,我拦住,肖瞳瞳就是这样的人,跟她急有什么用啊,我关心的重点是,"谁,你们谁在我身上弄的夹子和花?"
"我,是我,"姜佑谦站出来。
就是姜佑谦这种白白净净斯文清秀型的男生,跟唐可欣的男朋友一样,我看着火冒三丈,揪住姜佑谦脖子上摊开来花边足有一尺长的领子,吼,"你真是披着羊皮的狼诶,居心叵测的家伙,没事跟着添乱,你这也叫开玩笑,你根本就是在整我嘛,我好容易出次威风,全被你搅和了,你安心让老娘出丑就对了是不是?"
姜佑谦慌忙摆手,结巴,"我不是叫你出丑,我当时是想开玩笑,你要是很生气,我请你吃饭赔罪好不好 ?"
"好!"我大力答应,气壮山河,"十次,我要吃十次,一次太便宜你了。"
"十次?"姜佑谦眼睛发亮,"你确定吗?真的十次?"
怎么被人敲诈请客好象还很乐的样子?我放开他胸口的衣领,小心翼翼答,"对,十次。"我看到肖瞳瞳白着脸,对我翻眼睛。她翻她的好了,我寻思这十次到底要找几个人一起去吃才能吃垮姜佑谦。
"好了,不要吵了。"廖书伟交代肖瞳瞳,"带她们回去换衣服,拖拖拉拉的到处跑,吓死人了。"
我本以为hurricane老师会对我做出处罚,别的不说,单论他被我无意中迫害到发黑的眼圈,虽然不影响他帅的程度,却足另我罪无可恕。可我身边数日来一直风平浪静。 据说,可欣前男友的家里人知道儿子在学校被施以暴行,不肯善罢甘休,闹来学校,事情被书伟压了下来。我知道,我把事情弄大条了,打架的时候是豪气干云,现在就是揣揣不安的如待宰羔羊等候发落。
可欣知道了我和小舞的事情,抱着我说,"对不起,让你们担心,对不起。"她抱我们抱了很久,第二天,人就消失无影。听说她请了长假,我去找廖书伟问她的行踪,廖书伟私下告诉我,"可欣怀孕了,可能需要特别处理,所以休了长假。"
"孩子是谁的?"我火大。
书伟摇头,不说与我听。
他不说,我也猜得到几分,想再去找人来扁,廖书伟极讽刺我,"小姐你又想去单挑?你觉得这样是不是真的有用呢?给我回去上课!!!"
意中人有命,我不敢不听,而且,勿庸置疑,光扁人是很没用。
廖书伟确实找了舅舅来学校处理我的事情,我读的可是我舅舅徐家明的母校啊,很多人舅舅可都是认识的。所以训导主任就笑眯眯的,讲我,"你是家明的外甥女?怎么搞的?你没你舅一半精明呢。"我几乎气死。老东西,当人家家长的面说人家孩子是块豆腐渣,很礼貌吗?你又有多精明?不过,我在某方面的表现也确实蛮豆腐渣的,好象不认也不行。我装着一副温良恭俭的德行,低头听训,眼角余光瞄我舅,他冲我挤下眼睛,右手偷偷比个OK的手势,我还看到廖书伟忍笑的瞟一眼舅舅的手势,彬彬有礼的与训导主任继续寒暄。他是那么风度翩翩的人儿,不肯办糟任何一件事情。
"你被记小过一只,"事后我们坐在校园深处的树阴里,舅舅说,"这个小过可以等你以后被记功的时候抵掉,所以,以后你得努力点了。"
"努力?争取记功?"我惊呼,"我有什么地方可以得功啊?这不是难为我吗?"
"你对自己评价这么低啊?"廖书伟揶揄我,"你可以参加女子组拳击比赛,我有预感你会拿冠军。"
舅舅听了哈哈大笑,样子极爽朗,真是~~损我不留余地。
"烂人那边不需要我去道歉吗?"我问舅舅,我们寝室现在说起可欣的前男友都称其为烂人。
"我替你道歉过了,"廖书伟说,"你舅帮你缴付该赔偿的医药费,你什么都不用做。"
我低下头,愧疚,嗫嗫,"其实我也可以自己去道歉。"
"让你去道歉,对你来说很为难吧?"廖书伟问我,语气很温柔很温柔。
"是,"我承认,"见到那个人就想~~"我困难的说,"就很想扁他。"
"所以啦,免得你道歉不成,再闹出事来,你就安分点吧。"
这样被舅舅和书伟保护照顾的我,好幸福,幸福到说出来象是假的,假得象一伸手就再摸不到了。
"不用担心,"舅舅似误解了我的沉默,以为我是诚心悔过,安慰我,"舅帮你保密,不会告诉你妈的啦,免得她一天到晚的念。"
我想告诉舅舅,我不是在担心这个,我是很感动~~
噗嗤,廖书伟突然在旁发笑,而且一笑不可收拾,扯着我舅舅的袖管,"你没见你外甥女那天的样子,穿着件中古世纪满是花边长裙,头发整理的漂漂亮亮的,却戴着双拳击手套上演霹雳娇娃,要是只这样也算了,她的后背居然有只不伦不类的夹子和喇叭花,家明,我真后悔没拿V8给你拍下来,哈哈哈哈,家明,咏哲就象你说的,好可爱好可爱----"
舅舅很专注的看着又说又笑的书伟半晌,眼神十分生动,慢慢的,唇角漾开一丝微笑,也跟着笑了。
我笑不出来,不是因为觉得丢脸,是在心里默念,书伟,你既然觉得我可爱,怎么还没爱上我呢?或者,你已经有一点点喜欢我了?
第二十七章
休假完再回来的可欣,竟做了一个我并不容易接受的决定,她打算和一个肯包养她的老头子在一起,那个老头子愿意帮她承担她家的债务。
“我不想用我人生里的大段时光去还债,”可欣叹息,“太累,太不值得。”她要退学,因为那个老头子并不是很喜欢她的学生身份,老头子希望他豢养的小宠物随传随到。可欣的决定,我不很赞成,我天真的认为,我们应该和所爱的人在一起生活,而不是因为金钱的关系。但我也没阻拦的立场,我帮不到她。
我以为,可欣的决定廖书伟会稍微阻止一下,但他老兄只说,“不要退学了,先办休学吧,以后有很多种可能,说不定你遵守点职业道德,与人家相处的好,他会愿意你回来继续读书。”于是,可欣就这么离开学校了,我们寝室的床位空了一张,弄的我心里也空落落的。晚上再睡不着觉肚子又饿的时候,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体贴的把她的牛奶送给我喝?从今后,每在午后时光,听谁拖着悠悠长音,唤着谁的名字,都无端生出许多怅惘。
我的两个室友先后在很短暂的时间内,让我看到爱情的坚定,也看到爱情的虚幻。可欣离开后的那两天,我落寞之下,终于把一直想看却没看完的一部口碑不错的日剧《东爱》看完,且不止看一遍。看完了,想清楚了,遂平心静气了。假如,一个象莉香那样的女孩子,都不能拥有爱情的完美,我似乎就可以不必执着,可欣与她的男朋友几年的感情付诸于流水实在不算希奇。
所有的爱情,总带着点自我投射的意识,和自我毁灭的盲目。就是那样吧,我以为,我走进你眼睛的森林里,可以用我的关怀来温暖你,我以为,我走进你眼睛的海洋里,你就是我的宫殿,任我游弋,可事实上,你的眼睛只是我的沙漠,只是我的深渊,一旦迷失,就再也寻不回来路,
廖书伟的眼睛,温和,诚恳,他是我的森林?还是我的沙漠?带着这样的态度去上他的课,实在是危危险险的。有肖瞳瞳的追求者在窗下神经到不行的唱,“心里想着爱你爱你爱你爱你,也不管家里米缸有没有米,也不管路上有人示威抗议,只管爱你------”
我一直以为自己不是个太过情绪化的人,我那么喜欢书伟,虽然他毫不知觉,毫无回应,但我从不曾伤心绝望过,但此时此刻,不知道是窗外神经兮兮的歌者让我感动,还是刚入秋的天气太过煽情,我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悲哀击中,忍不住落泪。心里想着爱你爱你爱你爱你,忍不住只管爱你,就这样丢了自己。我也不敢大声,抹着眼泪,哭的伤心不已又莫名其妙。
上课钟响起,我吸吸鼻子,想努力克制情绪,结果,见到黑衣白裤的廖书伟,我就又难过了,低着头,不能直视他。他却很直接的叫我,“黎咏哲,你出了什么事情?”
惨,他不是要撵我出教室吧?我慌忙摇头,“没有,沙子迷了眼。”
“是吗?”廖书伟眯缝着眼睛,我一直觉得那种眼神和略偏着头的神态象极了一只坏坏的狐狸。他根本不相信,但他给我台阶下,“你该不是害怕考试吧?”
我傻住,怎么今天要测验考吗?放暑假太久,我已经快忘了考试是怎么回事情了。
“那好吧,今天我们不考试了,明天再考好了,”廖书伟跟全班同学说,“我觉得,让一个女生不要哭比较重要,我们不能让同学哭着参加考试对吗?”
教室嘘声四起,有高兴的也有不满的,廖书伟做个安静的手势,安抚,“假如有人希望明天不要考试,那你们就祈祷黎咏哲明天也哭,她不哭你们可以把她逼哭。若是大家觉得明天非考掉不可,不想一直拖的话,就把明天可能会哭的同学杀掉就好了。这样可以吗?”
大家笑,我忙不迭的用纸巾擦眼泪,觉得情绪缓和点。书伟说,“那好咯,我们上课。”
其实假如书伟课间不乱提问题打开我的开关,我也就算了。他在下课十分钟前的口语锻炼时间问我,“LEE,想过以后自己的家会是什么样子的吗?”
我望着他柔和的面孔,刚刚平静下来的情绪再次泛滥,众目睽睽下竟泪如雨下,鬼附身一样答,“房子不用太大,能放得下电脑冰箱和简单家具就好,假如有东晒西晒也没关系,我可以想办法在夏天的时候让房间不那么热-------------”真是别提了,这么啜泣着,语不成声,要多丢脸就有多丢脸。
廖书伟惊讶,“怎么,你又哭?你们女生真的好奇怪。”他对我的情绪化表现十分无奈,勉强安慰我,但手段糟糕,他说,“对不起,老师不知道这个问题让你难过,其实你不要想那么可怜啊,就算你爱上个穷小子,你家里人也不会让你去住东晒西也晒的房子,你不要担心好不好?”我摇头,说不出话,我总不能说,我不是在乎房子,我只想你喜欢我吧?
这堂课,我上的一塌糊涂,丢脸都快丢去南美洲。等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我基本上恢复常态,不看眼睛,人家不会把我和联想成兔子的亲戚。遇到姜佑谦,他问,“你怎么了。”
我揉着红通通的眼睛,懊恼,“看出日剧看成这样,改多愁善感那一挂的。“
“真是好消息。”姜佑谦嘀咕。
“啊?”我瞪他,“什么意思?”
“意思是,要不要去吃饭?”姜佑谦伸十个指头提示,“十次的量哦,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我想起来了,对啊,我记得自己的宏愿,要吃垮他,兴奋,“哥们,你等我去找人,大伙热闹热闹。”
姜佑谦神色大变,“找人?为什么要找人?”
“不然咧,就我们两个吃?”我纳闷,“那有什么好玩的?”
姜佑谦恨恨的,大喘口气,一字一顿,“哼,饭票没了,想玩你自己去玩吧。”说完甩胳膊走掉。
咦?生气了?凭什么啊!没风度!我觉得我认识的男生没一个能象廖书伟那么成熟体贴有风度的,所以说,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对了,我突然想起明天的考试,手握成拳,要复习,考最好 ,好到让廖书伟完全不能忽视我。
是有头悬梁锥刺骨的打算的,结果书拿到手上就一觉睡到天亮,指望一个因看长剧而熬夜几天的学生用功读书太难了。我的测验分数悬在警戒线上,成绩不好也不坏,我仍平凡的让人沮丧。
周末揣着我的成绩单回家,去搭车。路上遇廖书伟,他正仰头望天,用纸巾卷成一个纸卷塞进鼻孔鼻子,地上有好多滴血渍和染着血的纸巾,看得人心惊肉跳,“怎么了?”我慌乱,“要不要叫救护车?”
“你有毛病啊?”廖书伟阻止,“流鼻血就叫救护车?笑死人了。”他还学我,“浪费社会资源嘛。”
“不过你看起来很严重啊。”
“哪里严重?吃小龙虾吃多了,上火。”廖书伟一派风淡云清,“这不就好了吗?”他活动一下脖颈。
我打开包包里的半瓶矿泉水,把自己的手绢弄湿,递给他擦鼻孔下的血迹,指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最后,索性帮他擦,笑言,“不必客气,有事弟子扶其劳动。”其实我这样说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脸红和心跳。唉~~,爱他最自由轻松的方式,应该是凝望着他的背影,这样面对面的压力有点大,我啊,我还真是没种。不过。罢了,我早就打算放弃这部分的自尊了。
廖书伟根本没工夫关心我的脸色和神情,只管又换个纸卷塞在鼻孔里,样子乱搞笑的,亏得他一向风度儒雅,这么一弄倒象个十足十的Q版人物,有点可爱有点无赖,即使他还有点狼狈,我一样爱他,连他把地上的纸屑捡起来丢到垃圾桶的动作,都觉得迷人到不行。“你回家是不是?”廖书伟问我
“是啊,回家。”我忍笑回答,不能对鼻子里插着纸卷装大象的老师不敬。
“我送你。”他说,自然又轻松。
“啊?”我傻傻没目的的答应一声,手里一瓶水险些掉地上去,嗫嗫,“这样会不会太麻烦?”纯粹客套,其实我乐得半死。
“不会麻烦,反正我约好了家明去喝酒,让他在你家车站那里等好了,顺路。”廖书伟边说边发短信,当然是给我舅的。
真是,这么直白,我的狂喜指数立刻下降一半。不过,有这个机会总比没有好。
“那天上课为什么哭啊?”上了车,我与廖书伟相邻而坐,他把话题先引到最让我冒汗的区域去。其实每次不期而然遇到书伟,我都一脑门子的遐思异想,但事实上,每次操控方向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因为看了一个片子,”我招供,“《东京爱情故事》,你看过没有?我觉得好感动呢,特别是再想想身边的朋友,就觉得~~真是~~”我努力措辞,“就是觉得感情这回事情,其实有点荒凉。”Mamami 啊,多奇迹,我嘴里终于冒出句比较象样的话,有点荒凉,太文艺了。
廖书伟扑哧而笑,斯文人在放松状态还爆了句粗话,“屁咧,你连谈个恋爱都稀里糊涂的被人撬墙角,还荒凉呢。”他正色,“其实你是想到可欣的事情,多少有点为她不甘是不是?”
我能承认不是吗?我确实不甘,但我大部分是为了他啊,兔死狐悲,这份心情我不好明言,也只好,“是啊。”认了。
“毕竟我们不是可欣,不是当事人很难体会那种辛苦,”廖书伟一本正经的劝慰我,“我们要尊重她的决定,也要给予理解和支持,即使我们觉得她的决定有太多危险的可能性,但人家不是活在我们的价值里。”
我辩解,“不是,我不是说不理解可欣的决定,我是可惜她的爱情,相爱那么多年的两个人,说分就分,恩断义绝。”
廖书伟,“早点发现我们喜欢的人不再为我们发光了,就知道那里已经没有我们追寻的东西,彻底抽身没什么不好。再说,那人确实很烂,不值得为他浪费时间,不可惜。”
对啊,我点点头,还是有点介意,我介意是因为书伟,他会不会为我发光?他如果不为我发光,我需要及早抽身吗?我应该去计较爱情报酬率吗?前坐有人很没公德心的抽烟,一阵阵烟味飘过来,我咳嗽两声,书伟体贴伸手帮我把烟雾赶开,我突然记起他说他醉烟的,闻烟味会头痛还会吐,忍不住推前面那个很象中年人的烟民,“喂,大叔,不好意思,这里公共场所,吸烟不礼貌哦。”
那人回头看看我,把烟熄了,送回我一句,“对不起,小姐,随便叫人大叔也很不礼貌。”
我耳朵热,嘀咕,“对不起。”
廖书伟在我旁边用手挡着嘴巴偷笑,突然对我说,“咏哲啊,家明老早前一直告诉我说,你是你们家的小天使,你知道天使应该怎样吗?”
“怎样?”
廖书伟的目光温柔如水,他又用那种带点蛊惑的语气讲,“天使,应该常常微笑,给寂寞的人一点依靠,所以,以后不要哭哦,记得多笑笑。放轻松点,天又没塌下来。”
是的,天又没塌下来,只不过是我幼稚无知外强中干虚张声势而已。书伟,天若塌了,我还能不对你说那句我爱你吗?
真的,真的,真的,我爱他,且不会计较报酬率。他就这么舒适的坐在我的身边,鼻子里还插着只可笑的纸卷,却一身通体适意的安然自在,为了不让自己看上去象已经完全沦陷,我挣扎着勉强开个生硬的玩笑,“老师说这种话的时候应该把这个东西拿下来。”我指指他鼻子上的纸卷。
廖书伟手指搓搓鼻梁,无奈,“真的吗?很丑是不是-----?”我回应给他一个鬼脸,他笑呵呵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塞进我手里,“喏,请你吃,补偿一下被我的鼻子吓坏的神经。”说着话,自己又拿回去两粒,塞回口袋里。
我忍不住,问,“为什么你口袋里总有糖啊,每次请人家吃都吃的很不甘心的样子还要拿回去一点。
“我哪有不甘心?”廖书伟的表情又是无辜又是委屈,“我有低血糖,所以口袋里总放着糖,可我本身不喜欢吃糖果,口袋里有东西放着又觉得是负担,所以偶尔要拿糖出来减负嘛,不过为了救自己的命,当然要留一点啊。“
“你真是体弱多病,”我剥粒到嘴里,剩下的又放回他的衣袋里留给他救命用,不忘谢他,“多谢,散糖王子。”
廖书伟楞了楞说。“王子?你可真慈悲。”说完,我们相视而笑。
笑着笑着,公车到站,书伟和我下车,舅舅果然等在下面,见了书伟皱着眉头问,“又流鼻血了?”书伟毫不在乎,耸耸肩膀。嗯?什么意思?他经常流鼻血吗?舅舅没提别的,只递给我一包卤菜,“拿回家去,晚上加个菜,有你爱吃的鸭翅膀。”说完拍拍我的面孔,给我个不那么阳光的表情,偕同廖书伟走了。看他们两个一高一矮挺有默契的边说话边走远,我就觉得好无聊哦,真应该练会喝酒。
晚上临睡前,我回味着书伟说的那句话,“让我们保持微笑,给寂寞的人一点依靠。”觉得心里暖暖的,廖书伟真是个温暖而浪漫的人。哦,对了,我又忘了,忘了因打架的事情跟他道歉并道谢,忘了跟他发誓说以后不会在课堂上哭,也忘了在安静的想着他的日子里,人事在怎样改变,时光在怎样流转。
第十八章
转眼中秋,我们排练已久的《罗蜜欧与茱丽叶》要正式演出了。在小礼堂的后台,我终于体验到什么叫兴奋,一大票人挤来挤去,又叫又跳,想不兴奋也没别的路线好走。我的角色不过就是个舞者,没台词,还不及一个乐工重要,所以,我反成了整个后台最重要的人。帮忙化妆,帮忙穿衣服,帮忙理头发,还要负责讲笑话化解紧张气氛,只听得此起彼落的声音都在叫,“咏哲,快帮我------”我不得不抗议,“叫什么叫啊,再叫一会儿我当主角了,你们全伺候老娘一个------”
说起主角,我们的罗密欧和茱丽叶都还没到,时间可是不充裕了呢。廖书伟没急没慌的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把玩着手机,一下子把手机盖子打开,一下子关上,微锁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脸色不大好,不过精神还不错。
后台忙成这样,我实在看不下去他的清闲,去踢他的脚,“喂,大爷,帮点忙吧,你怎么还有时间发呆啊,快点打电话催催主角,人再不来可怎么办?一开场就是有罗密欧罗小爷的戏诶。”
廖书伟一脸如梦方醒的迷糊,“怎么,人还没到吗?哦,我打个电话问问。”过半晌,书伟扬着喉咙问,“谁知道肖瞳瞳家里的电话?手机联络不到人,怎么姜佑谦的手机也打不通?”
过了会儿有人说,“她们家里人都说已经出来很久了。”
“出来很久了?那怎么人没到?”廖书伟的眉头锁的更深了。
又过了会儿,书伟接到条消息,佑谦和瞳瞳搭的一辆的士撞上了大巴,还好车速不快,并无大碍。不过现在两个人都有点轻伤,大概是不能来参加演出了。
啊啊啊啊啊~~~有人开始尖叫,怎么办?见鬼,想想看,为了记住这些又拗口又肉麻的台词,我们可是狠下过一点工夫的,总不会就这样不演了吧?
“谁来救场?”廖书伟眼睛描过几个一直跟着排练的候补,只见几个男女躲的躲,藏的藏,廖书伟气骂,“你们这群人,平时排练都挺起劲的跟着闹,现在就孬种了,拜托,表现出点上进心给我看好不好啊?”
有个候补的女生可怜兮兮的说,“补个配角还可以啦,是女主角诶,台词都那么长的,哪里记得住嘛。”说完看看我,“要不让黎咏哲救场演茱丽叶,我替她好了。”
“喂,”我吓死,“为什么是我?我怎么可能去演茱丽叶?我要是她我就嫁帕里斯才不会去装死。”
“你们看你们看?她记得住剧情和人物,”候补说,“平时姜佑谦都会找你帮忙对台词,你一定最熟的啊。”
“对,他是找我对台词,那也不代表我就会背啊。”我再度鬼叫。
“来试一下。”廖书伟握着剧本盯着我的眼睛念,“啊,再说下去吧,光明的天使!因为我在这夜色之中仰视着你,就像一个尘世的凡人,张大了出神的眼睛,瞻望着一个生着翅膀的天使,驾着白云缓缓地驰过了天空一样。”
我这个跑龙套的杂工,为了用最合理的理由长时间混迹于社团,确实是在无奈下陪着姜佑谦念了N多次的台词,可是对着姜佑谦和对着廖书伟的感觉不一样啊,我没办法用最自然洪亮的声音去叙述,结果,就变成了气声效果,“罗密欧,罗密欧,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
廖书伟眼睛亮了,“咦,不错诶,词记得很清楚,情绪还蛮到位的,就是声音小了点,不过顾不得了,快去换衣服,化妆。”
于是,我被几个人不由分说,七手八脚的抓去弄头发,涂颜色,最小的配角,一下子变成最大的主角,要是我在娱乐圈混,这么个一步登天法会让很多人羡慕吧?戏言竟如此容易成真,不过就这么短时间,我成了主角,一群人伺候我一个。可我高兴不起来,指望一只即将被屠宰的羔羊在被杀之前说我很高兴自己就要被杀了,未免太勉强了点。
有点经验的社团前辈安慰我,“咏哲,不要太紧张,你看你在发抖。”
我冲着男性前辈求救,“救我,跟我换吧。”
“假如有调查支持,观众喜欢看长了胡子的茱丽叶,”前辈说,“小姐,我就和你换。”
我无言。镜子里出现一位在用电动剔须刀猛剔胡子的罗密欧,一边剔胡子一边拿着剧本研究,此君刚上了点妆,显得面如冠玉,潇洒倜傥,也奶油十足,可不是廖书伟吗?也是,他最熟悉台词,他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拍案而起,哈哈大笑,指着他道,“有你和我一起上断头台,值了值了。”
“咄,断头台?没有更好的形容吗?”廖书伟说,“我们再对下词。”可见他心里也没底。
我志不在赢,只觉得是和他共玩一个游戏,反正,我觉得有他在,天塌了都没关系,笑他,“为什么化了妆才刮胡子?
“来不及嘛,等等要补妆。”廖书伟对着蜜粉盒子撇嘴,“男人弄这个看起来真的太刺激了。
我自告奋勇,拿起蜜粉,“来我帮你补妆。”书伟倒是乖乖坐下,任我在他脸上东抹西涂,我心内窃喜,有种偷来的幸福感。这一刻,他就是我的,忍不住想说几句体己话,“对不起啊,上次不小心揍了你一拳,”我向廖书伟道歉,坐在他身边,替他修好画的两边高低有点差距的眉毛。好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与他如此亲密,闹哄哄的后台,我已经听不到看不到来来去去的其他人,好象,是在温哥华的冰雪天地里的宁静,他只为我一个人存在的。又好象是他与我共舞的那一段,我可以理所当然的与他靠近。我的心止不住甜蜜的冒泡泡,临开场前,我甚至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甜蜜嗓音与他对词,并调侃他,“其实罗密欧可以不用那么稳重,太稳重了就变京剧那一挂的了。”
我没公开演出过舞台剧,真正上台就知道,排练过多少次都没用,排练和演出,根本就是两回事情。我在后台看着底下黑压压一群人,腿肚子转筋,虚汗淋漓。廖书伟似乎不会适应不良,耍剑耍的还挺象的,对,他说过他以前读书的时候就演过罗密欧,哈,铁打的罗密欧,不知道那时候谁演的茱丽叶?终于轮到我上场了,我脑子里根本就是一片空白,幸亏我的台词比乳娘的台词少,而且,那句“你可以住嘴了。”的台词实在还合我胃口,所以,被我念的顺溜极。
我在台上看到了小舞和梁老师,她举着个夸张到不行的大牌子,上书肖瞳瞳与我的名字。最搞的是,我在台上演着呢,她还有闲有工夫把肖瞳瞳的名字划掉,只留我的名字。拜托,我演的很辛苦诶,她专心点看不行吗?其实我也不是很专心,我是个没雅骨的人,莎士比亚的老剧我没一出喜欢的,念着那些华丽繁复感情充沛的台词,我想笑的心情实在大过忧伤。可是,我想一个女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公主,那是因为没有王子来成全她。当廖书伟扮演的罗密欧,温柔而虔诚的轻吻着我的手的那一刻,我在一瞬间,被施了法术样,变成茱丽叶。以前,我每说茱丽叶的那句台词,“你可以去亲一下圣经。”的时候,我都要笑出来,可是望着廖书伟满是宠溺怜惜的眼神,我竟是柔肠百折,心潮澎湃。
假如没有意外,我和廖书伟这场戏大概可以比较顺利的完成下去,大家在后台互相打气和鼓励,本来没人看好我这个救场的,现在都纷纷夸奖我。
有前辈学长说,“后花园幽会那段,我真怕咏哲乱改台词,把好好的一次幽会生生改成一出闹剧。”
廖书伟更彻底,他说,“我是打算实在不行就索性配合这位小姐当喜剧演算了,不过看起来还不错。”
“是不是真的不错啊?”我实在没自信
大家一致肯定,“不错不错,确实不错。”
就这么说着不错不错,我的考验就来了------
我得意洋洋,意图下一场拼拼,让自己非常茱非常丽非常叶一下。接下去就是这对恨海鸳鸯分别的戏份,我狠狠的深呼吸,出场`~~。但是,谁能告诉我最靠近小舞台的第一排为什么坐着一只大猩猩,我当然知道那不是只真的大猩猩,是人改扮的,这也太扯淡了吧?谁在这时节穿着件全副武装毛茸茸的连身衣服出现,头上再套着猩猩面具。就算已经中秋了,也没多凉快啊。完了,对着那只煞有介事在看表演的黑猩猩,我又分心了,有段台词明显就是乱的,我实在被那只猩猩逗的乱想狂笑一把。
廖书伟没一丝要笑的意思,他站在窗口与我演出一场离别,微锁着眉头,修饰完整的妆容也没能遮掩他脸上缺少血色的苍白,他握着我的手,说,“让我被他们捉住,让我被他们处死;只要是你的意思,我就毫无怨恨。我愿意说那边灰白色的云彩不是黎明睁开它的睡眼,那不过是从月亮的眉宇间反映出来的微光-------------天越来越亮,我们悲哀的心却越来越黑暗----”
我是看错了吗?他的眼里竟有一丝泪光。有那么一恍神,我是真的觉得我在与他诀别,我只要一松手,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我望着他的眼睛,神为之摧,魂为之夺,“罗密欧,上帝啊!我有一颗预感不祥的灵魂;你现在站在下面,我仿佛望见你像一具坟墓底下的尸骸。向我保证,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一定会再见到你。”
“是,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廖书伟浅浅的笑,一滴泪就从他眼角滑了下来~~然后~~我也哭了~~我哭~~不是感动~~只是单纯的因为廖书伟在哭。虽然,我一点都不晓得,他干嘛入戏入这么深。
这出泪眼凝咽执手无语的告别戏令所有的演员全傻眼。因为效果确有点小震撼,也因为台词没完全按照剧本,有点点扯飞了。乳娘迟迟不敢上台,我只好和罗密欧深情款款,“再见,罗密欧,再见茱丽叶。”的来来去去絮叨好几遍,才被终于缓回神的乳娘给救回后台。
我们刚下去就不甘心的躲在帷幕后面找那只猩猩,猩猩好象也很不甘心,把他的面具在头上做几圈360度旋转,要多怪异就有多怪异,要多好笑也有多好笑,待他把面具拿下来,我惊呼,“舅舅?!”转头与廖书伟面面相觑,忍不住,同时笑的摊坐到地上,喘不过气。
我哀号,“搞什么啊,我舅是在砸场子的是不是?”
“不是,他是来还礼的,”书伟头靠在凳子腿上,很疲倦的解开领口,顺口气,说,“那年在美国,他演哈姆雷特,我就装成只狗熊,去看他演出,所以啊,现在轮到他了,没想到他真的穿这个来看。”
我哈哈大笑,好难想象廖书伟装成只狗熊是什么样子的,拿面纸帮他擦额角的汗,损他,“你是抽大烟了吧,看体力差的。”又问,“为什么那年舅舅演哈姆雷特你要装狗熊啊,
“因为我们两个闹脾气啊,你舅说,除非我装狗熊,不然他可不原谅我。”
“啊,真的假的?你们男生也闹别扭啊?”我奇怪,其实是觉得一般室友不会这么有创意,真不愧是我舅。
廖书伟耸耸肩,说的理所当然,“是人都会吧。”他说话声音很轻,没有力道,看得出来是很累了。
我递给他一罐饮料,“喝一点,等收工了我们去吃一顿,就不会这么累了。是不是昨天没睡好?”
“嗯,是啊。”
“那你好厉害,”我崇拜的看住廖书伟,“没睡好也能这么投入情绪,说哭就哭,我那时候被舅舅逗的只想笑。”
廖书伟躲开我的目光,“我那时候也想笑,不过为了忍住,只好逼自己哭。”
“哦。”我哼一声,没再追问,因为,我觉得他在说谎。我有点失望,我以为我和他已经很熟了,没想到,和我预期的熟还有差距,到底,我不是现实里的茱丽叶,他也不是罗密欧啊。
演出结束之后,有一部分同学去医院看望肖瞳瞳,其实我应该跟着去,可我怎么舍得在这个时间离开廖书伟?所以,厚颜跟在舅舅身后,耍赖,“我要去吃好吃的。”
舅舅长手长脚的穿着他那毛茸茸的猩猩装,拉拉我的长辫子,应允,“好啊好啊,去吃东西,你可真能捣乱。”
“先换掉你的衣服,不然别想我们跟你走。”书伟要求,他嘴里说的刻薄,但靠在椅子上看舅舅的表情却出奇的柔和澄净,棒球帽下的一双眼熠熠生光。
等舅舅换好衣服,我们找个地方去吃茶点,舅舅以茶代酒敬我和书伟,“恭喜演出成功,”他还捏着我的脸蛋取笑我,“我的小姐,看不出来你还能救场演茱丽叶,我快被你吓死了,真担心你突然冒出句奇怪的话来。”
“她有啊,不按本来的,”书伟跟舅舅说,有点诉苦的味道,”你的宝贝外甥女今天绝对有考验到我。”
“是吗?我没听出来,”舅舅对书伟笑,“你可有几年没上台表演了吧?最后一次见你登台是毕业典礼你代表毕业生做演讲,想不到丝毫没见技老。”
“不如咏哲,”书伟很给我面子,“今天的她的表现才叫可圈可点,可惜你爸妈没看到,不然一定很高兴。”
我吐舌头,“饶了我吧,我妈看到我说不定皱了眉头打击我,说我连撒娇都不会,一点淑女气质都没有,又生的丑,还不如去演罗密欧。”
廖书伟故意一本正经的说,“你妈还要欺侮你生的丑?你都不去报警吗?再说你演罗密欧,那谁做茱丽叶?”
嚯,这样消遣我,我仗着舅舅宠我,惩口舌之利,“当然是你反串茱丽叶,还要会撒娇的那种,象你这种演技派一定没问题。”
“向你撒娇吗?鼻梁骨会被你打断吧?”廖书伟真锐利,哪儿壶不开提哪儿壶,我语塞,面红耳赤。
廖书伟则大乐,跟我舅说,“喂,咏哲脸红了诶,哈,瞧瞧她,胆大包天,仗着长辈疼她就开起染缸来了,连老师都拿来涮。”
我舅回护我,半转头笑看书伟,那笑容里竟带了点意味深长,“你当长辈的还跟孩子计较,丢脸不丢脸啊。”
廖书伟伸舌头做个鬼脸,他显然心情十分好,难得一见的调皮,道,“不丢脸,我第一次给咏哲上课,我们班同学就说,咏哲脸红是新闻哦,现在我也觉得,赚到了。”
真不情愿这样被调侃,我拿起电话,威胁“我真要报警,这里有老师欺侮学生。”
舅舅和书伟相视大笑,我喜欢他们对视时那瞬间发亮的目光,和浑然天成的默契。书伟拍着我的肩膀,很哥们式样的,“丫头,你这次救场有功,我会大大的向教导处推荐,记你一功,抵你一过。”
我欣喜,“这样我就好跟我妈交代了,瞒着她好有犯罪感 。”
“你妈不让你打架?”书伟托着下巴问我?他的颧骨处浮着两朵红晕,象喝了酒一样。
舅舅接口,“哪个妈妈愿意孩子去打架?”
书伟向舅舅说,“可是只要是小孩子,就会想打架吧?你也打过啊,”又问我,“咏哲小时候没打架过对不?”
“没有。”我飞快答,以示自己确实有乖巧无辜的一面。
“那大了以后总要打架补偿一下嘛。”书伟振振有辞。
舅舅不服气,“你小时候也没打架过啊,怎不见你大了以后弥补?”
“我有弥补啊,”书伟又露出那种带点狐狸似的坏笑,抽根筷子欲敲去舅舅的头上,“这样就弥补了。”
我大笑,惟恐天下不乱的鼓掌,“快打快打,谁输谁付帐-----”
我话音未落却见舅舅伸手去探书伟的额角,然后又来摸摸我的额头,对书伟说,“你又发热了,来,我们去医院吧。”我发现舅舅常用又这个字眼,什么又流鼻血了,又发热了,说的人心里毛毛的。而廖书伟也特别配合,二话不说就跟舅舅走,一副就算我舅把他拿去卖也甘之如饴的样子。他们之间的亲厚,俨如沉淀出相处了一辈子样的沉稳与熟稔,让人嫉妒!
舅舅与书伟搭了的士先送我回家,然后再去医院。一路我坐在书伟身边,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透过棉布衬衣传递出的偏热气息。我想书伟确实是有生病,他打从在后台时候脸色就不太好,等上台表演时候就有点体力不支。我为自己的粗心懊悔,若早看出他身体不适,就不要他去救什么场子啊。我一心陪他去医院,却被舅舅和书伟阻止,书伟倒是很有精神,还装僵尸的表情吓唬我,说医院有另个世界的兄弟到处晃。到我家楼下,舅舅放我下车,命我回家,关上车门的那一刻,我听书伟跟舅舅说,“明天真的包饺子吃吗?这顿饺子我等了你一年零三个月又-------”书伟~~好细心。
我上楼的时候觉得腿上有点没力气,坐楼梯上发了半天的呆,脑子里乱哄哄闹一团,却理不出任何头绪。有件事情,灵光忽闪又倏然不见,我费尽力气,也抓不住那点灵光的尾巴,无奈下端着个糨糊脑袋回家。
第十九章
我家还是我爱且熟悉的那个家,到处收拾的整齐干净。外公喝茶看报,外婆整理毛线,照着图谱预备编织件花色惊天地泣鬼神的毛衣,我妈在看新闻,刚从加拿大回来不久的舅妈则在整理换季衣物。我没甚情绪,挨个打完招呼,去洗澡睡觉。
我想,我应该是睡着了的,可真真确确,又象是在上书伟的课。天空高渺,蓝,纯透纯透的,窗外的阳光毫不吝啬的洒进教室,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柔婉,似乎又不那么不真实,空气中有股洗过的衣物混合着草木香的味道,闻到鼻中,清爽的好象连阳光都被洗过了一样。教室周围的地上,还摆放着开了一从从的小白菊,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开的又美又香的白菊。
好多同学都和我一样在上课,啊,不对,我不是上课,我是在哭,哭的肝肠寸断,我很难过,心里痛的要死,好象我半条命就被夺走了似的。廖书伟还是那个又无奈又惊讶的神情,劝慰我,“咏哲,你怎么又哭?不要哭啦,生活中哪有那么多故事和悲情,放轻松点。”
我不行,还是哭,又想说话,想张嘴又吐不出一个字,用力发出声音,结果把自己弄醒了。
哪里有什么洒满阳光的教室?不过是我落满月光的睡房。明天就十五了,中秋的正日子,窗外悬着的月亮莹净净,光灼灼。我喘口气,随手抹一下脸,却摸了满手的泪,心忽悠悠竟凉了半截,双手抱着膝盖,坐在月亮底下,不知如何是好。
客厅里有传来一声轻响,象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我披衣起身,拉开条门缝,就听到我爸的声音低低的说,“小冰,明天再收拾吧。”
咦,是我爸和舅妈?这么晚做什么啊?我探头出去看看,舅妈正从地上拣起一盒CD,想来刚才那个声音是CD掉在地上了。
舅妈低垂着头,客厅只开着个小小壁灯,我看不到爸和舅妈的表情,只听舅妈道,“明天和家明约好了,他送我回宿舍?”
我迷糊,回宿舍?回哪个宿舍?
我爸幽幽叹口气,“干嘛这么赶?今天签了离婚,明天就要走人?急什么?”
“离都离了,当然赶一点好。”舅妈的声音很平静,听的我却是震惊不已,离婚?是说舅妈和舅舅?为什么这么突然?原因呢?舅妈接着又说,“家明刚才也在电话里讲过了,他明天会回来和家里人讲清楚,我们已经解除了夫妻关系,我再住在这里确实不方便。”
我爸再叹口气,“家明今天又没回来?”
舅妈嗯了一声。
“小冰,苦了你了,”我爸满怀歉疚的语气,“当时,假如不是我去找你,事情也不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对不起。”
舅妈~~倒去我爸怀里???!!!哭了,哽咽,“姐夫,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自找的。”
我昏头,脑子短路。
紧接着,客厅里的大灯突然亮起来,我妈站在灯下,双手抱胸,面色雪白,一句话也无,只盯住舅妈和我爸~~~,六目交投互望。
我捂着嘴,生怕自己不小心就尖叫出声,又觉荒唐莫名,这明明是莎士比亚笔下的狗血情节,怎的会在我家上演?我爸?妈?舅舅?舅妈?天啊~~~
我妈静默一分钟后挥手关了灯,说,“晚了,都去睡吧。”
轻悄悄的脚步声一溜烟消失在房子的角落里,夜,随即安静。月色飘渺摇曳,我站在门口,几疑刚才又是在做梦。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才关上门,顺着墙壁,滑到地上,抱住头。我突然很害怕天亮,天亮了,明天就来了,谁知道明天迎接我的,又是什么?
我坐在地板上,看着,慢慢的,房间里的月光被朦胧的天光取代,继而,阳光又一层又一层把窗户染亮。听到外婆外公早起去公园练剑,之后是爸妈起了床,曲冰舅妈好象有烧了早饭,外公外婆又有买回生煎和豆浆,最后,我妈来敲我的房门,叫我起来吃早饭。这个早上与我家平时惯见的早晨并无任何不同,可我一点都不想出去,我害怕。直到我妈来敲第二次门,我无奈之下应一声,从地上站起来,觉得整条脊椎僵硬疼痛的不象是自己的。
梳洗过后就被外公盯着我的脸看,他职业病,“咏哲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昨天晚上做噩梦没睡好。”我说,也没错,我看到的,和梦到的,都可以归类为噩梦吧?
外婆问舅妈,“怎么家明昨天晚上又去喝酒没回来吗?这都第几次了?做人家老婆怎么总是让老公夜不归宿呢?”
舅妈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噎了回去,我替舅妈难过。
舅舅恰巧这个时间回来,他的钥匙很大串,开门时哗啷啷一串脆响。进来坐定到餐桌前,就被外公数落,“这次你朋友又出什么状况,让你非得留下不可?”
“生病,所以陪在医院打点滴。“舅舅平静的吃早点,表现的依旧得体妥帖,可这种得体下面又藏着股豁出去的狠。
“你朋友没家人或者别的朋友吗?”
“他没有,他只认识我。”
不是很明白,舅舅为什么说书伟没有其他的朋友,只有他?!最起码还有陈妮吧?一定要用这么唯一的说法?我不由得抬头望向舅舅,他最近瘦了好多,衬衫穿在身上有点松垮垮的,神色疲惫,下巴上密密生着层胡渣,和去年从美国回来,象轮小太阳一样立在我家门口的男人相比,现在的舅舅显得忧郁而沧桑。流光容易把人抛,是谁说的?怎禁得起多少泪珠儿,从秋流到冬尽,从春流到夏。
外公的脸阴云密布,我觉得紧张,我爸闭了闭眼睛,一副无奈又沉痛的样子,我妈则疑惑不已紧盯着舅舅,好象是想从他的脸上研究出什么来。舅舅显得还轻松,先看看舅妈,再宣布,“有件事情我想讲一下,我和曲冰昨天去签字办了离婚手续,所以,我们的夫妻关系已经结束了,过些天她会搬到医院的宿舍去-------”
室内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默,就象惊恐片里最紧张关头的无声效果一样,安静的画面后似乎有只默默窥视着汗流浃背的主角的异形。上帝做证,我快窒息了,镇定如恒的只有舅舅,他根本无视任何人的情绪,还不怕死的问外公,要不要再帮他装碗稀饭,或是豆浆?
“你跟我们谁商量过?”外婆震怒,太君久未发威,一旦发作仍威力十足。
“妈,对不起。”舅舅的抱歉很诚挚,但是对盛怒下的外婆并无任何安抚作用。外婆的新愁旧恨似全被勾起,手指着舅舅,一连串的怨愤从嘴里滚珠价冒出来,“你从小就长着根反骨,越是不让你做的事情你见缝插针的也要做给我看,别人全都得忍着你,你要和笔友通信就得让你通,你要读哪个学校就得让你去读,你要念什么专业就得让你去念,你的成绩明明考医学院不成问题,你偏要去读什么鬼设计,头发那么长也不肯剪,常常夜不归宿,你三十多快四十的人了,一点大人的样子都没有,怎么给小辈做榜样?当时让你找女朋友结婚象是多委屈一样,离婚倒离这么痛快,家明,你负点责任好不好?你到底要的是什么?”
外婆一通咆哮之后,气的跌坐回椅子上,捂着胸口,脸色发白,房间里终于恢复点点人气,我妈和我爸开始走动,给外婆揉胸口拿毛巾,舅舅趋步上前,跪在外婆脚下,还是一句,“妈,对不起。”舅妈跟着舅舅跪下,泪眼婆娑。我傻楞楞看着这一切,惊惶下给不出任何反应,我们这一家子,象是在上演伦理大悲剧,看着哭泣的,悲哀的,无奈的,沉默的家人,我想起梦里书伟说的话,生活中哪有那么多故事和悲情?是啊,是不多,但是上演一次,已让人难以消受。
终于外公一怒下令,“今天中秋,好歹是节日,有什么事情,过了今天再说。”他亲自上前把舅舅和舅妈扶起来,“好了,先去休息一下吧,要不就出去逛逛,晚上回来吃晚饭。”
舅舅站起来,对着外公,明显的红了鼻尖眼眶,“谢谢爸。”外公点点头,叹口气,拉上外婆,回去她们卧室。
我爸妈都不说话,静悄悄去收几乎没什么人吃过的早点。舅舅去洗澡,舅妈先是拿了舅舅的换洗衣服出来,还没走到浴室门口又尴尬的停在半路,还是我妈把衣物接过去交给舅舅。我听我妈跟舅妈说,“小冰,一起去买菜好不好?”舅妈答应了。
我妈和舅妈前脚出门,我爸在房间里徘徊两圈也闷头出了门。我坏心眼的猜测,我爸大概是担心街上有两个女人打起来的画面。不消片刻,整个大客厅就清洁溜溜的只剩我一个,我缩在沙发上,抱着膝盖,听浴室里传出来的水声,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会儿没有。
“咏哲,你还好吗?”舅舅用大毛巾擦着他的头发,走过来问我,“你看起来象个受伤的小动物。”
我用老招式应付,“昨天晚上做噩梦,没休息好。”
舅舅在我面前蹲下,看着我的眼睛,“丫头,不要跟长辈撒谎。”我不吭声,舅舅突然跟我道歉,“对不起,舅舅这么做,会不会吓到你,让你对婚姻失望??”
舅舅的道歉,说的鼻腔酸涩,我知道他背负了压力,在这个时候还顾及到我,实在是~~~所以我连连摇头,“不会,真的,舅,我觉得你很勇敢啊,你让我觉得,以后想结婚,就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是真的吗?”舅舅大手摸摸我的头,笑了,“不愧是我的小天使,好了,你看电视吧,舅舅去换衣服。”
“你还要出去吗?”我问舅舅
“是啊。”舅舅的声音从他卧室传出来。
我想到廖书伟,等舅舅换身清爽的衬衣牛仔裤出来,我凑上前小小声询问,“廖老师好吗?”
“还好。”舅舅说,忙着低头翻几张CD,我站在他身边,寻思着要怎样措辞,才好把自己想让他带我去看看书伟的意思表达的不那么直白,但又很清楚。“要不要去看看你的老师?”舅舅找好CD,偏过头问我。
咦?老天爷掉馅饼了诶,我好象没有理由不答应。
我记得有听小舞常哼一首歌,有句歌词说,“每次见你,都象是第一次。”以前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写词的人有点矫情,现在却是觉得,好象是这样,每一次去见书伟,都象是第一次,那种百味杂陈的期待与兴奋,和小小的甜蜜幸福感,都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很棒,活着很棒。
和舅舅先是去买了一堆的肉菜水果之类的东西,我们坐车没回学校的教师宿舍楼,而是前往华山路,舅舅说,书伟家住这边。我奇怪,“不是说住在陈妮家隔壁吗?”
“那栋房子卖掉了,装修一下也只是为了卖个好价钱,这边是他家的老房子。”舅舅说。
华山路边绿荫成行,梧桐树高大的树冠波浪样在我头顶起伏,我觉得自己的心也微微起着波浪,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回家。
廖书伟家的旧房子真的很旧,假如可以再旧一点,都够拿来拍《倩女幽魂》了。不过,再旧仍然是两层的独立小楼,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里,有这么大栋房子怎样都是件可以拿来炫耀一下的事情,不过我好象从来没听他说起过。房子前围着道青砖的矮墙,墙头上爬满茑萝,黑漆门边挂只绿色的,油漆有点剥落的旧信箱。进得门去,院子里种着几棵花树,打理的是葱茏茂盛,一株桂树花串累累,幽香四溢。厅堂没关大门,掩着一帘纱门,只听到里面笑语琳琅,是陈妮的声音。舅舅进去问,“笑什么呢?就听你一人的动静了。”
陈妮先跟我打过招呼,再扬着张白纸笑说,“我问书伟为什么这段时间这么烦,进医院吊点滴就象进食堂吃饭似的,是不是感情上太受伤了。他就给我开了张验伤报告,说自己心脏有问题,七级灼伤,三级骨折-----”
我没留心陈妮的话,只管看廖书伟,他从来都不晓得,他是我握在手里的希望,他迟迟不对我伸出他的手掌,苦死了一直等着他的我。他脸色苍白的有点透明,见到我很意外的样子,“咏哲,你怎么有空过来呢?喔,你第一次来,我叫钟妈给你弄点好吃的,你先坐。”招呼完我扬着喉咙叫钟妈。
我费了点时间弄清楚廖书伟家的背景,他家解放前是纱厂大亨,当然,后来家道一定是没落了。没落的贵族虽然不复往日辉煌,非常岁月也曾熬过一些苦日子,不过,总是熬了过来。华山路的房子就是以前他家战前住的老屋,钟妈则是从他母亲家陪嫁过来的,一直也没结婚,照顾廖书伟从小到大,对廖书伟是少爷前少爷后的唤着。坐在古色古香的大屋子,听钟妈和书伟的对白,活脱脱进了时光隧道,走回三十年代去。我怎么也料不到,这位从小翻着妈妈首饰盒子里的珍珠翠玉当玩具玩,活在高档香水和成套成套的古书里,金堂玉马的公子哥儿,也能在生活里处处表现的如此随意平和。
“钟妈手艺不错,”廖书伟尽心招待我,“她煮的冰糖藕味道也很好,你要尝尝。”
吃过零食后我们都在厨房帮忙弄肉弄菜,准备包饺子。手里忙着,边听钟妈讲些廖书伟小时侯的故事。包饺子是舅舅提议的,可事实上摘菜剁肉的工夫全交给钟妈和我做,连陈妮都用她那涂着蔻丹的纤纤玉指下厨剥香葱,他自己却窝在客厅和书伟拿一只旧锁,练怎么用发夹开锁,说练好了就当江洋大盗,有这手艺不浪迹天涯闯荡江湖太可惜了。每次,看舅舅和书伟两个人在一起,都开心的象个孩子。等到调馅料的时候,舅舅出马,一堆人,会包的不会包的,齐齐围着面案,包出各式各样,面孔长的丝毫不见配合度,各自任意发展个性的饺子。我听书伟和陈妮讲起,去年,本来舅舅学会了包饺子,想回公寓弄了与书伟一起享用的,正好我爸找去,提起回国的事情,所以,这顿饺子,舅舅和书伟到现在才吃上。这个小故事,听着倒是平淡温和的,不知怎么,我就觉得心寒,我并不那么喜欢,书伟和舅舅对这饺子表现出情有独钟的样子。
有了饺子,陈妮还嫌不够,埋怨舅舅小器,不肯带酒来。舅舅说书伟反正也不太能喝,大家有可乐还不一样?陈妮不肯,“不行,我有好几年没和你们两个过中秋了,说什么也得来点酒意思一下啊。等着我,回来再煮饺子。”说完,自告奋勇去买酒。
趁着陈妮出去的空挡,我烧开水,钟妈说去洗把脸,我一个人在厨房整理东西,听舅舅和书伟在客厅聊天,他们好象是在讨论电影频道放的一部老片,声音影影绰绰的,其实也听不怎么真切,我纯粹是享受他们的存在,存在于我身边,存在于我的空间,存在于我的心境的那一种满足感。
从厨房的窗口望出去,院子里的桂花树实在是漂亮,我记得客厅的那套黑漆茶几上有只青花的薄胎瓷瓶,剪几只桂花来插应该还蛮应景的吧?想去找书伟要把剪刀,进得客厅,见他与舅舅睡在沙发上,舅舅比较正常的姿势坐着,书伟躺着,可能是为了躺的舒服点,书伟的头枕在舅舅的腿上,而舅舅的手握住书伟的手,暧昧的搁在书伟的胸口。他们两个睡的很熟,舅舅的额角,还有一道面粉的痕迹,记录着刚才大家一起包饺子时的快乐,可我,就这么一瞬的工夫,却觉得物是人非了。
没有两个情同兄弟的男生,会这样靠在一起看电视的,这我很清楚,能这样亲昵着靠在一起的两个人,被定位为伴侣。风轻快的从一边的窗户穿到另一边窗户,空气里混合着桂花的清香,肉菜的浓香,还有开水沸腾过的味道,窗户边的白窗纱,在风里轻轻的摇晃,院子里,洒落着被树枝剥离成一块块一团团的阳光。今天的天气,不冷不热,好到没话讲,可是我,却觉得整个被屏弃在世界的外面,被丢去了北极圈,整个人无法控制的发着冷,那种寒冷,从我的脊渗出,直扩散到四肢百骸。
我得离开这里,不然我一定会哭叫出来。我勉强运作着自己仅剩的可怜理智,想找张纸片留言说自己有事情需要离开一下,其实我干嘛要留言呢?谁会理会我?当然,当然,我只是要找点时间给自己喘息一下,不然我要憋死了。客厅里没有纸笔,我脚步虚浮走进书房,书伟说过,那个开着门的房间是他的书房,我冒冒失失的走进去,书桌上摊着纸笔,表面的一张白纸上,触目惊心划满一个名字,家明,家明,家明-------。最让我惊奇的是,这家明两个字还委实熟悉,倒象是看了千百遍一样。
我闭闭眼睛,咬着下唇,努力让自己的手不要抖,深呼吸,张开眼睛,挪开写满舅舅名字的纸片,下面是个相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斯文少年,托着下巴的手掌遮住嘴唇,面貌清秀,两道眉毛尤其端正,他有双安静温和的大眼睛,戴着点魅惑的表情对着镜头,相信替他拍照的人,是他很喜欢见到的人。这个男孩子,绝对是书伟,相片的背景,也很是熟悉,假如我没记错,那是舅舅高中读的那所学校的小礼堂。我记得礼堂前有棵很高大的樟树,现在,那棵樟树的模样清晰的印在相片里。我小心抽出相片,翻看相片的背面,上书,家明摄于*年*月*日,推算日期,那应该是舅舅上高二时候的时间,舅舅读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书伟的吗?他们到底认识多久?这样亲昵的握着手有多久 ?我简直要晕倒了,额上冷汗涔涔。
机械性把相片塞回原处,绝没了看别的相片的勇气与好奇心,但是另张相片上的一行小字又吸引了我,那是张结婚照,很老很老的旧相片,相片里有对漂亮的男女,相片上的小字写着,钟曼芬与廖远帆新婚摄于-------钟曼芬??!!我如遭雷轰,那个与舅舅做了多年笔友,一直被我当成是舅舅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钟蔓芬?竟然在这里?对,不就是在这里吗?华山路,钟蔓芬~~~,这个钟曼芬,是廖书伟的母亲?想起以前我妈和外婆说,很不喜欢钟曼芬的名字,象三十年代的小明星,我有想大笑的冲动,笑话,这是个天大的玩笑!
我没笑,也没哭,更没留字条,我背好自己的挎包,悄悄离开华山路那栋房子。顺着路走,见到公车,我就上车,然后随便让公车把我带到任何地方去。途中接舅舅的电话,我很冷静的告诉他,有同学约我出来。我记得我还很客气的说,对不起,不能陪他午餐了。我曾经很讨厌撒谎,觉得撒谎是件无比艰巨的事情,但我发现,人在某种情绪下的时候,撒谎不但不困难,根本就是本能反应。
第二十章
我能够比较清醒的想事情,还是在公车上,那已经是下午两点多,我觉得自己好象丢失了一段时间。找回自己的意识,我第一个念头就是,书伟,不是我的,他从来不是我的,他不爱我,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今后也不会,我输在性别,输给舅舅,我的舅舅,我最爱的亲人。这世界上还有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了,荒唐的我连眼泪都掉不下来。
我传了条简讯给舅妈,告诉她,让她在某家咖啡馆等我。我记得书伟说,假如不是我爸去找舅舅,他和舅舅大概就不会把一顿饺子的等候期拉长到一年多。昨天晚上,是我爸说,假如他不去找曲冰,曲冰就不会走进我们家。为什么是我爸?我真不愿意承认,造成书伟的心脏七级灼伤三级骨折伤害的人是我爸,我宁愿舅舅和书伟一直在美国逍遥自在的过日子,他们从来没回来过,这样,我就不会遇见廖书伟,不会把自己搞到这么悲惨这么可怜这么尴尬这么绝望的境地里去。
舅妈如约而至,我望着对面这位待我一直亲厚的端庄女子,不得不迟疑一下,我该怎样向他开口?跟她说,我爱上了你的情敌,请告诉我他和你前夫的事情好吗?荒唐,还是很荒唐,虽然事实就是如此荒唐,可我总是尽力的,想把事实修补的不那么荒唐。
舅妈对着我坐了半天,终于不能忍受我的沉默,用她职业性的平稳语气与我谈话,“怎么了,咏哲,有什么事情不能回家讲,要约来这里谈呢?”
我瞅着她,有点卑鄙的迂回着问,“昨天晚上,我看到你和我爸,还有我妈,都没休息,在客厅聊天------”我费力的咽口口水,觉得自己还真是无耻。
舅妈脸上的颜色白了红,红了又白,阴晴不定的闪了几回,估计,面对我这个小辈,她觉得很难适应,索性,我豁出去了,单刀直入,“你喜欢我爸?”
“喜欢,”舅妈喝口咖啡,定了神,回答我,“是喜欢,不是爱,上午,我也这样跟你妈说的。”舅妈望住我,眼神很诚挚,“咏哲,我喜欢我们家每个人,单纯善良的你,快人快语的婆婆,沉默宽厚的公公,爽朗霸道的姐姐,稳重细心的姐夫,还有,我爱你舅舅。”
“那昨天晚上是~~”
“我承认,对你爸,我喜欢的程度,要比别人多一点。”舅妈无奈又怅惘,“你爸是个体贴,细心,有风度的好人,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爸都比你舅舅对我的关心多,在感情上,我好象更依赖他一点,所以,相处方式看在别人眼里有些暧昧,但事实上,我们没有做任何对不起这个家的事情,咏哲,相信舅妈,舅妈当初到你们家,也是这样讲的,我没有想抢走什么,是真的。”
我忙点头,“相信,舅妈,我相信。”我扭绞着手指,鼓足勇气,再问,“我爸为什么要找上你,把你介绍给舅舅?”
“因为~~”舅妈欲言由止。
我大着胆子接口,说出我的推测,“因为廖书伟?”
“你怎么知道?”舅妈惊骇。
我想我是不是在戏剧社被熏陶的太好了?我还能乖巧的笑出来,“我知道啊,也不是秘密吧,我们学校有好几对,想看不出来也很难。”咖啡馆冷气够强劲了,但我背上汗出如浆。
“当然,这样子的情况其实是有的,”舅妈道,“以现在的社会宽容度来说,也不见得很难接受,可是,你外公外婆这样的老人家,会百分百的抗拒这种事情。”
“所以我爸是为了这个找你?他明知道舅舅的情况,为什么还把你介绍给舅舅认识?”
舅妈长吁口气,道,“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你爸确实是去我们医院,就现代都市人心理压力过大而产生的种种社会现象做一个专访,我们院长选了我一起受访,我和你爸见过以后,才知道我们算是熟人,他是我哥哥的同学。
我那时候刚回国内工作,选择回国其实是因为在温哥华感情受挫折,我之前交往了五年的男朋友,在和我快结婚的时候离开了我,扑向另个女人的怀抱,当时的我,对感情很绝望,我已经不年轻,所要的不过是个家,我要晚上工作后回到家里,身边有个喘气的人,所以,当你爸爸约我,说给我介绍个男朋友的时候,我答应了。
你爸拿你舅舅的相片给我,说,他是个很好很好的男人,只不过,这个很好很好的男人,不爱女人,你爸问我,作为一个心理专家,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情?”
我打断舅妈,“我爸一开始就说明舅舅不爱女生?”
“是,”舅妈肯定的点头,“你爸说是给我介绍个男朋友,事实上只是想问清楚,同性恋是什么,在心理学上有没有解释,你知道,你爸不支持同性恋,他认为这样违反自然,逆天而行。”
我难以置信,“既然你知道舅舅的情况,为什么还肯嫁他?你和我爸都知道舅舅和廖书伟已经相处了很多年。”
“因为你爸一开始就告诉我,他发现你舅舅去美国后从来没换过室友,而且和室友还相处的很好,这种状况说寻常,但又没那么寻常,你爸知道国外同性恋很多,怕你舅是好奇染上了什么怪癖,所以趁出差的机会找到你舅,结果眼见着这两个男人确实是情侣样相处,你爸又惊又气,当时险些晕过去,后来,强制性要求你舅回国。
你舅开始不答应,你爸就苦口婆心,给你舅分析后果,其实结果可以预见,你外公外婆根本不可能接受你舅是GAY的事实,这是逃不掉需要面对的,你舅只得答应回来,和书伟也没那么决断的要分手,只说先回来看看再谈,回来后,你爸就积极为你舅舅物色女友,他不相信,一个女人会比一个男人没魅力。
你爸找上了我,是他觉得,我有专业知识,就算我和你舅之间没什么结果,但只要能相处一下,说不定对你舅有帮助。我当然认为你爸这个想法很理想化,没任何依据,但我也知道,很多同志都有结婚的,也有孩子。我对感情上没什么企求,我只想有个孩子,有个家,至于这个男人爱我有多少分量,我觉得不那么重要,我相信自己与人沟通的能力,我就当是给自己找个固定的室友好了,所以,我和你爸讨论了几天后,自己也考虑了一下,决定和你舅交往看看,但这是个荒谬的决定,”舅妈说到这里,叹口气,停半晌才说,“我错了,我到后来,是真的爱上了家明,或者说,其实,我在一开始看到他相片的时候,就已经心动,我努力想把他留在我身边,可事实上,我这个女人,确实敌不过男人。”舅妈惨笑,“虽然,我知道这样的比较实在不恰当,可不由自主的,就会这样做比较。”
舅妈的惨笑,在我心上划过一道伤痕,舅妈是个比我更古怪的女人,她明知自己嫁的是个GAY,一个不会给她温暖和希望的人,最后,却爱上一个绝对不能成为希望的希望,她比我更离谱,更悲哀,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让自己的生活乱七八糟的搞成这个样子?可是,话说回来,假如,我老早知道,书伟是个同志,是舅舅的爱人,我还会不会对他有非分之想?我很想对自己的这个问题干脆的说不,可我的心在迟疑,这被自己的迟疑吓住,坐在椅子上,看舅妈的嘴唇一张一合的在说什么,却一个字都没装到脑子里。
“怎么样?咏哲?咏哲?”舅妈连唤我两声,叫回我的魂,她情辞恳切的保证,“舅妈就快搬出去住了,相信舅妈和你爸之间不会再有什么联络,所以,你也不要再烦恼什么,至于你舅舅和廖老师的事情,就不要跟外公外婆提了好不好?
“当然,”我点头如捣蒜,这种事情一定不能让老人家知道的啊,郑重答应。“好。”
“已经够晚了,快回家吧,我们都答应了晚上回去吃晚饭的。”
是,我没什么地方可去,还是要回家的。随舅妈走出咖啡馆,我突然很怀疑,我还有多少力量去面对家里人?我心仪的对象是舅舅的情人,而舅舅和情人是被我爸生生拆散的,这到底是什么事情?
舅妈在回家的路上,絮絮的跟我说,“以后应该没什么机会再和大家这样相处,这样想想,都觉得寂寞。我好喜欢家里的气氛-----”
我服气舅妈,爱到这个份上仍能依依不舍,我都好希望自己能立刻失忆,谁都不要面对。
只是这样想,当我站在一大家人面前的时候,一样挨个招呼过去,尤其是对着舅舅,我平静的吓人,所以,千万不能小看人类的承受力。不知道今天晚上书伟的节日是怎样过的,舅舅能放心回来,想来应该是把他安排好了的吧?呼~~曾经怀着雄心壮志预备学喝酒,只为了能和舅舅一样,可以随同廖书伟去酒吧坐坐。中秋的晚上,很难得的,我喝了两三罐啤酒,仍清醒的什么似的,没说错话,做错事,摆错笑容,只是我学会了喝酒又能怎样?又能怎样??又能怎样???
第二十一章
过完中秋,我立刻拎包滚回了学校。早上起的绝早,自己出门乘车,路边的雾气还没散,我呼吸着清早的空气,喉咙干哑,头痛欲裂,即使这么不舒服,我也只想快快离开家,让家里那些人,那些事,离我远一点,我得先把自己救回来再说,我什么都顾不得了。我对自己说,见到廖书伟,就当不认识。
可当廖书伟带着他特有的温柔与优雅象朵轻云样站到讲台上那一刻,我心里建设了半天的防线就一点点的土崩瓦解,他果然不是我的森林,不是我的海洋,他是沙漠,真的是沙漠,他深邃的,柔和的,生动的眼睛,从开始出现的那天,那一刻,从温哥华的蓝天雪地上开始,就被定位成是我找不到归路的沙漠,只不过,我一直一相情愿的,自以为是的,以为他是为我存在的。他是为了舅舅啊,这个人,他以前,到现在,至以后,他的存在,都是为了我的舅舅徐家明,跟我没任何关系,我从头到尾,什么都不是。不,我是,我是个痴心妄想的傻瓜。我盯着黑板,可不知道黑板上的内容是什么,我整颗心都在抖,抖的象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似的。
“LEE,来,把这段处理一下。”我又被廖书伟点名提问,平时,这是我最爱的时刻,今天,我只怕自己崩溃,无措的望着板书。
“从前的人,心里有了事,都不对谁说去,就跑去山上找个树洞,把心事讲出来,再用泥巴把树洞封好。”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应该去找个树洞吗?廖书伟看着我,抬抬眉毛,意思是我怎么不回答问题?我回答得出来吗?绞尽脑汁,给出个答案,“这样不利于环保。”
教室里轰堂大笑,廖书伟靠着讲台,左脚绕过右脚,这是他习惯的站姿,我一直都喜欢他这个样子站着,玉树临风的潇洒,他抿着嘴笑,并不着恼,“咏哲,我每次叫你回答问题,都怕出意外,但我又不得不承认,我对这种意外,有时候也有点期待,来,把你的回答用英文复述一遍,就算你过关吧。”
用英文复述?我傻在当地,口吃。“我刚才说`~说`~的是什么?”
大家又一阵哄笑,奇怪,有什么好笑的?
廖书伟皱眉头,“你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吗?哗,你的灵魂现在飘在太空的哪个角落。”我不吭声,任他调侃,他示意我坐下,却把我旁边的一个人叫起来,“姜佑谦,给你个机会,把这几句翻译出来。”
咦?姜佑谦?这个人什么时候来上我们班的课?还坐到我旁边的?姜佑谦站起来,对着黑板上聂鲁达的一段十四行诗张口结舌,廖书伟语气转为严厉,“我有给你机会让你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假如你不能说,就请保持沉默,不要干扰别人上课的情绪。”
姜佑谦的脸红成一块猪肝,我周围是一片切切私语声和闷笑声,什么?难道姜佑谦有和我说话吗?并且被廖书伟认为有干扰到我的情绪吗?哈,他真倒霉。
黑板上的十四行诗被廖书伟逐句解说文法,翻译出来给我们听,“只要一个字,一个微笑,就已足够,我是快活,又不是真的快活。我爱你,不知怎么爱,何时爱,哪里爱,我爱你,直接地,不骄傲也没问题----------------”
我爱你,直接地,不骄傲也没问题???
书伟,你爱我的舅舅,是不是也是这样,爱他,直接地,不骄傲也没问题?所以,你在电脑后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说出恭喜。所以,你参加他的婚礼,偷偷地,温哥华教堂里光线明灭,晚来的客人,开门进来,开门出去。所以,你迢迢而来,来找他,不管他是不是已经结婚了------
而我呢?我是不是对这一切一无所觉,抑或,我其实只是逃避着骗自己,无法诚实的面对他们的关系。
有雨,每下一场雨,气温就下降一点。我没带伞,站在图书馆门口迟疑,最后还是把黑色连帽衫的帽子往头上一罩,打算直接冲到雨里去算了。有把伞悄没声的遮在我头上,是廖书伟,他很有心情的揶揄我,“怎么穿成这样,去上课吗?会让人家误会你是去杀老师的。”
我强笑,“有那么糟糕?”
廖书伟故意很肯定的点点头,抓起我的手,把雨伞塞在我手里,“喏,这个你拿去,我可以跟管理员再借一把伞来用,从这里到教室还有段路呢。”说完,挟着几本书,晃进图书馆,我握着那把伞,感受着伞柄上他手心的温度,心里也跟着下雨,TMD,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一点都不想要这种关心好不好?!
我生病了,感冒, 鼻子堵的不辩香臭,嗓子已经哑成了坏掉的低音贝司。我为了逃避周末回家,还是很腐败的跟着肖瞳瞳去跳舞,邋遢的穿着牛仔裤和被廖书伟形容成杀手装束的黑色连帽衫,脚上的球鞋上泥迹班驳。肖瞳瞳说不要和我走一起,怕丢脸,却陪我跳了好几只舞。
我有看到姜佑谦,他站在角落里凝视着我,标准忧郁小生的脸。不过最可怕的我居然能遇到廖书伟,他戴着顶棒球帽,和几个老师和学生会的干部坐在一起谈笑风生,见到我就叫,“咏哲,怎么一个人?没舞伴吗?”
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又在抖,干笑,“没有,我可没过到象你们大人这样的糜烂生活,专门有舞伴。”
“啧啧~~这么可怜?”廖书伟站起来,“来,长辫子精灵,大叔请你跳舞。”
我还来不及拒绝,就被他拉到舞池里,悠扬的舞曲,和喜欢的人一起跳,这很美好。可我知道,我喜欢的人永远不会喜欢自己,这也很折磨。我从来没向他表示过自己喜欢他,这算不算幸运?不然,可能连这一舞的机会都没有。我随着书伟的脚步旋转,舞厅七彩的的灯光在眼里混合变换着,象彩虹。
不知道是不是跳舞消耗了我对感冒的抵抗力,晚上,我发起烧来,吃了点退烧药,迷糊着,却睡不稳,耳朵听到一直有人说话,吵闹如菜市。早上起来,小舞和肖瞳瞳说我一个晚上讲胡话,捂着耳朵直叫人不要吵,鬼附身一样。
我想开个玩笑说这不是上演中国版大法师吗?张开口嘴巴象鱼一样开合,声音发不出来。即使我的嗓子已经变异到能够给鬼片做音效的状态,我还是答应了姜佑谦的约会。答应了这个约会,是因为他在电话里讲,“拜托不要拒绝我,我是真的有事情跟你说。”
其实我不知道姜佑谦为什么约我,听说他不是和肖瞳瞳走的很近吗?可我不想管了,管他为什么呢?我有个歇斯底里的念头,假如他真的开口说,要和我交往,我愿意同意。现在就算是任是谁跟我说这句话,我都会同意,让上帝给我一个人的影子,用来覆盖掉另一个人的影子,替换掉我的失落和痛苦。这办法固然白烂,但在没更好的办法出现以前,他总算是个办法。我从校医那里拿了药去赴姜佑谦的约会前,心里对肖瞳瞳十分抱歉,上次,她与我前男友令狐冲师傅搞暧昧,这次,换我觊觎他的男朋友了。人生,嗨,公平。
我在约会的地点,电影院前的一家茶室等姜佑谦等了很久,应该是很久吧?我喝了很多杯茶,上了很多次厕所,吃了不少茶点,花掉一些人民币,看完一本小说,茶室的服务生跑拉N次问我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我该庆幸他没把我撵出来,因为我经常咳嗽,他几次劝说,“小姐,你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需要我帮你叫出租车吗?”我跟他说不需要,反正他只要把我用过的杯盘好好消毒就OK了,总不会是怕我非典吧?
先是小舞给过我电话,我说我在等姜佑谦,小舞让我不要等,我没听她的,我觉得等一根救命稻草总比在寝室里发呆好。后来,天色慢慢暗淡了,我就隔着玻璃窗,看着雨点纷纷坠下来,行人撑着伞,在街上走来走去,姜佑谦应该是爽约了,他放我鸽子,不过我不生气,反正我根本就是动机不纯,我在这里坐着,总是件事情。
我没想到,来找我的人是廖书伟,他坐在我对面,要了杯红茶,说,“咏哲,我以为这种偶像剧女主角才会的这种等人戏码,不会在你身上上演。”
我望着他静如湖面的眼睛,不吭声。
他又说,“告诉我,你对你身边的朋友和同学了解多少?”
我望着他让我迷失的眼睛,依旧沉默。
“你心情不好是不是?”书伟的目光变的深沉,“是为了什么?”
我不想听他讲些有的没的,我只想静静的看他,看的久了,他整个人就好象会浮动一样,隐在湖水后面,声音也抓不住,后来我就睡着了,是啊,等人等的好辛苦,我怎么注定成了只会等人的石柱?
好象睡了很长一觉,渴醒了,想起来找水喝,睁开眼看到坐在我床边的是外婆,见我要水喝,外婆连声叫念佛,“菩萨保佑,你可是清醒了。”
我灌了一大杯水,觉得自己好象是活回来了,迷糊着问,“我睡了很长时间吗?”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啊。”外婆说,
“昏迷?”我哑着嗓子,费力怪叫,“开什么玩笑,我好好的昏迷什么?”撑起身体来坐好,真是,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看看四周,可不是?我在医院病房,手上插着针管,吊着一袋盐水,夸张。问外婆,“我不就是感冒吗?怎么搞成这样?”
外婆大惊小怪,“你这孩子,什么感冒?你是急性肺炎,会要命的咧-----”
健康如牛的我,在娇弱的婴儿阶段,抵抗力没那么好的时候,都没生过肺炎,没理由长这么大了要病成这样?可见,人长大了不好,百病丛生。我把我的肺炎归咎为戏剧社的责任,“因为我客串了了茱丽叶,所以感染了她时不时就要晕倒的毛病。”我在出院后这样对家人解释我生病的原因,并发誓,“以后不会这么丢脸了。”
不过我们家只是假意相信我说的话,她们认定了我为情所累,罪魁祸首就是姜佑谦。我出院回家休息的时候,舅舅说,“让我们相信一个女生花了一天时间去等一个男生,但其实不怎么喜欢他,这很难吧?。”
我对舅舅的质疑无话可说,因为换了我我也不相信。舅妈已经搬走了,恢复单身的舅舅应该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理由和廖书伟窝在华山路的那间大屋子里,吃钟妈料理的美味菜式,闻院子里的桂花香~~我嫉妒。听舅舅说那天我晕倒在茶室,是书伟叫了救护车把我送到医院。想不到,我有一天真的会去浪费社会资源来救自己。
至于那天姜佑谦爽约的真正原因,来看望我的小舞跟我透露,“肖瞳瞳有去找他,我猜她一定是故意去破坏你和佑谦的,我去找同学的路上看到一辆单车停在一栋租屋前面,那分明是肖瞳瞳的车,跟别的同学打听,知道那里是姜佑谦租的房子。”小舞很呕,“我打电话给你让你不要等了,你又不听我的话。”
我暗松口气,幸亏姜佑谦没来,和他约会本是个烂到爆的主意,我没理由为了让自己好过点就去找姜佑谦的麻烦,这对他很不公平,好在肖瞳瞳出现了。瞥眼小舞见她犹自愤愤,忍不住猜疑试探着问,“小姐,你该不是去砸人家的门吧?”
“嘿嘿,你说对了,”小舞扬眉而笑,“我砸开了门,看到衣裳不整的一男一女,确认是背叛你的两个人之后我狠狠的骂了他们一顿,我骂的很大声,有几个同学跑进来劝,廖老师正好到那边抓中药,也看到了啊,我还有拜托他去茶室找你,让你不要等了。”
我难堪的蒙住脸,冲动的小舞啊,倒霉的瞳瞳和佑谦,真真是无妄之灾。我不得不把事情讲清楚,“我不喜欢姜佑谦,”我对小舞说,“所以真的不用去为我不平。”
可是小舞的答案与别人无出其右,“你等他等了很久诶,只有一个女生很爱一个男生,才肯为他浪费那么多时间吧?”
我无言,怎么表达呢?说我是在等一个根本不会出现,但最后却莫名其妙跑来的廖书伟吗?
“我们很多同学都是支持你的,觉得肖瞳瞳很过分,现在她由红的发紫变成黑的发臭,”小舞临走前用力讲,“她乱来的结果就是声名狼藉。”
这就是人群聚集的地方会发生的事情,阴错阳差的,有人会声名狼藉,有人会清白无辜。但事实上,原罪说明没人会无辜,我们都是有罪的。
第二十二章
我没去上课,请了假在家休息。舅舅在家的时候越来越少,外公外婆多少有点不适应,这和他们所期望的,儿孙绕膝的景象有太多差距。我爸我妈情况也不太对,她们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相敬如冰。我知道这个时间我们家就象个气球,针眼大的压力都能让他爆炸,所以我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我想,忍忍就过去了,就没事了,我们就会痊愈了,万没想到,最先没忍过去的会是我。
一天,晚饭时间,舅舅回来。我发现舅舅每个星期没意外的话,他会把星期二星期日的时间留给家里,其他的时间~~大概都给了廖书伟,今天是星期二。外婆见了儿子,心里高兴,难免嘴碎了点,当妈妈都这样,总觉得自己的儿子最受委屈最吃亏,外婆挑舅妈的不是,说舅妈不应该在离婚后还拿了舅舅一笔钱才离开。舅舅解释说,给舅妈钱其实是最无力的一种补偿方式,他没有好好的照顾过舅妈,所以,钱的事情希望外婆能释怀。本来舅舅说过也就罢了,我爸不知道为什么也激动起来,替舅妈不平,认为舅妈在我们家确实很委屈。我爸一开口,我妈吃上干醋,指着我爸说,“你觉得人家委屈哦,我怎么就不觉得,曲冰应该很乐吧,丈夫有情,姐夫有义,她走了还有人对她念念不忘----------”
好好一顿晚餐,就这么给断送了。我爸我妈一吵,外公就数落外婆说话没轻重,舅舅替我爸说了几句话,认为我妈吃醋吃的莫名其妙,结果我爸和舅妈晚上在客厅拥抱的事情又被抖落出来。舅舅很信任舅妈,说舅妈和我爸不是没分寸的人。外公外婆又不同意舅舅,他们觉得这种拥抱大失礼数分寸,感叹,知人知面不知心。
吵的人好象都没累,我却头晕,说穿了,吵来吵去,无非是为了掩盖一个真实,就是舅舅的的性取向,还有他和廖书伟的关系。一切的事情,都因此而起,舅舅的隐瞒,导致我们家人在判断上的错误,所以,误会一个接一个的出现,无法解释,说不清楚。我突然觉得怨愤,都是舅舅的错,假如不是他,我也不会落得这般地步。我再无法忍耐,跳出来大喊,“不要吵了,是舅舅不对,全是他的问题,他根本就不应该答应和舅妈结婚,他喜欢的不是女生,是男生,他想要结婚的对象是我的老师,跟他在美国共同生活了六年的廖书伟,是我爸多管闲事,把他拉了回来------”
我全说出来了,倒豆子一样,中途我爸想过来堵我的嘴,外公威严的挡着他,我歇斯底里,气急败坏,状如疯妇,我自己都被自己吓住,激动的浑身颤抖。舅舅一双眼睛望着我,先是惊骇,再是心痛,一家人只看我一个人表演,我抓着舅舅声嘶力竭的叫,“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把廖书伟带回来?你们是同志为什么不说?说出来,你们自去天长地久卿卿我我,何苦要让我误会?你们好可恶!!!-------”
我再说了什么?昏头胀脑自己也记不得了,我只知道我被我爸一巴掌打醒,他抓着我乱摇,“不要叫了,停止停止。”我停止尖叫,却心痛如割,怎么从来不动我一指头的老爸要来打我?环绕室内,外公站在当地青白的一张脸,我妈和外婆靠在沙发上,似乎都没力气站起来了,舅舅木然垂着眼睛看地板,我爸气喘吁吁扶着墙壁,屋子里静的只听得到呼吸声,这样的平静却又似要将我逼疯,我转头冲出了家。
其实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我口袋里没多少银两,脚上还穿着居家拖鞋,我的包包没拿出来,所以我没有手机和交通卡,我更不知道该去找谁,随后我才有自觉,这是本人活了近二十年第一次离家出走,我这方面没经验,一般离家出走的人应该做什么?实在无路可逃,我搭了公车找去廖书伟曾经带我去的那家PUB,我记得那里的酒保漂亮的比女生还女生。
灯火迷离的UB里,客人全是男人,我随即恍然,这是传说中的GAY吧啊~~~
我来这里干什么?踉跄着坐到客人零落的吧台前,抬眼看到殷勤的漂亮酒保,我开始相信, 来这里,不是想看酒保,我想找廖书伟,我还真是贱骨头。
冰凉的啤酒灌两口到胃里,好象亢奋的情绪稍微冷了下来,我寻思着自己该怎么办?PUB的墙上挂着幅油画,我看不太懂,那应该是个关于圣经宗教的故事吧?我问酒保那画里说的是什么?酷酷的酒保吐了个单词给我,“God。”上帝?多神奇,我十天前心情好的不行,今天就跌到谷底,我该感谢造物主的神奇,还是该感谢上帝的安排?我恨恨的盯着那幅油画,真想用眼神把那幅画给烧了。
“你跟画有仇吗?”我身边有人问我。听声音就知道是廖书伟,他喝一杯冰水,揶揄我,“我真不想在这里遇到你,丫头,今天你不要喝醉哦。”
我到底等到了他,这样的感觉很奇怪,好象整个心脏会塌掉,一丝丝,一块块,一点点缓慢的塌掉,我望着杯子里浮动的冰块和柠檬,喉咙里噎着硬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身体好些了吗?”廖书伟东张西望,大概以为我是跟舅舅一起来的,没看到人,惊讶,“你一个人吗?你一个人来这里做什么?”终于发现了我的狼狈,“你怎么了?头发乱成这样?还穿着拖鞋,衣服也没加一件?喂,你不是跟家里闹脾气又演离家出走的戏码吧?”他边说边掏手机出来打,疑惑,“怎么关机呢?咏哲,你舅舅~~~”
“全都说了,”我鼓足勇气抬头看着书伟,“我全都说出来了,你和舅舅的关系,现在家里人都知道了。”
“我和你舅舅的关系?你家人全知道了?什么意思?”
“我说的。”
“你说的?”书伟骇然,“为什么是你说的?”
“因为~~”我小声,但清楚的,把那三个字说出来,“我爱你。”我是真的疯了吧,我怎么敢的?我明知道终此一生,我都只能站在他紧闭的生活面前,我为什么要自找难堪?可我对自己无能为力,我不甘心,好不甘心。
书伟一定是被我吓住,他与我对视半天后,闭上眼睛,趴到吧台上,重重的叹气,我想我是不要活了吧,我再次说:“我爱你。”
“你家情况怎么样?”书伟不理我,只管拿手机按,一边按一边问我,“你出来的时候你舅舅还好吗?你外公外婆根本不会接受你舅舅是个GAY的身份,你爸你妈也不会接受。”
“我爱你。”我如中蛊毒,只会重复这一句话。
书伟拨出去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听,他神情焦急,“你为什么不等等?咏哲,再过三四个月,过了冬天,你再讲出来都没什么关系啊,为什么连一个冬天都等不过去?”
“我爱你。”
书伟终于发火,我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见这个书生发脾气,他扶着我的肩膀,气骂,“黎咏哲,我不需要你爱我,你的爱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你爱我做什么呢?你的爱只会让家明陷入绝境而已,他是个傻瓜,他又糊涂又心软又怕痛又爱哭,你对我的爱,还有我的病,会让他觉得这些是老天对他的惩罚,不许爱我,“书伟的大力快把我的肩膀掐碎了,他的目光冰冻在我脸上,一字一顿,”不许爱我,不许爱我,听到没有?”
我快被书伟的拒绝砸晕,是他教给我,“我爱你,不骄傲也没关系。”是他教的,“爱情很美好,不应该是件毁灭的前程的事情。”如今,他声声指责我,我对他的爱会害了舅舅,爱情美好在哪里?他是唬弄我的是不是?
书伟只惦记我舅,他额角全是汗迹,麻利的掏出钞票把酒帐付掉,硬把我拉出PUB上了辆的士,“你舅舅的电话一直关机,连你家的电话都没人接,你带我去你家,先找到你舅舅再说,一定是出事了。”
书伟一路催着司机加速,风弛电闪的赶回了我家。叫门没人应,我取藏在房门横梁上的备用钥匙开门进去。人去屋空,连外公外婆都不在,他们晚上一向不出门的啊,我看看腕表,自己不过出门几个钟头,家人都去哪儿了?书伟惶急着呼叫舅舅的名字,开了每扇门去找,转着圈也没看到人。他站定在我面前,咬牙切齿,眉梢眼底全是怒火,“咏哲,我懒得管别人,现在你把家明变出来还给我。”啊,他竟然视我为仇人?
我当然变不出舅舅,但我们发现舅舅的皮鞋还在门口,“他应该没走远。”书伟断言,冲到门口,指着楼梯问我,“你家天台是从这里上去是吗?”
“是,”我迷糊,“不过这么晚去天台干吗?”
书伟不理我,直冲上天台,我跟上去,看到坐在顶楼栏杆上的舅舅,他好象没听到我和书伟的脚步声,孤单的坐在那里,抬头望着天空的一弯月亮,长发顺滑的垂着,脸上浮层薄薄的月光。上帝,舅舅要做什么,我想喊他,被书伟拉住,他的手堵住我的口,小声命令,“让我来。”我瘫坐在地,浑身无力。
书伟轻悄悄走到舅舅旁边,柔声相问,“家明,你在这里做什么?”
舅舅回头看到书伟,楞住,“咦?你怎么在来这边?”
“我过来看看你,”书伟平静的说,“你坐那么高干什么?吓死人了,下来吧。”
舅舅笑,轻巧的旋过身体,从栏杆上跳下来,道,“你那什么表情?不是以为我要自杀吧?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书伟拉住舅舅的手,“你不是吗?”
“我不是。”舅舅摇头,“我当然不是。”
“那你怎么不接电话?”
“我的手机在充电,所以关机了啊。”
“那下次麻烦你半夜12点以后在再机,OK?”这次换书伟瘫坐到地,显然他的力气也已然用尽,一只手仍不放松的牵着舅舅,另只手挡住眼睛,重复着念叨,“你要吓死我了。”
我独自下了天台,一身冷汗,但人却因此清醒许多,我到底都跟家里人说过些什么?跟书伟说过些什么?客厅的电话震天狂响,是我妈打来的,她可能以为接电话的一定是舅舅,说,“家明,爸爸住院了,情况很糟糕,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你不要出门,在家等我电话,妈还在气头上,不许你来医院。你姐夫已经去找咏哲了,假如咏哲回家,你让她带几件我的换洗衣服带来给我-----”
我昏然跪到地板上,“妈,外公怎么了?”
“咏哲,你回来了?,哦,那好,我要通知你爸。”我妈碎碎念
我催问,“外公到底怎么了?”
“突发性心脏病。”我妈的声音里含着泪,“你跑掉以后,外公气坏了,让你舅舅也滚,我只好放你舅先去天台上静静,想劝好外公外婆再说,后来外公要去床上躺躺,接着人就昏迷了,外婆死都不让告诉你舅舅,是你爸背着外公来医院的。”我妈握着电话哭出来,“咏哲,你这孩子,有事情可以先跟妈讲啊-----”
我错了,我真是做错了,我做错应该是我遭报应,为什么不让我突发心脏病?为什么不惩罚我?我撂下电话,去找我妈的衣服准备送去医院,出门前,我在电话边留了字条给舅舅,告诉他外公的事情。我现在明白舅舅为什么一直不肯坦白的面对家人,原来,坦白也可以要人的命。坐车去医院的路上,我看着街上串珠样的街灯和川流的行人,突然想起多年前的旧事。
那年,我刚上一年级。有次考试,我做了件自己也不是很理解的事情,我交了白卷。空荡荡的语文试卷实在破了一年级史无前例的记录,老师看我的表情象是看魔鬼,我莫名的,感觉很爽,很乐,很痛快。
当然,等面对爹娘的时候就很难乐起来了,怒极的老师一再强调这样下去我会留级,我妈忍到回家后,四处找棍子预备抽我,我爹和外公拦着,好说歹说,让我把卷纸重做遍给娘亲一个交代。答案我会啊,照做,而我妈再看到填满的卷纸几乎被气的脑淤血,难得的动手揍了我一顿。晚上,舅舅主动请缨,跟我妈说照顾我功课,他私下偷问我,“小丫头,这样挺解气的是不?”
我瞪着眼睛不吭声,故意的。
舅舅捏捏我的鼻头,无奈,“当时是解气,可结果很糟糕,很麻烦,等你再大一点的时候,没人可以管你太多的时候,可以多拥有点自由的时候再闹别扭不好吗?”
我仍不说话,这次纯粹是因为听不懂,舅舅沉吟半晌,又说:“可是我们长大以后,有些事情又做不出来了-------”
现在想起来,舅舅可半分没说错,是啊,任性的结果很麻烦,岂止是麻烦啊。我还没长大吧,所以,尚无法体会,有些事做不出来的境界。舅舅,他已经是大人了,他对自己性向的隐瞒,算不算是做不出来的那一种无奈呢?
我又想起书伟说舅舅是个傻瓜,又糊涂又心软又怕痛又爱哭,我对书伟的爱和书伟的病,会让舅舅觉得老天是在惩罚他。原来,舅舅,也会想到惩罚这件事情吗?他也有负罪感吗?对了,什么叫书伟的病?书伟有在生病吗?想到这一层,我的心慌乱起来,刚才,都没办法问他。
赶到医院的,外公还在急救室急救,外婆多年不犯的低血压又犯了,昏沉沉吊着点滴坐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我们全都守在急救室外,我妈担心舅舅见不到外公最后一面,所以通知了舅舅。舅舅是有赶到医院,可外婆怎么也不肯再见到这个不肖子,于是,他在医院门诊部的长椅上守着。整一夜,我们没人提舅舅的名字,大家绝少交谈,沉默着,疲惫不堪。这是很很很难熬的一夜,难熬到我会觉得,外公就这么一撒手,离我们而去,那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我尚且如此,何况是舅舅?
清晨的阳光露出一线的时候,外公的情况总算稳定了一点,被送进加护病房,医生说还没脱离危险期,让我们不要刺激外公。外婆下令,不许一个叫徐家明的人靠近病房半步,太君不肯原谅他的儿子,声泪俱下,“除非踩着我的尸体来见他爸。”
张爱玲说,生活中没有哪件事情不是千疮百孔,此时,我深以为然。存在于我们光鲜亮丽的外表下的,往往都是千疮百孔的人生。
第二十三章
三天后,外公脱离危险期,我妈陪着外婆回家休息的空挡,我爸和我舅来见外公。我爸示意正给外公读报纸的我到门外去,临出门的时候,舅舅象以往那样,摸摸我的头发,亲昵依旧,“咏哲,累不累?”
“不累。”我仓皇笑答,快快关门走到门口坐到椅子上,眼泪险些夺眶而出,我差点以为自己这一场任性会导致自己失去舅舅。
我不知道我爸和舅舅与外公怎么谈的,过了半个多钟头,我爸和舅舅出来,我见我爸把舅舅推到墙上,揪着他的衣领,压抑着声音骂,“你小子是有病吗?不是说好了只要过这个冬天就好,你为什么去要求一辈子?”
舅舅用力挣脱我爸的手,执拗,“我要一辈子,就是一辈子。”说完掉头走远,我爸长吁短叹的追出去。我想,我们一家人正在为舅舅的事情做一个协调,不过,为什么要有过了这个冬天的期限?书伟也这样问过我,问我为何不能忍过这个冬天?外面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辰,离冬天还有些日子呢,这个冬天还没到,他们要拿什么事情算计这个冬天呢?
我回病房继续为外公读报纸,外公明显情绪欠佳,几次欲开口与我说什么,话到嘴边却慢悠悠变了调子冒出来,曰:天凉好个秋,又讲,家里菊花该上肥了。
我也就慢悠悠跟外公说,“在荷兰,已经允许同性恋进教堂结婚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多可怕的事情。再说,再说~~我们廖老师人很好很好。”我吸口气,观察一下外公的脸色,字斟句酌,“他是真的很有才,也很关心我们学生,教书很有方法,我们都喜欢上他的课,他对我们学生好,是真的好,和别的老师不一样的。”老天,我手心里全是汗,不知道由我来讲这些是不是很有说服力,努力措辞,“还有,舅舅和廖老师在一起,看起来,很开心,呃~~”
“好了,别说了,”外公打断我,嘘口气,闭上眼睛。我坐在病床边,看护着外公,数着输液的点滴,不时观察着外公的呼吸和脸色,上帝保佑,他千万别再因为我刚才的话又气出什么病来,好在没有。
舅舅来见过外公的第二天,同一时间,还是我陪着外公,给外公念报纸,有人敲病房的门,门开处,站着个让我意外的人影,分明是廖书伟。他穿着简单随意的格子衬衫白长裤,套件黑外套,招呼外公,“伯父好。“
外公根本不知道他是谁,礼貌的回一声,“你好。”疑惑的看看我。
我有点懵,笑笑,很白痴的,还没待我想清楚怎么介绍,廖书伟已经说,“敝姓廖,廖书伟,是家明的朋友。”
外公脸上的那丝笑容逐渐隐没,“你出去。”外公说,眼睛盯着书伟。
我不愿意看到书伟难堪,想劝劝外公,书伟却扶着我的肩膀,将我送到病房外,关上房门,怎么?是让我“出去”吗?
分分秒秒,一点一点的挪动,站在病房外的我,没有任何时如逝水的自觉,心慌意乱,只嫌时间慢。外公和书伟在病房里谈了近一个钟头了,真怕出意外。我已打了电话给舅舅,他正开会,说尽快赶来,可看样子,他的尽快也是有待商榷,一点都不快。
幸好护士小姐来派药,我敲门大叫,“外公吃药了。”理直气壮进去。
没人理会我,外公靠在床头,表情漠然,眼里却飞着怒火。
书伟一贯的谦逊平和,正对外公说,“家明能与我在LA共同度过六年的岁月,我心愿足矣,不敢奢望更多,他预备结婚,我也并未怪他,人最终都会向现实妥协,我和家明都清楚这一点。怪只怪命运弄人,家明回国后,我发现自己脑里长了瘤,因为位置比较深,不能动手术,我知道自己没什么时间了,我希望最后的日子可以与家明一起度过,于是,我回来了。其实,我只不过自私的,想找个离家明近一点的地方等死而已,并不愿意让大家为难,将事情闹到这般田地,我很遗憾。现在,我的我的癌细胞已经转移到血液和胰脏,我熬不过今年冬天,反正我也命不长久,我不介意多卑鄙一点,所以,我的要求颇为无耻,请徐老爷子答应,在我所剩无几的时间里,不要阻止我和家明,可以吗?”
什么意思?什么叫“命不长久”?我端着药盒傻立在病床前。
外公冷言,“你确实无耻卑鄙,”他苍老的声音里含着恨意,“你先是用书信骗了我儿子的感情,现在又用生命来要挟我,我要是答应你,我~~~”外公重重喘气,手指着门,呵斥书伟,“滚!”
书伟谦恭的对外公颔首,掠过我身边,离开。我抖着嘴唇,不能言语,什么意思?书伟活不成了吗?他就要死了吗?他的虚弱,他流鼻血,他很苍白,他常感冒,他拥着我跳舞,他笑盈盈上课,他常请我吃糖,他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门外传来什么东西坠落于地的声响,有人惊呼,有人喊叫,脚步纷沓,我听到舅舅声嘶力竭,“医生,医生,救人啊。?”
脑癌,末期,医生说书伟活不过这个冬天,这就是大家都在算计着这个冬天的原因。书伟和舅舅都以为,只要熬过这个冬天久好了,生离死别的折磨,他们两人承担,他们打算静悄悄相爱,再静悄悄分开,不用给谁增加什么麻烦,谁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一切,都被我搅乱,鸡飞狗跳。
书伟的病情没办法继续隐瞒,现在,大家都知道了。陈妮来医院看书伟,她很坚强,眼泪含在眼睛里,这比号啕更让人心痛。她还能调侃书伟,“叫你挑剔,叫你骄傲,叫你刻薄成性,叫你不可一世无情无义,现在遭报应了是不是?”说着说着,那两颗含在眼里的泪珠没控制住,直直滚落,陈妮哽咽,“你非要让我哭吗?我这种人不能哭的,我说过,我不能流换不成钱的眼泪。”
书伟刚刚醒转,握住陈妮一只手,照旧开玩笑,跟舅舅讲,“数数她掉了几滴鳄鱼泪,我算好遗产付帐给她。”
舅舅真的半蹲在陈妮面前,12345的数她的泪滴,此举惹陈妮更多悲苦,索性借了舅舅的肩膀哭。
不得不承认,和他们拥有着强硬神经的大人相比,我实在幼稚,还有,我很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我从肿瘤病房转回心内科的病房看望过外公,拎好杂务准备回家,临出门听到外公一声声念叨“冤孽,冤孽。”
是冤孽吗?或许吧,我坐公车回家,脑子里一片空白,好象又坐过了站,之后还得打车回去。到家的时候家里只有外婆,爸妈与我走岔,又去医院看外公了。外婆替我盛了碗北芪炖排骨,我边喝边听外婆念我,“怎么搞到这么晚回来,都八点了。”
我胡乱答,“塞车。”
“可也是,这个时间,”外婆没追究,沉默着坐了一会儿,埋头问我,“咏哲啊,刚才我听你爸你妈商量着,要不要把你送什么哥伦比亚大学,就是你舅妈她们家那边的一个学校去读书,在那算计学费呢,可真是贵的要死,你想不想去啊?”
送我去温哥华去读书?我呆楞住望外婆良久,直到外婆皱眉头催我,“怎么不说话,傻乎乎的被魔住了吗?”
我想这是我爸妈为闯祸过的我擦屁股的一种方法吧?我冲外婆点点头,“我考虑。”
其实我不知道自己该考虑什么,把自己淹在浴缸里,水烫的皮肤发痛,我思量着,假如我去了温哥华,大概以后都没机会再看见书伟了,我是不是连送他一程的机会都没有?我不想去,虽然,温哥华的哥伦比亚大学是个很好的学校,有足够的条件诱惑我。
再去医院探望外公的时候,我顺便买了一束向日葵去见书伟,我想跟书伟还有舅舅说,让我们恢复以往单纯的关系,我绝对安分的把自己当一个小辈,我会很乖很听话的呆在一边,在这段日子,我希望有陪伴书伟的机会。
书伟病房的门没关,舅舅正为他削一只水梨,我听舅舅问书伟,“你怎么就这样去找我爸?真不敢相信那些话是你说的,难为你了,你那么骄傲的人。”我隐在房门边,觉得这个时间不好进去,又舍不得离开,只得做了窥听客。
书伟靠在被子上,面孔病态的青白,却悠然而笑,“时日无多,骄傲对我来说有甚用处?”
舅舅递块水梨到他手里,半真半假说,“我想我不会忘记你了,不过以后遇到比你生得帅的就很难讲。”
书伟欲把梨块送进嘴里,手已不听使唤,一块梨子掉在白床单上。呀,他景衰弱至此,连块水果都捏不牢了吗?舅舅恍若无事,将白床单上的水果丢去垃圾袋,重削块梨给书伟,亲自送到他嘴里。
书伟也不动声色,“你要求这么低,找比我帅的太容易了。”说完与舅舅相视微笑。
舅舅把剩下的梨一口啃净,擦好手,推过轮椅,去扶书伟,“出去晒晒太阳吧,今天阳光实在是好。”书伟坐到轮椅上的时候,舅舅为他盖好膝盖上的毛毯,顺势吻了一下他的额角,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讲,“谢谢你肯回来,书伟,谢谢你。”
我带着我的向日葵躲到走廊转角,待舅舅与书伟走后才去病房,把花插到玻璃花瓶里。透过病房的大玻璃窗,能看医院后园草地上散步的书伟与舅舅,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书伟回来找舅舅,不是因为他自私,他固然想和舅舅在一起,但是,他更多的是为了舅舅,他是为了舅舅。
我但愿自己什么都没说过,什么都没表示过,可我说也说了,闹也闹了,有些事情发生了,没人会当做是没发生,我想,面对我,面对舅舅与书伟,每个人都有不同层面的压力,外甥女,爱上了舅舅的情人,情何以堪?我还能怎么做呢?好象除了离开,我也没别的路可走,离开,对大家都好。
第二十四章
我答应了去温哥华读书。外公外婆没对这个消息的回应是~~很伤感。外公一贯的沉默,自去露台上照料他的菊花,外婆陪我坐了会儿,突然说:“以前你舅舅小时候啊,外婆怕他出状况,不喜欢他和笔友通信,还想找那个钟蔓芬的家长说道说道,后来被你妈拦下来了,唉~~,现在想想,还不如那时候就----“外婆欲言又止,以手拭泪,哽咽,”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一辈子,就这么一辈子啊-----”
我抱着外婆,摇晃着她,没什么说服力的安慰,“不是坏事,一辈子都会好的,相信我,相信我----”很多时候,我们无奈下只好这么想,会好的,会好的。
爸妈对于我去读书的反映,很正面,我也表现的很有兴趣,“哇塞,无论气候,环境都好的没话讲,瞧瞧,学校里有最著名的Nitobe植物园,还靠着海诶,天啊,神仙住的地方嘛。”
“你是真的喜欢?”我妈不确定。
我肯定,“是啊,只要您保证学费不会昂贵到另您破产,我愿意去读,开玩笑,待学成回来,找工作总是多些选择吧?”
我妈高兴了,精神全来,她最喜欢帮我规划人生,立刻口若悬河,舌灿莲花。我爸还是比较实际,说,“咏哲你没打过工,这也让人担心。”
我当然知道自己基础薄弱,但我并不害怕,有手有脚有张嘴,没道理人家能行我不能行。但我仍故意睁大眼睛和我爸抬杠,“你不是说不会破产吗?为什么还要我去打工?”
我爸我妈齐笑,好象很久没听过爸妈的笑声了,他们这一笑,我放心不少,可见我这次没做错。荒唐啊,我丢了个烂摊子下来,自己拍拍屁股走人,倒还象是功德无量了似的,惭愧。
舅舅知道我要走,什么都没说,他看着我的眼神很复杂,有忧虑,有温柔。隔日,夜里,很晚了,舅舅来敲我的房门,对我笑说,“知道你还没睡,喝不喝可乐?”他对我亮亮他手里拎的几只瓶子,好神奇,竟是我童年时候喝的那种玻璃瓶装可口可乐?!那剔透晶亮的感觉,熟悉的令我几乎落泪。
我随舅舅去他工作室,坐在堆着纸笔的工作台边,与他分享那几瓶可乐。
“还记得吗?小时候,我接你放学,一定先去买可乐喝。”舅舅说。
“记得,你总是留我一人坐你单车后座,也不怕我摔死。”我笑,“你的同学都很好,会帮你照顾我,守着你的单车。”
“那是书伟啊,我的对手,囊括作文,辩论,演讲冠军的那个人。”舅舅望着我,神色忧郁迷朦,“咏哲,小时候你见过他的,你刚上小学那年,我和你在商场走散了,是他拣到你,把你交还给我,你还记得吗?”
是吗?是书伟?舅舅的学长,他很崇拜的学长,就是廖老师吗?是啊,其实,并不意外。我蓦然想起曾经看过的那张书伟少年时代的相片,忍不住问,“舅,其实,一直以来,你和廖老师都是利用钟蔓芬这个名字做掩护交往的吗?所以,才那么紧张那些信件,怕被外公外婆发现你的秘密?”
“并不是这样,”舅舅的答案很妙,“我一直和书伟通信,但我从不知道他是廖书伟。”
“What?”我瞪眼睛,“绕口令?”
“去你的,”舅舅说,“是这样,那年,书伟的母亲,钟蔓芬女士患胰腺癌,自知不久人世,代为书伟征友,可能,这是她为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她很用心的模仿孩子的口吻,说她很寂寞,希望认识新的朋友,于是,我就写了信过去。我以为,和我通信的人是女生,名字就是钟蔓芬,但事实上,钟蔓芬女士还没接到我第的回信已然过世,后来,和我通信的人是书伟。”
“可你们后来在一间学校读书啊,怎么会一直不知道?”
“他知道,我不知道。”舅舅说。“我们书信往来,很有话题可聊,对许多事情的观点也很相同,但都没计较对方的性别年龄身份。初三那年,我们一起参加联校剧本的辩论赛,我在楼梯上撞到他,夹在书里写给钟蔓芬的信掉在地上,书伟拣到信,却没拆穿我,那时候,他知道我是谁。”
我又开一瓶可乐递给舅舅,“怎么廖老师从小就这么狡猾的?”我喜欢听舅舅讲他和书伟的故事个我听。
“换个修辞,是心机重。”舅舅笑,他讲起往事的时候,脸上有种奇特的光芒。
“那次辩论我败给书伟,但却因此对他印象深刻,我写信给钟蔓芬说,我要考去他读的高中,做他的学弟,我考中了,也做了他的学弟,但不敢和他说话,只能用眼睛追他的背影。不过,我知道,他也在意我的,因为,无论我打球,游泳,跑接力,他永远坐在观众席上,对我微笑,为我鼓掌。其实,舅舅那时候对自己的感情也很害怕,不太能分析自己,为什么对男生的兴趣大过女生?这些事情也不敢告诉别人,表面上,我青春张扬,内心却惶惑无助,只好把所有的心事,一一写给钟蔓芬看。”
“多妙,”我扒在舅舅的写字台上,直言,“浪漫,纯洁,美好,让人嫉妒。”
“现在想想好像是很浪漫,那时候却觉得心虚。后来钟蔓芬给回信安慰我,不用害怕,这和性别没关系,只不过,在那个时间,那个时空,恰恰遇到了而已。我见自己的好朋友这么支持我,心里就定了,我想,可以等我们再长大一点,再多些自由的时候再说。我打算考和他一样的大学,可家里又不同意。”
舅舅换了和我一样的姿势扒在工作台上,问我,“还记得我考试前,带你去我们学校玩的事情吗?”
“记得啊,怎样呢?”
“那年,书伟特别回去学校等我,站在校门口,他专门赶回来为我打气,可我都没机会和他说话。”
“那时候,你仍然不知道,钟蔓芬就是廖书伟吗?”
“不知道,书伟一直瞒着我,他把信寄到钟妈那里,再由钟妈转寄给我,而我给他的信,就再由钟妈转寄给他,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他出国读书,我都傻傻的以为廖书伟就是廖书伟,钟蔓芬对我来说不过是无性别的知己好友。即使我后来遇到陈妮,也只是从她嘴里知道书伟的一些消息,知道他出国读书去了哪里,于是,便把有他的地方当作我的目标。我一心找到他,结果在LA找到他的时候,他病得七荤八素的,还得初去乍到的我照顾他,他的口袋里,藏着我的信,那时候舅舅真是生气,若他不生病,真想揍他一顿。”
“是啊,他看起来看欠揍的样子。”我勉强开玩笑,掩饰自己红掉的眼眶,我心中百味杂陈,为舅舅和书伟这一路走来的坎坷感动,也为自己而越发失落。
“对不起啊,我的小天使,”舅舅的眼眶也红了,他和我一样强笑,“对不起,舅舅什么都可以让给你,就是书伟不可以。”
我拼命摇头,刚刚喝掉的可乐,变成泪水,被我摇落一地,我抱住舅舅,想对他说句对不起,还想说句祝你们幸福,结果,出口的却是不伦不类的一句,“舅,我们家我最爱你了,所以给我拿学费啊舅舅,去外国读书很花钱的,你外甥女还没学会打工。”
舅舅噗哧发笑,宠溺的捏捏我的面孔,那动作,一如当年,好像,我还是坐在他单车后座的小不点,他仍是阳光灿烂的徐家明。
我记得,多年前的某个黄昏,舅舅带我出去玩,特别去了他们学校,那天的夕阳很好,晚霞班驳陆离着染了整片天空,街道,车辆,行人,树木,浴在一大片橘色的光晕里,我很矮,仰着头才看到舅舅映了霞光变成红色的侧面,他歪头对着旁边站牌下握着本书的一个男生打招呼,“已经放假了吗?”
“是啊,放假了,刚回来,到学校看望老师,”那男生笑笑的,朝舅舅颔首,“你也快考试了吧?”他说话的声线柔和醇厚,很好听。
“是,再过些日子就考试了。”舅舅说
“呃~~祝你顺利。”他声音轻轻的,又看看我,夸赞,“小朋友长的真快,这么高了,越来越漂亮。”
曾经,我那么的不甘心过,不明白,为什么,我要遇到廖书伟这个人,我甚至是痛恨着,为什么舅舅要回来,为什么他们不肯好好在美国呆着,现在,我懂了,我终于了解,为什么,我的记忆里,舅舅的同学,都对我很好,为什么我会遇见廖书伟这个人。“每个人的生命,都有一个存在的理由,”当年,书伟送我的书里有这么一句,我想,我存在的理由,只是为了见证,见证这世间,曾有过的这段爱情。
第二十五章
连日阴雨,温差不定,我的感冒卷土重来,上次肺炎之后我一直没能好好休息,嗓子又发炎了,我这样子的情况绝对不适合去看望癌症末期病人。夜晚,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听到舅舅晚归,我妈起床给舅舅热汤水,一边锅碗细响,一边絮絮低语,我的心会隐约的痛起来。我想念书伟,一个在我生命中,对的时段,遇到的,错的人。
听说书伟的情况也很不稳定,他的免疫系统被癌细胞破坏殆尽,化疗又伤害了他的抵抗力,整个人瘦成一把骨头。对于书伟的情况,我全都是听说,我爸会细心的把医院的情况用一种极其不经意的语气说给我听,当然是背着外公和我们家太君的面。
听说,书伟的父亲和姐姐姐夫从加拿大赶回来了,
听说廖家的老爷子在外公没出院的时候还特别看望过外公,两个老人都没说话,静悄悄坐着,握了握手。
听说书伟的姐姐长的十分清秀可人且气质风度一流,
听说书伟的外甥高大英挺,比我大了几岁,
听说---------
我的出国手续在众多听说的消息里办好了,这期间我回过学校几趟,但都是办事情,没见过同学。我和小舞互通些消息,似乎,大家都好,意外的是,瞳瞳并没有和佑谦走到一起。其实我既不怎么想见肖瞳瞳,也不怎么想见姜佑谦,但起程在即,我必须要回宿舍去整理我的东西,所以,我挑了一个大家都应该在上课,宿舍里不会有人的时间回校。
人算不如天算啊,一进校门遇到姜佑谦,有些日子不见他,他换了个人似的,头发染成了栗色,打理的干净利落,一件黑夹克被他穿的清爽洒脱,整个人沉稳多了。以前外婆常说,男孩子好就好在越长越出息,女孩子通常是越活越回去,看看现在的姜佑谦,觉得外婆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我还蛮希望姜佑谦只跟我点个头过去算数,可他老兄想是有话跟我说,倚着单车等在不远的树下,对我露出青春无敌,极有生命力的笑面。我对他的笑容无限唏嘘,书伟若是健健康康的,笑起来比他还好看。
“很久没见你了。”佑谦招呼我,“听说你在办出国,还顺利吗?”
“顺利 。”我答,“你最近可好?”
“不坏,”姜佑谦拖过单车,“你去哪儿,我送你。”
“回寝室收拾行李,”我小退半步摆手,“不用麻烦你送,我散步过去就好,这条林荫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机会再走。”
佑谦推着单车陪我走了半晌,说,“是啊,也不知道你哪天才回来。”
“读完书就回来了,再说现在想联络也很简单,网络几乎无所不能。”我尽量说的轻松,希望气氛不要搞的太煽情。
“你应该不会上网和我们联络吧?”佑谦直视我。
“看时间。”我答。
佑谦点点头,“你说的对,看时间,不过大多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手里握着大把的时间,可其实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来不及,什么都不对。咏哲,帮我解释一个问题好不好?”
“好。”我被佑谦的话弄的有点伤感。
佑谦说,“有个女孩子,对我很好,我让她陪我对舞台剧的台词,她帮我对,我怕蟑螂,她帮我打,我口渴,他为我递冰水,我觉得她是喜欢我的,是不是这样呢?”
我望着认真的佑谦,第一次正视了自己的残忍,我好象一直在利用着佑谦对我的喜欢和依赖,名正言顺的留在戏剧社,只为了见书伟,我有够混帐的。
费力开口,“那女孩子只为你对台词,打蟑螂,递冰水吗?”
“不,她几乎对每个人都很好。”
“那为什么你会觉得她只对你好?”
“因为我喜欢她,”佑谦低下头,手握成拳,轻轻捶下车坐,平静的问我,“确实是我想多了是吗?”
“有点,那个女生可能只是爱玩,喜欢很多人在一起做事的氛围,因为你在意她,所以就觉得她特别,但实际上不是那样。”
佑谦重新抬头看着我的眼睛,笑了,“谢谢你帮我分析,”他说,“因为我已经没有了再说喜欢她的资格,所以,我生怕自己辜负了她。还好,并没有那样,咏哲,谢谢你为我解惑。”
我实在不了解什么叫没了说喜欢的资格,不过看到佑谦明朗轻快,我如释重负。
“对不起,那天让你在茶室等那么久。”佑谦又道歉。
我找理由为自己开脱,“没关系,我贪看小说,又喜欢那里的茶点,与你无关。”
佑谦再点点头,对我伸出他的手掌,“那,好吧,祝你一路顺风。”
我伸手与他相握,他没很快松开,让我的手在他掌中留了片刻后,他告诉我,“咏哲,你现在瘦太多了,以前读高中时候,坐在我隔壁班教室窗户下的你,比现在漂亮可爱。”
我装怒,“呔,你这家伙唬我是不是?老子我可是好容易瘦到这程度的。”
佑谦专注再看我两秒,轻声道过再见,跨上单车,身影消失在一大片绿竹子后面,我暗松口气,我知道自己天性不好,可我不愿意自己对佑谦有愧疚。反正我混混沌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只要一直糊涂,也就不觉得苦恼。
寝室里确实没人,我飞快整理东西,和我爸约好了时间,他会来接我,希望老父不要爽约,大人们不是说话不算话,只不过他们喜欢把时间弄的很活络很不稳定,半个钟头和一个钟头对他们来说定义相同。整理好东西我很无聊,小桌子上有MP3一副,是肖大小姐的,随手取来听。里面有首很好听很温暖的,纯净透明的钢琴曲,脑海中无法用言语描述捕捉的吉光片羽,都被音乐牵扯起。那是往年秋天,在我家的顶楼上,赏着菊花,听着舅舅吹萨斯风的日子,那年,舅舅与冒名钟曼芬的书伟通信,满篇信纸写着怎样想念廖书伟,那年的我,无知而懵懂。
想是下课了,漂亮窈窕的肖瞳瞳回来,坐到我对面,一双眼莫测高深,“要走了是吗?”
“是,回来收拾收拾,”我揪下MP3的耳塞,夸赞,“这曲子很好听,什么名字?”
“《时光的印记》,”瞳瞳笑,“咏哲,你以前不听纯音乐,只爱《樱桃小丸子》和《多拉A梦》。”
“嗯?纯音乐里也有这么好的东西吗?”我觉得很稀奇,“一般会闷死人的吧?”
瞳瞳把耳塞亲手塞回我耳朵里,说,“你喜欢听,又不觉得闷,我弹给你听。”说完,她把手指放在桌子上,模拟在钢琴上弹奏的样子,手指虚按,手势准确优美。可我觉得这根本就是掩耳盗铃,自己骗自己的把戏,有必要弄成这样吗?
“你从来不肯接受我的邀请,参加我的生日会”,瞳瞳不看我的眼睛,手仍在桌面上跳动,她盯着自己的手指说,“做你的同学很倒霉,会莫名其妙被你笑,你好象是好心的和我互换工作去扫厕所,同时却又奚落我,说打雷和蟑螂都会致使我晕倒,其实你自己每次开易拉罐都笨的只会拉断拉环,为了能喝到汽水又动刀子又动勺子的。”
“我曾经是这样的吗?”这是我第一次听除家人外的同学,讲述自己以前的事情,感觉很新鲜,问瞳瞳,“喂,大小姐,我好象还蛮恶劣的是不是?”
“是劣迹斑斑,磐竹难书。有段日子,我脸上长很多痘痘,有同学说我以后会变麻子脸,我
很气,你就去刻薄那个同学的脸生的太过自然安稳,毫无险象,平坦顺滑的料想风都不愿意吹拂,因为无论哪个季节的风也不愿意如此清闲。”
我哈哈大笑,“我以前这么有幽默感吗?”
“还不错,你一向幽默感丰富,也一向把肉麻当有趣,我想感谢你的维护,送你个小礼物,等你过生日那天,你不客气的拒绝我,说生日还没到,转眼没过五分钟,你玩坏新腕表的表带,大叫说,你爸妈买给你的生日礼物是便宜货,我简直无地自容。”
“我这么过分的?”
“你一直都这么过分的。”瞳瞳终于抬头看我,泪光莹然,苦笑,“可我还是爱你的过分。”
我傻望着瞳瞳,这算什么?表白?她是~~~
瞳瞳猜透我的心思,“是啊,我是喜欢女生那一国的,我一直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我瞠目结舌,她喜欢我?她喜欢的是女生?
“你当然不知道,”瞳瞳的手指停止舞蹈,眼神不无幽怨,“你根本没在乎过我,我出尽百宝的让你注意我,故意讲你的坏话,抢你的男朋友,向你宣战,你统统不在乎,你表面上与我和睦,也不过是不想惹麻烦,我简直不知道,你到底看重什么,你好象什么都不要,我连让你恨我都办不到,我在你眼里,尚不如一个从乡下来的土蛋单小舞,我简直忍无可忍。”
忍无可忍?我看着瞳瞳一双晶莹分明的眼睛,恍悟,“是你吗?是你寄信给教务处,泄露小舞和梁老师交往的事?”
“是我,”瞳瞳倒不否认,“我一心让单小舞不好过,却被廖书伟把事情化解了,不过,谢天谢地,天上掉下来个廖书伟,我看得出来你喜欢他,别人弄不清楚,我却明明白白。我曾见到过廖老师和你舅舅去GAY吧喝酒,真是天大的笑话,什么都不在乎的黎咏哲也有这一日,老天有眼,我所遭受的痛苦,你一样要尝到,廖书伟永远不会爱你,如同你不会爱我一样。你发现自己沦陷了想找棵救命的稻草,我是一定要破坏你与姜佑谦的,男人都是经受不起诱惑的蠢猪,咏哲,我不会让你如愿,你明白不明白?”瞳瞳一只手掌摸着我的面颊,两颗豆大的泪珠从她皎如白玉的脸上滑下来,她一声声问我,“你明白不明白?明白不明白?”
“明白了。”我回应瞳瞳,并非说假,是真的明白了,我甚至有点明白小舞何以会出现在佑谦的租屋附近,为什么要敲门而入,只怕她已知道泄密的人是谁,肖瞳瞳不声名狼藉她也咽不下一口气。这世界有些事情不明白,浑浑噩噩过去并无损失,一旦明白了,这一场人生只见其荒谬凌乱,索然无味。
“真可惜,笨头笨脑的你才明白,”瞳瞳放下抚在我面孔上的手掌,“都明白了,可也不好玩了,何况你就要出国,更不好玩。”她笑,倾国倾城。
“现在科技发达,我们可以通过网络互玩,”我站起身来说,都明白了的好处也有,就是心境清朗,我上前揽住瞳瞳的肩膀,用平素在戏剧社排练时的口吻调侃,“小妞,爵爷要走了,我们Kisses goodbye。”
瞳瞳跳起来挣脱我,“去你的。”红了双颊。
宿舍门砰砰被敲响,我爸在门外叫我,我拎了行李跟瞳瞳说再见。瞳瞳把她的MP3塞到我包里,“你一直在拒绝我,这次就不要拒绝了。还有,我不想利用能够任何高科技的方式与你联络。”我苦笑。
走出大学校门的那一刻,我没有回头看,不是不舍,不是伤感,不是悲哀,其实我很感恩,在我身后的校园,在我身后的时光里,我深爱过别人,也被别人深爱过,我运气不错。
第二十六章
陈妮知道我即将出国念书,特别为我饯行。我们去了家日式馆子,要了一大桌子食物,却只有我们两个人吃。陈妮脸色不好,眼角干涩,相信是缺少睡眠所致。我们较少言谈,谁也不想说到什么敏感的话题,怕惹出眼泪来,索性闷头苦吃,好象把胃里填满一点,人就会变硬朗点似的。直到都吃饱了,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发呆良久,陈妮失笑,极其意识流的问我,“还好吗?”
我也漫无目的的答,“不坏,没发胖,没有香港脚,也没长痔疮,有一点点口臭,争取每天多用一次漱口液。”
陈妮乐,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她笑起来还是很漂亮,和我小时候见到的差不多样子,妩媚之极,嫣然展唇间眉目如画,无限风情,摄人心魄。这一笑,引无数往事在我眼前涌现,我忍不住问她,“陈妮啊,你还记得十来年前的夏天吗?我家的茉莉开了一架子白花,有次晚上你在我家顶楼乘凉,对舅舅说,‘即使知道童话最终是幻灭的,爱情的结果是绝望的,梦想是拿来破碎的,你仍然要去找他吗?’那个时候,你知道不知道舅舅是去找书伟?你知道舅舅爱的人是你的朋友吗?”
“这么多年前的话你还记得?”陈妮疑惑
我不能告诉陈妮,她的话影响了我十年,只推脱,“我记性好。”催问,“来,给我答案。“
“不知道,”陈妮扬扬好看的长眉,“我只知道家明喜欢的是男生,家明察觉到我喜欢他的时候,就主动跟我谈,他喜欢男生,不爱女生,让我失望透。”
“你是到美国后才知道舅舅喜欢的人是书伟?”
“对啊,准确说,是直到家明到美国后,他们两个趁假期到纽约来看我,我才知道的。气得不行,整一个学期成绩破烂不堪,交好几个男朋友,后来还带着个帅哥跑到他们那里去显摆,结果发生了车祸,随我去的男生被撞成了植物人,我快崩溃了。你舅舅是个傻瓜,又心软又爱哭,自己都管不好还想照顾我,陪我掉眼泪,我逼他,让他答应我哪天要结婚非娶我不可,他就答应了,我也逼过书伟,不过不管用,他根本无情无义,他说他只跟家明一起,才不要女生,他不对我的事情负责,枉我从十四岁那年就做梦嫁他,他连哄都懒得哄我。”
我讶异,“你十四岁时候就想嫁他?”
“是,”陈妮的手下意识的在眼前挥挥,“书伟是我的初恋,很悲哀吧?少女的初恋,就遇到这样一个人,整一辈子,都过得没力。”
“那你比较爱我舅还是书伟?”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陈妮大概警觉到自己说的太多了,想就此打住。
我怎能放过她,只要是书伟的事情,我都想知道,求她“告诉我。”
陈妮无奈,握着瓶酒,自斟自饮,道,“其实难分轩轾,但是因为我与书伟相处的时间最长,我们之间承载了太多回忆,他又另我最痛苦,所以,对书伟的感情,相对的要复杂一点。”陈妮叹息,“我那年从加洲回纽约后不再任性胡闹,专心把书念好,同时也和你舅舅他们保持很好的朋友关系,我很珍惜这份情谊,也是真的想看到你舅舅与书伟幸福,结果,家明却回国要结婚。”
“我舅没遵守约定娶你,难怪你气的要打他。”
“我打他不是因为他不娶我,我是气他放弃了书伟,与他们做了这么多年朋友,也知道当时的应承是善意的谎言,”陈妮灌杯酒下肚,苦笑,“嗨,这份朋友的感情让我转成夫妻的情谊我还舍不得呢。”
“你到现在都没再交男朋友,也不要结婚,打算以后都这样吗?”
陈妮看我一眼,酒再满杯,语气幽幽的,“我也不年轻了,虽然有点事业,可再多的金碧辉煌,也掩盖不住日已过顶的惆怅,也不是不想成家,没办法,就觉得谁都没他们好。”
“那,”我追问,“你现在还是觉得,梦想,爱情,童话,统统是虚幻的吗?”
陈妮笑了,笑的很甜,“所有童话里期望的,爱情里向往的,梦想里追求的,家明和书伟都争取努力到了,我现在愿意相信,这些美好的东西是存在的,只不过,我还没遇到。”
“是,还没遇到。”我同意“来,为了我们的运气,干杯~~”
我和陈妮后来干了很多杯,我没醉,陈妮醉了,她本来说要送我回家,结果车到中途转成我送她回家,陈妮坐在我身边很认真的说,“我相信,书伟的病一定会治好的,等他病好了,我说什么也得让他和家明回美国去,我也去,我学会清蒸鱼了,还可以帮他们弄早餐------”
我望着车窗外城市里流动的灯火,跟陈妮说,“我也相信,相信他会没事的,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啊,真想手边还有瓶酒,把自己也灌醉算了。
临去温哥华的前一夜,我爸与我谈了很久,“咏哲,我们都需要寻找一种能量,让我们撑过这一段时间,相信爸爸,只要有这种能量,撑过这段时间,外在的人事都会改变,只要撑过去了,你的人生就完全不一样了,去温哥华,说不定在那里,你可以获得不一样的人生。”
我愿意相信爸爸,我想,对我们家每个人来说,都需要这种能让我们撑过去的能量。
“谢谢老爸。”我难得的拥抱一下我爸,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个保证,“爸,舅舅也会撑过去的吧?只要过了这段时间,我们都会好的?”
“舅舅和你的情况不一样。”我爸说。
这个答案让我黯然,舅舅与书伟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假如书伟离开,他必定要遭遇记忆中无穷细节的不尽追杀,舅舅的后半生,大概都需要在这种记忆里逃亡,他和我的情况,确实不一样。我只要学习忘记就好了,不过忘了又怎样呢?我很清楚,在我未来的岁月里,我大概永远不能象爱书伟那样爱一个人了,青春,只有一次,如同火样的爱情,也只有一次,永不再来。
终于要滚蛋了,到机场送我的人,当然有我爸妈,我想不到还有舅舅和书伟。书伟看上去很虚弱,象个纸人样轻飘飘站在那里,似乎一捅就破,不过他依旧淡定儒雅,就象我见惯他在讲台上的样子,温和,却又有深藏不露的霸气。
还记得,我摔伤了脚,他扶我去看校医,累得满头是汗;还记得,我任性胡闹,揍得他眼圈乌青,他没怪我;还记得,他流过鼻血,鼻孔里插着个纸卷,却仍一身通体适意的安然自在,陪我坐公车,送我回家。呀,那些时候,我不知道他身患绝症,我若知道,我会得多照顾他一些。望着来送我的书伟,我一时间失了言语,只觉得眼前时光倒流,旧日片段,历历在目。
我爸妈借口去买饮料,舅舅去洗手间,他们慈悲的给了我一段与书伟单独相处的时间。我与他在宽大的落地长窗前,看停机坪上一大片蓝天。秋日的天空,深邃明澈,让我想起书伟的眼睛,现在他就在我身边,可我不敢看他,所以我只好看着窗外的天空。
“对不起,咏哲,”书伟用他特有的,低沉醇厚的声音向我道歉,“对你,我应该有所警觉,不给你乱想的机会才是,可我疏忽了。有些情况,是我也无法预料的,本来,在你们这个年纪的女生,尤其象你这么调皮的女生眼里,我与你舅舅这个年纪的人都该被称做老头子,根据调查,现在代沟的分界线越来越小,相隔四年,就隔了一代,咏哲,我以为我对你来说,都象史前恐龙了。家明告诉过我,你这个小丫头当年怎样保护过我写给他的那些信,你是我们的守护天使,所以,你做我的学生,我会忍不住对你特别好,我不知道这样会另你误会~~~。”
天空好漂亮,象一大块蓝琉璃,只剩这一刻了,这一片天空是我和书伟的,他为什么对我好,为了谁对我好,我已经不想在乎了,我只要一分钟,哪怕是半分钟,甚至是十秒就好,我开口,对着天边飘着的一缕云说,“书伟,说爱我。”
我的耳边空荡荡没有声音,我固执的对着天空,“书伟,说爱我。”
沉默片刻后,传来书伟无奈的叹息声。呀,不行吗?连几秒钟都不肯给我吗?我对他来说,是真的什么都不是,我连一秒都无法拥有,我暗叹口气,罢了罢了,此去蓬山千万重,人生从此各东西,我何苦难为他?把自己笨拙的要求化成玩笑,“趁我舅舅不在,好歹说点好听的来骗骗我嘛,快点,说爱我。”不过效果不好,书伟无奈的唤我,“咏哲~~。”
我武装好自己,鼓足勇气面对他,“好啦,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不用跟我道歉。”
书伟缓缓点头,问,“丫头,你会不会怪我回来?”
“不会,你若不回来,舅舅以后知道你的状况,会疯掉的,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自己轻易离开你。”
书伟笑了,纵然他是个病人,苍白憔悴,可笑起来依然很温暖,他象舅舅那样,亲厚的顺顺我额前的一绺发丝,道,“长辫子精灵,我并不愿意把事情搞的这么混乱,七零八落,我没办法,生命是场华筵,提前退场,非我所愿,最后的时间,我不想浪费。我不能在我死后,让家明连个到我灵前看望我的机会都没有,他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我不能让我的家人,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所以,我非回来不可,你能理解吗?”
“是,我知道。”我上前抱抱书伟瘦弱的身体,他身上带着股干净的药味,温和,轻软,忧伤,我不敢贪恋他的温柔,警觉的只抱他一下下,由衷的说,“我知道,你和我的舅舅一样,对我也很重要,所以,请你保重,我读完书,就回来看望你和舅舅,麻烦你们一定等我回来------”
机场的广播一声声催登机,我爸妈还有舅舅在不远处等着,松开书伟,我咧嘴对他笑,“我走了,再见。”转身的瞬间,他叫我,“咏哲,等等。”他仍习惯的,从口袋里抓了一把糖,象平时那样,放进我的掌心里,说:“一路顺风。”说完顿了顿,不甘心全给我,孩子气的又把糖拿回去两粒-----尾声
在温哥华寓所的冰箱里,有只塑料小盒子,里面装着四粒太妃糖,这是我最宝贵的财富,千金不换。在回国前,我不打算吃掉书伟送给我的糖果,一来担心香甜的味道不适合在异乡品尝,怕刺激出眼泪,二来也怀着哪天带着太妃糖去见书伟和舅舅,籍此由糖生出更多糖的梦想。
UBC是所好学校,师资雄厚,学风鼎盛。我重修了学科,选读海洋研究,选择这个科系,是因为我觉得,离海近的地方,可能离书伟也会近一些,我很高兴,终于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了。还有件事情,令我觉得幸福,是我宿舍附近的车站,恰是第一次遇到书伟的地方。夜晚,从我卧室的窗口,就能眺望到站牌那里的灯光,我偶尔会升出神思昏然的念头,说不定,我会在那站牌下再遇书伟呢?
再上路,在路上,路尚在,路过爱情的人都知道,越想忘记的事情越忘不掉,尽管我的理智常告诫自己,有些感情既然对自己并无半分实际好处,不如忘掉,但事实上,我每天都背着沉甸甸的记忆,在温哥华努力的生活着。我不愿意自己意志消沉,终日愁眉苦脸,半死不活。我知道,自己和许多人相比,生平实在已是太过顺遂,所以,我不敢对自己,对周遭,对这个世界有任何抱怨,但我也没办法太对生活投入太多热情,所以,我懒洋洋的悲伤着,无所谓的做一个顺民,听说,顺民大多都活的比较久,虽然,我也不清楚人是不是应该活很久,可我对死亡这件事情确实感到害怕,所以,我得卖力的把日子过下去。
有许多平时从书里看到的感情,奇迹样的在现实里得到验证,我能够了解到故事里杨过为什么肯在十六年后跳下寒潭,也知道红楼梦里的林姑娘为什么口口声声,我只为了我的心,我更明白李文秀只身单影的回江南一点都不潇洒,我也明白确实有很多很多人与事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不喜欢。生活中一些幽微细蜜之处待得一一清楚之后,我开始怀念自己当年可贵的愚钝,虽然今日的我仍不是个聪明人,但我如今再也回不去当年的样子了,长大,也不见得有多愉快。
读书的日子,我尽量把自己的时间料理的的简单明朗不琐碎,在想吃的时候才吃,想睡的时候才睡,我的MP3是肖瞳瞳送给我的那曲叫《时光的印记》的曲子,这首曲子时时唤起我对家乡,对家人的温暖记忆,我直听到耳朵起了茧,仍固执的不肯换。街上的录影带店有成套的美国长剧,我全部租回宿舍,一季一季的看,懒得弄饭,冰激凌罐头果腹,困了就睡在沙发上,不刷牙不洗澡,邋遢的象只鬼,也确实象只鬼那样撒着欢的自由。
我学会了在电脑上敲日记,天知道我曾经对这样的无病呻吟有多厌恶,如今竟也沦落至此了。平时我不会这么神经,不过,在精神状态不算太正常的时候,我就乱无章法的在电脑上写几话给书伟,并不会通过网络送给他看,那些话,只是点一下鼠标就会消失的文档,我写:
书伟,以前上课时说,电视里演的是别人的人生,我们不需要关心太多,我们应该拿更多的时间来过自己的人生,可是,书伟,我好象已经不打算过自己的人生了。
书伟,时间不断在改变,你送我的书,还在我的床头,你说给我听的话我也记得清清楚楚,但,到底,我没成为你希望看到的那种人,真是抱歉,我仍然爱你,即使我是如此爱你,你一样浑然不觉。
书伟,时不时就想起你那张对我来说,实在很欠揍的脸。我想,再给我一次机会重新遇见你,即使我知道你是个GAY,我还是会爱你一次,爱情,就是这么个会把自己搞到乱七八糟,活见鬼的事情,尤其,对于我这样一个,不太能平心静气过日子的人而言。
有一天晚上,我在电脑前敲字给书伟,我说,你是飞过我头顶的太空船,把我变成没脑子的克隆人`~
我这样写的时候,想起在图片里看到的,外星人长的那个德行,就忍不住狂笑起来。我的笑声在环境清幽的,异国的夜晚,听起来颇为诡异。我的寓所,虽然狭小,但因没什么家具,又显得那么空旷,空旷得我听到自己的笑声,会吓一大跳,可即使是这样,我也不愿意再找室友分担租金,我喜欢一个人呆着,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放屁就放屁,再适意不过。我不交男朋友,甚至没这方面的欲望,也超级没志气,相信我现在是那种就算无情也不会惹恼任何人,多情也不会打动任何人的女生,我的光芒在国内已经用尽,现在的我象块品质不好,见了水便难看丑陋,一蹶不振的布料那样,安分守己,非常自暴自弃的度日月。
我和前室友单小舞仍保持密切的联络,我一如既往的喜欢小舞,和小舞聊天,让我觉得自己离家乡很近,我们都警觉的不提肖瞳瞳,但我知道,我现在所承受的一切,肖瞳瞳和我一样在承受着。小舞告诉我可欣已经回学校上课了,当时书伟让她暂时办休学的建议实在英明,她也说可欣一回学校就问起书伟,得知他生病还难过的哭了。小舞说这些的时候我会尽快跳话题,我只想读书完回去看望他和舅舅,想念他,不代表我愿意从别人口中知道他的消息。
当然,除了看租看影集和想念书伟,我也学会了别的,比如骑单车,谢天谢地我终于会骑了。我还学会了打工,学会打工不是因为我爱工作,我只是怕我爹妈破产。我也有自己的计划,我计划存点钱买辆哈雷机车骑,骑哈雷,适合我。我的工作是在家PUB做做伺应,兼学调酒,我学的很好,也喜欢自己的工作环境,那是间GAY吧,我也不明白自己好好的干吗一定要选家GAY吧打工,不过我确实因此认识了一个好朋友,他叫大卫,他的男朋友叫卢卡斯,他们有个习惯性动作,很象舅舅与书伟,他们常共坐在PUB一角的长沙发上,大卫累了就躺下来,头枕在卢卡斯的腿上,两个人慢条斯理的聊天,身上带着股西方人少有的恬淡与清静,我有时候会对着他们两个看很久很久。日子有功,我与大卫处得逐渐熟悉,常与他聊天,卢卡斯不是会聊天那一挂的人物,他负责听大卫说话,大卫说的话大家都喜欢听,大卫叫我长辫子精灵。
温哥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做梦梦见书伟和舅舅,还是华山路的那栋房子里,书伟枕在舅舅的腿上,他们两个都睡着了,面孔平和安详,舅舅的额头上依然有块面粉污渍,唯一不同的是,书伟的头发全白了。
我因这个梦,在第二天发狂的想家,在宿舍楼下,一片晶莹的冰雪里等公车,我真恨不得身边就立着个黑衣的,捧着本书看,有点颓废,下巴上长满胡茬的儒雅男子,我想书伟,发狂发狂的想。上课恰逢考试,我抬头的一瞬,竟见到书伟的一张脸,他微笑着对我说,“咏哲,加油哦。”与他给我上第一堂课的样子一般无二。我清楚的知道,这是幻觉,可我的幻觉让我的心隐隐做痛,我含泪写我的试卷,很想把我的英文试卷换成中国字。真要命,在温哥华,没有哪个老师会为了不让我哭而取消一堂考试,也没有哪个老师再读小王子和聂鲁达的诗给我们听,更没有人如书伟那样飘逸出尘,是朵穿着裤子的云,书伟就是书伟,只有一个,别无分号,我却离开了那么可贵的他,来这里看蚯蚓字,我好呕哦,这是我离家之后,第一次情绪失控。
放学回宿舍后我第一时间拨电话回家,接电话的是舅舅,他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且略带疲惫,我强自镇定与之寒暄后问他,“今天不用去医院吗?”这是我数次电话后第一次问家人一个如此靠近书伟的问题。
“刚回来。”舅舅回答完我就不说了,直接把话题转到我的学业上,我告诉他都好,什么都好,眼泪就要忍不住的夺眶而出。
随便聊了几句,舅舅跟我说再见,理由是长途话费太贵,我握着话筒,突然说,“舅舅,对不起。”这是句迟来的抱歉,我应该老早就跟舅舅讲的抱歉。
“傻瓜,你又没做错什么,不用道歉,”舅舅宽厚的安慰我,“想家了是不是?过些日子就好了,刚出去头半年,总是特别想家。”
“是,我知道,舅,我还是不是你的小天使,”我强笑,“嘿嘿,我怕自己变成老天使。”
“是啊,丫头,你一直都是。”舅舅说的好温和。我匆忙道了再见,挂断电话,彻底崩溃,眼泪绝堤。我的舅舅,我最爱的舅舅,那么平静,那么稳定,平和稳定的象川死水,他给我的感觉仿佛是,就算我是个天使,可他已经不需要天使了,因为,他再也没什么需要特别被守护的,这种认知,另我失魂落魄,伤心欲绝。
还好,我不是每天失控,就那么一次,情绪宣泄过后,我也就恢复原样,我也不能每天都这么心不在焉的吧,也就算了。我不想买哈雷了,等放暑假,把存的钱换成机票,拿太妃糖回去跟书伟换更多的糖。冬天即将过去,春天快要来临,夏天也就不远了。
今天又降温,欲雪天气,天气预报说这是今年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下午,我放学回家,寓所门口等着个人,披着自然舒卷的棕色长发,穿着件大红的风雨衣,是红的很正很正的那种颜色,衬得风衣的主人眼若点漆,眉如横翠,肤似凝脂。我上前辨认,难以置信的惊呼,“陈妮,怎么会是你?你怎么来的啊?”
陈妮翻眼睛,“我的小姐,我可以坐飞机来这里的。”
我做个鬼脸,开门请她进房间,“我以为你是坐在扫把上飞来的。呀,你染了头发,我差点没认出来。”
陈妮哈哈笑,爽朗明媚如故,坐定下打量我的住所,评价,“老天啊,都没什么家具,可也太冷清了吧。”
“不会,”我冲两杯咖啡出来与她寒暄,“这样地方够大,我可以在客厅跳绳。哦,对了,你来这边是公干还是别的什么?”
“开会,时间安排的很紧,我只有今天才能抽出空到你这来看看,过几个钟头就要去机场了。”陈妮拿出盒点心,放在桌子上,“喏,给你买了盒起司蛋糕。”
我喜出望外,“哇呜,太棒了,我吃罐头快餐吃的都要吐了。”
陈妮对我的生活状态很不满,“你每天吃罐头吗?不是吧,我们读书的时候可都尽量弄点中餐调剂一下,天天吃罐头不是要变木乃伊?你好歹照顾一下自己的身体。”
我满口应是,急忙着打探故乡情况,不出门在外,是不晓得故乡这个词汇的含义是什么,抓着陈妮问,“你最近好吗?我舅好吗?你有没有见过我爸妈和外公外婆啊,外公的身体好吗?还有书伟~~~”我刹住口,这是我出国后,第一次从嘴里说出这个名字,我不应该问陈妮,尴尬,干笑着换个话题,“我送你飞机吧,你住哪里呢?”
陈妮不说话,目光直射到我眼睛里去,我别过头,猛喝口咖啡,又把自己呛到,乱咳一气。
陈妮说,“你家那个地段按照市政规划的要求,已经要全部拆迁了,你外公外婆另在别的小区买了套小居室,和你爸妈还有舅舅分开住了,正忙着搬家呢,二老身体不错,春节的时候去新马旅游了一圈。”
我诧异,“分开住了?我从小到大,都是和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的啊,我爸妈也同意吗?”
“你爸妈在协议离婚,你妈觉得你爸是个混帐男人,你舅舅的事情你爸瞒了你妈,你妈恨他,很难再与你爸相处下去。”
我的家就这么散了是不是?我曾经期望过,不要一屋子人住在一起,不要自己的喜怒哀乐,统统有人关注,可现在,我无法想象,以后,我的家要分为外公外婆家?爸家?妈家?舅舅家吗?
我望着陈妮静默,她还有什么消息给我?
陈妮斟酌着沉吟半晌后,有点困难的说,“前些日子,你舅舅因为心肌炎住院,医生诊断说是工作压力大,积劳成疾所至,这场病差点要了他半条命。还有~~”陈妮略顿,“还有~~书伟,咏哲,书伟两个多月前已然病故,离我们而去,他走的不是太痛苦,他~~的~~后期阶段在家休养,躺在床上,靠着你舅舅,听你舅舅读书给他听,听着听着就睡过去,再没醒来。他临终前把那栋他母亲留给他的房子和那些书留给了你舅舅,现在,你舅独自住在那里。”
窗外纷纷扬扬落着雪,天色昏暗下来,街灯早早就亮了,下雪的温哥华浪漫一如卡通画里的场景,看在我眼里却满目创痍,我逃不掉了,逃不到童话世界里去,陈妮带来的现实,活生生,血淋淋,也都在意料之中。书伟走了,我的家碎了,舅舅去了半条命,我被送来温哥华,那些悲苦与无奈,不用面对,眼不见为净,我可算幸运?
陈妮握住我的手,“咏哲,你还好吗?”
我知道陈妮想安慰我,奈何她的手和我的一样冰冷。“还好,”我笑笑,“呃~~我家原来住的小区拆掉会做什么?”
“那个路段里市中心比较近,预备修建豪华的商业住宅区。”
“哦,会种菊花吗?”我没头没脑的问。
“可能吧,”陈妮望着我,有点担心,“咏哲,你确定你没事?我的时间不多,马上要赶去机场,你这样我真不放心。
“我没事,”我竖起右手,发誓,“我真的没事,我是想到我家顶楼外公料理的菊花,秋天开的那么漂亮,觉得太可惜了。”
陈妮嘘口气,笑,“傻丫头。”站起来捞起我脑后的辫子看,“好象又长长了呢,现在好难看到这么长的辫子,可得勤护理着点。”
“当然。”我答,回头的一瞬,我看到陈妮眼里的水光潋滟,和红了的眼眶鼻尖。
陈妮半垂首,拨弄着自己的手套,说,“咏哲,我来之前,你舅交代我把这些消息讲给你听,上次你打电话回家的时候,正巧你舅接了你的电话,其实那时候我们刚从殡仪馆回来,想讲,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这次我来,你舅让我看情况告诉你,我想,瞒着你并不好,所以就~~~”
“我知道,”我上前抱抱她,“我没问题的。你回去问我舅和家里人好,让她们准备好大鱼大肉,等我放暑假就回去看他们,你放心走吧-----”
送走陈妮后,我独自站在落雪的车站,风卷着雪花,扑来扑去,我忽然记起书伟的英文名字,Hurricane,狂风,他竟真如狂风,呼拉拉吹过,来无凭,去无影,剩下了经历狂风的我们,如这雪中倒影,面对丢失的时间,今天,不是昨天,明天是怎样的明天?时光流转,照一脸的苍凉,握在手中的线,又是怎样的前缘?
一辆公车到站,上车下车,人流来去,潮水样在我身边晃荡,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回头,见有个男人就在我旁边,穿件设计大方得体的黑大衣,围着条深紫色的围巾,无视风急雪冷,站在昏黄灯光里,闲闲的随意靠着站牌翻一本书,也不知道是从车上下来还是一直就在那里,我忍不住趋步向前,想仔细看清楚,是书伟吗?那人抬起脸来,他不算帅气,有两道工整的眉毛,深邃如海的眼睛,可不正是书伟?我又是开心又是酸楚,喃喃询问,“书伟,书伟,可是你来看我?” 伸出手去碰他,书伟象波水纹样化开,我只摸了一手凉凉的空气。他象是昙花一现,随即魂断香沉。
呵~~书伟不可能再出现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最爱的他啊,我的相册里,甚至连他一张相片都没有,手机里,没存过他的声音,这异国的风雪夜,滴水成冰的车站,我手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他凭吊。我蒙住脸,蹲下身,眼里的泪水泛滥而出,真不能相信我还能知觉自己仍可以如此伤痛。这异国的天空黑夜继续,漫天飞雪都是我的离别,书伟,你该让我如何与你说再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