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创始,相见
故事发生在衣露申市。
这地方和香港台北上海东京乃至纽约温哥华苏黎世阿姆斯特丹完全无异,都不过是个太平盛世下的都市,科技日新月异,生活与时俱进,都会中商贾云集,有着无数美丽女子和出色的青年才俊,且富豪们都安居于比利华那样的山庄——香港是太平山,台湾有阳明山——城市本身已如童话故事,即使再如何千回百转,最终也还是被人为地复制着固定模式。
繁华如美丽的衣露申,也没能例外。
周一一大早,浅宇机构的人事部经理迟碧卡就接到一个电话。
一听到对方的声音,她的神色马上变得恭谨。
应对了几句,在电话挂断后恭谨之色从她的面容上退下,取而代之的是迟疑和为难。
正在沉思中,秘书部刘丹然拨进内线来。
“碧卡,杨影什么时候赴任?”
“我正要找你谈这件事,杨影最多只能做到这个周五,下周一就要去纽约分公司欧阳那里报到。”
“接任她的人选我打算推荐技术部的杜心同和企划部的张端妍,你意下如何?”
“这两位高级秘书都是上乘之选。”迟碧卡沉吟了一下,“业务部的温暖呢?她怎么样?”
“温暖也算出色,性格不愠不火,做事机敏灵活,专业素养一流,我本来也有意举荐她,不过公司有规定,这个位置必须在浅宇服职三年以上,她进来才两年,资历还浅,如果让她上去恐怕其他人会有话说。”迟碧卡笑道,“丹然,你和我都知道浅宇最大的优点就是任人唯才,想当年杨影也是破格提升,事实证明占总对她很满意,否则也不会才两年功夫就又升一级调到纽约去做副经理。”
职场历练如许,刘丹然自然也是知眉识眼的人物,一听迟碧卡这说话,便应道,“你说的也是,占总本来就不太拘泥这些繁文缛节,这样吧,我把她们三人都推荐给你,你来比较一下。”
“也好,我找她们都聊聊。
说白了这样大的事我也不能决定,终归还是要报给占总,由他来选。”挂了电话,迟碧卡如悉重负地吁出口气。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浅宇内部网的公告就发到了每一位员工的邮箱里,秘书部决定举荐杜心同、张端妍和温暖同为总裁秘书侯选人,三人中资历最浅的温暖破格入选,多多少少引起一些茶水间话题。
迟碧卡调来三人的过往绩评,一一看过后约见杜心同和张端妍。
最后才轮到温暖。
这已是迟碧卡第二次翻看她的履历,第一次是两年前招她进来时。
履历上的记录相较前两人简单得多,她自十五岁去了英国,一待就是七年,直到二十二岁大学四年级时才作为交换学生回来,翌年毕业考进浅宇秘书部,由于表现出色一年前擢升为业务部高级经理助理。
迟碧卡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温暖,黑柔长发衬映得她的脸如纤玉,眉色清丽,眸似剪水秋瞳,眼神清亮专注,晶莹剔透的一双小巧耳垂上别着两粒小小的珍珠。
身高约一百六十五厘米,身着粉蓝色纪梵希春装外套和及膝裙,入时而不失端庄典雅,完美小腿套在玉色全透丝袜里,细致的脚腕下是三公分高的细跟宫廷鞋,走进来时步履轻盈,身形窈窕玲珑得令人怦然心动。
较两年前相见之初她已少了青葱生涩,多了沉静安然,论容貌虽比不上占南弦美绝天下的女友薄一心,但却有种独特别致、淡无波泊的气度。
即便如此,然而靠裙带关系上位的人一向为迟碧卡所厌嫌,若不是那个人的面子她不得不卖,今日定不会再和这年轻女子坐在面对面。
由是她冷声道,“占总原来的秘书调往美国工作,公司需要推荐一个人接任她的职位,秘书部的刘经理举荐了杜心同、张端妍和你,请告诉我,你对这份工作有没有兴趣?以及对总裁秘书这个职位有什么看法?”温暖没有立刻答话,而是静默片刻。
这短暂的沉默却让迟碧卡对她另眼看了一下。
不管杜心同还是张端妍,都早打好腹稿以求表现最好,要知道总裁秘书是公司里所有未婚女性梦寐以求的职位,就算这个温暖对总裁本人不感兴趣,但浅宇总秘一职相对于她目前而言何止连跳三级,权力和薪酬都会与高级经理看齐。
却为何她的表现会与众不同,一点也没显出应有的兴趣?迟碧卡放缓了语调,“有什么话你可以直说。”温暖微微笑了笑,“我有信心可以把这份工作做好,但就不知道……我是否适合到这个职位去。”
“为什么你会有这种顾虑?”
“因为我的男朋友在代中做事,迟经理你也知道代中和我们公司的生意有交集,要是我在总裁身边工作,难免会接触到一些重要的案子和机密,如果以后发生什么事,我担心会说不清楚。”
迟碧卡着实一愣,情况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你男朋友在代中公司的职位很高?”大机构里动辄过万员工,一对恋人如果是普通职员即使在对头公司里也很寻常,除非双方的职位都敏感才会有所影响。
温暖平静地道,“他是代中的总经理。”
迟碧卡几乎要抹一把冷汗,代中的太子爷朱临路?!
“我明白了,你先回去工作,结果会在下班前公布。”
温暖离开后迟碧卡忙不迭拨电话,叫苦不已,“我的好老师,你推荐的人别说安排在占总身边,她甚至不适合存在于公司里,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让她整个人傻在当场,象震惊过度,张圆的嘴半响之后才能够合拢,最后吐出一声长叹,“好吧,就按你的意思做吧。”
按以往的工作方式迟碧卡早就自己拍板定案,占南弦从来不理这些琐碎事,他只要她推荐的人好用,一向不管那个人是谁,这次她却特意给视察在外的他写了封邮件,扼要说明,秘书部举荐三人,她面谈后觉得温暖最为合适,但她身份特殊,所以请他指示。
说到温暖最为合适,这点迟碧卡倒不是胡说,抛开资历和背景不谈平心而论她还是会选择温暖,因为杜心同和张端妍别有所图的心思到底逃不过她见惯世情的双眼,人还没有上去只是侯选而已,经她三言两语的试探就已掩饰不住心底的向往,可见不够成熟老练。
反观温暖倒是对这件事平常心对待,加上她男友的条件与占南弦差不了多少,想来不会对上司抱少女怀春的遐想,以后对人对事也就可以避免过多的私人情绪,这样更能协助占南弦顺利开展工作。
临下班前,回信来了,叫迟碧卡以后这种事都不用汇报自行决定即可,她便往内部网发出公告,一秒钟后整个浅宇上下都知道了,业务部那尾叫温暖的美人鱼夺魁而出,大跃龙门。
接下来一连几日,温暖都忙着在六十六楼与即将离任的杨影交接。
就算杨影已经把手头上的工作一一仔细交代给她,但大量邮件在一夜之间蜂涌而来,还是让她应接不暇。
浅宇创始人占南弦仍差旅未归,但作为他身边关系最密切的专属秘书,所有高阶员工与他往来的邮件无一例外会抄送给她,以便她了解、跟进以及处理他给全球下达的各项指令。
在接手之初,每一封邮件她都摸不着头绪,必须得向杨影请教或主动致电相关部门的负责人,问清来龙去脉,再细心了解当前状况和后续安排。
资产管理、金融服务和信息科技是浅宇的三大核心业务,自从半年前占南弦把资产管理和金融服务的重心转移到美国,委派了从浅宇创始就和他并肩打拼的死党任总经理之后,权力便逐步下放。
这次之会把杨影调过去,也是因为她最熟悉这两方面的工作。
由此占南弦在本土亲自执掌的业务转向了信息科技,当以前一些不需要向他汇报工作的中阶员工也开始写E-mail上来时,有的连杨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故而,为了把繁重的工作一一厘清,每天温暖都在六十六楼独自加班到深夜才离开。
累的时候,端杯开水走进会议室,往地面广场静静眺望。
浅宇大厦于三年前建成,坐落在最繁华的商业地段,一主一附两座楼各高六十六层,主楼纯为办公之用,打通了上下两层的接待大堂无比恢宏,三四楼是公司历程和产品展示馆,五楼以上为办公区域。
主楼与附楼除了地面通道外,在四楼还辟出大型空中花园的绿色植景把两幢建筑连为一体。
附楼包括员工餐厅,咖啡厅,健身室,室内泳池和各种室内球场,集餐饮休闲运动于一体,十五楼到六十楼为酒店式公寓,提供给单身的高阶主管或用于解决出差员工的住宿问题,六十一楼以上不对外开放,都猜测那是总裁的私人空间。
关于占南弦的发家,那才是一个真正的奇迹。
他十八岁考入大学时互联网在亚洲刚刚起步,极其年轻的他以二百万资金创建了浅宇速讯,半年后获得一笔五百万的风险投资,其后几年网路如火如荼,浅宇速讯发展到了家喻户晓。
谁都没想到的是,在大学毕业前他忽然以三亿的价格把公司卖了。
而最离奇的,就在他把公司卖出后不久Internet泡沫吹破,百分之八十的网络公司纷纷倒闭,象他这样在最颠峰时期全身而退的人绝无仅有,从那时起,占南弦这个名字就成了业内神话。
当原来的同行还在为生存而搞得焦头烂额时,大学毕业的他已轻轻松松挟大笔资金进入资产管理和金融服务领域,所营业务不但包括企业私募股权基金,对冲组合基金,房地产投资基金和封闭式基金等多种投资渠道,还提供包括企业并购咨询、重组和重建咨询等服务。
半年后,当浅宇速讯支持不下去打算关门大吉时,他却又花三千万把公司重新买了回来,改名为浅宇光技,重组后借壳在美国纳斯达克挂牌,上市当天即超额十多倍认购,开盘两小时内三十美元的招股价飚升到九十美元,涨幅达到百分之两百,如此盛况远远超过浅宇智囊团原来的融资预期。
随后几年里浅宇的营销渗透各行各业,最终成为首屈一指的大机构,分公司遍布全球,年营业额近几百亿美金。
到后来,连福布斯都已不知占南弦坐拥的身家达到多少,在最近两年间,浅宇更是向美国卫星公司购买且成功往太空发射了两颗商业卫星。
异禀天赋的商业才华使占南弦有钱到这份上本来已经有点难,偏偏他除了钱之外还很有貌。
十大钻石级未婚男中排名第一的他现年二十八,一米八五的修身比例完美得恰到好处,窄腰长腿性感无比,配上如古代画工一笔一笔精心勾画的五官,尤其俊容上永恒一抹不沾人间烟火的淡冷,使他整个人透出似远还近让人无法抗拒的谜魅。
公司里的女员工通常这样形容他,“那个帅得我好想晕倒的总裁”,发展到后来整幢浅宇大楼皆知,如果某位女同胞逢人便说“完了,我今天又晕了”,那代表她刚刚才见过占南弦。
即使明知只能暗自仰慕他而永无可能,每日里还是有不少女员工在他要经过的地方偷偷匿身等待,胆大的假装不经意偶遇,胆小的远远翘首哀盼,只要能见他一面已心满意足,这几乎已成为浅宇未婚女的必修课,由是大楼里天天有人晕得死去活来。
有钱已经比较难,有貌更是难上加难,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稳居花痴流口水对象第一位的占南弦,除了财貌双全外竟然还很有情——他是普天之下最有条件花心却最不花心的美男子,这点简直要杀死人。
他对初恋女友,那位全城皆知的玉女明星薄一心十年如一日地专情,自十八岁与她相识到现在,虽然生意场上也偶有逢场作戏,但爱情长跑始终无变,多少年来这对金童玉女早已成为万口称颂的楷模——所有报纸上都是这样说。
总裁专用电梯里,业务部负责人高访兴致盎然地翻着手中的杂志,“好象就连这个城市里的空气分子,都在翘首期盼你和一心的婚期。”占南弦双手插在裤袋里,目光落在显示屏上,看着电梯一层层飞速上升,薄唇浅浅地勾出一抹完美弧度,并不回话。
到了六十六层,当梯门打开两人俱是一怔。
入眼只见总裁办公室门口旁、秘书办公区的顶上,天花板仍亮着两盏白光长灯,但除了装点室内和廊道的大盆绿色植物,整层旷阔空间内空无一人,只闻中央空调运转的声音,然而秘书桌上的电脑仍亮着,文件也打开未收。
显然有人还没走,只不过是暂时离开了座位。
高访笑道,“温暖果然还是那么勤奋。”被惊扰了的细微脚步声带着难以觉察的迟疑,从某处空间内传来,由远而近,最终停在会议室门口。
占南弦转过头,端凝淡冷的视线迎上一双无波眼眸。
两人相视了有三秒。
温暖随即开口,“占总,高经理。”
“你这么晚还不走?”高访打趣,“高阶员工可没有加班费。”
她笑了笑,“这就走了。”
许是身份使然,占南弦只对她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双手从裤子口袋里抽出,推开两扇暗玫色各一米多宽的精雕木门,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他一路走到办公桌后,却没有坐下,而是往前两步站在透明的玻璃幕墙前,这个城市在多年前已经失去星光,旷阔无比的黑夜里只剩下忽明忽暗的霓虹,微小如盒的车河融着一盏盏等距的路灯,拉出丝一样的火线光弧。
这样居高临下地看去,似身在云端的夜天,凝睇着人间。
“高访。”双手环胸,他唤。
“什么?”高访走到他身边。
“如果有人要把你从这么高的地方推下去,你会怎么样?”高访一怔。
“你会选择抵死不从,还是纵身飞下?”
高访听得一头雾水,“你想说什么?”他的说话仿佛含着某种机锋。
占南弦从遥远的夜空收回视线,转头看向他,“没什么,你刚才提起一心,想想我和她走了也有十年,确实是时候应该结婚了。”
高访意外,“你说真的?”
他点了点头,回到座位,“冷氏的案子筹备得怎样了?”
“目前还顺利。”高访顿了顿,“这个案子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是代中。”
“这个我知道,怎么了?”
“坦白说我不明白迟碧卡为什么会推荐温暖上来。”占南弦淡淡笑了笑,“这件事碧卡问过我。”
高访再次意外,“你批准的?”
“三人里碧卡独独选了资历最浅背景也最特别的一个,总有她的理由。”
“那周一的会议让她列席了?”
“没有理由不让她参加,她没做错事之前不用把她当贼防着,否则只会妨碍到我的工作。”
“明白,对事不对人,我会告诉管惕。”占南弦没再说话,幽暗眸光投向半敞的办公室门外,那里早渺无人影。
星期六一早温暖便已起床,精心准备好几道可口小菜。
每个周六中午,除非出门在外,否则她的姐姐温柔一定会来。
因为爷爷把她们的父亲起名叫温和,于是她父亲也延续了这个随意到有点随便的传统——长女叫温柔,小女叫温暖。
名字虽然另类了点,对温暖却没多大影响。
温柔的待遇则相对要差一些,多少年来当身边从男生到男人全都起哄似地,刻意捏着嗓子尖而悠长地叫她一声“温——柔”时,性格一向不算温柔的她总恼得想杀人。
“我受够了这种摧残!”温柔躺在沙发上嚷道,“如果将来我生个儿子,一定叫他温度计!”
温暖失笑,温大美人受够了这种摧残,所以不甘心,无形中便想如同父亲一样嫁祸后人,“如果生的是女儿呢?”
“那就叫温泉!”温柔理直气壮。
“还好,不是叫温存。”她把手中削好的苹果递过去。
温柔斜斜地抬起美丽的眼,“那么远,我怎么拿?”明明只要探个身就可以到手,真是懒得无可救药。
温暖起身,走过去把苹果直接塞进她的嘴,“老爸当初怎么没叫你温室的花朵?”
“我呸!你还叫温吞吞呢。” 温暖笑着回房去换衣服。
虽然是周六,她还是想回一下公司,杨影已经走了,占南弦也已回来,下周一她就要独自上阵,还是准备周全一点比较好,别到时周一开例会上司一问她三不知。
温柔看着她身上淡紫色的外套和及膝裙,不禁翻翻白眼,“你一个月的薪水还不够买几套这身衣服的,还去干吗?”
温暖套上半寸跟的珍珠色鞋子,把长发卷起,以可藏进发间的淡翡簪子固定,“我不去留在家又能干吗?”
“温暖。”温柔的眼神可怜兮兮,如同被人抛弃晚饭没有着落的小狗。
“亲爱的,这招只适合对你的男友使用。”温柔眉一挑,“哪天我非把占南弦从薄一心裙下撬过来再狠狠踹掉!”
“wow!”温暖不由为她的豪情惊叹,“我拭目以待,记住千万别让我失望。”说完笑着拉上门离去。
母亲在她们年幼时已经过身,十年前父亲也已去世,温柔把老房子卖了换成两套公寓,姐妹俩各有各住,加上父亲留下的遗产,不多不少够她们这辈子丰衣足食,又因为世上只得姐妹二人,所以她们格外友爱。
温柔在一个大型的证券公司做投资经理,工作非常刺激,也很有成绩,行内提起温柔不少人都认识,温暖为她由衷高兴。
至于她自己,本来一直乏善可提,没想到会被破格调到六十六楼,最近竟有不下五家公司想挖她的角,似乎一下子就在职场里出了名,当然,她不排除其中有些公司可能对她所接触到的浅宇案子更敢兴趣。
刚刚把车停好,温暖便见到一辆宝石蓝的BUGATTI急驶而来,车身猛地九十度打转,泊停在她的车子对面,车里的人与她一同走了下来。
“占总。”她微笑问候。
见到她占南弦有丝意外,但也只是微一颔首,便径直走向专用电梯,温暖跟随在他身后,在他停下后她仍往前走,员工电梯在十米以外。
占南弦侧首,看着她的背影两秒,淡声道,“你过来。”温暖停下脚步,短暂的踌躇后回身走来,与此同时电梯门叮声打开,他率先进去,挺拔身形随意地立在中央,她跟着入内,轻轻站到角落的最里头。
直视全镜面的梯门,占南弦锋利冷凝的眼眸从镜中锁定身后娇妍的身影,她的视线始终水平停在他笔挺的后肩上,即使她已身高一六五也还是比他矮了一个头。
“电梯的使用密码是零九零九。”他说。
半垂的长睫定了好几秒,她才反应过来,“是,我记住了。”
“温柔刚才给我电话。”她讶异抬首,望向镜中他密无情绪的眼瞳。
他淡幽的薄唇弯出浅弧,“她极度抗议我以——养不活一只狗的薪水来奴役你。”
她笑了笑,“她不了解我们公司的福利制度。”那是薪资构成的重要部分。
“其实我和她一样奇怪。”他深不可测的眸光透过镜子折射落入她疑惑的眼,“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想了想,她一脸认真,“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收了代中的巨额支票,答应帮他们做商业间谍。”
电梯门叮声收起,两人再无法看见对方的表情,占南弦微微向后侧了侧头,终究什么也没说,她一直目送他的背影走远,才走出电梯。
活过二十五年,温暖的最大感悟就是做人不能执着。
一执着,人生就没了乐趣。
绝大部分的人,主观意识上都是:我,我怎样,我想怎样,我要怎样,我就是怎样……不管什么时候面对什么人,第一个念头出发点首当其冲永远是率先表达、肯定和坚持自我,一有人逆我意或我的想法不得而行,马上万千委屈。
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哪一年,她堪破了这点。
成年后的她性格十分圆融软柔,可以说没什么事一定要坚持,在她看来其实都无所谓,身边的人譬如温柔,随她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随她爱在自己身边做什么就什么,她一点都不介意。
世间之事原本百分之九十都不需上心,即使是对风流倜傥的朱临路,从大四到现在她已做了他三年女友,也一样如是。
私人会所里,朱临路把碟中的牛扒切成小块给她,“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你做了占南弦的秘书?”
她抬眼,“我说与不说重要吗?反正你都第一时间知道了。再说了,你又什么时候告诉过我,你每次追的都是谁家的姑娘?”
朱临路被她的话堵得哑口,俊眼内闪烁着笑意,第一千一百次道,“跟我回家去见父母?”
她无限同情地看着他,“令堂又逼你结婚了?真可怜。”
他气结,“你总是这么不稀罕我!”
这是什么话,她抚着受伤的心,“朱公子,麻烦你去看一看报纸,全城都知道你昨晚挽着一位明星上了头条,前天是模特儿,大前天是名门闺秀,大大前天——我不稀罕你?三年来我可是全当看不见你的风流韵事,只痴痴苦等你什么时候浪子回头。”她背着报上的台词。
朱临路气得几乎要把餐巾摔在桌上,“温暖!”
“小的在。”她恭应。
他狠狠瞪着她。
温暖叹口气,放下餐具双手一摊,“你看,你叫我出来我绝不敢留在家里,你叫我吃牛扒我绝不敢吃猪羊,我这么好的女朋友你还想去哪里找?”
朱临路气极反笑,嘴角大大裂开,与此同时她清晰地听到一丝极轻的微微笑声,仿似被逗笑后有效克制着只发出一丝轻哂,虽一闪即逝,然那种她所熟悉的浅淡——她蓦地回头。
隔着两张无人的桌子,迎上她的视线占南弦并没有回避,放松下来背靠软椅的身子散漫息慵,一双黑瞳却如清冷夜空闪光的星。
“你看什么呢?”他的女伴娇柔地问,就要回过头来。
温暖赶紧转回身子,朱临路已经一脸不悦地叫侍者结帐,签了字他牵起她离开,经过占南弦桌边时,她礼貌地道,“占总。”他没说什么,依旧只是对她颔了颔首,与朱临路则是王不见王,谁也不看谁一眼。
坐在占南弦对面闻名全亚洲的绝色女子却在那一刹微愕,“温暖?!”她微笑,“嗨,一心,好久不见。”
朱临路冷哼出声,迅速将她拖离现场,走远了才抱怨,“代中里大把职位适合你,你何必非在浅宇领一份薄薪。”
“我在浅宇工作都两年了,以前也没见你说什么。”
他苦着脸叫道,“以前你三百年都见不到他一次,我当然不担心,现在怎么同?你和他天天鸡犬相闻,搞不好哪天就臭味相投然后一起升天,只剩下我一个人孤苦得道,只好出家去做和尚了。”
温暖失笑,“别忘了当年还是你帮我投出去的几十份履历呢。”虽然也有不少公司叫她面试,但最后也只浅宇录用了她。
朱临路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侧头看她,“温柔最近和一位新加坡人来往密切。” 她怔了怔,“我没听她提过。”
“可能她还没敲定,也可能不知道怎么和你开口吧。”
她点点头,不再说话。
回家后,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朱临路既然说了出来,可见温柔和那位关系已有点非同一般,便连不相关的外人都知道了,为什么温柔却要瞒着她这个作妹妹的?睡得不好,翌日早上醒来见到镜中眼底青色隐现。
回到公司后温暖交代助理秘书丁小岱把她早已准备好的资料抱进会议室,不会儿高访和技术部的管惕相继而来,占南弦也按时到达,三人见到有条不紊地摆放在桌上的资料时都有些讶异。
温暖逐一派发,“这是浅宇的简章,资质认证,公司的资本结构,近几年的投资收益,全球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出的审计报表,对投标案子的构想规划——还差投标书,这个需要技术部提交。”
高访惊讶不已,“这些都是你自己准备的?”
“恩,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没有不对,我只是好奇,你的速度也太快了。”
高访望向已在主席位入坐的占南弦,看来他的判断还真精准,迟碧卡果然眼光独到。
占南弦打开面前的资料,翻看了约有一分钟才合上,抬首道:“我们开始吧,这次冷氏要打造全亚洲最豪华的渡假村,预算投入的资金高达百亿,上百亿的投资意味着冷氏分包出来的案子不是哪一家能够单独吃下,估计会有八到十家公司分别承包不同的工程,不过我的兴趣只在整个渡假村的全智能自动化控制系统这部分。”
高访道,“就目前所知,打算竞投智能化控制的大公司除了我们还有代中,南翔,长洪和劲星,后三者都不足为敌,我们真正的对手是代中。”
“管惕你组织人一周内把技术方案和投标书写出来,高访你负责采购,只要供应商肯给我们比其他公司都低的折扣,可以和他们签一份长期合作协议,总而言之——”
占南弦环视三人,视线无声无息地在温暖脸上稍作停留,收回眸光后唇角微勾,“这个案子,我志在必得。”
接下来的商议,把各项专案里需要决断的事都一一作了安排,散会后温暖去洗手间,捧起水往脸上泼,鬓边的发丝被沾湿了她也不擦,抹去脸上多余的水珠,吹干了手便走出来。
回到座位时丁小岱对她说,“温姐姐,占总刚才找你。”
她敲门进去,走到暗玫色华贵大气的原木桌前。
“坐。”占南弦头也不抬,只专注地看着极薄白金笔记本的屏幕,修长如玉的十指击键如飞。
她依言坐下。
写好邮件发出去,把手提推到一边,他双手交握置于桌面,“一心说想请你吃顿饭。”
她显然有些意外,笑答,“好啊,等哪天我约了温柔,大家聚一聚。”
他淡然清浅的眸内浮上讥色,“和温柔有什么关系?”
她一窘,“大家都认识,连我姐姐一起请也花不了你多少钱。”
手提里显示有新邮件,占南弦的视线被吸引过去,一时没有回话。
温暖垂下眼眸,真的,到底什么时候起,她也学会了说场面话?其实她不想和任何人聚旧,从英国回来这么久她既没新朋,也无旧友,友谊这种东西,她一点都不感兴趣。
他着手回信,不经意问,“平时有什么消遣?”
“也没什么,就是看看书,做做饭。”
敲着键盘的手指一顿,他侧头看她,“真不简单,连饭也会做了?”
她笑笑,“人总归会变的。”
唇角一勾,他的目光又转回电脑屏幕上,“既然你不想出来,我们也不勉强你了,一心那里我和她说。没事了,你出去工作吧。”
“好的。”
当把两扇精雕细刻的门从外面拉上,温暖脸上浅浅的笑容再支持不住全然消退。
第二章 竞夺,冷氏
周六时温柔照旧过来午饭,吃饱喝足后躺在沙发里看书。
温暖席地而坐,打开笔记本电脑工作。
“你今天怎么不回公司了?前几周不是一直很积极,吃完饭连午觉都不睡就走了?”温柔问。
“那时刚接手,要翻查的资料很多不方便带回来,现在上了轨道基本都可以在家处理,也就懒得再跑来跑去。”
温柔看她一眼,“不会是占南弦惹到你了吧?”
温暖笑,“你想到哪去了?我现在听差办事,老板就算叫我五时三刻死,我也不敢拖到五时三刻零一秒。”哪有上司惹到下属的说法,他不找她的茬已经该偷笑还神了。
“可我怎么看你的样子都象以前,一不高兴就闷在房里,明明发脾气还一字不说,把得罪你的人不冷不热地晾着,非得对方哄个一万三千遍才肯回心转意。”
“你也会说那是从前,你看现在临路哄我不?”一月半月里都见不到他几回人影。
“你和朱临路怎样了?”
“和以前一样。”
“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水到渠成的时候。”温柔受不了地瞪眼,“你还不如说水滴石穿的时候。”
她微笑,“绳锯木断也行。”
“该做什么就去做,我最烦什么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真是的,要不我索性把你家厨房的水槽凿一道渠出来,然后放满水,这样就水到渠成了。”
温暖失笑起身。
“你干吗?”温柔叫。
“去给你找凿渠的工具。”温柔手中的书如暗箭激射,温暖连忙躲过,进厨房把芒果削好端出来,然后继续埋头工作。
温柔翻翻白眼,“我已经把老爸留给你的钱翻了三倍,你干吗还每天一早爬起来辛苦赚一点点月薪?”
“不工作也没事做,难道留在家里自己给自己做煮饭婆?”其实她的薪水并不如温柔和朱临路打击的那么低,因为级别高,日常开销包括置装费用全可进公司帐单,目前这种生活状态她很满足,生无可忧,夫复何求?
“真不知道怎么说你,除了朱临路不管男女一概不和人来往,如果真那么喜欢他,不如早早嫁过去了事,别一味放牛吃草,搞不好放到最后他被别人牵走了。”
“恩?你听到什么了?还是见到什么了?”
“我眼睛耳朵都不好,没听到见到什么,倒是希望你的能好一点,别一心只做浅宇工,两耳不闻男友事。”
“谢谢老姐提醒,别说我了,聊聊你吧。”
温柔懒懒地掂起芒果,“我?我有什么好聊的,天天除了想赚钱就是想赚更多的钱。”
闻言温暖的眸睫半垂,笑了笑,“有时候你也关心一下自己。”温柔拿着芒果的手定在半空,“什么意思?”她抬头,眸色平和,“其实你不用每个周六都抽空来陪我。”
温柔扯扯嘴角,“我说错什么让你不高兴了?是刚才关于朱临路的那番话?”
“你误会了,我没那个意思,我知道自己生活单调所以你总放心不下,只是我现在已经二十五岁,你大可以去过自己的生活……就算从前,我也不是你的责任,你从来不欠我什么。”
温柔默不作声,把芒果一片一片吃完,然后起身,“我还有事,改天再聊吧。”
温暖也没有开口挽留,只静静看着她离去。
如果,世事可以重头来过,今日的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幸而在没有尽头的日子里,这世上还有一样东西可供她消遣,就是音乐。
她躺到沙发里,拿起遥控器打开唱机,让如水琴声流泻一室。
年少时养成的习惯,每天早上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音响,然后在满室缭绕的乐声中起床,穿衣,洗漱,早餐,从空灵的New Age到打榜的流行歌无一不听。
多少年来,每一个夜晚,也是定好时的音乐在黑暗中伴她入眠。
隔着落地窗纱的室外,午后阳光满天,四月的天气淡淡地,被悠和乐声悄然带出回忆的滋味,有一点挥之不去的余甜,更多却还是满腹无处可藏的辛酸。
真的,如果一切可以重新来过。
下午三点,宝蓝的BUGATTI准时驶入浅宇的地下车库刹停在专用车位里,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对面的车位空空如也,占南弦的薄唇微弯起来。
坐在副驾驶座里的薄一心讶问,“你笑什么?”
“她今天没来,你见不着她了。”
薄一心失望,“怎么这么巧。
那天见到她……好象变了很多。”唇边淡弧依然,下得车来,眸光从那空的车位上一掠而过,占南弦没有应声,变了很多吗?看上去确实似乎是,从内到外仿佛变了一个人,然而骨子里的一些东西却始终没改,脾气还是那么大,心气还是那么高。
薄一心挽起他的手臂上楼,“你知道吗?曾经她是我心里一面无法攀到的旗帜。”
占南弦笑看着她,“你在说笑?连续三届蝉联金像奖和金马奖的双料影后,出道十年不但囊括亚太影展和戛纳影后,甚至有两部戏获奥斯卡提名,名成利就之外还有我这么好的绝世男友,放眼全亚洲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女人可以和你匹敌,还不知足?”
温暖有什么?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小秘书,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占着一席之地,里外一张桌一把椅一部电脑加无数资料和案子,分分钟得看老板的脸色做事。
薄一心随手抽过温暖桌面的文件夹,看见里面一项项分门别类贴着标签,条理分明,检索便利,合上放回原处,她轻轻叹了口气。
“你有没有那种感觉?越成功就越觉得原来这些都不是自己想要的,反而会怀念以前没有被功利心污染的岁月。有时候午夜梦回,醒来时总觉得心口有个洞,开始不知道是什么,随着一年一年过去,有一天终于明白,原来心底一直有着一个歉疚很深的结。”
她转头看他,“如果不是你不允许,早两年我就想联络她了。”
“我也是为你好,你找上门只会自讨没趣。”
“不至于吧?那天她不是也和我打招呼了?没有拒人于千里啊。我只是奇怪,她以前性格那么爽朗,现在竟然飘逸得象个仙子,让人难以想象。”
占南弦片刻后才道,“她确实变了很多,整个人,非常自闭。”
薄一心惊讶,“我一点没看出来。”
“她在浅宇工作两年,没交一个朋友。”薄一心的神色变得微微黯淡,半响说不出话,最后才苦笑了一下。
“都是因为我吧。”占南弦摇头,“和你无关,当年……可能发生了一些连我都不知道的事。”
“连你也不知?”
“恩,不过那不重要。”占南弦轻搂她的腰,“现在我只有一个心念未了,等我了结了这件事,就和你结婚。”
薄一心不再作声,将额头抵在他的肩窝,睫梢拂过暗影里他的衬衣,有些出神。
迎着落地玻璃蓝幕外的光亮,他的眸子凝成幽幻之色,似无情绝然硬如铁石,又似萦绕了千丝万绪柔软如水,似深潭博渊吞融了每一寸踌躇无以撼动,又似万马奔腾心念如浮云繁变到了极点。
终究复杂得无人能懂。
光阴,流年,似箭,如梭。
古人就是雅致,能想出这些美妙的词来形容寻常的日子,贴切又唏嘘。
就在这白驹过隙中,温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终于还是到来。
占南弦当下亲自主持的浅宇光技由于和代中是同类型企业,两者又同是业内排名数一数二的龙头,所以竞争是白热化的。
这些其实都与温暖无关,与她相关的是,她必须随占南弦出席冷氏的竞审会,即是说她将和朱临路在对手席上相见。
冷氏大会议室里那张内外两层巨大的长椭圆会议桌边,坐满了够得上份量的各家公司来人,主持会议的是冷如风偕同第一总助殷承烈,在他们旁边坐着五位全球顶尖顾问。
与会每家公司有十分钟作自我介绍,然后回答冷氏方面提出的各种近乎刁难的问题。
第一家不过刚刚开谈几分钟已被殷承烈打断,“你只要告诉我,在你们公司的计划里,我们不靠任何其他东西,只依靠你这套系统,能否为渡假村吸引到一定规模的客人?”
这问题一出在场大部分人全都一愣,全智能化控制是为了使客人入住更舒适,通常这会是定位为服务手段也不是直接的营销手段,但显然冷氏的要求比“通常”要高瞻远瞩也严厉苛刻得多。
那位负责人哑在当场,看上去对这个问题事前没有一点准备,沉默数秒后他合上面前的计划书,带领团队静静离开。
这个游戏的规则是,对任一个问题如十秒之内回答不出,请自动离场。
温暖轻轻摇头,全公司可能长达两三个月的精心准备,到头来就这样连自我介绍都没讲完已被逼打道回府,曾集多少人日夜加班的努力,不过一瞬间已付诸流水,商事如战,残酷到已近乎荒唐的地步。
占南弦俯首在她耳边低道,“查一查冷如风右手边那位顾问的底细。”
他独特的气息随着说话浅浅拂过她的耳垂周围,尤其当他说完回身时,薄薄的唇瓣似乎轻蹭过她的耳廓边缘,温暖只觉半边脸连着颈上肌肤全都热辣辣地发烫,任是一颗凡心在尘世里已沉如入定,此刻也控制不住突突加速。
悄悄深呼吸镇定心弦,她迅速打开只有半本书大的超薄掌上电脑,以无线网连上浅宇庞大的资料库,把那位顾问的名牌写入搜索,在一分钟内浏览归类,简明扼要地整理出占南弦所要的答案,然后指尖轻敲桌面。
他转过头来一目览尽,再望向她手边的资料,仿佛心有灵犀她马上抽出技术方案,翻到系统设置的部分轻轻推到他面前,他微弯唇角,看了她一眼,眸光略微下移,定在她粉色未褪的细致耳坠,抬睫又看了她一眼。
温暖怔了怔,不明白为何他的眼神在淡冷中多了一丝她说不出的涵义,还没来得及细想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地方,意识已受到干扰而不自觉抬头,椭圆长桌的对面朱临路正脸色不豫地盯着她。
她几乎本能地想笑一笑,即刻醒觉场合不对而忍住,只以眼神向他表达着祈求,希望他宽谅,紧继着身边的存在感又使她回过眸来,占南弦的目光已变得冷沉,似警告她此刻最好工作态度专业一点。
温暖几乎想抬手去抹额头的细汗。
“你记一下,这几处地方需要修改。”占南弦道,语气十分薄冷。
她赶紧拿过纸笔,把他所说一一记录在案。
上午会议结束时浅宇和代中都顺利过关,七家公司只涮剩四家,最终由谁问鼎下午即见分晓。
温暖才收拾好桌面朱临路已走过来,根本不管场合对不对,也仿佛没看见占南弦和高访还坐在她旁边,他毫无顾忌吻上她的脸,“和我一起午饭?”
她有丝尴尬地推开他,“不了,我还有工作。”
“那我给你电话。”朱临路宠溺地搔搔她的头顶。
在他离开之后占南弦才缓慢地拉开椅子站起来,眸光比先前更疏离三分,几乎带有一丝对她公私不分的薄厌,“我前面交代要修改的地方,你最好一点也别出差错。”
“是。”她答,一个字也不多说。
他带着高访离开。
她的男朋友是她所属公司的死对头,可想而知她的身份有多敏感,正常而言占南弦不应该让她接触这个案子,她不知他哪来的信心这么信任她,所有档案资料全由她一手准备。
在电脑上快速修改好每处地方,用超薄的便携打印机印出来,拆开各份文档,把里面的相关页面抽掉后换上新的,才刚弄好,朱临路的电话已进来,“有没有想我?”
她微哼,“你刚才故意的?”
他哈哈大笑,“果然冰雪聪明,难怪占南弦重用你。”
“朱公子,毁人饭碗小心会遭天谴。”
“我补偿你一个金碗不就得了?”
“奴家不敢当。”
目前的饭碗她用得还比较顺手,他别存心打破她就偷笑了,看看表已经一点半,离会议开始还只有半小时,温暖这才想起自己没吃午饭,“不和你聊了。”
“那给我一个Goodbye kiss。”朱临路说,蛮缠得令她发笑。
一回首却见占南弦和高访已从门口进来,“先这样。”她慌忙挂断电话。
高访递给她一份三文治,然而因为整个上午的紧张所至她已全无胃口,就着水咬了一小半后再也吃不下去,难怪有书里说这种日子不是人过的,再多来几次不得胃溃疡也非患上神经性胃炎不可。
占南弦坐下后翻了翻她改好的资料,没说什么,视线继而在她搁于桌面再也不动的三文治上略为停留,随后便转了开去。
待到朱临路带着下属进来,只有在占南弦身边工作过的人如同高访和温暖才感觉得到,他看上去和平时一样冷淡的神色实际上已起了细微变化,俊眉几不可察地薄蹙,唇角也微微轻抿。
“怎么了?”高访压低声音问。
“他们的标书换了封面,不是上午那一份。”高访与温暖对望一眼,俱是不明所以。
占南弦垂下翘密长睫,凝神寻思,片刻后他看看手表,对温暖道,“把标书给我。”
她递过去,他翻到设备和金额的部分,毫不犹豫飞快修改其中参数,最后把总标价划掉,以笔写上另一个数字。
不需吩咐,在他动手修改文件的同时她已进入电脑,他每改一行她跟着改一行,等他写上总标价放下笔时,她已经把文件改完列印,两人一声不出,却默契得象已共事多年,把坐在一旁的高访看得异常惊诧。
温暖拆开标书换好的下一刻,冷如风一行准时进来。
这个已过上半归隐式生活的传奇人物,俊美无俦的画颜婚后多年依然无改,一双曾如晶钻灿闪的黑玉眼瞳,即使已韬光隐晦地温和也仍慑人心魄,往宽大的皮椅里随意一坐,举止之间便带出雍容华贵的气度,俨然这场至高无上兵不血刃的角斗里,唯一仍是雅绝全场的他掌定乾坤,言倾天下。
余下的四家公司把标书再度提交。
常规答辩进行不到一小时另两家也被冷如风否决退出,然后殷承烈面带奇色地把浅宇的标书递给冷如风,他放下手里代中的资料,拿过来扫了一眼,黑瞳闪过魅异,懒洋洋地靠向椅背,“占总裁,你报出这个价格,不怕亏本?”
占南弦浅淡地笑了笑,回道:“这个价格综合了浅宇几大部门的努力所得,我对我的员工很有信心,亏本生意我们不会做。当然,如果你指的是我所报利润比你预期中的低,那么我可以坦白说,为了获得这个项目我确实把利润压缩了一定空间。好比冷总裁你希望以系统本身吸引客人,只要这项工程做成功,案子本身就会成为浅宇技术领先全球的标志,众所周知,这种无形资产所会带来的实质性收益在未来完全不可估量,所以说,我何亏之有?”有顾问质疑,“但是投资周期那么长,你有足够把握支持到利益回笼而不会出现资金缺口?”
“蔽司这季度刚完成的审计报告就在你桌上,关于我们的实力,最不需要被怀疑。”
冷如风微笑,“不错,年轻有为。”说毕站了起来,殷承烈也随之站起。
温暖还没明白过来已看到朱临路脸色不对,然后冷如风走到他跟前,伸手与他相握,“朱先生,我很抱歉,由于浅宇的竞价最贴近我们的预算,方案也更符合我们的需求,所以这份合同顾问团给了他们,希望下次有机会再和代中合作。”
就这样一言定音,无形硝烟的战场终于落幕,占南弦以果敢决断和精准预算胜出,直到朱临路带着人离开,温暖始终不敢再看向他。
高访留下处理合同,占南弦偕温暖先回浅宇。
电梯里他问,“拿下这个案子你怎么想?”惯常清冷的眼眸依然不显山不露水。
温暖笑,“坦白说,我没任何想法。”
并没有因浅宇胜出而喜,也没有因朱临路输掉而悲,对于她而言,只不过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管这两家公司或两个人之间在争什么,都与她无关。
根本世上一切成王败寇,包括这位顶头上司在内任何人的荣耀得失,都与她这小小女子无关。
占南弦盯着镜中的她,“想来也是,不管美貌、金钱、身份相当的男友或是体面的工作,你都已经拥有。”唇边弯出一丝讽意,“这世上再没什么能使你感兴趣?或是——能打动你铁石做成的心?”
她想了想,“还是有的。”
也只有这一样了。
许是胜仗后心情好,他难得地被勾起些微兴致,缓缓转过身来,“哦?”
“睡眠,每天我恨不能睡到日上三竿。”从调上六十六楼,工作便占据了她的全部,忙起来一天睡不到五小时,她已经觉得自己严重睡眠不足。
一只长臂倏然贴着她耳际撑上梯壁,她被全然笼罩在他由不可思议转为难得一见的薄恼气息里,近于咫尺的声音在她耳际再度低低响起,“你——耍我?”
“卑职不敢。”她恭声应道,身子微退,后背贴上扶杆再避无可避。
他的呼吸就萦在她耳边。
顷刻后梯门在他背后打开,他没有动,她也不敢动,怕一动颈边肌肤就会触到他的薄唇,脸颊再度被他浅如兰馨的吐纳拂得微微麻痒,占南弦看着那抹粉色在眼底浮现,果然是自己的靠近而引起,一瞬间眸子幻变千色。
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徐徐勾起唇角,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温暖以手掩唇,轻悄地呼出口气,只觉精神疲惫。
明明使君有妇罗敷有夫她不需防备什么,可是每次和他单独相处一颗心总控制不住悬上半空,既怕一言不合他便忽然以言语相刺,譬如那句轻描淡写的“我们也不勉强你了”,又怕万一有什么闪失,也许就从此陷入万劫。
萎靡地回座,把没读的电邮回复完毕,处理完手头剩余的工作,再把占南弦翌日的行程发邮件提醒他,做好这些时早过了下班时间,收拾东西中看见高访过来,相互打了个招呼他走向总裁室,她则熄掉电脑去搭电梯。
下到停车场,翻了半天包也找不到车匙,不得已她只好再上楼。
厚厚的地毯消弭了她走路的声音,所以当她走近办公桌时,听到虚掩的精雕木门里传来高访的说话声。
“今天朱临路在冷氏隔壁的酒店包了一个小型会议室,在里面安置了一组人员,现在能查到是,他确实在中午休息的那段时间接了一通电话,然后吩咐在酒店侯命的人重新更改了标书。”
占南弦不作声,高访继续汇报。
“朱临路重新提交的标价比我们原定的低一百五十万美金,与冷氏原来的标价几乎一致,本来这件案子应该万无一失会落在他手里,只是谁也没想到,冷氏内部在综合上午各家公司的计划和建议后,中午时也更改了一些项目重新修改预算,结果反而变成我们公司的计划书与标价更符合他们修正后的需求。”
听的人依然静默无声。
“整件事只有两种可能,朱临路中午所知道的,一可能是冷氏的底价,所以他把自己的价格作了调整,二可能是我们的底价,所以他在我们的价格上适当降低。现在不能确定的就是,他的消息来源到底是一还是二。”
说到这里高访迟疑了一下,“温暖好象中午和他通过电话……”
温暖凝神,四周安静得她能听见耳际不适的嗡嗡声。
占南弦始终没有说话,然后里面传出一些动作带起的声响,她飞快悄然退开,闪进员工电梯,心里只觉又好气又好笑,朱临路想砸她的饭碗还真是砸得不遗余力,竟存心把她置于水洗不清的境地。
又过了一会,占南弦才终于开口,“不是她。”
“那他的消息哪里来的?”
“今天的事你不觉得有些地方很奇怪?”
“什么地方?”
“第一,冷如风在中午时才突然对内公布更改招标价,这在我记忆中是前所未有的事。”
“没错,按理说这种事不应该发生。”
“第二,冷氏对参与者的要求都很苛刻,到最后就只剩下我们和代中时,他们本应更审慎,对我们应该盘问得更仔细,但冷如风却反常地并不与顾问团商磋,就直接作出决定把案子给了我们。”
“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他为什么那么做?”
“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
“就是冷氏方面出了问题,有人把标价泄露出去,而这可能已经不是第一次,所以冷如风借这个机会设下圈套,他根本不是临时更改招标价,而是一直不动声色地用着假价格对内周旋,直到最后一刻才把真价格抛出,偏偏代中公司的竞价还就与他们的假底价相近,所以才会被冷如风立马否决,我相信他现在应该已经圈定泄密的人了。”
高访惊异,“那岂非今天所有人都不过是陪冷如风演了一场戏?”
占南弦浅笑,“据说这位地产界大亨的爱妻有句闺房蜜语,叫他笑里藏刀猪。”
“不会吧,他还把手段玩到自己老婆身上?”
“传言他用来对付老婆的手段玩得比生意场上的还厉害,不过今天真正让我疑惑的人,反而不是他。”
“那是谁?”
占南弦沉思了一会,慢声道,“朱临路。我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更换标书的封面?他完全可以把修改后的标书做得跟原来一模一样。”
高访挑高了眉,“你的意思是——他存心引人注意?”
“准确点说,是存心引起我的注意。”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就是我不解的地方。”朱临路为什么要明修栈道暗渡陈沧,有意无意地把这单生意让给浅宇?
一连几日温暖都找不到朱临路。
他的手机关机,打去办公室秘书说他出了远门但没交代去哪,打到家里一直无人接听,她一筹莫展。
无聊中拿着手机翻看号码,当翻到温柔时她停了一下,那日之后温柔再也没有来过,偶尔几次她打电话过去,听筒里传来的嘈杂声让她知道温柔不是敷衍或推搪,而确实是忙得抽不出时间来和她聊一聊。
后来才在财经频道里看到,原来市道大好,指数每日疯涨不休,随便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杀进股市,最低也有百分之二三十的收益,难怪身为投资经理的温柔会忙得一塌糊涂。
温暖却不懂这些,也很少关心。
目光在那个号码上停留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
人与人之间,就算亲如姐妹可能也需要一定的距离,即使已经尽量小心翼翼,也还是不可避免揭到了温柔的心事,事后问自己,是无心还是有意?是真心希望她放下自己,还是其实有着一丝被久瞒的气恼,所以才蓄意将她逐离?那么多年过去,已经麻木,不想再去分辨谁比谁更痛。
所谓亲人,到底只剩下这一个姐姐而已,未来短短十几二十年生老病死转眼即逝,还有什么好争执的呢?不说就不说吧,如果顺从她,由得她在自己身边打转能让她感觉快慰,又何妨由她而去。
“温姐姐!”温暖惊然,望向声音来源。
小岱眯着眼笑,“你的电话在响。”
温暖连忙接起内线,六十六楼人烟稀薄,占南弦在时各部门主管还偶来走动,他若不在偌大空间便静得出奇,所以她把电话铃声调得极低,没想到一出神就漏听了。
“温暖,我是人事部的迟碧卡。”
“迟经理你好。”
“你最近是不是周六下午都回公司?”她一怔,“前阵子事情多,我觉得时间不够用,所以——”
迟碧卡笑了起来,“不用紧张,我不是追问你什么,整个浅宇除了占总大概也就只有你周末会主动回来工作,你这么勤勉我这个推荐人不多不少也沾光呢,对了,占总交代我周末给你计加班费,按平常日薪的三倍,我就是和你说一下这件事。”
温暖刚想解释最近已没再回来,忽然明白过来,只得应道,“我知道了,谢谢迟经理。”
占南弦这哪是奖励,分明是要买断她的周六下午,拿了这三倍日薪,以后的周末她想不回来也不行了。
“温姐姐,你刚才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丁小岱拿着苹果走过来。
十八岁职高毕业的她是温暖的助理秘书,负责斟茶递水影印打字,虽然入世未深但人很聪明,由于六十六楼除了占南弦外就只有她们两个,所以午休时她总爱缠着温暖聊天。
半个身子趴在温暖的办公桌上,丁小岱一边咬着苹果一边对她挤眉弄眼,“不会是想我们占总吧?难道连你也抵挡不住他的魅力加入了晕倒一族?”
“听你这么说,公司里有很多晕倒一族?”
丁小岱瞪圆了眼睛,看她就象看天外来客,“姐姐,你真是太不了解民生了。”
温暖掩嘴,笑声从指缝里泄出来。
“我告诉你哦,这晕倒一族呢又分普通晕,比较晕,和特别晕三种。”温暖忍不住笑,整张脸也趴在了桌上。
丁小岱顺手把苹果递到她面前,“你要不要也咬一口?”
她慌忙摇头,下一瞬立刻从座位上跳起,总裁办公室门口正无声无息地站着一道身影,她脸上盛开如花的欢妍来不及收起,那道灿烂无边的笑容就这样映入了占南弦说不出什么情绪的眼底。
八卦被抓包的丁小岱异常机灵地目不斜视,假装完全没有看见占南弦,只笑嘿嘿地对温暖道,“温姐姐,我去给你冲杯咖啡。”一溜烟跑离了现场。
占南弦走过来递给她一份文件,“你准备一下,晚上陪我出席这个酒会。”
“不是高访陪你去?”
“日本有张单子要谈,他下午飞过去。你趁这个机会认识一下其他公司的老总,方便以后联络。抽空把这些客人的资料背熟,到时我会需要你协助。”
“好的。”他不再说什么,抬腿便往前走,走到一半忽然回头,果不其然擒住她若有所思的眼波,不意被逮个正着,温暖赫然别开视线,他淡淡一笑,身形没人大开的电梯中。
一直到下班占南弦都没再回来,温暖只好独自驱车前往君凯酒店。
走进大堂,往角落的钢琴吧找了个座位坐下,她拿出手机拨给他,当右耳里响起蝎子乐队的Still loving you时,左耳却仿佛隐约听见Tears Over Shetland的熟悉旋律,眉眼往酒店入口的自动玻璃门眺去,温暖看见了他。
“Hello?”占南弦皱眉看看手机,怎么挂了?
“谁啊?”双手挽着他臂弯的薄一心问。
“温暖,晚上有个酒会。”
说话间目光不经意打转,在钢琴吧的方向停了停后,落回薄一心脸上,“你的记者会在几楼?”
“三楼,你呢?”
“一楼,来,我先送你上扶梯。”他牵着她往一旁的自动扶梯走去,温柔地吻了吻她的掌心,“结束时给我电话。”
薄一心迟疑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笑了笑便转身上去,一直和他们保持着距离的她的助手和保镖赶紧跟随到她身后。
上到二楼,薄一心回首朝仍待在原地目送她的占南弦摆摆手,他笑吟吟地也向她挥了挥手,一来一往她已走过拐角,眼底余光在见到占南弦转过身后,才淡淡掠向一楼钢琴吧里那道她并不陌生的倩影,然后在众人的簇拥中踏上通往三楼的扶梯。
确定那道越行越近的身影是向自己而来,温暖站了起身。
两人都没说话,占南弦领着她往会场走去。
第三章 选谁,端倪
大盏水晶吊灯从中空的二楼垂下,上下两层以旋转楼梯连通,宴会厅一楼田园风格的白色漆花门外是个小花园,厅内装饰奢华,银制餐具在璀璨灯光下别具贵重质感。
温暖微笑着跟在占南弦身后一步之遥,每每接收到他的眼风才并肩上前,流云步间悄声提醒,那些迎上来要和他握手的都是什么公司的什么人,偶尔占南弦挑一些自己熟络的董事或老总,也会介绍给她认识。
一路寒暄到大厅中央,两位相貌相似的男子朝他们走过来,三步外就听见约莫四十开外的那位笑哈哈道,“占总,我们的新店就快开张,届时是不是请你的准夫人来剪彩?”
占南弦浅笑,“潘总这么看得起,我先代一心说声谢谢,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新秘书温暖。”
转头对温暖道,“这两位是益众的总经理潘维安和副总经理潘维宁,益众发展迅猛,最近打算上一套最新的营销管理系统,这单生意可能会关照我们。”
温暖笑颜如嫣,“以后得向两位潘总多多请教。”
较为年轻的潘维宁三十岁上下,一双桃花眼定在温暖脸上,握着她的手半玩笑半认真地道,“温小姐的名字真别致,占总你是不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不但女朋友貌若天仙,就连秘书也赛似貂禅。”
温暖微笑着抽回手,“小潘总真会说笑,听得人简直心花怒放,不过谁都知道,我们未来总裁夫人的美丽天下无双,哪是我等庸脂俗粉能够相提并论的呢。”
占南弦笑咪咪的眸光从她面上掠过,看向另外两人,“两位失陪一下,我过去和杜总打声招呼。”
潘维安道,“行,你忙,关于那个案子一会我们抽空谈谈?”
“没问题,一小时后我来找你。”
朝两人颔首后他带着温暖离开,走远之后才淡声道,“离那个小的远一点。”
温暖笑了笑,不说话。
好不容易在几百位上流顶尖人士的社交圈里转完一遍,趁着占南弦被某位千金小姐缠住侬侬细语,她退到无人窗边,慢慢啜饮着手中的果汁,然后见到朱临路偕女伴从门口进来。
几乎是同时他也看见了她,远远朝她裂嘴一笑,她对他举了举手中的杯子。
朱临路和女伴低声交谈几句后朝她走来,直到他在面前停下,倚着窗边的她依然一动也不动,只是微笑,“嗨。”朱临路熟习地撩撩她的鬓发,“我喜欢它们放下来的样子。”
她端详他那位假装目光不经意扫过他们的女伴,道,“你哪来的好运气?美得不逊于薄一心。”
朱临路嘿笑,“再美也比不上你,我要是知道你来,就算天仙也不带。”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难为我连你的人都找不到。”
“我去了拉斯维加斯谈一项投资,中午才刚刚回来。”
他瞥了一眼远处的占南弦,“上次冷氏的事他没找你麻烦?”
温暖叹气,“你果然是故意的,就这么急着要陷我于水深火热?”
他眉一挑,“当然,以前这种场合我怎么叫你都不肯来,现在倒陪他出席了!”
温暖笑,并不接他的话,问道,“冷氏的单子丢了对代中影响大不大?”
“肯定大。”她皱眉,“那为什么你明知道他心细如尘,却还是换掉标书的封面?”
朱临路精悍的眼瞳内闪过得色,“因为我是故意丢掉这块诱饵来引他,我放的是长线,专等他上钩。”
她一怔,“你设计他?”
“那是绝对的,否则我何必这么费煞苦心陪冷如风演戏?”
他牵起她的手轻抚一年前为她戴上的戒指,“好久没和你跳舞了。”
意念一起,便伸手把她脑后的发簪拔掉。
不意他有如此动作,温暖轻轻“哎”了声,柔软黑丝似水披泻而下,又如亮泽纯黑织缎在空中无声拂浪,引来周遭注目。
朱临路对着她身上纤秾合体的纪梵希套装嫌弃地摇头,“早知道我让人送套晚礼服来。”
大厅里并没有响起舞曲,只中央三五成群的人在喁喁细语,就见他朝什么地方打了一个手势,然后华尔兹的乐曲代替了悠和轻悄的背景音乐,他手一抬将她挽出一个花式。
旁边的人即时让开,笑看他们鼓起掌来。
他虽被抢去一单生意,却当众把占南弦的秘书占为己有,也算引人触目,在这圈子里孰输孰赢?要论高下还言之过早。
这是温暖所喜欢的场景吗?不见得是。
这是她所不喜欢的吗?却也未必。
对她而言都无所谓,在这样的繁华盛世她并无所求,不管是温柔还是临路,只要他们喜欢,怎么样都好。
她配合朱临路百出的花样,掂转脚尖如行云流水变幻万千,惹来围观和如雷掌声,一曲将毕,在未尽的余乐中他把她带向后门。
花园里他连绵地吻她的脸。
“跟我走。”他说。
她忍不住笑,“先私奔到天涯海角,然后此情至死不渝?”
他懊恼地掐她的脖子,“说!你爱不爱我?!”
她惊讶地睁大眼,这还用问?举起左手第一千次含情地答,“我发誓,直到海枯石烂。”
他的眼里冒出小团火焰,几乎想挥她几巴掌,直恨得牙龈咬紧,“我和占南弦,如果必定要选一个,你选谁?”
“选的前提是什么?”
“前提是我很、不、爽,不想你再留在他身边!”
“那我也不爽你天天换女伴,我想你留在我身边,你要不要?”
“做梦。”他直接拒绝,睥睨地抬高下巴,“白痴才会为树放弃森林。”
望向半掩门内翘盼的倩影,她微笑依旧,“喏,你的森林正在等你。”
长叹一声,他的唇久久地印在她的额头,然后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手指直直指着她,眼内是似炽似冷的警告,“以后别再随便问那种蠢问题,搞不好有一天我就点头了,到时你后悔都来不及。”
她不语,含笑看着他进去亲密地搂起那位女子,直到他们在她的视线里消失。
夜空下的花园安静得可以听见夏虫与冰耳语,一丝低语如喃的声线忽然在此时飘入她头顶上方的空气,“你选谁?”
她抬头,二楼露台里占南弦双手交握,正俯身在雕栏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选的前提是什么?”她问。
无边黑暗衬得他眸内星光如闪,“没有前提。”
“没有前提怎么选?”
“一定要有前提?”
“当然,譬如说选兄弟自然是临路,选朋友又以你为优,若选情人两个都是一流,如果选丈夫——”
她浅笑,瞳子清澈如镜,“你们都不合适。”要,或否;放,或不……任何抉择都有当时的前提。
“你的任人予取予求——”手掌忽然撑在栏杆上,颀长体魄从几米高飞跃而下,当说话仍在半空飘起,他如魅的身影已拦下她的去路,“是对谁都可以,还是只对他而言?”
十几岁少年才有的莽撞动作不应由他这样成熟的男人做出来,但他偏偏就是做了,跳下的那一瞬似乎毫无考虑,这与他身份不相称的行为让她心里涌起一种奇特感,想轻退,却被他绾住了一缕发端。
她只得出言以对,“临路是我男友。”这身份代表了一种特别,包括他和她亲热,都是理所当然。
“我是你的老板,所以这就成了——骚扰?”他浅讥,说话间缠绕她黑发的手指乍然一收。
头皮传来的骤痛使她不得不靠至他身前,眼睫却始终平视在他的衬衣领口,其实她不应该知道的,但心里就是明了,他的不悦来自于她已作出选择,朱临路是她男友,而他,此时此际她依然毕恭毕敬地把他当作衣食父母。
他长久没有作声,久到她只好抬起头来。
入目的眸光漾过浅浅水波,有种动人的迷朦,仿佛那么多年山长水阔的别离不曾存在,她终于又站在了他面前,是时光终于将两人拉到这么近,然而也是时光早将两人拉成了天与海的两边,在两千五百个这样的寂夜里回头,他从来看不清她的面貌,连可供怀念的影子也没有。
她低头看表,“再过五分钟你该和益众的潘总会晤了。”他缓缓松开她的发丝,情绪也已复原,“你还真是个尽心尽责的好秘书。”
语气浅淡如常,让人听不出他是在赞美还是在讽刺。
她笑着越过他,推门而入,在华灯霓裳的包围中不其然觉得疲累,脑海里第一次冒出念头,想半途而去。
花园里依然独立的人影指尖不经意抬至鼻端,那缕若有若无的幽香几不可闻,仿如她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似隐约有点什么,却令人无法捉摸,因为她退的速度快得超过他的揣测。
只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
抬头望向天幕高远的夜空,良久,他的唇边勾出一弯惊人冷冽的薄笑。
两年,整两年他才为她准备好一个大瓮,大到——足够她这一世永不超生了吧。
连续几天益众的潘维宁都着人送花到浅宇六十六楼。
上午是大束香水百合,中午是半人高的天堂鸟,下午是蓝色郁金香,每天皆是如此,经由接待处总机小姐红嘟嘟小嘴的尽情广播,没多久大楼里已人尽皆知,就连六十六楼扫地的大婶见到温暖都一脸笑咪咪地,那眼神仿佛别有深意。
有天花店又来人时被刚好回来的占南弦看到,他只是讥诮地弯了弯唇角,似乎这情形早在预料之中,什么也没说就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潘维宁这么大手笔无比嚣张地送花,却除了附着在花上的卡片,人从来没有出现,连电话也没打来一个,这让逼问了温暖许久也还是不知所以然的丁小岱啧啧称奇。
只温暖自己心里暗叹,那位小潘总大概不晓得,这种人未到花先行的浪漫攻势,只对初出茅庐于爱情还有满怀憧憬的纯情小女生才有用,在她这种老骨灰的眼里,不啻是噱头得好笑,仅此而已。
午休时分,趁占南弦不在丁小岱抱着方便面和温暖再续前言。
“普通晕呢,就是象我这样的,即使心底充满景仰但到底明白自己的斤两,所以只会远观而不敢奢望近亵。
比较晕呢,企划部的张端妍就是一个,全天下的女生有哪个不爱慕王子?明知是梦也还是控制不住一腔痴心,但又没有豁出去的勇气,所以也只能偷偷黯然神伤。”
“说的好象还挺精辟,那特别晕又是怎样的?”就见丁小岱撇了撇嘴。
“特别晕是我最不喜欢的一种,仗着本身也有几分姿色就心比天高,总幻想有朝一日可以飞上枝头或被金屋藏娇,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净只会痴心妄想,技术部的杜心同就是个典型。”
温暖笑,“只要占总一天未娶,她想参与竞争也无可厚非。”
丁小岱双眼骨碌碌地往四周看了看,见六十六楼的而且确是没人,才压低声音道,“温姐姐,你还别帮她说话,我告诉你吧,她在技术部里说过你坏话呢。”
“哦。”
丁小岱本来洋洋得意地把话说一半留一半,只等着温暖开口追问,谁知道她只是哦一声就没了下文,好象兴致缺缺,她不禁有点失望,“你不想知道她说过什么吗?”
温暖假装沉思,“是不是夸我羞花闭月?”
丁小岱哼嗤,“你就想了!她说你不过是靠了你姐姐和占总的关系才坐上这个位置的。”
温暖大惊失色,“她这么厉害?居然知道我姐姐和占总的关系?”
丁小岱愕然,“原来你姐姐真的认识占总?”
温暖侧侧头,有点委屈,“认识是认识,不过连我都不知道她和占总到底是什么关系。”
丁小岱气得伸手打她,“枉我对你掏心掏肺,你耍我哪!”
她咯咯笑着躲开,丁小岱尤气不过挥着八卦掌扑来,她吓得连忙退到桌外,结果被追得满六十六楼乱跑,边躲边求饶,“小姑奶奶,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救生圈里能撑船——”
丁小岱尖叫,“我二十四寸标准无比的蜂腰你竟然说是救生圈?!看我的降臀十八掌!”
“天呀!我求你了,你小人别记我大人过——哇!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不是小人,你是女子!你是宇宙霹雳无敌如来神掌加黯然销魂大侠女,你就饶了我吧。”
“不行!等本侠女的连环掌和尊臀发生了关系再说!”
丁小岱一脸噬血的兴奋,高举在半空的手跃跃欲试,眼看再追前一步就可挥下,温暖连连惊呼,“救命啊!来人啊!我不活了!”
形势危急下慌不择路的她一头扎进电梯门开处。
占南弦只觉眼前香衣一晃,来不及细想已本能地拦腰一搂将她护在怀里,同时疾速抓住丁小岱收势不住的手腕。
丁小岱即时惨叫,“好痛!”
温暖这才反应过来,惶急中拉他衣袖,“南弦,我们开玩笑的!”
那瞬间他一怔,不知是因她的说话还是她脱口而出对他的称呼,定定看着面若桃花的她。
第一次见到他的眼神如此毫无掩饰,仿如深水漩涡,将她吸住再移不开若忡若怔的眼。
站在占南弦身旁的杜心同率先从混乱和震惊中反应过来,厉喝出声,“你们干什么?!这是公司不是游乐场!要打要闹回家去,象什么话!”
说话间几乎是发狠地攥着温暖的手臂将她扯离占南弦怀内。
毫无防备下温暖被她拽得趔趄,占南弦迅速放开丁小岱,反手扶住她,然而她还没站稳又已被丁小岱手疾眼快地扯出了电梯外。
丁小岱对着电梯门内连连哈腰,“对不起,占总对不起,都是我追着温姐姐跑来跑去才冲撞了你。”
说完紧紧牵着头晕目眩的温暖跑开,两人没入长廊拐角的茶水间。
看温暖被拖得一跌一撞,他不自觉皱了皱眉。
杜心同冷哼,“一个没上没下丢人现眼,一个投怀送抱……难怪收个花都那么招摇。”
说到这里她刻意打住,聪明人通常只需点到即止,在心上人面前还是有必要维持一下风度和矜持。
占南弦淡淡笑了笑,没有回应她的说话,他在附楼用好午饭回来,等电梯时碰巧遇见杜心同,她捧着文件故作踌躇而又决然地走到他面前,说管惕不在,她对益众的方案有不明白的地方,问是不是可以直接向他请教,还没等他答话电梯刚好到来,她二话不说跟着进入,问题一个接一个直问到了六十六楼。
推开办公室大门,他回首问仍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人,“杜秘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啊,是。”心慌意乱地收回凝视他侧面的目光,杜心同赶忙翻开文件,“还有这里——”
他扫了眼后为她解答,杜心同又无话找话地指了几处地方,他都一一解释清楚,直到她词穷,再也没借口继续在他的办公室里待下去,最后不得不道,“谢谢占总,今天真是太麻烦你了,我先回去上班。”
占南弦唇一弯,“没关系,勤学好问的工作态度很值得嘉奖,如果其他员工都具备你这种品德,我相信浅宇以后一定会有更好的发展。”
杜心同被夸得笑容满面,“占总你过奖了,我也只是努力想把工作做得更好一点,尽可能为公司多出一分力,体现我们浅宇人的价值。”
占南弦专注地听着,“恩,精神非常可嘉。”
一边点头一边仿佛想到什么,“不过刚才我看你连一些基本的原理都没搞明白,看来管惕没有好好指导过你,要知道技术部不比其他部门,扎实的理论知识是必须的,他这样不但失职,也严重束缚了你的发展。”说着拿起笔疾书,“这样吧,公司有人才储备计划,你把工作交下去,先参加三个月的培训,等培训完回来再让碧卡针对你的特长和优势另作安排。”
形势变得太快,杜心同好不容易才明白过来,脸色即时煞白,“占总,我……”
“来。”占南弦温柔地打断她,把便笺递过去,“拿这个去给碧卡,就说是我亲自安排的,好好努力,我相信以你的求学精神,继以时日一定能为浅宇创出佳绩。”他看了看表,“出去时把温暖叫进来。”
杜心同不得不颤着手接过纸条,整张脸一阵青一阵白,看见占南弦已低头处理工作,明白到事情已无可挽回,她再也不敢哼声,两条腿象灌了铅一样沉重又象轻浮无力地走了出去,手中的薄纸被指甲硬生生挖下一角来。
她辛辛苦苦工作了三年半才做到今天的职位,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竟然弄巧成拙,被遣回去从头开始接受新人培训,那真是比直接炒了她还更让人难堪。
门外温暖和丁小岱早已回来,杜心同满腔怨愤无处发作,见到她们眼内几乎喷出火来,但因为身后那扇门里坐着一位此刻她最惧怕的人,是以也不敢太过放肆,只狠狠瞪了温暖一眼,“占总叫你进去!”
刷刷刷走到丁小岱面前,手指几要指到她的鼻梁上,杜心同压着嗓子骂道,“身为小妹还不知道安份守己!在办公室里跑什么跑!要骚包也看地方!看你这副贱骨头的样——”
“杜小姐。”温暖冷冷地插进话来,人已站了起身,背靠桌沿双手环胸,以往沉静的眸色难得一见地淡薄,神态之间竟有三分象占南弦,“在这里就算小岱做错了什么,也还轮不到你来出言教训吧?”
她不插手犹自可,这一揽事上身,把原本便指桑骂槐的杜心同气得几乎炸了肺,尖指霍然指向她,“别以为你现在坐了这个位置就了不起!谁不知道是——”
“我当然了不起。”温暖微微一笑,她惯常低调,没兴趣与人为友或为敌,但那并不代表别人可随意在她的管辖范围内撒野,“有本事你把我扳倒自己来坐坐看?我随时恭候。”
一句说话堵得杜心同哑口无言,将下唇咬得发紫,她霍然离去。
温暖向丁小岱摆手,示意一脸崇拜的她别扑过来,转身敲门进入占南弦的办公室。
占南弦站在幕墙前,一只手撑在玻幕上,目光穿过厚厚的萤蓝色玻璃不知落在天际何方,在整整一面墙外辽阔天色的衬映下,幽暗的修长背影显得傲然孤标,仿佛遗世独立。
听到门响他没有回首,只说道,“过来。”
她走到他身边,他侧过脸来看她,没再作声,只是随意地抬手捏了捏她的上臂,惹得她“哟”声呼痛,他的神色由此而显见一丝不悦,杜心同下手果然重,只怕那细嫩肌肤上已经留有指印。
“占总找我有事?”她几不可察地微微退后。
“你和丁小岱很投缘?”她笑笑,“六十六楼就只有她和我,来往多了自然熟悉一点。”
“她是我跟碧卡要的。”她讶然看向他,要知道许多高级主管的任命他都不过问,通常是综合民选、上司推荐和人事考核三方面意见即已决定,却竟然钦点一位小妹,这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很惊讶?”他问。
她点点头。
“有一次我去找碧卡,碰巧见到她气鼓鼓地来回摇晃碧卡的手臂,不知道在哀求什么,那种调皮耍赖的神情……”唇边不自禁露出一抹莞尔,转头看她,“很象当年的你。”
她脸上自如的表情丝毫无变,只那一眨不眨的半垂眼睫定了约十秒,然后她笑了笑,“我也是吗?”
“什么?”
“我也是你点上来的?”
“你不是。坦白说看到碧卡推荐你我很意外。”
不过,他一向不过问下属的职权行使。
该刹那她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因为她在浅宇工作已经两年,如果他真的因为温柔或别的什么原因而想调她到六十六楼,应不需等到两年之后。
“那是不是如果迟经理没推荐我,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她半开玩笑地问。
活动范围和接触阶层不同是低高阶员工的最大区别,即使在同一幢大楼里工作,许多人也可能老死不遇,这两年来她只在年底的尾牙大会上远远见过在主席台昙花一现的他。
他微微笑了笑,“我知道你在浅宇。”
“哦?”
这个高高在上的大忙人竟还知道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心告诉我的,你进浅宇的第一天她就知道了。”
答案仿佛出人意表,又仿佛原可预见,是不是从她回来伊始薄一心就已经留意她的行踪?她没有问,这个话题她根本不想谈下去,只笑着道,“哎,忘了我还有份文件要给高访。”
对她借口欲遁的说话充耳不闻,他望向天空的眸子里隐着一丝幽深莫测,“你呢?你为什么会想到考浅宇?”
“履历是临路帮我投的,迟经理约我面试时我也很意外。”
“不是你自己的意思?”
他淡声问,仿佛想确定什么。
温暖顿了一顿,才答道,“毕业时他帮我打点所有事情。”对她来说一份工作而已,去什么公司都无所谓,所以一切随朱临路安排,只是没想到最后来了这里。
他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神色有点冷漠疏离。
“我先出去了。”直到关门声响起,占南弦才回转身来,薄薄的唇瓣不知何时已抿成一线,眸如寒波生烟。
翌日,技术部的管惕来找占南弦。
“你真的要亲自动手把杜心同那种小人物赶回培训班?”他不答反问,“这么快就有人托你来求情了?”
管惕耸了耸肩,“那个小我们两届的郭学弟对她痴心一片,调走她我无所谓,不过那学弟是个人才,不妨卖他一个人情。”
“她三番四次借机在我面前出现,所以我才想给她一点教训。”
既然精力多到需要花在这种无聊的事上,还不如去培训班好好操练。
“这件事你处理吧。”
“谢了。”谈罢公事,管惕别有用意地道,“杜心同说她是因为坏了某秘的好事才被暗箭中伤,老大,是不是真的温香软玉在怀被她不识时务地打断了,所以才让你大大不爽?”
占南弦冷看他一眼,“你好象没待过培训班,现在想去了?”
“咦?反应这么大,难道你真的见异思迁?那薄玉女怎么办?”
占南弦忽然笑了,“有什么难的,我一妻一妾尽享齐人之福不可以?”
管惕张大了嘴,占某人——完全没有否认“思迁”一说。
“不会吧,你认识她才几个月?不行,怎么说我们和一心也有十年的交情,为了她的终生幸福我豁出去了,明天我就去追那个温暖。”
占南弦弯了弯唇,“如果你想下半辈子都待在培训基地,尽管去追。”
“哇靠!你果然来真的?!”管惕哀叫不已。
占南弦莞尔,“看样子你又输了,这次谁赢?”
“高访。”管惕彻底垮下一张脸,“他说你和新任秘书之间有点什么,我们都不信,结果庄家通杀。”
“啧啧啧,真是人间惨剧。”
“好兄弟,给个独门消息我翻本吧——那小温妹妹对你有没意思?”
“你何不去问她本人?”
“啊哈,是不是你也想知道?”
管惕立刻起身,“我这就去帮你把她的心掏出来,看看上面写着Yes or No。”
看着他飞快跑出去的背影,占南弦的脸上缓缓露出高深的浅笑。
当一张帅得有点孩子气的脸毫无预警地突现眼前,任谁都会被吓一大跳,原本埋头工作的温暖就是这样,被管惕从半空俯冲而下定在眼前的大头惊得花容失色。
她魂魄未定地捂着心口,上半身把椅子向后倾斜到最大限度,以离与她眼对眼的管惕尽可能远,戒备而谨慎地问,“管经理,你——有什么事?”
俯身双肘撑在桌面托着自己的脸颌,管惕的目光专注地从她的额头梭巡到下巴,“肤如凝脂,勉强过关,五官精致,勉强过关,气质雅致,勉强过关,确实是个美人胚子,可是就算象你这种上乘之姿公司里也一抓一大把,更别说和薄一心比,真不明白占美男到底看上了你哪里。”
温暖大大瞪圆了黑眸,仿佛惊吓过度,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旁边丁小岱的耳朵尖尖地竖起,天啊!老大大大大看上了温温温温姐姐?!这个消息太惊人了,爆炸力绝对可以轰掉再两幢浅宇大楼!
管惕开门见山,“小温妹妹,占美男说他喜欢你,你呢?你喜不喜欢他?”
温暖几乎从倾斜过度的旋转椅里跌下,手忙脚乱地扶住桌子,站稳理了理纤尘不染的衣襟,她勉力镇定下来,“管经理,益众新追加的需求你做进方案了没?占总中午前要过目。”
管惕失望地看着她,试图好言相哄,“小温妹妹,你不用害羞,只要偷偷告诉我有或没就可以。”他话声方落她桌上电话已响起。
温暖如获大赦,对他道,“不好意思。”
转头拿起听筒,也不管对方是谁先笑得温婉宜人,“你好,浅宇总裁办公室……恩,好的……我明白……”被她刻意晾在一边的管惕不乐意地嘟了嘟嘴,只得直起身离去。
走着走着他回想起刚才的一个细节来,当温暖乍闻占南弦喜欢她时,那一闪即逝的表情蕴含了一点茫然,一点意外,一点无以名状的悲伤,一丝怯弱,和一些深浅交织的柔情,仿佛万千意绪突然齐集,令她那双受到冲击的晶瞳骤然清光微亮,迅即长睫眨过将反应无声压了下去,只余一抹她觉得不重要由是不加掩饰的愕然在脸。
那样明显的惊疑,不象源于突兀地知道她被某人喜欢着,而似只是讶异——为何会是由他——出自他管惕的嘴对她说了出来,她似迷惑不解这代表什么意思,但由于与他不熟所以有所保留,并不开口追问只言半语。
管惕摸了摸下巴,这情形实在有些诡异,不自觉回头看了温暖一眼,她似乎有些神思恍惚——管惕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打过之后才惊觉下手过重而雪雪呼痛。
废特!他这个十六岁入读大学至今已开发出五项国际专利技术,从前的天才儿童如今进化成为芳龄二十三智商无以伦比的天才好青年,竟然被人利用了!难怪占美男那么好说话!十年来他什么时候曾和死党们聊过薄一心?刚才却三言两语就轻易坦承对小温妹妹有意思,无非就是想借他管惕的嘴在小温妹妹心里撒下半信半疑患得患失的种子。
那个无耻之徒的阴险重点根本不在她的心意如何,他分明存心想撩拨她的情绪,但又不打算亲自出马,而只是借由旁人似真似假地试探她,由此一举,他与她之间那点暧昧便变得扑朔迷离,而这反会愈加勾动女人那颗扑通乱跳的心。
这种八卦事成熟如高访等肯定不会插手,所以占南弦的魔爪才会伸向自动送上门的他——真是遇人不淑入世未深,掬一把辛酸的泪啊。
只是,占美男为什么会前所未有地使出这种情场浪子的手段来对付一个小妹妹呢?这也太不寻常了。
在管惕百思不得其解地搭乘电梯下去之后,丁小岱咻地一声窜到温暖桌前,满脸崇拜地叫道,“姐姐!你真是太酷了!自从上次你狠削杜后妈一顿帮小沐出了大大一口气,我就已经封你为偶像不再做普通晕了——”
“小沐是谁?我怎么会帮她出了一口气?”
“是技术部的小妹,人非常善良,很喜欢帮助别人,就是性格太软绵绵了,所以在部门里老被杜后妈欺负,你不知道杜后妈多没人性,一不开心就找她的麻烦,小沐被骂哭过好几回了。”
温暖惊讶,“不会那么离谱吧?”
浅宇的权位制衡一向做得很好,就算职位再高的主管也不可能只手遮天,何况杜心同只是一个中层职员而已。
“真的啦,杜后妈又不是对她拳打脚踢,往往都是在没人时才呼喝她,或者说一些凉飕飕的刻薄话,总之就是精神虐待!我们小妹联盟都很为她打抱不平,可是地位低力量薄,加上技术部的郭副经理对杜后妈很有意思,老护着她,所以谁也奈何不了她。还好我们都不在技术部,否则象上次那样得罪了她,以后肯定会有苦头吃。”
温暖判研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只听过小沐的一面之词?”如果那个小沐只是被欺负过一两次,很可能确然是别人恃仗职权,但若是被欺负十九八七次,则只能说明她自己本身也存在一定的问题。
“反正杜后妈对她不好是肯定的,嘿嘿,说起来别的小妹可羡慕我了,不但天天有机会发晕,工作清闲还一点也不用受气,我最幸运的就是有着温姐姐你这么好的上司。”
以前业务部的小妹跟她讲那些男同事都在背后说温暖清高,说她就连骨子里都透着冷漠的味道,所以一开始她还有点怕,相处下来才发现流言果然不可信也!
“姐姐你其实跟人事部的迟经理一样好,虽然我是小妹也从来不会给我脸色看。”
温暖叫起来,“天啊,我敢给你脸色看?!我又不是家里有备用的臀部可以随时换上供你练习铁砂掌。”
丁小岱咯咯大笑,笑毕退后几步,一脸坏相地对着温暖左看看右瞧瞧,“姐姐,嘿嘿,嘿嘿,我听得一清二楚喔,管经理说占老大喜欢你!”
“他说你就信?”
“恩,我总觉得占老大对你有点不同。”
丁小岱象突然间想明白了什么,一脸恍然大悟,“我就说呢!总觉得从你上来之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原来是这个!姐姐,你没发觉吗?占老大从来不叫你帮薄小姐做事!”
温暖一怔,“你们以前帮一心做事?”
“以前杨影姐姐在的时候老大常常叫我们订餐厅,订花,节日时杨姐姐还要帮他去买礼物,还有还有,真是奇怪!以前薄小姐偶尔会来公司找老大,我还帮其他小妹向她要过签名呢,但是好象自从你上来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难道——”
丁小岱惊骇地指着她,“老大不会为了你和她分手了吧???”
温暖白她一眼,“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他们感情好得很,你那小脑袋就别再歪想瞎猜。
已经两点半了,还不去干活,我可得给你点颜色,不对,是脸色看看了。”
丁小岱虽意犹未尽,但看温暖已不打算再聊下去,也就不敢造次,乖乖回座去了。
将她遣开后温暖坐在位子里却无心工作,一整个下午对着电脑屏幕微微发怔,仿佛有着千年解不开的心事。
第四章 杀机,益众
益众的案子占南弦比较重视,吩咐管惕和温暖双管齐下,一个负责方案一个负责合约,同时和对方的相关负责人商讨各项事宜,此前益众也让其他公司提交过方案和报价,相比之下还是觉得浅宇做得最好,基本上算是敲定,就只差最后签约。
潘维宁在送了两周香花之后终于姗姗地拨来电话,问温暖可否赏光和他吃顿晚饭,在听到温暖笑答已经事先约了男友后,他倒也很有风度地改口说下次有机会再约。
下班后温暖往私人会所见朱临路。
朱临路照旧把牛肉切小块放到她的餐碟里,“你和温柔怎么了?”
温暖不出声,只是低头用餐。
“我前几天见到她,她竟然问我你好不好,你们吵架了?”
“她最近怎么样?”朱临路失笑。
“你们两个,都成年人了还象孩子似的,她是不应该瞒你,不过你想想,她这样做其实也无可厚非,你用不着那么大反应,还是——你觉得她这么小心翼翼,可见她心里那个人的份量比你还重,所以才不开心?一直以来她都把你放在第一位,忽然之间你发现原来不是了,觉得失落?”
温暖薄恼,摔下餐巾,“你少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换了新欢,管好你自己再说。”
“好好好,不谈这个。”她明显的迁怒令朱临路想笑又不敢,“益众的潘维宁在追你?”
“送花和追求一定划等号?”朱临路认真道,“不管怎么样,不许搭理他!”
“为什么你们都那么说?他怎么了——”
“什么你们都那么说?”
朱临路敏感地拦下她的说话,“还有谁和你说过?占南弦?”
“恩。”
“他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那天晚上的宴会我第一次见到益众的两兄弟,他叫我离小的远一点。”
“我叫你别搭理潘维宁是因为他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占南弦怎么会——”
朱临路想了想,“我明白了,与你们和益众的生意有关,他是在提醒你。”
“怎么了?那个案子是大潘总一手负责,没小的什么事。”
“潘维安与潘维宁并非同母所出,益众里派别严明,面上两兄弟相处和睦,私下却水火不容,既然这次的案子由潘维安负责,由此可见他目前比较得势,你们开价比其他公司高出五个点他也非把案子交给占南弦,应该是看中浅宇的技术和实力,希望做到万无一失。”
温暖这才明白,为什么占南弦会亲自督导她和管惕。
既然打算受人钱财,自然便要讲求信誉,这案子既与大潘总在董事会的位置稳固程度息息相关,那绝对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容不得一丝差错,因为倘若出了什么漏子,在旁虎视眈眈的小潘必会伺机把大的踢出局去。
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言自明。
“所以你懂了?潘维宁是有目的的,你聪明点别理他,潘维安那个人疑心非常重,你们的案子顺利还好,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你水洗也不清。”
“恩,我知道了。”
虽然从没打算与潘维宁有什么接触,温暖此刻也觉微微惊心,不明不白中自己竟然已成了别人的棋子,潘维宁或许也自知未必能够从她这里套到什么,但这么刻意张扬对她有意思,难保不会令潘维安疑心生暗魅,而只要能使潘维安疑神疑鬼,他的目的就已经算是达到了。
翌日上班,温暖免不了和丁小岱感叹。
“幸亏我们是在浅宇,外面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真的很恐怖。”人不去惹事,事自缠人来,简直防不胜防。
“温姐姐怎么了?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那些花都是穿肠毒药,你赶紧帮我退回去,告诉总机别让花店的人再上来,还有,今天起我的外线你帮我过滤,只要是潘维宁的电话都说我不在。”
“明白!”
丁小岱摩拳擦掌,一脸邪恶,“我最拿手就是这种事了。”
温暖拨电话给管惕,“益众的方案敲定了吗?”
“昨天下午已经全部谈妥,我正在修改,一会拷上来给你。”
说话间占南弦刚好回来,眼光不经意掠过角落的圆桌,见到再无任何花影花踪,不禁弯了弯唇角,敲敲温暖的桌面把她叫了进去。
跟在他身后,她一边走一边汇报。
“益众的合同内容已经没问题,法务部也审核过了条款,最新版本我已发到你的邮箱。
关于系统方案我刚问过管惕,益众已全部确认,稍后他会拿来给你过目。
按照你的日程安排,后天下午可以抽出一小时,我们是不是约益众后天来签约?”
“既然都谈妥了,就约他们过来吧。”
他坐进皮椅里,打开手提电脑,抬首瞥她一眼又低了回去,“潘维宁没约你?”
“我推了。”
他似半玩笑道,“朱临路那么花心,你就算多交一两个朋友也很正常。”
温暖笑了笑,“临路是没有你对薄一心那么专情,不过他却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他真正抬起头来,盯着她,“你和我顶嘴?”
眸内飘起冷淡之色,语声却似颇感兴致,十分轻柔,“来,说说他对你有多好。”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些日常小事。管经理下午要去见客户,不如我先把方案拿给你看?”
占男弦也不为难她,淡淡一笑,“好啊,你去。”
目送她走到门口,他忽然慢声叫住,“温暖。”
她回首,背着光,他幽黑的眸色显得淡远难测。
“你给我离朱临路也远一点。”
当管惕上来时,便是看到小温妹妹坐在位子里出神,直到他走近她才惊觉六十六楼有来人,她脸上那种茫然的神色不由得让他心里哀叹,只觉自己罪孽深重,居然成了无耻占美男的帮凶。
脑袋再次从半空倏然降到她面前,与她大眼瞪大眼,他一本正经地道,“小温妹妹,你在神游太空吗?去了哪个星球?外星人长得怎么样?对你友不友好?有没有送你礼物?”
温暖失笑,“你——益众的方案呢?”
管惕拿出一个USB盘给她,“都拷在这里了,我先找占美男,你打印好拿进来就可以。”
温暖把U盘插进电脑接口,将文件复制到手提里,打印出来装订成册送进总裁室,占南弦和管惕正讨论着什么,见她进来他说到一半的话收了回去。
管惕讶异地看了眼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背后的占南弦,再回头看向温暖,脸色端庄的她轻盈地走近,放下资料后恭谨有礼地告退,动作举止完全无可挑剔,只除了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在她出去后,管惕再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厉害喔!居然敢给我们占美男摆晚娘面孔,她是不是常常这样?”
占南弦唇边逸出一丝笑,“已经好很多了,你没见过她以前的样子。”
刁蛮,任性,霸道,被宠得无法无天。
“原来你一早认识小温妹妹!”占南弦这才察觉失言,也不掩饰,“我和她姐姐温柔是高中同学。不谈这个,你前面说潘维宁和朱临路的堂弟朱令鸿有来往?”
“没错,你觉不觉得奇怪?潘维宁为什么不找朱临路反而去找朱令鸿?如果他想联手代中挤掉浅宇和踩死他大哥潘维安,怎么看都应该去找你的死对头、执掌业务实权的朱临路才对。”
占南弦沉思,一会后摇了摇头,“不是潘维宁去找朱令鸿,应该是朱令鸿找上潘维宁。”
“为什么——”管惕的说话被敲门声打断。
占南弦扬声,“进来。”
门缝开处,探进丁小岱的半边脑袋,一双灵活的眼珠骨碌碌地转,“那个,占老大,我可不可以打小报告?”
管惕失笑出声,连占南弦也忍不住微莞,“你说。”
“刚才总机小姐拨电话上来,说楼下有位潘先生要见温姐姐。”
“温暖呢?”
“她交代总机请那位先生去接待室,然后就下楼了。”
“好,我知道了。”占南弦起身。
管惕跟随在他身后,经过丁小岱身边时忍不住噗嗤一笑,伸手拍拍她的脑袋,丁小岱冲他扮了个鬼脸。
看着他们乘电梯下去丁小岱才安心回座,早上温姐姐才拒收那个人的花,这么快他就找上门来,没看报纸电视吗?这个世界上因爱成恨多的是,万一那个潘先生藏了一瓶硫酸来寻温姐姐的晦气——丁小岱全身打了个抖,好恐怖哦!一楼大堂外骑楼里站着一道身影,潘维宁没有进接待室,而是倚着浅宇大门外堂皇气派的大理石石柱抽着烟,见到从旋转门里匆匆走出来的温暖,他的眼睛在阳光下闪过奇异的亮色。
“潘总,非常抱歉,总机不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怠慢了,真是对不起。”潘维宁笑起来,“别那么客气,现在应该是下班时间了,不知道温小姐肯不肯赏脸和我吃顿中饭?”
温暖面有难色,“潘总你请吃饭说什么都要去的,只是我有份文件还没做好,下午开会就要用了,所以现在还走不开。要不这样?刚好占总今天也在办公室,不如我擅自作一下主,潘总你和我们占总一起用餐怎么样?可以试试我们附楼里西餐厅的顶级牛扒,据说味道还不错。”
潘维宁脸上笑容不变,熄了烟,把烟蒂扔进镶嵌在墙里的隐形垃圾箱,这个微小的细节让温暖张了张长睫。
“温暖,我就不和你说那套虚伪的场面话了,花店告诉我你不肯再收我送的花——你不需要说话,我知道是什么原因,就目前这种敏感的时候而言,我的举动确实会让你觉得尴尬,你想和我保持距离纯属正常,我能明白你的立场和顾忌。”
不意这个朱临路口中声名狼藉的男子如此坦率,温暖倒变得有点不好意思,“谢谢潘总的理解,你也知道,我只是拿一份薪水而已。”
“是啊,很多时候我们都身不由己。”他看着她的眼睛,“你是不是以为我送花送了那么久却到现在才来人,是在和你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他的锐利和直接让温暖一时无措,不知说什么好,于是只笑了一笑。
“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我所做的一切和我大哥与浅宇在谈的案子完全无关,我迟迟没约你只是因为这些日子里我都在问自己,这次到底是不是来真的,还是跟以前一样只不过想玩玩而已。”
温暖有些无措,“我已经有一位交往三年的男友。”
“我知道,朱临路是不是?那天晚上我看到你们两个跳舞了。”他轻轻叹了口气。
叹息声中那隐约的惋惜和遗憾令温暖抬起眼来,天色不知不觉已变得阴沉,忽然一阵风刮过,某粒极细的沙砾撞入她眼内,她刹时失声“啊”叫,眼睛痛得连睫毛都撑不开,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潘维宁扶着她的手肘,低头察看,“别用手揉,眼里全都红了,我马上带你去看医生。”
泪眼朦胧中她慌忙摆了摆手,“没事没事,现在好多了,只是我的隐形眼镜掉了。”
“眼镜掉了?麻烦,搞不好已经被我踩到,你家里有没有备用的?我送你回去拿。”
温暖迟疑了一下,他已十分绅士地收回扶着她的手,自嘲道,“你放心,我不会借口想喝杯咖啡什么的而意图参观你的芳闺,到时我在楼下等你就是了。”
温暖赫颜,“潘总言重了,我没那个意思。”
“那就走吧,我的车停在那边。”
面对他的坦诚和盛意,再顾虑到益众目前毕竟是浅宇大客,温暖不好意思再推搪,只得随他而去。
暗沉天色隐示着山雨欲来,又一阵风刮起,漫天的尘埃沙砾全被挡在大幅的落地玻璃墙外,透过厚厚的玻璃不难看见里面站着的两道人影,管惕唉声叹气,“小温妹妹还是太天真了。”
占南弦一声不发,只是淡淡地看着温暖上了潘维宁的车。
潘维宁说到做到,在楼下等温暖换了眼镜后再把她送回公司,温暖道谢不已。
翌日一日无事,只除了温暖的电脑出了点小问题,无线鼠标偶尔会变得不太好使。
套句上班族的口头禅,没惊没险,又过一天。
到浅宇和益众签约这日已是端午节前夕,温暖一早回来,和丁小岱两人把所有资料全部准备一式四份,中间穿插着忙别的事,一趟功夫下来已近中午,占南弦的人还没出现,朱临路的电话已拨了进来。
“我一会路过你公司楼下,和你一起吃中饭?”
“今天不行,下午要和益众签约,我得等老板回来,把所有东西再给他看一看。”
朱临路不悦,“我真讨厌你那么为他卖命!你知不知道这样可能会害死你自己?”
温暖笑,“你在哪里?”
“车上,再过一条马路就到你公司。”
温暖看了看表,“那你过来吧。”
话声刚落手机里突然传来尖厉的刹车声和朱临路的惊呼,她急叫,“临路?临路?!”
手机通讯终止只剩下忙音的嘟嘟嘟。
额头飙出冷汗,她抄起包就冲向电梯,“小岱!我出去一趟,占总回来把所有资料给他!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取了车飞也似地开出,温暖抓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抖,一条马路,只隔一条马路,应该就在附近,她先转往东面的主干道,第一个红绿灯口车流顺畅,顾不得是否违反交通规则,车头一调转向南行。
没一分钟便感觉到行驶变得缓慢,车列移动的速度如同蜗牛,温暖心急如焚,顾不得后面的车子会被挡在原地,她熄火下车拔腿往前狂奔,当两辆横亘在十字路口中央的车子和穿着制服的警察身影映入眼帘,她一颗心提到了喉咙的最顶端,惊惶大叫,“临路!临路!你在哪里?!”
正在车尾后面和警察交涉的朱临路听到叫声一怔,才转身走出来,一道白衣身影已飞扑到面前,紧紧抓着他的双臂,温暖的嗓音发抖到语无伦次,“天啊!天啊!怎么会这样?你没事吧?有没有没撞到哪里?”
朱临路静默片刻,然后把她拥入怀内,柔声道,“别担心,我没事,对方喝酒冲红灯,我在和你讲电话所以没注意,只是车子擦花了,我人没事,别担心。”
温暖摇摇他的手,再检查他的腿,把他全身上下仔细打量过,认知接受了他确然无伤无损的事实,一颗心才慢慢归位。
“两位让一让,请回到路边去。”作肇事记录的警察出声催促。
另一名制服人员在路中心打着手势指挥交通,然而不管他怎么招手,一辆宝蓝色的跑车压在斑马线上始终一动不动,迎着朱临路和温暖的走近,在她愕然失色的惊视下,占南弦慢慢收回冰如零点的目光,脸部侧面线条冷峻无情,紧绷如刀雕,唇线抿得薄不能见。
油门一踏,他的车几乎擦着两人的脚尖如箭射出去,朱临路手急眼快将温暖疾扯向后,本能地想破口大骂,转瞬却露出玩味得意的笑来。
警察问完话后两人去取回温暖差点被吊走的车子,即使朱临路一再强调自己没事,她还是坚持要送他去医院作全面检查。
然而还没驶出多远,丁小岱已打来电话。
“温姐姐。”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哭腔,“你快点回来!”
“怎么了?”
“出事了!益众的人没来签约!只派人送来一份文件,占总看完后大发脾气,我好害怕,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生气!连高经理和管经理都匆匆忙忙上来了,叫你马上回来!”
温暖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即刻把车刹停在路边,“临路,我把车给你,你自己去医院。”
朱临路脸有些沉,“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只是说益众没来签约,公司里叫我马上回去。”
朱临路讥讽地扯扯嘴角,“那份合同就那么重要?还是你就那么急着回去见他?”
温暖定定看着方向盘,片刻之后人安静下来,神色也回复平和,“你说得对。”
浅宇就算没了一张半张单子也影响不了什么,比不得朱临路的健康更重要,“我这就陪你去医院。”
手机又响,她没有接,连看也不看,只任由马修连恩的歌声一遍遍在车厢内回响,温柔而无限悲伤。
当车子被红灯拦下,朱临路忽然伸手推门,长腿一跨人已走出车外。
“临路!”她急叫。
他俯身回望驾驶座里的她,“暖暖,你并不是选择跟我走,而是选择牺牲他来成全我,在你心里孰轻孰重已经泾渭分明。”
他定定看着她,目光深得她无法理解,“还记得倚天屠龙记吗?书里张无忌给了周芷若一个承诺,我现在也向你要一个,以后,不管何时何地,只要我叫你做一件事,就算是杀人放火你也得答应,给我记住了。”
不等她答话他已合上车门,穿过川流的车辆消失在人行道上。
温暖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紧紧掩唇,硬生生把眼内的薄汽逼散。
她从来不哭,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回来浅宇,上到六十六楼已是半小时之后。
丁小岱耷拉着脑袋缩坐在位置里,双目通红,见到她简直恼怨交加,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指了指总裁办公室,然后又低下头去,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
温暖大致也猜想得到,可能是因为自己不接电话而让她受到株连,苦笑一下,拍了拍丁小岱的肩膀,她轻声道,“等下我只会比你更惨,不信你来偷听。”
本来无声哭泣的丁小岱被她逗得想笑,结果呛到气管,猛咳起来。
温暖收敛情绪,敲门进去。
高访和管惕俱神色凝重地坐在沙发里,置身于暗玫色大桌后皮椅里的占南弦面无表情,五官如同抹了薄冰,每一寸都透着寒霜之气,见到她眸光如利刃骤然出鞘,仿佛直想在她胸口连扎十三个血洞之后再决定如何处置。
“去哪了?”他问,语气轻柔得让人难以置信。
“送临路去医院。”
“他骨折?还是脑震荡?还是癌症晚期?要不要我放你大假去给他准备追悼会?我一定会到场三鞠躬恭喜他英年早逝。”
温暖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原本摊在桌面的大叠照片被他飞甩到她面前,有几张溅落地面。
她拿起来,越看越惊,其中一叠是她和临路在私人会所吃饭的照片,另一叠拍的是她和潘维宁,包括他扶着她的手以及她上他车时的侧影,一股气往上涌,她冷道,“你找人跟踪我?!”
他发出一声不屑到极点的嗤笑,“你觉得自己配我那么做?”
高访插进话来,“照片是潘维安叫人送来的。”
“他就为了这个原因不和我们签约?”
占南弦再次冷嗤,“蠢不足惜。”温暖被他讽刺得脸色微微发白,咬了咬唇,一个字都不再说。
只听到高访道:“今天上午十一点,潘维宁召集紧急董事会会议,推翻了潘维安和我们的合作,因为他手里有一份代中提供的方案书和报价单,代中的方案和我们的几乎如出一辙,但价格却比我们便宜了百分之十五,所以益众董事会决定舍浅宇而取代中。潘维安叫人送这些照片来,是要我们公司给他一个交代,他认为是你串通潘维宁和代中摆了他一道。”
温暖倏然抬首,“我从来没有那样做过。”
高访和管惕两个人四只眼睛齐齐看着她,但都不说话,占南弦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对着手提电脑连连敲击键盘。
温暖只觉从心底最深的角落冒出一股极冷的寒气。
这时管惕开口了。
“温暖,单凭这些照片当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的方案是怎么流出去落到代中手里,这份方案是技术部的同事每三人一组,每组负责其中一个子系统,最后由我统一合并各个子系统做成完整的方案,也就是说在我们公司里只有我,你,南弦三个人经手过那份方案,其余人皆不得知。”
“你不是要把方案一次次发给潘维安审定的吗?会不会是他那边的人传了出去?”
“我可以肯定不是他,因为这个案子的成功与否潘维安比我们还更重视,所以对于方案的审定他根本就没有让益众的人参与,而是私下斥资秘密聘请了顾问,所以问题一定出在我们这边。你也知道,出了泄密这样的事公司里肯定要逐步排查。”
温暖咬着下唇,“我真的没有做过。”管惕有些悯怜地看着她。
“我们公司的网络管理系统功能非常强大,这幢大楼里任何一部电脑在任一秒发生过任何操作,后台都有日志记录,其中邮箱和电话分机更有独立的监控系统,不过因为涉及到个人隐私公司成立十年来从没有查过谁,由于今天事出特殊,我查了你的邮箱。”
温暖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脸上连表情都欠奉。
“这个动作并不代表我们就一定怀疑你,而是如果想证明你的清白,就必须得循序渐进一步步排除你各种可能的嫌疑。可是,在邮件的备份服务器里却显示,昨天中午十二点二十五分,从你本人的电脑、你的公司邮箱里往外发出了一封E-mail,邮件的收件人是朱临路,而其中的附件正是我们所做的益众方案。”
温暖伸出一只手扶在椅背上,无法置信,“你说什么?”
占南弦按下内线,“小岱,把温秘书的手提电脑拿进来。”丁小岱飞快把手提送进来交给管惕。
由于长时间静置,手提的屏幕已经被保护程序锁定,管惕问,“屏保密码是多少?”
已将下唇咬得发紫的温暖微微动了动长睫,却不作声。
“怎么了?不能说吗?那你自己来输入。”
占南弦忽然抬头看过来,对管惕道,“试一下一三九九。”
管惕惊讶地看看他,再看看身形僵硬的温暖,依言输入,密码正确屏保被解开,占南弦垂下的眼眸内不动声色地闪过一丝微薄而复杂的情绪。
管惕打开她的OUTLOOK邮箱,点击已发送邮件的文件夹,“你来看。”
温暖走过去,文件夹里赫然有一行,显示正如管惕所言,时间是昨天中午,收件人是朱临路那个印在任一张名片上的邮箱地址,附件正是浅宇所做的益众方案。
此时她已经再没有任何震惊,已彻底明白,有人要置她于死地,整个计划做得天衣无缝,令她百口莫辨。
“我只能说我没有做过,这封信也不是我发的,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占南弦弯了弯唇角,毫不掩饰讥诮之意。
“让你那颗脑袋去思考这些复杂的问题确实有点难为你,所以你不知道也情有可原,只不过你上午还为之关心得死去活来的心上人,可是昨天就收到了你的邮件。”
以朱临路的手段和魄力不难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早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却丝毫不提醒而只是冷眼旁观看着她踩进刀光剑影的陷阱。
占南弦继续轻柔地道,“我真是不得不由衷恭贺你,普天之下那么多男人你偏偏还就能找到这样一位,对你有情有意到了简直人神共喜,你不和他共结连理比翼齐飞都对不起你自己。”
温暖只觉从眉上到耳后根都象被火烧过一样辣辣地痛,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被他毫不留情的说话削到反驳不得,难堪至极地僵站在原地,紧紧咬住了下唇。
看见她下不来台的狼狈样子,占南弦又冷嗤一声,但终究还是放缓了语气,“你先出去。”
听在温暖耳里,那意思却不啻是他已厌薄到不欲与她再多说一句,她一声不发,转身的瞬间眼眶内一片模糊,强行咬唇忍住,长睫一眨也不眨,迅速走了出去。
占南弦停下手中的工作,良久地凝视着那扇被从外面拉上将她的背影隔绝在外的门,直到管惕开口说话,他才惊觉自己失神,起身站到了玻璃幕墙前,远远地看向透明之隔的天空。
管惕道,“合约方面真的没有办法补救了?”
高访摇头,“就算我们也愿意把价格降低百分之十五也很难,因为价格若只差百分之五那是正常,我们的要价一向比别的公司高,这在行内周知。但是潘维宁和朱令鸿联手故意把书面价格放低到百分之十五,这样一来潘维宁就可以无风起浪,一口咬定他大哥跟我们公司拿了那百分之十的回扣,潘维安在董事会上肯定百口莫辨,不会再取信于人。”
管惕忍不住问,“朱临路难道会不知道朱令鸿瞒着他搞鬼?他为什么放任不理?朱令鸿借此建功上位不会对他构成威胁吗?”
占南弦弯了弯唇,“他只眼开只眼闭假装什么都不知,无非就是存心想让朱令鸿出头。”
“他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朱令鸿爬得越快,就会跌得越伤。”
高访不无担忧地道,“这件事朱令鸿做得很隐秘,潘维安并不知道朱临路没有参与其中,只以为是他安排朱令鸿去操作的,所以才会怀疑温暖。”
管惕摸摸下巴,“陷害小温妹妹的人手段还真巧妙,用了一个最白痴却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如果温暖想把方案泄密给朱临路,就算再笨也不会白痴到用公司邮箱来发邮件,手提带回家随便一拷就行了,所以很明显有人栽赃嫁祸,但这赃却就是栽得她有口难言。
六十六楼必须刷卡才能上来,任何人出入都会留下电子记录,并且整层楼有七天乘二十四小时全年不间断微摄监控,就算午夜十二点飞过一只苍蝇都会被拍下来,所以不可能是有人动过她的电脑。
她根本无法解释,为什么从自己的邮箱里会发出那样一封信。
占南弦道,“对方就是算准了,整件事对浅宇来说最重要的是声誉,无论如何我必须得给潘维安一个交代,现在所有表面证据都指向温暖,只要我顺水推舟向外宣布对她杀无赦,则不管是声誉问题还是交代问题,都可以落下各方面相对满意的帷幕。”
“但那样一来,小温妹妹的职业生涯也就完了,以后不会有别的公司肯再请她,这就等于不只是把她赶出了浅宇而已,以后她在这个城市里也再无脸立足。”
高访皱眉,“不止那么简单。”
“这还不够?”
“你想想,如果对方只打算毁掉她的工作,那么光是嫁祸她出卖公司利益这一条罪名,已足以让她无法在职场发展,又何必还叫潘维宁加演一出苦情戏?”
管惕脸色微变。
占南弦的眸内闪过寒煞冷光,“潘维宁出现在温暖面前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引起潘维安对她的注意,现在潘维安一心认定是温暖串通自己的弟弟来坏事,你想他会那么轻易放过温暖?”
管惕惊圆了嘴,神情凝重,“小温妹妹到底得罪了谁?”
竟令对方一出手就想把她赶尽杀绝。
高访笑了笑,“不管是谁,这个人机关算尽,却千虑一失。”
管惕好奇地问,“什么?”
就见高访有意无意瞥了眼占南弦,他马上转过弯来。
“啊哈,没错!哈哈哈,他们偏偏算错了最重要的一点——占美男!他们应该是在赌,如果我们找不出真正的主谋,最后占美男也必然得为了浅宇的声誉而牺牲小温妹妹,可是他们大概做梦都想不到,占美男从一开始就没怀疑过小温妹妹,又怎么可能会把无辜小绵羊亲手送上断头台。”
双手环胸,占南弦习惯性弯了弯唇,没有说话。
暗玫色的雕花木门外,温暖静静坐在座位里,在情绪平复下来后,她拨通朱临路的电话,“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有收到我莫名其妙发给你的邮件?”
朱临路玩世不恭地笑起来,“客观地说,管惕那个方案做得真是一流。原因很简单,我乐见其成,占南弦如果就此把你赶出来,不是正合我意?所以我怎么舍得破坏这桩好事。”
“你上回说的设计他就是这件事?”
“当然不只这么简单,以后你就明白了。
他要是真的不信你,也就不值得你继续在浅宇待下去,你不如索性将错就错,到代中来跟我。”
“临路。”她长叹出声,这一天下来人已惊得心力交瘁,支持不住把脸埋在掌心,疲惫不堪中藏了多年的沧桑一下子从指缝泄露出来,她嗓音沙哑,“别做到那么一天,真的要我在你和他之间选择其一。”
朱临路笃定无比地轻笑,“那天是肯定会来的,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伤害你,至于占南弦——嘿嘿,他可能这辈子都会恨我入骨。”
“临路,他能把浅宇发展到今天肯定有他过人之处,你别玩过头,小心引火自焚。”
“所以你别管,好好搬张椅子坐在旁边,看看到最后他和我到底是魔高还是道高。”
温暖揉揉眉心,“我有电话进来,改天再和你聊。”
接通另一条线,听到对方的声音她几乎说不出话,“温……柔?”
“明天端午节,晚上我过来吃饭怎么样?”
“好的,你来。”
“你怎么了?怎么听起来好象很累似的,工作很忙?”
“恩,有一点。”
温柔不悦了,“占南弦怎么回事,那么一点点薪水就想把人操死?你不如别做了,哼,不是我吹,我温大美人的投资赢利率在业内怎么说也首屈一指,老爸的遗产现在就算养你三辈子也没问题。”
听到这几句话,整日来温暖的脸上首度露出微薄笑意,内心不无苦涩地想,搞不好她很快就会被炒,到时候真的只能回家吃自己了。
第五章 到访,真相
端午傍晚,温暖早早做好饭,左等右等最后等来的却是温柔歉意连天的电话,她临时有个大客户要接待不能过来吃晚饭了,独自一人对着满桌子菜,温暖毫无胃口,拣了张碟天使之琴放进唱机。
在全球音乐流派里都有可能找到爱尔兰民谣的影子,凯尔特文化原是世界音乐的源泉。
爱尔兰是一个最适合上演绿野仙踪的国度,辽阔天空,绵延高山,浩瀚蔚蓝海水,精通白魔法的美丽巫女住在森林深处巨大幽暗的城堡,长发飘然落地,竖琴就在火炉旁,回眸时,眼瞳如绿宝石纯净。
十二三世纪的苏格兰与爱尔兰,不知流传着多少浪漫悲怆的传说,那在宴会上唱着民谣的吟游诗人,那在银烛台下摇曳旋转的圆蓬裙子,那为王效命的世袭贵族和战后封衔的勇士,所有领地之主,城堡田地马匹奴隶均为赐予,连平民也是财产永世归属。
对那方深刻的缠绵的半明半灭似了未了的印象,最初来自于欧洲古代浪漫小说,种种制度,风土风俗,衣着饰物,在扫遍各种原文著作后获得历史认知,她由衷爱上了前世都不曾到过的地方,爱上它在古代从前挥剑的骑士。
最后,她亲自踏上那片高地,倾听那些动人的音乐。
而她的最爱或许别人听到也会觉似曾相识。
那首MV简单到从开始到结束整个画面只呈现一张脸,绿宝石似的眼睛仿佛纯真无邪,每唱一句轻轻垂睫,半阖眼眸的脸带着无言忧郁……Nothing Compares to You,你无以伦比。
除了远古悠扬的吟唱穿越高山森林流淌至今,在爱尔兰源远流长的历史长河里还有无数文豪,神秘、愁思且充满前拉斐尔派意象的叶芝如是说:如果我拥有天国的衣裳织有金色的、银色的光这碧蓝、灰暗和黑色的织物
属于夜、白昼和晨曦我就将它们铺在你的脚下当温暖在茫然中明白过来琴声里那一丝不和谐的窸窣来自于锁孔时,门扉已被骤然打开,廊道柔和的灯光斜斜映进全然黑暗的室内,她慌忙跳起的瞬间厅里乍然大亮,刺眼得她即时以手遮上眉睫。
站在门口的温柔呆住,“你怎么——”
温暖一声不哼,熄了音乐往卧房走去,“你们自便。”
温柔犹自失去反应,只下意识对旁边的人道,“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
占南弦看着卧室那扇被掩得没有一丝缝隙的房门,在灯亮的那一刹他也看见了她染湿的长睫,透红的瞳子,无声无息地脸上挂着两道幽伤泪痕。
温柔侧过头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恩?”
“为什么你会在她楼下?而她会哭?”
他不答,顷刻之后,唇边牵出一抹带点深意的淡笑,“我们走吧。”
温柔有些迟疑,不确定自己该敲门进去,还是就这样离开,想想此刻若去问为什么,不过是逼着温暖为难地找籍口敷衍自己,无奈地摇了摇头,她随占南弦出去。
下楼时她说,“我很担心她。”
占南弦笑了笑,“担心什么?我看她生活得很自得其适。”
“后来的事你不知道。”
他不甚感兴趣地,“哦?”
“知道爸爸出事的那天,她和我一样都呆在了当场,但仅仅十分钟,十分钟之后她好象就接受了现实,我永远也无法忘记当时那一幕,她面无表情地说,‘我们是不是要准备追悼会了?得挑一张爸爸最喜欢的照片。’”
占南弦静默半响,然后微弯唇线,“她的性格不是一贯这样?”
有时候天真得令人难以置信,然而有些时候,又理智得令人发指,绝情到连上帝也会为之毛骨悚然。
“不仅是如此,你不知道……”温柔抬手撩了撩鬓边的发,轻声道,“那天我做了一件此生最后悔的事。”
占南弦的视线不经意被她左手戴着的尼泊尔古银镯子所吸引,五厘米宽的镯面盘着异常独特精致的纹饰,在她垂手、银镯从前臂滑向手腕的那一瞬,他一向淡定冷凝的神色也不禁微微动了容。
温柔苦苦一笑。
“那天她好象忽然长大成人,一秒前还是个被宠得连电子炉都不知道怎么点火的公主,眨眼之间却变得象天塌下来也可以由她一肩挑起,你想象得出那种情形吗?”
他不言语,削薄的唇角不知不觉已轻轻抿紧。
“我宁愿她打我骂我怨我恨我,这是我欠她的,但她不,她很平静地叫我回房休息,说余下的事情她会处理,然而她表现得越是这么冷静,我心里就越被压得喘不过气,愧疚太深以至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再也无颜面对她,一时间万念俱灰,我回房间关起了门。”
她顿了顿。
“可能血脉相连的人真的会有某种感应吧,我刚割开静脉她就上楼来敲门,我没开,一边听着她惊慌地又拍又踹门板,一边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血汩汩地流到地上,心里有一种变态的报复快感,只想着,我还给她,全还给她,通通都还给她……然后朱临路到了,他们一起撞开了房门。”
朱临路扑过来手忙脚乱地帮她包扎,而温暖……一直定定地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就那样看着她,仿佛不认识她似的。
直到那一刻,她才从绝望、悲伤、狂乱和怨怼中清醒过来,醒觉到自己已犯下无法挽回的错。
“在我住院期间她一次也没来过,我出院那天朱临路来接我去爸爸的灵堂,追悼会是她一手操办的,就等我从医院出来,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她在灵堂守了一个通宵,第二天一早当我从瞌睡中醒来时她已经不见了,朱临路和我说她去了英国。”
“她走后你们有没有联系?”
“开始没有,没有信,没有电话,没有电子邮件,她就象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每次我逼问朱临路,他都只是说她需要时间,其他什么也不肯透露,要到整整一年之后,她才肯和我联络。”
占南弦慢慢地转过头来,“你的意思是,她出去的第一年——只有朱临路知道她的下落?”
“应该是的。”
他习惯性地把唇角勾出半弯的弧度,再也没说什么。
“过了七年她终于回来,然而却好象变了一个……我再也不认识的人。”
在她身上已再没有一丝少年时的影子,表现惊人的成熟大智,就象从前什么都没发生过,无时无刻不娴静安然,仿佛任世间沧海桑田,她早练就气定神闲的本事,始终置身于外,微笑着纤尘不染。
但明明不该这样,就算时间足够长,也不可能全部抹去创伤。
只是,岁月已把姐妹两人隔开了七年那么漫长的距离,她再也无法知道自己的妹妹心里在想什么。
夜幕下华灯盏盏,似近还远,有风吹来,思绪如发丝一样被微微撩起。
占南弦顿住脚步,向温柔摊开一只手掌,“你先回去,把钥匙给我,我上去看看她。”
温柔想说什么,见他神色和缓而坚持,终究沉默地摘下一把匙条给他。
上得楼来,他开门进屋,把灯按亮。
客厅里以深深浅浅的紫色布艺为主打,简约中带着华美,四米阔的阳台以银制罗马杆挂着繁复几层的落地长纱,又薄又轻,风过如浣美丽非凡。
餐厅一角粉蓝瓷瓶里插着大束橙色盛放的非洲菊,桌上摆着原封未动的五菜一汤和两套洁白晶莹、色泽亮丽的英国骨瓷餐具,看样子把自己关在房里的人也未用晚膳。
他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夹起已经凉掉的菜,一箸箸慢慢吃了起来。
外面的声响良久不消,温暖终于开门出来,见到是他的那一刹她下意识想把门重新关上,然而他抬头瞥来的眼光让她不其然控制住了自己稚气的举动。
占南弦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专心吃东西,神色自若得仿如是在自己家里,而她只是一个他视若无睹的透明鬼魂。
她移了移步,走到沙发上躺下,拿起遥控器打开唱机,音乐在静无人声中响起。
吃完了饭,他慢吞吞地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倚着阳台的移门看向夜空。
待了大约有一刻钟,把水饮完之后,随手把杯子一搁,他往客厅走来。
脚步声越行越近,温暖咬了咬唇,保持原来的姿势,眸光落在与身体同一直线的下方沙发扶手上如定了形一动不动。
走到铺着紫纱的茶几边沿,与她隔着一臂的距离占南弦弯下腰来,她依然不肯转头看他一眼,只是翘叠在一起的两只白玉脚尖下意识摒紧,泄露出她心头细微的紧张,全身每一根线条都在悄然戒备,心里已决定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置之不理。
占南弦无声无息地拿起茶几上的报纸,直起身,一边翻看一边向门口走去。
温暖瞪大眼愕然地看着他的背影,手握在门把上他回过头来,眸内星光如闪,似含趣,似倨傲,似讥诮,似柔和,似得意,似爱怜,似想纵声大笑,还似柔软入心,只擒住她目光飘来乍然一眼,他已转身拉上门出去。
她手中的遥控器无法控制地大力摔向门板,结结实实响起“啪”的一声然后掉落在地,背板和电池都跌了出来。
上午时分,管惕又跑到六十六楼来,走过丁小岱身边时,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丁小岱不意被袭,想叫出声却见他人已走远,只能鼓起腮捂着头顶含冤带怨地怒目他的背影。
温暖漫不经心地把这一幕收入眼底,继续低头做事。
丁小岱看她一眼,似乎想起身走过来,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转回头去。
总裁室里占南弦问,“怎么样?”
管惕拍了拍手里的文件袋,“全都在这里了,证据确凿,无可遁形。”
“叫他上来,让高访也过来。”
当技术部副经理郭如谦被丁小岱一通电话请上来时,占南弦、高访和管惕都已经等候在会议室里。
管惕率先开口。
“由于公司的网络安全和防护系统使用的是全球最先进的技术,迄今为止还没人做得到,从外部或内部访问以至破解浅宇的防火墙、试图远程操纵公司里的某部电脑时,能够一点也不触发我设置的追踪警报。”
而警报一旦被触动,会实时往他的手机里发出简讯,这几天他的手机根本没有收到任何警报信息,由此可以断定,温暖的电脑被动手脚并非是外面的骇客强行突破防火墙进行攻击,而一定是公司内部员工所为。
“要远程操纵温暖的手提而完全不触发电脑里的防护系统,唯一只有一种办法,就是事先在她的手提里植下木马,这点曾让我很疑惑不解,因为公司里没有任何人能够在六十六楼动得了她的电脑而不被发现。”
只除非——是温暖自己亲手往手提里下载或安装了木马病毒,并且这个木马还得是她手提里的杀毒软件查杀不出来的新型程序。
“一开始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做到的,直到昨天南弦问我,那份最新的益众方案怎么没有E-mail给他,我才恍然醒悟,当日我没发E-mail而是用U盘拷贝上来给温暖,木马程序应该就是在那个U盘里。”
那个U盘他一向随手扔在办公桌上,大概当日郭如谦无意中听到他和温暖的通话,知道他要拷文件上来,所以趁他不在时偷偷把自己写的隐形木马程序拷进他的U盘,当温暖把U盘接上手提将里面的资料拷贝出来时木马就被带进了她的电脑。
“大前天中午十二点十五分,趁着午休时间你去了公司附近的网咖上网,远程激活木马操纵了温暖的电脑,进去她的邮箱把益众的方案发给朱临路,做完之后你把木马杀掉,退出前全部洗掉你在她手提里留下的访问记录,一点痕迹也不留。”
本来郭如谦做得神不知鬼不觉,U盘里的木马也早被他悄悄删除,所以就算他们三人再怎么怀疑他,但若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只单凭推测谁也无法证明这件事就是他做的。
“可惜你百密一疏,虽然洗掉了温暖手提里的记录,却因为赶着离开而粗心大意地没有洗掉网咖里的记录,我手中这份文件就是当天中午你从十二点十五分到十二点三十五分在天堂网咖第十八号电脑上的所有操作记录。此外还有一张光碟,从你进网咖起到最后因为接到一个来电而匆匆离开,整个过程都被网咖里原本用来监控小偷的摄像机拍了下来。”管惕一口气说完,过程里郭如谦始终垂着头,默不出声。
高访说道,“杜心同不喜欢温暖,所以你想帮她出一口气,这我能理解,但是以损害公司利益为前提来解决私人恩怨,我想任何一家公司都不会容许这种行为的存在,我们可以向南弦建议不进一步追究你的法律责任,但是你必须告诉我们,你有没有把方案书给过任何人?”
郭如谦慌忙摇头,“没有,我只是去温秘书的邮箱发了那份邮件,并没有把方案书拷贝出来,管学长你可以查,如果我有拷贝过文件,操作记录上肯定会有日志。”
管惕看向占南弦,“他没说谎,确实只是发过邮件而已。”
占南弦想了想,“郭副经理,你先回去,怎么处理管惕会通知你。”
在郭如谦走后,管惕有点迷惑,“难道只是一个巧合?他陷害温暖的同时恰巧朱令鸿和潘维宁正在操作这件事?”
高访摇头,“直觉告诉我不是,不可能巧合得这么环环相扣。”
占南弦以手指轻叩桌面,“你们疏忽了一个人,杜心同,她才是关键。”
高访一点即醒,“不错,如果杜心同是纽带就清晰一半了——郭如谦本身并不知道事情的内幕,他只是单纯被利用了——但,以杜心同的道行也还策划不出这个计划,那她背后的主谋又是谁?而且杜心同也不可能拿得到方案书,它又是怎么流落到朱令鸿的手里?”
“是不是朱临路收到邮件后转给了自己的堂弟?”管惕问。
“不会。”占南弦马上否决这个可能,“他收到邮件不告诉温暖情有可原,因为他不想参与其中,但如果他把方案给朱令鸿性质就不一样了,那意味着背叛,对不起温暖的事他不会做的,整件事里他最巴不得就是袖手旁观,好坐收渔翁之利。”
高访边思索边总结,“这个人不但能控制杜心同,而且使得动潘维宁,同时还有能力与朱令鸿交易——”
他刚说到这里,就见一向泰山崩于面前也淡冷以对的占南弦,忽然脸色微变,高访和管惕齐齐看向他。
一念闪过,管惕霍然起身,“如果方案不是从温暖和我这里泄露出去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高访也惊跳起来,“怎么会是她?!”
占南弦神色显得无奈,苦笑道,“是我把那份方案带了回去。”
“我彻底明白了!”
管惕看向高访,“潘维宁曾经苦恋过一心,虽然追求不成但两人成了朋友,虽然他不爽潘维安和我们合作,但是碍于一心的情面他也不会主动破坏什么。”
高访点了点头,“整件事大致应该是这样?首先朱令鸿误打误撞去找潘维宁问他有没兴趣合作,而潘维宁把这个消息转告了一心,他的原意应该是提醒她让南弦注意朱令鸿,但是一心在无意中看到南弦带回家的方案后却另有想法,她一方面指使潘维宁去和朱令鸿交易,一方面指使杜心同陷害温暖,同时再让潘维宁来追求温暖,整个计划三管齐下?”
“看样子一心好象很了解公司里的动向,不但知道杜心同和郭如谦的关系,就连杜心同和温暖有过节都一清二楚,当她找上杜心同,杜心同不久前才被占美男教训一通,在这种前途未卜的骨节眼上自然忙不迭要巴结未来的总裁夫人。”两人看向占南弦。
他摊摊手轻吁口气,“你们没全说中,不过也八九不离十。”
“你打算怎么收场?”
占南弦状似头痛不堪,弯了弯唇,“还能怎么办?”
只有自认苦命,着手收拾烂摊子,他拿起会议室里的分机,“温暖,你来一下。”
温暖进来时看见三人神色各异,她怔了怔,垂下长睫。
占南弦看着她,“已经搞清楚了,和你无关。
有几个人牵涉其中,稍后我会作出处理。”
她只是点点头,有些反常地并不说话,既不问是怎么回事,也不问陷害她的人是谁。
高访和管惕相觑一眼,在高访还来不及阻止前管惕已忍不住问,“你不想知道——”
说话出口才惊觉失言,他慌忙双手掩嘴,垂头躲开占南弦眸中射来的冷箭和高访忍不住呻吟的白眼。
三人欲盖弥彰的举止反倒让温暖说话了,她眸光清澈,脸色平静,“我离开了七年,回来三年间也没和什么人来往,至今认识的人十只手指就可以数得过来,我想不出——会是谁最有动机想置我于死地。”
占南弦有丝狼狈,“你知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只不过女人都天生敏感。听你这么说,看来我的直觉是正确的了?”
占南弦对高访和管惕道,“你们先出去。”
“不用了。”
温暖淡声道,不管他想帮薄一心解释或掩饰她都没兴趣,“没别的事我出去了。”
占南弦目送她离开,微烦地呼出口气,揉了揉眉心。
管惕啧啧连声,“占美男,不是我说你,小温妹妹可比你有风度多了,想想那天你是怎么对她的?把她骂得几乎体无完肤,看得我都于心不忍,可是你看人家小温妹妹胸襟多磊落。”
占南弦斜飞他一眼,“你比我还了解她?你真的以为她那么好说话?”
越是不吠的犬,才越有可能不声不响地咬人,她的帐通常都是算在心里,好比刚才,就已经看也不再看他了。
高访皱眉,“南弦,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心要这样针对温暖?”
“事情很复杂,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总之这件事你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在一心面前不要提起。”
看他不欲多谈,高访和管惕对视一眼后也没再追问。
“代中和益众的全部细节目前已经基本谈妥,再过不久就会签约,管惕,你想办法把他们的方案弄来给我。”
“你打算怎么做?”
“等我看过他们的方案再说。潘维安那里我会和他谈,我有办法让他同意事情到此为止。高访,你安排一下,让业务去抢代中的生意。”
高访一怔,“为什么?”
那样很可能会是伤敌八百而自损三千。
占南弦淡勾唇弧,似胸有成竹。
“我要收购代中,现在时机已经合适,可以着手安排了。”
出人意料地,中断了几日后潘维宁又叫人继续送花上来,不同的是这次每天只有一束,上午送至,全是碗大的纯白百合,卡片上没有只言片语。
丁小岱热络地跑到温暖面前,“温姐姐,还要不要再退回去?我帮你打电话给花店和总机!”
温暖头也不抬,只摇了摇,“不用了,放着吧。”继续看手中的报表。
碰了个软壁子,丁小岱耷拉一下脑袋,最后终于忍不住,“温姐姐,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事让你不满意了?如果是的话你可以告诉我,不管你说什么我一定会改的!”
温暖讶异地看她,“为什么这么说?”
“你最近好象都不太理我……”
丁小岱越说声音越低,垂下头来,“温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你不再象以前一样和我说说笑笑了,是我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两人之间仿佛回到相见之初,温暖待她客气、有礼,无论叫她做什么事都说请和谢谢,一度曾有过的亲近不知何故已荡然无存,她似被温暖拒绝在了十万大山那么重的屏障之外,再也近不得她身边。
温暖安静而歉然地笑笑,“最近事情多,我忙不过来,压力大所以心情不太好。”
丁小岱凝着微微泛红的眼,“真的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怎么会呢。”她笑着看表,“都十二点了,你早点去吃饭吧,吃完后去西餐厅帮占总带一份烩意粉。”
“你吃什么?我给你一起带回来?”
“不用了,我看完这份报表一会下去走走,坐了一上午腰都酸了。”
“恩,那我走了。”
温暖点点头,眸光回到报表上,直到丁小岱走远她才抬首,然后被一丝轻微的咯吱声引得回过头去,原本虚掩的门被拉开,占南弦从门后走了出来,他的眸色很暗,看着她仿似有些无奈,还有一丝难以形容的柔怜。
前所不曾地,他轻叹口气,“郭如谦和杜心同会在一周内交接辞职,丁小岱会调去秘书部。”
温暖放下报表,拿起桌上的手机和钱包,一声不发起身离去。
占南弦只得跟上前,“OK,那天在你家——是我不对。”她依然默不出声,伸手摁亮电梯的下箭头,静立而等,直把他当作透明的空气。
占南弦弯了弯唇,仿佛决定了什么,长长叹息,“好吧,既然你一定要这样。”他倏地把她扳过身来,唇覆在了她粉嫩的樱瓣上。
矫躯将她柔软玲珑的身子紧压在墙,三两下化解掉她的攻势双臂擒住她的腰肢,唇舌卷没她所有的惊和怒,在芳甜中长驱直入,肆意撷取勾逗她的丁香滋味。
他的吻渐渐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专注,也越来越诱哄。
无法形容在心田不断流转一下一下回荡的酸甜麻涩,既微弱又激荡,潜藏的情愫变得鲜明以致她软绵无力,在他炽热如火的怀抱里使不出一点力气抗逆,晕旋地觉得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充盈着难以言喻的愉悦,不由自主地渴望他永别中止这股灌入她体内的暖流,即使是折磨也想他给予她更多,再更多……微弱的“叮”声穿破情潮衍生蛊惑心灵的魔幛传入两人大脑,似乎接收不来那是什么信号令他的动作微乎其微地一止,反应过来瞬即置之不理,依然拥紧她的身子在她唇齿间吻得激烈。
怀内越来越剧的抗争显示着她的意识越来越清明,他几不可察地无声轻叹,满怀遗憾地、眷恋地、刻意而缓慢地在她唇上再舔过一抹,然后放松臂弯由得她使力推开自己。
他转头望向电梯里的来人,不禁弯起唇弧,“一心,你怎么来了?”
薄一心淡淡一笑,“路过,所以来看看你。”
神色深沉中带着平静,仿似对才刚入眼的一幕根本不曾视见。
温暖径直走进电梯里按上关闭键,从来没有那么一刻她觉得梯门闭合的时间如此漫长,缓慢得令她想钻进钢壁里躲起来,以避开外面四道盯紧在她身上的视线。
当电梯终于往下沉降,她禁不住以双手掩脸,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拨通丁小岱的手机说下午有点事不回公司,她直接到地下停车场开车离开。
在路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一颗心很乱,心口最细致的地方如同被细针尖锐地扎过,酸痛得怆然,不明白他到底为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去哪里,只知道此刻真的不想回去。
不知不觉,午后就这样被车轮碾过。
时光一去不回,直至天渐黄昏。
当在某个路口被红灯拦下,百无聊赖中她扭开电台,狭小空间内马上回旋着一把低沉淡伤的男声,她一下子怔住,那似曾相识的嗓音象一把打开记忆盒子的钥匙,即使她已经那样克制,往事在斯时还是扑面而来。
几乎已经忘记,多少年前她曾经那么喜欢听一个人唱歌。
就在感情到了无法挽留而你又决意离开的时候你要我找个理由让你回头可最后还是让你走你说分手的时候就不要,泪流就在聚散到了最后关头而你又决意忘记的时候我也想找个借口改变结局可最后还是放了手你说分手了以后就不要让自己难受她已经很久不再听这样的歌,因为它们很久以前就不再适合她。
有些歌,只适合深夜里独听,愁肠婉转荡气回旋,或停留在年少,埋藏在成熟前生涩、孤独的年代,旋律忧郁得象无形的慰籍,一句句如泣似诉,仿佛是自己从不对人言的苦涩无助的内心。
而这些对于她,早在那年已与记忆一同埋存。
绿灯亮起,她驶过十字路口时觉得奇怪,怎么电台在播华语歌的同时还插进英文歌?一直等马修连恩唱到“I must go the other way”时她才恍然醒觉,这首她听过世上最悲伤的离别之歌,并不是电台里在播,而是手机在响。
她慌忙接通耳麦,“Hello?”
Bressanone的歌声戈然而止,狭小车厢内华语再度清晰。
如果你真的需要什么理由,一万个够不够早知道你把这份感情看得太重,当初说什么也不让你走如果我真的需要什么借口,一万个都不够早知道我对这份感情难分难舍,当初说什么也不让自己放手电话里一时没有发出声音,她拿起手机看向屏幕,是占南弦。
她关了电台,不出声,那边也静默依然。
良久,她的唇角惨淡而讽刺地弯了弯,“占总?”
“到藤末会所来。”他终于开口,语气浅如寻常,“我临时需要招待一位重要客人。”
沉默了五秒,她收起所有情绪,轻声应道,“我二十分钟到。”挂了电话后在缓慢行驶的车流中她把头枕在方向盘上。
也许,该是辞去这份工作的时候了。
第六章 赌注,棋子
去到藤末会所,温暖找出车上备着的脂粉化上淡妆,把长发放下,翻到一副亮闪的耳环戴上,原本这些场合用不到她,公关部有手腕一流出类拔萃的美女群,负责占南弦正式或非正式场合的公共交际,但既然这次占老板点名要温小姐客串,还是尽心尽责吧。
她看看观后镜里的自己,效果似乎还不错,如果身上这套纽子扣到锁骨的荷领蕾丝衬衫配西裙换成性感暴露一点的晚装,估计就更完美了。
查看电子记事本,原来客人是上次高访去日本拜访的那位,把资料默记在心,在门口报上占南弦的名字后服务生把她带到一间包厢外。
她吩咐,“找四位和占总熟悉的小姐来。”侍者应声而去。
吸一口气,手握上门把,她轻轻把门打开,朝里面同时转过头来的两人嫣然一笑,“陇本先生,占总。”三十开外算得英俊的陇本次山直勾勾看着迎面进来的美人,柔如丝绸的黑发随着她的步履在鬓边轻轻飘拂,只这一眼已让人觉得风情淡雅无限,更别说那天然柳眉下一双清晨剪水似出世的瞳,几乎动人心魄。
那样的清雅原应被珍藏在玫瑰园里白裙飘飘,她却着一身剪裁精致又不失流行风尚的纪梵希套装,把自己滴水不漏地装扮成高尚的职业女性,然而顾盼间却又全无半点高阶女子的凌厉傲气,眉端唇际只流动着闲适与安然,尤是那身时尚装扮反而将她衬映得更为高贵典雅。
从她伸过来最细微的纤玉指尖都仿佛在说,这份娴静淡定的气质似与生俱来,根本不应在这种灯红酒暗的场合出现,但那合身衣物勾勒出的最适合接吻的窈窕身段,却玲珑柔软得引人遐想联翩,衬上她乍然盛开的笑颜和轻盈嗓音,短短一个照面,已经骚动了陇本次山的心。
他毫不犹豫握上她的手,“这位小姐是——”坐在八人座昂贵青皮沙发里的占南弦弯起了唇角,西装外套搭在一旁,白衬衣领扣已解,领带也已扯散,男人仿佛永远在这种慵懒的时候最为性感,半仰着与他姿态一致懒洋洋的眸光,迎上她之后便没再移开,“我的私人秘书,温暖。”门声又响,四位貌美如花堆满笑容的小姐齐齐涌了进来,“老板们好,我是莺莺,这是燕燕、欢欢和喜喜。”一时房内娇声四起,热闹无比。
避开占南弦微微错愕后再投过来已经变得淡冷的眸光,温暖垂眼掩去唇边如他惯常那样的浅薄弯度。
他要她来,食君之禄她焉能不从?只是,诺大的包厢只她一人作陪未免太过单调无聊。
四艳迅速走到两位俊男身边坐下,半露的耸立酥胸有意无意蹭着他们的臂膀,莺莺首先拿起桌上的酒瓶,禁不住惊呼,“哇,占总你点的是比翠丝堡七八年份的红酒?!”
温暖乘机道,“那你们还不好好敬一下两位大老板?”
燕燕撒娇,“敬哪如喂的好?欢欢你说是不是?”
欢欢媚眼如丝,把整个身子贴进占南弦怀里,“既然燕燕说喂的好,喜喜我们来给占总试一试?”
占南弦脸上再度挂起懒散浅笑,也不推搪,一手一个环抱着欢欢和喜喜,掌心在她们裸露的腰肢上流连,就着喜喜递到唇边的水晶杯子将酒饮尽,引得莺莺拍手叫好,燕燕如法炮制也喂了陇本次山一杯。
“再来,再来。”温暖满怀兴致地推波助澜,“是美女的就给两位老板都敬三杯。”
欢欢嗲声道,“只怕老板们不肯赏脸。”
温暖手一挥,“怕什么?如果他们不肯赏脸,你们就反过去赏他们脸。”
众皆大笑,一时觥筹交错,杯盏轻聆。
嘻嘻哈哈酒过几巡后艳女们开始走动,燕燕帮陇本次山点了根烟,欢欢起身去唱歌,喜喜按铃叫人再送酒来。
瞄见被占南弦随手扔在一旁的合同,温暖斟满杯子,柔若无骨地望向对面,“陇本先生,我敬你一杯?”
陇本次山定定盯着她的眼睛,仿佛在确定她是什么意思,顷刻后他松开臂弯里的莺莺,露出迷人笑容,“才一杯?我还以为温小姐至少会敬我三杯。”
“既然陇本先生吩咐,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她笑答,眼也不眨,连续三杯倾喉而下。
众女高声叫好,机灵的莺莺道,“来来来,我给陇本先生满上。” 眼内兴味盎然的陇本次山也将三杯酒逐一饮尽。
在他们嬉笑戏闹时占南弦始终置若罔闻,仿佛与他全不相关,只专心地将纤长无暇的指掌探入喜喜的上襟,喜喜则将酒小口地含在嘴里碾转哺进他的唇舌,两人一同沉醉在温柔乡。
在座无不见惯风月,自然对这一幕视若无睹,看见莺莺离座去与欢欢合唱,温暖起身走过去帮陇本次山斟酒,弯腰之际发丝如水泻颊,下一瞬陡地被他捉住手腕,她在晕旋中跌入他的臂弯。
陇本次山狭长的鹰眼内飘起邪意,“不如我也喂喂温小姐?”说着便端起酒杯打算饮进嘴里。
躺在他的手臂里一动不动,温暖静静看着他,这灯红酒绿俊男绮女真的会教人纸醉金迷么?却为何此刻她内心这般平静,如晴日无风的海洋,又似世间一切全然寂灭,早十年前已生无可恋。
陇本次山怔住,不明白怀中这位上一刻还着意接近他的女子,为何眨眼之间一双清眸变得无边悲凉,象藏了几生几世的伤心,让人不忍凝视,他下意识调开视线,却在抬首时接上占南弦似笑非笑的暗沉眸光。
一丝不对劲的直觉钻入陇本次山叠成一团的思绪,而在他迷惑的瞬间温暖已不着痕迹地脱身,取过他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占南弦淡寒的眸光从她脸上扫过,继而被怀中美人的细语呢哝逗得浅笑低首。
仿佛没有接收到他似有似无的警告,她坐回原座,依然带笑道,“陇本先生,不如我们来行酒令?”
陇本次山无法多加思索那丝隐约的警戒意识到底是什么,但即使如此,生意人的精明亦并未消失,“温小姐想拿什么做彩头?”
温暖微微一笑,“如果我输了,我来喂陇本先生喝酒如何?”
二十五年间吻过的男人虽然不多,但也不过是个吻而已,她不在乎多不多这一个,起码他长得并不让她讨厌,她一直喜欢欣赏帅、好看、俊俏、柔美、凌厉、阳刚诸如此类的男人,坦而言之,她喜欢美丽男色。
“如果我输了呢?是不是就要马上、现在签下占总带来的合同?”要知道这份合同占南弦只是带来给他过目,打算明天再与他磋商,今晚纯只是碰个面消遣一下而已,他甚至还不算很清楚浅宇开出的条件。
“对,你与我,输与赢,各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公平无比。赌不赌?”
陇本次山笑了,“温暖小姐,你在激将法吗?”
“NoNoNo。”温暖大摇其头,一本正经地道,“我使的是美人计。”
陇本次山哈哈大笑,“好一个美人计,好!我就和你赌这一把。”
“陇本先生果然有气魄!”她大加赞赏。
心内却微唏,这就是男人的天性吗?明知她是在激将,他也按捺不下想在她面前逞英雄。
其实男人和女人并无两样,都是越漂亮就越自傲,也越喜欢孔雀开屏。
即使他自己也知道事后必然会觉得,这种给她留一个好印象的做法其实完全没必要,但在这种气氛下,在面对着她的这一刻,英雄主义作崇使他堪不破那道男性心魔,渴望俘获身为女人的她的景仰。
两人一同打开骰盅,陇本次山的是三三五,温暖是四六二。
一点之差,很侥幸地,她赢了。
陇本次山即时爽快地大笔签下合约,她的目的至此终于达成。
但他眼内愈来愈浓的暗示却似在宣告,这才是夜色的开始,远远未到最后,她心内清楚,如果不能及时以一种不得罪人的方式打消他对她的念头,紧继而来就会是他对她的邀约。
如若等到他开了口,也许,她就再也无法回头。
因为这个游戏是她起的头,是她撩拨在先,所以断不能拒绝在后,否则这份卖弄色相才签下的合同,即便能如期实施也会遭遇困难重重。
温暖笑颜不改地又敬陇本次山几杯,然后把莺莺燕燕召回陪侍他左右。
化淡了暧昧气氛之后,眼风掠见一直粘腻着占南弦的喜喜终于离座出去唱歌,她懒懒站起,移步到他身边,坐下,微微仰首,舒适地枕在他横搁于沙发的长臂上,假装完全没看见陇本脸上一闪即逝的惊异。
占南弦侧过头来,从她踏进这间豪华包厢起,终于再度正眼看她。
他的眸色很暗很深,深不见底得让她心里有一丝怯然。
她用了一些他意料之外的手段,以最快速度完成了也许并不是他预期内她今晚的工作,她不知道这是否会让他满意,他本意并没有要求她这样做,她原也可不必如此,但她就是这样做了,因今夜她少见地没有心情保持笑容。
在来之前她已有一丝厌闷,而要等这种场合结束毋如象要等到天荒地老,她只想尽快把事情解决让他再没有留她的余地,然后便可窥空离去。
抽过桌上面纸,她一点一点地擦拭沾染在他唇沿的胭脂,在旁人眼内她的动作那样自然而亲昵,仿佛从前就曾做过一千一百次,几位小姐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异常聪明地没有人再过来坐在他身边,都假装没有注意到,只一味哄掇着陇本次山喝酒。
占南弦一动不动,自始至终表情丝毫无变,就那样淡冷无比地看着她,眸色在霓虹灯影下忽深忽浅,什么话也不说。
温暖的心开始慢慢下沉,又似往上飘浮,悬到了喉咙上头。
她知道,坐在对面状似漫不经心的陇本次山其实和她自己一样,都在等,就等占南弦一句话或一个动作,等他是默认她为他的人,还是会轻描淡写地把她推出去,成全陇本次山的心愿。
在与陇本次山开赌之前,她已经先押了这一注。
她押不管自己如何放肆,占南弦也不会把她送给别的男人。
但此刻,她不那么确定了。
他冷然无情的眼眸犹如在说,他没兴趣为她收拾烂摊子,她喜欢玩火就等着自焚。
温暖在心里默数,三,二——在她想起身的刹那占南弦掣住了她的肩,将她搂定在原位,终于开口,却不是对她说,“莺莺,点一支歌。”
“点什么?”
“Nothing compares to you。”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锁定她,“唱给我听。”
刹时间温暖只觉得内心烦郁得无法透气。
这是他开出的条件,她要他救场就得按他的说话去做,而此时此刻她别无选择,只除非她能够离开他身侧,否则她不会有拂袖而去不管不顾的机会,虽然此时的她没有丁点心情玩这种游戏,可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淡薄外表下隐然的残忍一旦触发会变得如何强悍,为达目的他会不惜毁灭。
深呼吸调息,她在只自己才知的无能为力中展颜微笑,人生有什么事一定要坚持呢?她投降,她驯顺,既然他要听,她唱,什么都唱。
“我没带眼镜,看不见屏幕。”她想起身。
禁锢她在臂里纹丝不能动,他垂眼看向她的蕾丝领口,“你没听清楚?我说的是唱给我听。”
什么也没显露,却对她这样若即若离,占南弦对她的态度让一旁的陇本次山愈加狐疑,也愈加谨慎,他无法清晰感知,这个美丽的女子对占南弦而言到底如同那几位艳女一样可供亵玩,还是有别于其他人,他不能确定占南弦把她召来是为了招待他这个客人,还是为了陪伴他本人。
由此,这种情况下他再也不会贸然行事,合约执不执行不重要,重要的是,正如占南弦开了比翠丝堡的酒给足他面子,他也断不想轻易犯下可能得罪占南弦的错误。
陇本次山对温暖而言已回归安全,反而,现在对她构成危险的偏偏是她原以为最安全的人,所谓世事如棋,大概便是如此,总在刹那间,已经颠倒变幻。
熟悉到灵魂的旋律在包厢内响起,占南弦只吐出一个字。
“唱。”如果她不,他会当场撕碎她的上衣把她扔给陇本次山,他的眼神已经明白表示,他所警告她的,若她不从他一定做得出。
下午时分他以她为饵在薄一心面前演一场用意不明的戏,于是她也就和他拉出四位小姐的距离,并成功地以另一个男人激起他的脾气,明明已经如愿,却为何内心比来时更怆然悲楚,她到底在干着什么?这样的攻与守除了表明自己的不成熟外还有别的意义么?温暖合上眼,回忆Sinead O'Connor那双纯洁绿眸,想不明白到底是在什么样的情绪下,那个唱歌的女子会把自己剃成了光头,没有麦克风,她在他肩沿轻轻唱起。
自从你带走你的爱,已经十五天又七小时。
我每夜茫然游走,沉睡里漫无白昼,你离开已经十五天又七小时。
我摆弄我所能做的一切,从你离开的那一刻起,我明白了我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花式餐厅中的宴会,我的唇角无法言语,我无法言语。
没有,没有什么可以带走我的悲伤,因为,没有什么可以和你相比。
你无以伦比。
……她已很多年没有再唱过歌,却熟知这首歌词如同每日默诵,它如此死死刻在她的脑海,也许此生再挥之不去,唱完她低低垂首,希望长发可以遮去脸上所有不宜在此时出现的情绪。
“我想去一下化妆间。”她轻声道。
良久,他终于松开了手。
她走出门外,一步不停走出会所,上车风驰电掣而去。
日子悄如流水,各司其事。
温暖看着手里的合同和计划书,无法理解为何连续多日里一连几份都是如此,临到中午终于有空,她去找高访,开门见山地问,“为什么浅宇在和代中争案子?”巧合一两回她能理解,但这已是近日来的第五单。
“上次代中抢走我们本来已经到手的益众,业务部的同事们辛苦了一个月结果却被朱令鸿拣了便宜,大家很不忿气,也就着手去抢代中的单子,代中反过来回抢,一来一往就这样争上了。”
温暖皱眉,又不是小孩子打架赌气,一笔一笔的生意都要投进去大量人力物力,这样不惜血本抢来撬去,只怕最后落个两败俱伤。
“总裁知道吗?”她问。
高访笑了,“你以为他会不知道?”
温暖颓然收声,原来根本与业务部无关,战争是占南弦一手发起,只不知针对的是朱令鸿还是朱临路,但最终结果都一样,他凭籍雄厚实力要打击的是整个代中公司。
“温暖,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请说。”
高访不经意道,“你上六十六楼的时间那么短,怎么和南弦在工作上达成惊人默契的?”
要知道他的每一任秘书,至少都要待半年才算得上勉强熟习他的脾性。
温暖一呆,这个问题怎么答?说自己聪明绝顶?还是说自己善解人意?
高访笑,“你不回答没关系,我纯粹好奇而已。”
想了想,她道,“我以前就认识他。
我先把这份合同拿去给法务部,回头再和你聊。”
不想深谈下去,只好找借口走人。
高访笑着目送她离开。
从法务部出来还有十分钟就到下班时间,温暖也不上楼了,直接往餐厅而去,途中经过四楼廊桥,她拐入桥外的空中花园,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在铁艺休息椅上坐下来,望着远远近近不知名的花簇。
不需要高访说出来温暖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好奇的是,为什么占南弦明知她与朱临路的关系还是毫不设防地任用她,为什么一而再的商业事件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从始至终他没有怀疑过她。
那自然是有渊源的。
在人们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其实冥冥中都有定数。
譬如说,命运之所以安排某人认识甲,可能是为了让他通过甲认识乙,之所以让他认识乙,可能是为了让他通过乙获得一份工作,或帮助到他什么事,或达成他的什么心愿,然后他又认识丙,这个丙可能又会为他带来丁,而这个丁可能就是他今生的爱人。
又或者是,某人既认识甲,又认识乙,然后经由他而使甲乙相识,这个相识从此以后便改变了甲乙的命运——就象她、占南弦和薄一心。
她先通过温柔认识了占南弦,然后占南弦又通过她而认识了薄一心,也许上天让她与占南弦和薄一心分别在不同的时域与圈子遇见,正是为了要经由她而成全那两人的情缘?
人与人的关系便是这样牵连造就,一环扣一环,最终结成一张谁也逃不脱的大网。
思绪正飘忽浮离中,忽然听到附近传来低低的声音。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会这样。”那带着懊悔和惊惶的哭腔,仿似来自于她熟悉的人。
她往四周看看,确定说话声来源于连绵绿色山丘一样花团锦簇隔着的身后。
“别担心,说清楚就没事了。”这把回应的和悦男声,似亦不陌生。
“薄小姐只是说找我喝喝茶聊聊天,我想她是占老大的女朋友怎么也不能得罪,加上我心里以为她可能是想知道公司里有谁喜欢占老大,而且她看上去也只是随便问问的样子,所以我就告诉了她杜心同的事,我还特意避开温姐姐什么都没说,是真的,我不是故意打小报告的!”
“别着急,温暖不是心胸狭窄的人,只要坦白告诉她会没事的。”
“可是……她都不想理我,本来我有好几次想告诉她,可是一见她客客气气的样子心里就觉得害怕,什么都不敢说了……我真的很难过,所以才……才找你的……”
温暖悄悄起身,无声无息地行开,走回空中廊桥内。
透过水蓝的玻璃顶面,万里晴空阳光普照,连日来的阴霾心情被破开一丝裂缝,本以为被身边每一个人背叛是从生下来便已注定的宿命,却原来,还是有或多或少的例外。
午饭时间已晚,宁静雅致的高职员工餐厅里只零星散坐着几人,她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服务生马上端来餐盘,她才刚刚坐下,便看见杜心同从无人注意的角落里迎上来,似乎已经等了她很久。
“能不能和你谈谈?”杜心同问。
时势造人也伤人,此刻她脸上形容憔悴,嚣张早已尽失,语气里的恳求几乎到了低声下气,温暖平和道,“你找错人了。”她应该去找的是薄一心。
杜心同在她对面不请自坐。
“薄一心本来答应过我如果出事她会全部负责,可是这几天里我一直拨不通她的手机,今天是我和如谦离开的最后期限,实在是迫不得已我才来找你……占总要解雇我,这我没有任何怨言,是我自己蠢甘心被人利用,我认了,但如谦是被我连累的,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请你原谅他。”
“你言重了。不管你相信与否,这件事我没有放在心上。”
无所谓原谅不原谅,不管对杜心同或是郭如谦她都全无感觉,以前是一家公司里的同事,今日也是,仅此而已,恨一个人需要付出太大精神,得不偿失的事她何必去做。
“那你能不能帮忙向占总求求情,让如谦继续留在公司里?他一直都是技术部的骨干,就算看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哪怕是把他降职或调到荒山僻岭也可以,只要别炒了他。”
浅宇成立十年从来没有解雇过任何员工,即使管惕让他们以辞职的方式走人,但是以后去别的公司求职时他们也很难自圆其说,尤其郭如谦还是做技术的,若就这样离开浅宇,那等于是在这一行里再也无法立足。
“就算我求你了!”杜心同的表情倔强得孤掷一注,仿佛就算此刻温暖要她三跪九叩,她也会毫不犹豫。
温暖轻轻呼了口气,他们做这件事之前为什么就想不到会断送自己的前途?亡羊补牢并不是每次都行得通,她平静道,“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事到如今必须得有人出来负责。”
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让益众潘维安降下心头之火。
就算浅宇的损失并不是他们两人的作为所导致,但是占南弦肯定在商言商,别说只是他们两个,如果有必要解雇技术部所有的人,为保公司声誉相信他也会果断行事,这样的后果精明如杜心同怎么可能事先没有预料?却偏偏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去以身试法。
杜心同一脸惨白,事实已经很清楚地摆在面前,不管她或郭如谦,已确然不可能继续留在浅宇,她紧紧交握着双手说不出话,神色绝望而无助,片刻后她起身,向温暖微微鞠了鞠躬,“对不起。”
也不多话,说完这三个字便转身离开。
温暖继续吃饭,速度之慢仿佛在思索什么,吃完后她放下筷子,用餐巾擦干净嘴沿和手指,她拿起了电话。
“临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杜心同和郭如谦黯然地从浅宇里如期消失。
丁小岱最后没有被调走,只不过六十六楼的气氛与往昔已不可同日而语,虽然温暖依旧客气得和颜悦色,然丁小岱和她说话时不由自主地已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
不管爱情友情亲情,都是易碎品,一旦出现过裂缝,便很难恢复原貌。
不论是谁对不起谁,那裂缝都如同两面刃,一面伤人,一面伤己。
日子依旧如常,只除了杜心同意外地给温暖寄来一张感谢卡。
而温柔,已很久没再出现。
温暖拨她电话,“还是很忙?”
温柔连珠般诉苦,“股市每日都在创新高,这么好的市道万年难遇,日夜操劳得我现在只剩下半条残命了,你说我忙不忙?”
“还好,起码还有半条命天天看着资金水涨船高。周末来不来吃饭?”
温柔忽然反问,“为什么你从来不来我处?”
温暖微怔,即答,“因为你从来不做饭,我去吃西北风?”
温柔静了一静,别开了话题,“端午节那天晚上,占南弦在你楼下。”
“他今年二十八岁。”
不是十八岁。
“信不信由得你,不是我带他回来。”她到时他的车子已经停在那里。
“不说他,我刚才查了几个菜谱,你想吃香草柠檬青口还是肉眼牛扒?”
温柔忽然发脾气,“既然到今时今日你还是不想谈,那就这样吧。”
直接挂了电话。
温暖呆了好半响,才把听筒放回去。
在过去三年来,从她回来读书乃至工作到现在,温柔曾经把整颗心与她缚在一起,也许,大概因为付出的时间似无休止,又始终得不到渴望中她的相对回应,仁至义尽的温柔终于也觉辛苦和厌倦,再无心维系,一言不合便可掣出脸色来。
周六时温暖依旧清早起床,走进书房便不再出来。
她从小习国画,花鸟鱼虫,工笔写意,无一不通。
铺开宣纸,倒出墨汁,备好颜料和一点点水,取过笔架上的软毫,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报纸,她很少自己构思作品,大部分时候都象现在这样,对着画册或图案临摹,简单到不用花半点心思,在日常生活里,这点小小乐趣对她而言聊胜于无。
画好搁笔,然后拿出一枚田黄石印章,石面的光滑显示出这枚印石已不知被把玩过多少年,上面刻着四字篆文,印好后她定睛看着那几个字,足足看了半小时之久。
在画晾到半干后,她将纸翻过来,把浓稠的糨糊加水调成淡粘状态,拿长毛刷沾取,大笔刷在画的背面,看着宣纸上一条挨着一条渗透湿印,象是浸了如海思潮。
全然刷匀之后再晾上一晾,然后把两头印有古雅图案的画轴,以中间全白部分对准湿透的画纸背面,一点一点精心细致地粘上去。
取过干爽的大排刷,慢慢轻轻地由上往下,沿着中线一遍遍往两边匀扫出去,只有这样才能使装裱的画在晾干后表面平滑无痕,不会出现小粒鼓起的气泡。
挂到中午已自然干透。
取下从卷轴一头慢慢收起,卷好后以蜡纸缠过几圈,封口,放进书桌旁半人高的青花梅瓶里,旁边还有两只一模一样的大画瓶,里面已装满几百支她从不拆封的画卷。
午饭后她如常回到浅宇,这次提前了十分钟,没有等占南弦,自己搭乘员工电梯先上了办公室。
一刻钟后占南弦也来了,一边轻声讲着电话一边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神色难得一见地温柔,专注得经过她的桌边时也没有留意到她已经来了,直到推门走进办公室之后才意识到什么,折返回头,敲敲她的桌面。
温暖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进去,听到他微微不悦道,“昨天保姆说你擦伤了手肘,怎么会这么不小心?”似乎那头答了什么,他皱了皱眉,“以后这种危险动作让替身去做,别让我担心。”
似责还怜的口气泄露出一丝宠溺。
温暖缓下脚步,目送他走到办公桌后面,在他回身前她垂下了眼帘。
他坐进皮椅里,不知那边又说了什么,他心情极好地浅笑,“那好吧,乖一点,过两天我到罗马接你。”如此这般又温存了一会,他才终于挂上电话。
温暖这才走到桌前,隔着两米阔的原木桌,她的视线停留在对面桌沿。
“怎么了?”他问。
“啊?”她不解地抬起头,乍然撞进他含笑未去的眸子,那神色似若有若无地关切,又似与她隔绝着三千里河山只冷眼凝睇,无心分辨,她瞳子一低已调离目光。
唇角微勾,他道,“你没事吧,怎么心神恍惚的样子。”
“你叫我有事?”她反问。
他不作声,一会,忽然问,“你哭过几次?”
“为什么问这个?”
“答我。”
她迟疑一下,“一两次吧,不记得了。”
“什么时候?”
她皱了皱眉,嗓音有些沙,“我不想谈。”
“温柔说,那夜是她第一次见到你哭。”
心底那根由全身所有最敏感的神经末梢纠结而成,十年来永不能被触及的绝痛心弦,在那一刹,忽然就断了。
她张开眼眸,那么淡地看着他,隔膜得仿佛她与他之间两米见外的距离是无法跨越的阴阳两世,隐着烦躁的瞳子清盈不再,脸上几乎露出一种与多年清雅形象完全不符的冷笑,“你以为我是为你而哭?”
他弯起唇弧,“难道——不是?”
“相信我,就算排到银河系也还轮不到你。”语气前所未有地疏离。
占南弦不怒反笑,只是那弯得灿烂的笑容与寒光眸子毫不相衬,“这点我还真的信,在你心里排首位的永远是朱临路?所以无论如何你也不会向我开口?不管什么事你永远只会找他,是不是这样?”
她窒了一窒,“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明白?”他冷冷嗤笑,“不是你叫朱临路收留郭如谦的?温暖,你越来越了不起了。”
她不自然地别开头,“郭如谦有份参与那个案子,代中以后实施起来也需要人手,他们互有所求关我什么事?”
“你还和我狡辩?你同情他们,你不想赶尽杀绝,可以!但是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你是还没开口就认定了我不肯答应?还是你宁愿和我作对也不想欠我半点人情?你就这么不愿意和我有任何纠葛?”
她咬唇,再一声不发。
盯着她避而不视也丝毫不打算作任何解释的脸,寒怒从心口倏地往上蔓延,抿紧了唇的他将眸光转开,两人一动不动,阔大空间内死寂无声,顷刻后他从椅里起立,忽地拿起桌面的大叠文件对着玻璃墙猛甩过去,在啪声巨响中他抄起车匙离开。
第七章 夜遇,初恋
星期天温暖照旧待在家里,穿行于餐厅厨房,一样样精心准备,做好五六道菜,全部用精致的白底蓝花瓷具盛起,摆在餐桌上十分悦目,忙完已是中午时分。
出乎意料地,温柔连招呼也不打人忽然到来。
在她的惊讶中温柔瞪大双眼,“怎么一个人做这么多菜,今天是什么日子?还是你和我心有灵犀知道我会来?”
温暖给她添了副餐具,始终是两姐妹,有什么隔夜的恩仇?温柔再看了眼桌上菜式,瞥向她,“你不会是因为寂寞吧?”
温暖笑,“是啊,怎么不是,你不来我肯定寂寞,女人做饭就象古时侯摘梅,都需要人欣赏,否则一枝折得,天上人间,没个人堪寄,简直寂寞到老死。”
“要是我肯定不做摘梅人,只做赏梅的,譬如拿银子去砸一二三四五个美男回来,让他们每天给我做饭,一家不好去另一家,怎么样也不愁寂寞。”
温暖乐,“看样子最近赚不少?”
都可以养一二三四五个美男了。
“没见过这么好的时候,即使开盘时跌过几百点收市前也会冲上去。”
“听说不仅是你们,就连百分百的散户也赢钱。”
“恩,在这种大势下还输的人,这辈子千万不要碰股票。”
“既然人人都赢,那输的是谁?”
“当然是接最后一棒的人。”
“啊,明白。”
输的自然是在最高价位买进的那一拨。
“不管是美国日本还是香港台湾新加坡,全球都创造过股市神话,指数在一段时期内飚升到令人不能置信的地步,这个过程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发死离场的,套死贪心的。”
谁都不知道每日均涨几百点一天比一天刷出新高的势头会在何时终止,也许再过几千点,也许再过上万点,也许不过百点,也许就在明天。
总有一个尽头,总有那么一天,在某部分人于最高价位买进时,忽然之间,也许只是眨几下眼而已,就已经风云变色直线狂泻。
手里所持股票即使打进最低价也赶不上它跌的速度,系统也会因为过度使用的巨大冲击而崩溃,交易所里电子屏上数字跳速之快根本让人无法看清,只需犹豫一秒已没了先前的价位想抛都抛不出去,极短的时间内就已经跌停。
大部分人会心存一线幻想,希望过几天会反弹拉升,然而待两三天过去,不得不接受一天比一天跌得厉害——熊市已经到来的现实时,户口里的资产早亏损到了近似血本无归,对着那堆会让人心痛到吐血的负数再斩仓已经毫无意义。
本来过亿过万的市值,变得还不如天桥底下那些睡大街的流浪者们所拣的垃圾。
有人在一夜之间暴富发达,也有人在一夜之间跳楼自杀,台湾曾有一位女奇人,在股指期货里把五十万打到了八千万,然后几天内输光,这就是股市金融最大的魅力,同时也是世界上最恐怖的杀人旋涡。
温暖象想起什么,沉吟了一下,对温柔道,“有个女同事最近离开了公司,你那边有没有空缺?她人很聪明,你找人带一带她,说不定也能做出点成绩。”
温柔头也没抬,“就是被占南弦炒掉的那个?”
温暖惊讶,“你怎么知道?”
“你看,你也不是什么事都和我说。”
被人陷害到那份上还一声不哼,“是不是我就只能赚钱和你共富贵,在你有事时就不能和你同患难?”
哪怕她可能帮不上忙,告诉她一声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温暖静了静,原来她是为这点生气,心内忽然便有些释然。
温暖继续道,“本来我也不知,只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前阵子潘维安逢人就说浅宇做事不厚道,那么巧他的圈子里有人认识我,一听提到你知道是我妹妹就和我说了,后来我留心看了看,发现占南弦还不算蠢,所以也没哼声。”
“既然你知道,也不用我解释了,要是方便不妨帮她一把。”
“别说她曾经对你不安好心,就算没这回事你和她也谈不上交情,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活菩萨,不过,难得你也会动凡心想管世事,让她明天给我电话吧。还有,不是我说你,以后假日多出去走走,每个周末都待在家里做饭,小心还没嫁人就已进入更年期。”
“好啊,等你找到一二三四五个美男时,千万记得叫我往府上同赏。”温柔笑。
这顿饭两人吃了一个多小时,本来温暖也想问问那个新加坡人是怎么回事,最后还是忍住了,都已经不是莽撞无知的少年,温柔难道真以为她一点不知吗?既然她在她面前始终不提,大约有她自己的理由。
膳后不久温柔离去,温暖收拾停当。
凭着记忆中的歌词,她上网搜索那天在车里听到的歌,原来歌名一万个理由……那把似磁性低回的嗓音……象极了一个人。
那时,每一首她喜欢的歌都逼着他去学,开始时他要花上半天到一天才能达到她苛刻的要求,到后来他已练得娴熟到对任何拿到面前的歌只要试几遍就能上口。
她不记得他曾在她耳际唱过多少歌,只记得每一句都动情无比,从头至尾震荡她心,那魅惑声线就如同他的人,一向无人能比。
夜幕不知不觉间降临,把自己抛在沙发里,她漫无边际地看新闻。
文艺台在报某位导演的戏准备开拍,据说是投资最大的华语电影,国际台在谈论菲律宾人质事件,澳大利亚两船相撞,伊朗扣押英国兵,英国对伊朗实行制裁,然后美韩军事演习,科技台说全世界掀起登月热,生活台则说LIFE停刊。
然后最新的科学气象模拟得出,全球气候变暖将导致到2100年气象大异,寒冰带会消失,赤道附近在阿马逊热带外会产生新的气候类型。
她在想,地球在远古以前是否也这样幻变?混沌之初,只有寥寥生物。
生物繁殖、衍播、变种,在禽兽中慢慢发展出一种占主导地位的种类,譬如人——真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杀伤力最强且生性最邪恶的禽兽,只有人,才会什么都做得出。
紧接着这种类在没有天敌的自然界里急剧繁殖,破坏地表、破坏海洋、破坏气候、过分采矿、过分捕杀、过分战争,在极短的时期内迅速耗掉巨额自然资源,并研究出毁灭性武器。
当自然生态再无法及时消弭人类种种破坏性行为所造成的恶果,这个种群的所作所为,终于在五千年后逐渐反扑本体,疾病如感冒天花瘟疫艾滋肿瘤禽流感非典,一件比一件来得凶猛和无药可治,天灾如干旱洪水火山地震海啸,一次比一次来得摧毁与灭绝……
Here I stand in Bressanone,
with the stars up in the sky。
Are they shining over Brenner,
and upon the other side。
温暖困顿地睁开眼,电视里雪花在飘,只除了脑袋异常混沌哪里有什么传说,惊醒她的音乐仍然一遍遍在响,Bressanone,手指四处摸索找寻,她的布列瑟侬在哪?
终于在地板上见到闪亮的手机,她拣起,“Hello?”
“开门。”
温暖才把门开出一道细缝,朱临路已闯了进来。
她看看手机,半夜三点,“我以为只有牛头马面才会三更五点出现。”
这个钟点还真是索命的好时刻,因为就连灵魂也会哈欠连天,最容易出窍被拘走,她躺回沙发里。
朱临路拧她的脸,“醒醒。”
拍开他的手把面孔埋进软枕,“什么事?”
“没事,刚好从附近路过,所以来看看你。”
“看完请打道回府,记得顺手关门。”
他用力扯走软枕,不肯让她继续寻梦,“你再不起来我可也躺下去了。”
她只得提起精神,“到底什么事?”
“我们结婚吧。”
她骤然瞪大眼睛,瞌睡虫全部被他吓死,用手摸摸他额头,“没烧啊。”
就算烧也没关系,虽然时间是早了点,不过医院一向有急诊。
他恼,“你嫁还是不嫁?!”
凌乱发际垂在眼前,眸里是丝丝挫折。
把他拉坐在沙发里,她把头枕在他腿上,“哪家的姑娘让你吃憋了?”
他不再作声。
她睁开眼看他,“你还要玩多久才肯收手?”
“收和不收有什么区别?”
他用双手捧起她的脸,软语哀求,“暖暖,嫁给我吧。”
温暖从没见过那个人如朱临路这样,性格完全象一系列阴晴不定的天气,以为他阳光普照的时候他会忽然下雨,以为他大雾笼罩的时候他又忽然晴空万里,永远不会知道他下一刻就做出些什么来。
她淡淡笑了笑,“别入戏太深,小心有朝一日我不让你回头。”
他不再动作,垂眼看她,“什么事不开心?”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开心?”
他牵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胸口,“不是眼,是心。”
她凝视他,忽然道,“临路。”
“恩?”
“我们结婚吧。”
他一愕,瞬即看见她脸上的淘气,恼得双手卡住她脖子,“我掐死你!”
她大咳求饶。
他不肯松手,眼内飞起笑意,“爱不爱我?”
“爱。”
她笑出声来,谁怕谁呢?
“这个世界上我唯一只爱你。”
话声刚落就看见没关严的门被缓缓推开,她第一个念头就想今天是不是鬼节?为什么访客都喜欢在半夜出现,下一秒才反应过来——占南弦正站在门口,看着沙发里闹成一团的她和朱临路。
温暖整个人愣住,背着走廊灯的占南弦脸容半暗,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朱临路倏地把她整个抱在怀里,以夸张无比的口气道,“占总这么早?不会象我一样刚好路过吧——”
“临路。”
温暖制止他,“放开我。”
即使不情愿,在她难得的认真下朱临路还是松了手。
起身出去,把门拉上,她对占南弦笑了笑,“有事?”
他的薄唇已抿成微微泛白的唇丝一线,下颌紧凝出棱角僵硬的线条,即使橘黄的廊灯也没能把他眸内的寒冰星光映得稍为暖和一点。
她清楚这是他发脾气前的征兆,但,三更半夜无缘无故跑到秘书家来发脾气?听上去好象没什么道理。
“多少年了?”他忽然问。
“什么?”
“我们分手多少年了?”
她一哑,无言以对。
终于记起,温柔说他在她楼下的那夜,被他撞见她流着泪听Nothing compares to you的那夜,他去而复返却直至离开也不和她说半句话的那夜……是他们的分手纪念日,十年前的端午节,在她十五岁他十八岁那一年,两人在她家从前的房子楼下分了手。
她近乎虚无地笑笑,“你三更半夜跑来找我叙旧?”
可是,她早已经不记得前事。
“当然不。”他的唇角翘成一弯凌冷的月,“我来纯粹只想搞清一件事。”
“什么?”
“我不是很理解,上次在藤末会所,你勾引陇本次山的手段怎么会那么娴熟?所以想来亲自领受一下你的伎俩,希望这样可以找到答案解开我心中疑团,只是没想到,你今夜已有入幕之宾。”
鄙薄的说词讥得她再保持不了微浅笑容,无声问自己,觉得伤心吗?答案是,不,不伤心,有什么所谓呢,他想说便由得他去说好了。
“打搅了你不好意思,可是我原以为,你真正想勾引的人不是陇本次山而应该是我。”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咄咄逼人,“所以我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你还没勾引上我,就已经在这里搞七捻八了?难道真的如你所说,他与我都是一流的情人?所以无他时可我,无我时可他?”
她垂下眼,“我什么时候勾引你了?”
他骤然出手,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看他,力道之重让她觉得疼痛,眼眸如同寒光利刃,他的薄唇内吐字如冰。
“你不是很懂得掩饰自己?你不是一向安然自若?却为什么总在我面前流露出一些不经意的情绪?你努力表现让自己在公司里尽可能出众,你听的歌,你流的泪,你枕上我的手臂,你若有若无地招惹我,通通这些,为了让我感知你的念念不忘,难道全是巧合?一点都不是出自你的有意无意?”
温暖定睛看他,只觉无话可说,罪名已被他钉在她发寒的脊梁。
“就是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这就是你对付男人无往不利的武器?来,宝贝,亲口告诉我,你进浅宇从来就不是为了我,你对我耍弄的那些心机从来就不是为了想让我再度在乎你,你也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流露过一丁点你放不下我的心事,更从来没有给过我你仍默默等待的暗示,你肯定也从来没有希祈过有一天我会回到你身边,来,你亲口告诉我,所有这些,你通通都没做过。”
她几乎忘了他一贯的思维有多缜密口才有多雄辩,有那么一瞬她几乎被他说服,几乎就认同他所指责她的这些罪行,每一条都是她在不知不觉或有意无意中对他犯下。
他紧紧捏着她的下巴,锋利质问如万箭同时袭入她的胸口。
“为什么不说话?还是你根本无法否认?告诉我,既然你明明近期内才向我发出过暗示的邀请,为什么现在房里却有另一个男人?难道你真的喜欢三人行?真的要我们两个同时侍侯你?不这样你那颗放荡的心就得不到满足?!”
她用尽全力挣开他的手,颚骨仿佛被捏碎掉那样剧痛,下巴大概已留下瘀痕,不过没关系,再深的伤都会好,疤痕都会淡,事情都会过去,记忆都会消退。
即使被活生生撕裂再洒上一把把盐粉的心,最后都一定会弥合。
时间而已,她早试过。
力图让语气平稳,她问,“你说完了吗?”他双眸里浓怒依然狂卷,点点星光早变成燃烧的烈焰,压迫得她喘不过气,“亲口对我说一次,这个世界上,你唯一只爱他?!”她努力尝试再度微笑,就为了这句说话,他把她整个人从头顶侮辱到脚趾尖。
“南弦。”已多少年,她没再叫过这个名字,那一刹如此心酸,“我和临路已经谈婚论嫁。”
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她定定站在原地,看着自动关闭的电梯门将他僵直的背影合上,把两人隔成了别离。
朱临路打开门把她扯进屋里,眯起双目再三审视她,“告诉我他什么时候见过你的眼泪?我好象从来只见你笑,没见过你哭。”
她抓着他的手臂,“临路,我们结婚吧。”
没有比这更能一了百了地解决问题了。
朱临路的俊脸上带着抑郁和讥诮,“他准确无误地说中了你的心事,你根本就忘不了他,是不是?所以你才恼羞成怒?”
“我们结婚,好不好?”她诚心哀求,“让我嫁给你。”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们两个更适合成为夫妻,因为他与她谁也不会伤害谁,在一起只有快乐,永远没有妒忌,争吵,悲伤,或漫长到最终变成陌路的别离。
朱临路执起她的手深深吻了吻。
“等哪天你会为我流泪时记得告诉我,也许到那时我会考虑娶你,还有,你最好与你的上司保持一点必要的距离,否则我会——非常,非常生气。”他静静拉上门离开。
温暖回房间趴倒在床,合上眼陷进无边黑暗,不明白自己做人为何如此失败,两个一流的男人最后都毫不犹豫地离她而去。
认识占南弦时她十三岁刚升女中,他十六岁,和温柔同班读高一。
那是一个周末,她跟着温柔回校看篮球比赛,年少的占南弦是班级主力,个人全场得分超过总分一半,单凭他一人就已把对手打得溃不成军。
篮球场被围得水泄不通,他在场上的耀眼吸引了所有目光,不管是快速的走位接应,准确无比的中投还是在几人夹击下强行突破上篮,动作皆一气呵成流畅自然,每一次得分都会引来女生们着迷的尖叫。
胜负毫无悬念,散场后挥汗淋漓的帅气少年们在场边席地而坐,喝水休息,被不肯离去的女生们蜂拥围住。
她这才发现温柔不知去了哪里,一只篮球被人无意踢到滚来她的脚边,她顺手拣起,抱着球四处看看,仍不见温柔的人影,想了想她决定留在原地,万一温柔回来找不到她会更麻烦。
索性自己一个人玩起球来。
三步上篮,底线回身勾手再投,居然不中!飞身抢过篮板,拉到三分线外再来一记远射,宾果!拣回球对着空气虚晃一招假动作,再度出手往篮框投去,篮球在空中划出完美弧度,在即将到达抛物线的最高点时却突然被腾空斜伸而出的手臂盖了下来。
她一愣,那矫俊身影已从半空跃落地面,一双黑漆得盛气凌人的眼眸灼灼地盯着她,在篮下仿佛天地大独他最大。
认得他正是比赛中最呼风唤雨的美少年,她撇了撇嘴,心想拽什么拽。
仿佛明白她在想什么,他弯了弯唇,“来,过得了我,请你吃冰。”
把球扔回给她。
一股好胜之心被他的倨傲挑起,想她七岁就跟曾是职业教练的邻居伯伯打篮球,总也算名师之徒,半个球场那么大,就不信一对一的情况下她在他面前得不了分。
第一回合她轻敌,在运行中被他闪电般出手偷走了球,惹来旁观女生的刻意大笑,几乎没把她气死,再来时她警觉了,不让他近身,从右边突然变线左切疾射出手,谁料他身形猛地往后跃起,凌空一展如鹰翔于野,球在瞬间被盖了下来。
那爆发力和弹跳力连围观的男生也为之大声喝彩。
把球再度扔回她面前,他薄唇微翘,仿佛她是逗乐他的小玩意。
@#$%^&*,她在心底暗暗问候他祖宗。
原地慢慢运着球,她磨蹭了大约有半分钟,他警戒的身体线条终于稍微松懈,双手抱胸有丝兴味又有丝警戒地看着她,就在那一刹她忽然冲他办个鬼脸,他一怔,她马上运球朝他直冲过去,他直觉举高双手封杀,她刹下脚步的瞬间右手中的篮球往后一勾贴腰交到左手,他的手臂刚好惯性半落,她斜退半步借力起跳,直接左手单投——空心着篮!场边围观者发出轰然的口哨声和叫好声。
得意地朝神色错愕的他再扮个鬼脸,她抛下一串银铃般的开怀大笑,飞跑向不远处正走回来的温柔。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一个星期后他便出现在她家里。
仅一面,这个大女儿的同班同学便收服了她善良可爱的老爹。
那时懵懂年少的她情窦未开,但十分活泼好动,兴趣无比广泛,每个周末都兴高采烈地跟着他去参加各种活动,他教她网球羽毛球壁球甚至足球,带她去听爵士乐,去看新上映的电影,陪她上国画班和钢琴课。
而她则逼着他去学每一首她喜欢听的歌,偶尔周末下午拖他去卡拉OK包房,她负责点,他负责唱,不听到心满意足她不肯回家吃晚饭。
这样过了大半年,到她十四岁生日那天,刚好是星期六。
早上起床的她习惯晨浴,才刚刚洗好,楼下已传来温和的大叫,“小温暖!小南弦来了!”
干毛巾往湿漉漉的短发上一搭,她冲下楼梯,“为什么这么早啊?”
不是已经告诉过他中午会出去和同学逛街吃饭,晚上才会在家和老爹及温柔吹蜡烛?
“老爸你不是说请他晚上来吃饭的吗?”
温和无辜地耸肩,“我去买菜了,你自己问小南弦。”
她一双灵气大眼转向他,发觉他好象又长高了,黑宝石一样的眼睛清亮得慑人心神。
“又一早洗澡了?”占南弦走到她跟前,取过她手中的毛巾。
她赶紧把头低到他胸前,最喜欢他帮她擦头发了,脑袋被他的手掌暖暖地包着轻轻摩挲,每回舒服得不想他停下来,可惜今天不能蹭太久,“我一会要出去啦。”
“你约了她们几点?”
“十一点。”
“现在才十点而已,还早。”说着在沙发上坐下,把象棋摆出来,“先陪我下两局,一会我送你过去。”
她坐到他对面,直接把他的车马各抽掉一个,他忍不住笑。
她举起手掌,磨刀霍霍,“中炮!”
“起马。”
“上卒!”
“飞象。”
“出车!”他抬头凝视她,似乎想笑而又没有笑出来。
“干什么?”她问。
“你怎么这么单纯。”她瞪大眼看他,“什么意思?”
他弯起唇角,“每回都是这几招。”
边说还边摇头,那悲天悯人的神情仿佛她是个绝世小笨蛋。
她探过身打他,“这说明我专一!懂不懂?!”
他捉住她的手,眸色变得有点怪异,“真的?”
“什么真的?”
他慢慢地道,“你专一?”
不知为什么那一刻她觉得心头似被什么撞了一下,很奇怪的感觉,有点酸酸麻麻地,明明才洗完澡,耳稍却无端燥热,下意识甩开他的手,然而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竟不敢回眼看他。
他不再说话,指尖推过棋子。
她举棋应对,飞快看他一眼,他低垂的长睫倏然一张,捉住了她原本打算掠过的眼神,她只觉整片脖子根都潮热起来。
他依然什么也没有说,她却越来越坐立不安,心底没来由地有种悄悄的奇特的渴望,想赶紧起身离开,又想这样和他一直待着,心念怪异而矛盾地缠乱交织。
“温暖。”他懒懒地开口。
心口刹时漏跳一拍,她竟有丝莫名的期待,“什么?”
“你没棋了。”
她一呆,看向棋盘,他支车在左,马后炮在右,她的红帅已被彻底将死。
她恼拨棋子,“不玩了!”
“再来。”
“不要!”她瞪他。
他微笑,摆好棋盘,“乖,只要你能撑过十五分钟,我送你生日礼物。”
她想再度扰乱棋子的手停在半空,将信将疑,“真的?”
“恩。”她斜视他,这条猪似乎连唇角带眼睛都在笑,她飞快地把他的车马炮各取一个扔得远远的。
他大乐,伸手要抓她,“你这个小赖皮!”她躲开他的手,咯咯大笑,“中炮!” “起马。”
“我也起马!”
“我上卒。”
她开始认真对付,每下一步前都凝神思考后续棋路,然而即便如此,也还是很快中了埋伏被他吃掉一车,她看看棋盘,自己多出一马一炮,不如逼他拼子,这样就算不能赢也可保不输。
几步棋后看他笑意渐浓,她知道走对了,马上小人得志,“叫你欺负我!”
“不错,和棋了。”
“不管,那算我赢!”她大叫,“快给我礼物!”
“还是留到晚上吧,现在给你就不神秘了。”
“不要不要!”她直接扑上桌子翻到对面,伸手去搜他的口袋。
他捉住她的双手,眸内仿佛有些迟疑,又有些诱惑,“你真的要?”
“速速!”
“好,你闭上眼睛。”
她快乐地合上眼,一只暖暖的手掌抚上她的脑后,她直觉道,“我的头发已经干——”有柔软而炽热的什么吮上她的唇将她的说话堵了回去。
思维即时停顿,她睁大眼,对上一双柔情浓得要烧起来的黑眸。
心脏骤然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突突乱蹦,几乎能听见它蓬蓬蓬剧跳的声音,直觉想推开他却反被他紧紧抱住,他身上异样好闻的味道源源不断地笼罩着她全身,偎在他怀里如此自然,无法形容的快乐感从他的唇轻柔地传递到她唇间,异常奇妙令她不知不觉合上了眼,暖洋洋地整个人舒服得似要轻飘飘地融化了。
“铃铃铃……”
“电话……”她软喃。
“要专一……”他将她的喘息喂回她唇内,让她吞裹入腹。
“咳,咳咳——”
“有人……”
“说了要专一……”
两人同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手里拎着好几袋东西的温和拧眉肃脸地站在门口。
“小南弦。”
“咳——是。”
年轻俊秀的脸红得比温和刚买回来的西红柿还透。
“下次绝对不可以再让我看见。”
温和侧了侧头,似有些困惑,“这样我会很为难的——你们干吗不到楼上温暖的房间去?”
“爸!”温暖尖叫,抄起一把棋子甩射过去。
温和连忙转身奔向厨房,“小南弦,记住不能擦枪走火,否则我阉了你小子给小温暖炖汤喝!”
“死老爸!你站住!”
温暖拔腿追过去,为老不尊!太过分了!“哇哇!小温暖,不关老爸的事,哎哟!你要算帐应该找小南弦,他才是最阴险的啦!”
她停下,怒目而视,“你胡说!”温和一脸委屈,“我这么聪明的老爸怎么会生下你这么笨的女儿,小温暖,你是不是被我拣来的?”
“死老头!”她气得把十指张成九阴白骨爪,再扯淡可发飙了!
“唉,痴儿啊痴儿,小南弦故意教会你象棋,每次你周末一有约会他就提前来让你先陪他玩两局,下着下着你就会忘了自己要外出,是不是?”
她一愣,老爸的说话怎么和记忆中的情景异常吻合,好象……还真有那么回事。
温和双掌一摊,“然后小南弦就会顺理成章地帮你挡掉那些小朋友们苦侯你不至的连环夺命call,接下来你一整天的时间都会被他霸占,唉,我就不明白了,每次都是这种毫无趣味的套路,你这小傻瓜怎么死活看不出来,小温暖,你真的确定你是我生的?”
铃铃铃——她霍然回首。
占南弦倚在厨房门口,手里正拿着他们家的无绳电话,他一本正经,“温爸爸,这你就不懂了,温暖那是专一。”
说着摁下通话键,轻柔带笑地对电话另一头道,“温暖有点不舒服,她不出来了,你们自己逛吧,逛完直接过来吃晚饭,温爸爸已经买好菜等大家——”
她一把夺过温和手上的菜刀,“占南弦你别跑!”
第八章 爱过,为何
这是什么地方?温暖微微再张开些眼,看向朦胧的天花板,房外似乎隐约仍残余着说话声和笑声,恍惚间张口欲叫,然而“老爸”二字还未出口视线已自动转向厚重窗帘,一丝微弱光线从缝隙飘入,在风过后帘幕坠回原处时被彻底遮断,无边无际的黑暗在深宵蔓延。
她拭干梦中渗出的眼泪,摸索着看手机,凌晨三点四十五分,拿起遥控器打开CD,老歌丝丝低回。
片刻后,有温热的液体沿着眼角流下,缓慢滑入两鬓,沾湿枕上发丝。
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没法把往日搬到而今,所以记忆里那处旧欢如梦的缺口一碰就痛,刺骨锥心。
太过美好的东西,从来不适合经历,因为一旦经历,便无法遗忘。
即使早已成为过去,也会一直在生命里息息纠缠,控制不了的苦苦怀念使一颗心长年沉溺在追忆里,不肯浮出来与现实面对。
曾到过美得无法形容的彼岸,所以在尘世里耿耿于怀,经历那样深刻,让人不但难以割舍反而渴望继续追寻,然而这世上消逝得最快的永是最美的时光,一去不返后只余午夜梦回,醒来时让人肝肠寸断。
到最后什么都不想要,只想拿有生的一切去换回过去。
老歌无休无止地反复播放,似始终不肯承认,人们根本留不住时光。
当晨曦降临,她已起床。
准时回到公司,然而直到高访打来电话她才知道,在全无计划且对自己毫不知会的情况下,占南弦突然出差。
按下被告知的惊愕,她手忙脚乱地打开他的日程安排,一一致电抱歉需要延期,她编造了一个他离开的理由,但就据实回答,不,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她甚至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连指示工作的电邮也没有给她,他完全不与她联络。
两日后,几乎所有娱乐报都登出了大幅照片,以“携手罗马,暗渡巴黎”作头条,她这才知道,原来占南弦不声不响去了罗马探班,照片上他笑容一如既往地浅淡温然,与薄一心手牵着手逛许愿泉。
报道说他接了薄一心两人秘密飞往巴黎后不知所踪,铺天盖地的猜测全在暗示他们是不是订婚纱去了。
难得清闲中她再次收到杜心同寄来的感谢卡,说新工作很适合自己。
然后她很快发现,占南弦不在的这几天办公室里蔫得最快的不是角落里的盆栽而是丁小岱,她垂头丧气的样子象失去灌溉的花朵,脸上再也没有鲜艳的颜色。
到了第四日,温暖见她又毫无精神地趴在桌上,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丁小岱侧枕着头,向她嘟了嘟嘴,“温姐姐,我可能犯相思病了。”
温暖抚了抚心口,象放下一颗心头大石,“幸亏,只是相思而已,我看你那萎靡不振的样子,还真怕你说你已经怀孕了。”
丁小岱即时从座位上跳起,扑过来掐她的手臂,“哇哇哇!温姐姐,我好怀念这样子的你啊!我求求你了,再亏我几句吧!”
温暖失笑,“只见过讨赏的,没见过象你这样找骂的。”
丁小岱愁眉苦脸,“你说占老大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温暖瞥她一眼,“你相思他?”
丁小岱摇头,“我早就不是晕道中人了,只不过他一日不回来,我就一日见不到意中人,唉……”
看她这么可怜,温暖决定当一回月老,“这里有份文件,你帮我送去给管惕?”
丁小岱眼前一亮,“温姐姐,知我果然莫若你!大恩大德不言谢,来世我再为你做牛做马做小妹!”
“反正也没什么事,你收拾东西走吧,不用再回来了。”
“喳!奴婢这就快快乐乐地告退!”丁小岱蹦蹦跳跳地走后,温暖独自留在六十六楼。
格调高雅而大气的办公室里充盈着节能灯一成不变的光亮,每一日从早上进来到傍晚离去,都是恒湿,恒温,恒风,连舆洗间内水龙头流出来的水都是二十四小时温热,人为调控的舒适其实与实验室无异,以隔绝为代价,每一处每一样惟数值指标。
密闭空间内了无生息,感觉不到天日,正应了那句也无风雨也无晴,这样的沉寂,以往会一直延续到丁小岱高呼“下班了”,骤然抬首才反应过来,又一天无声无色中过去。
有时候忙完,端杯开水走进会议室,在玻璃前临窗而眺,余辉落尽的夕阳如一盘淡明的圆月,让她不由得想起一段清词,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十年踪迹,十年心。
高楼下,马路边,或近或远的梧桐在黄昏里如一簇簇火柴,象极被遗忘在某个角落小小的陈旧圣诞树,唯一的不同是可望而不可及,如同内心深处,关于某些人,某些情绪……那么遥远。
离开前看到提示有新邮件,连忙打开,却是某个主管发来,她默然静坐良久,才起身离去。
行道树梢头碧绿苍翠的叶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直到走远以后才惊觉原来自己忘了取车子,已懒得回头,依旧信步前行,风过,入身仍觉一丝夏末的闷热,她下意识扯了扯领口。
疾驰的车辆偶尔从身边飞过,碾起一抹几抹呼啸。
徒步穿过十字路口,精品店,咖啡厅,车站,便利店,一路上那么熟悉,似乎上一次踏过这条青砖路才在昨天,恍惚中似乎一切一切,才刚刚发生在昨天。
当被身边川流的人潮惊回神来才骤觉,原来,换过时空已多少年。
有些人,等之不来,便只能离开,有些东西,要之不得,便只能放弃,有些过去,关于幸福或伤痛,只能埋于心底,有些冀望,关于现在或将来,只能选择遗忘。
有些心事,无能为力,便只能自我消蚀,有些思念,无处可付,说之便不如不说……然而,当思念太过积聚,深沉得有如负赘,会使一些遥远记忆中的说话浮到嘴边,让人忍不住想再听一遍。
因为没人堪寄,所以只能借一双耳……说给自己听一听。
在漫长年月里惟有这种虚无寄托,才能聊以慰籍已走到绝处的相思。
周六下午温暖依然在两点半出门,准时回到浅宇。
地下停车场里,直到电梯门打开了再自动关上,占南弦都没出现。
她没有上楼,站在紧闭的电梯前,向密合的镜面上呵气,冷热交加一刹凝成薄汽,她抬起右手,用食指在上面划出一道弧线,沿起点往下再划一道弧线接上终点,在两弧中央画出瞳仁,加上数点星光。
那是一双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眼瞳,俊冷得毫无瑕疵。
欢喜的时候,眼角会往上斜斜微翘,浓密睫毛完美得让人想以指尖去点一点,不悦时,双眸会全然打开,黑瞳微微收缩似远空的星倏然凝聚,变成两道极之无情的寒厉冷光,让人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平静的时候,半笑的时候,专注的时候,凝神沉思的时候,发怒的时候……无一不是那么那么美,如同这世上,Nothing compares to you,你无以伦比。
到傍晚六点,下班时分,她终于离去,镜面上淡淡的眉眼在她转身之后消弭,终究不留一点痕迹。
就在感情到了无法挽留而你又决意离开的时候,你要我找个理由让你回头可最后还是让你走,你说分手的时候就不要泪流。
就在聚散到了最后关头而你又决意忘记的时候,我也想找个借口改变结局可最后还是放了手,你说分手了以后就不要让自己难受。
车子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一遍复一遍听着这歌。
出神中手机忽然响起,她手忙脚乱,接通耳麦。
“温姐姐,你现在有空吗?”丁小岱抑制不住兴奋的声音传来。
她一怔,“怎么了?”
“我本来想约管大哥看电影,可是他说约了高经理去金壁王朝喝酒,叫我一起去,可是我——我一个人很紧张啦,你能不能也过来?反正他们两个你都很熟的嘛。”
温暖正在迟疑,丁小岱已飞快道,“就这样说定啦!你赶紧过来,五楼玫瑰包厢。”
她看了眼已被丁小岱不由分说挂断的电话,摇摇头,只得打转方向盘改道往金壁王朝开去,该刹那她对丁小岱无比钦佩,那种大无畏蒙头往前冲的勇敢,弥足珍贵得也只有纯洁的年轻人才会拥有。
走进金壁王朝时不期然和一个人打了照面。
潘维宁见到她也是明显一怔,马上就走了过来,“好久不见。”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举步便走。
“嘿,嘿!”他快速拦下她,“不能聊两句吗?”
“不可以。”
她礼貌而简短地答,说着就要越过他。
他一把扣住她手臂,“我不明白,你既然可以不计前嫌为郭如谦和杜心同另谋出路,为什么独独对我有所介怀?”
“因为他们不曾在我面前扮演仁义,但你不同。”
却是以感情为幌子行欺骗之实,虽然只是短短一面,但他让她相信过他,温暖想了一想,“我平生最不想经历的事,就是信任破灭。”
潘维宁沉默,松手放开她,“对不起。”
“我接受,不过还是请你别送花了,我们永远也不会成为朋友。”
潘维宁无言看着她走远,直到此时才真正意识到,这个看上去温雅随和的女子原来外柔内刚,她隐藏在知性外表下的内心世界仿佛单纯得黑白分明,在必要的时候性子比谁都烈。
温暖搭乘电梯上五楼,心想都过去了,再怎么诡谲百变都好,到最后也不过云淡风轻,往事无非都是如此,到了某年某日,一件件划上句点。
出了电梯她折往洗手间,可能因为晚饭没吃的缘故,胃腹有些不舒服,漱过了口,洗完了脸,吹干了手,人在化妆间的椅子上坐下来,静静地独自待着。
直到手机又响,丁小岱催促说都到了就只等她,挂了电话她不得不起身,对着镜子裂裂嘴,自言自语道,“笑得真丑。”
话一出忍不住又笑了笑,拿起包出去。
才将一条腿跨出拐角便瞥见长廊的另一头走来两道翩翩身影,条件反射地她迅即缩了回去,背靠着墙壁,几乎出了一身冷汗。
该死的丁小岱!居然没告诉她占南弦和薄一心会来,幸亏她来了洗手间,否则毫无心理准备下在包厢里迎头碰上,到时要多难堪就有多难堪,周一回公司非把那小家伙从六十六楼扔下去不可!
等了足足有十分钟,确定竖直的双耳再听不见任何细微声响,她悄悄往外窥望。
占南弦一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的指间夹着点燃的烟,正倚在房门紧闭的包厢门口,见她探出一点点头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后收回眸光,唇线微张,呼出透明薄絮似的烟气。
不料被逮个正着,强按下内心的慌乱和失措,她硬着头皮走出去,停步在他跟前,笑了笑道,“占总。”微微呼出一口薄烟,他不说话。
空腹加上刚才被吓一跳,紧张的神经缓和下来后胃内疼痛变得明显,她不自觉捂了捂。
看她一眼,他淡声问,“晚饭吃的什么?”她过了一会才答,“没吃。”走廊里安静得不闻人声,只有一两盏水晶壁灯将两人的影子叠映在墙,浅浅橙光落在她如玉的脸,从精致额头沿眉心而下,娇俏鼻梁和着潋滟唇色半暗半明,长睫每眨一眨便在眼底下颤出浓密阴影。
那模样,十分惹人惜怜。
他夹烟的掌心忍不住贴上她的颊,她侧了侧头,让自己脱离他的气息,感觉到胃部一抽,不自觉皱了皱眉。
他收回落空的手,目光落在她轻抿的唇,微有薄责,“胃痛?”
心口忽然毫无来由地一酸,她原本垂视他胸前的水色眸光抬了起来,随着这个动作而微微扬起的下巴象是无声勾逗,记忆中的滋味在胸腹一荡,他的唇由着大脑指令就那样贴向她的樱瓣,她挣扎,顷即被他压在墙上动弹不得,一手迅速插入丝般鬓间捧住她的脸,他强硬地逼迫她迎承自己的渴切。
碾转吮过她每一寸柔媚唇泽,灵巧滚烫的舌以极大耐心将她紧闭的皓齿诱开一线,下一瞬全然进占,令她在他霸道的狂热下逸出呻吟。
当似满足似咏叹的轻浅嘤咛传入自己耳中,即刻化为汹涌的羞耻充斥于心,她奋然挣开他怀抱,力度之大差点使自己受伤。
想也没想她几乎是小跑着离开。
温暖没有走出太远,下到一楼又见到潘维宁,他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和调酒师聊着什么,她似急不可待逃命般的匆忙令他再度微讶,转眼看见在她身后不远大步跟上来的占南弦,心念乍掠,他起身走进一前一后的两人中间,挡在了占南弦面前。
温暖在几步后刹住双腿,微愕回首,看着两人。
占南弦神色不变,浅淡地勾了勾唇,“借光。”
潘维宁眯眼一笑,“占总不是去了巴黎试婚纱?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心不喜欢巴黎的款式,我们打算过段时间再去米兰看一看。”
温暖转身想走,占南弦即时伸手抓向她手腕。
同一瞬间潘维宁袭向他横在半空的手臂,他骤然抬高避开潘维宁的攻击,温暖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他疾扯入怀,一股柔力使她双肩闪电般一百八十度大转,她挡在了他身前面向着潘维宁硬生生收在她鼻尖前一寸的拳。
潘维宁又惊又怒,“你算什么男人!”
占南弦唇弧若灿,似赞还讥,“你还真是个男人。”
轻描淡写的一句说话不知为何却让潘维宁即时哑口,当场回不了嘴,眼睁睁看着他将温暖强行拖出门去。
将她塞入跑车,疾驶上路后占南弦拨打手机,“一心?我离开一下,晚点回来接你。”
挂了电话他冷冷开口,“你习惯性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好一会温暖才反应过来是对她而说,“什么耳边风?”
车窗外路况还算熟悉,虽然不知他会带她去哪里,但似乎不是打算卖掉,她也就安静地坐在位置里。
“我有没有叫过你离潘维宁远一点?”
她即时反驳,“我从来没有离他近过。”
他一噎,“除了顶嘴你还会什么?”
“我是不会什么,尤其不会拉女人到身前帮自己挡拳头。”
他嗤笑出声,“只有神志不清的白痴才会为了女人争风吃醋在公众场合大打出手。”
“哎,我忘了阁下是出了名的人面兽心——不好意思,说错了,是冷面智心。”
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忍气回腹,一只手肘搁在车窗外,脸微别过去,唇边慢慢弯出一抹浅莞,还以为她真的修炼成金刚不坏之身再也没有火性,原来也不过只要身体虚软意志薄弱就会跟从前一样容易被撩起。
仿佛从心底最深处渗上来一丝愉悦,柔和了他极其俊美的五官,神色自如中似笑还含,神情引人致命,大概任何一个女人见了此时此际的他都会抵挡不住那异样魅力,直看得温暖心内柔肠微微百转,怔怔然移不开视线。
车子回到浅宇,却是驶入附楼的地下二层,她奇怪,忍不住问,“周末餐厅不开吧?”而且现在都几点了?就算是平常也早已下班。
“餐厅不开还有私人厨房。”看她不动,他翘唇,“胃不痛了?”
“再痛我也不敢上去。”她淡掠他一眼,免得到时候又一顶意图勾引占大总裁的帽子盖下来,那么大的罪名她一个小小的秘书担当不起。
他砰声甩上车门,径直走向电梯,头也不回抛下一句,“温暖,你最好别在此时此刻和我恃宠生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咬了咬唇,站在原地进退维谷。
站在电梯前,他侧首看来,“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自己走过来,二是我过去扒了你的裙子打一顿你再自己走过来。”她被逗得想笑,死死忍住才没有破功,终于慢腾腾地挪步过去。
到了六十六楼,刚出电梯他的手机响起,随口和她道,“开门。”
她一怔,他已走到窗边讲电话,她望向电子密码锁,迟疑了一下,抬手按下零九零九,听到轻微的一声咔嗒,她试试推去,门扇应手而开,门后视野非常开阔,感觉上象一眼望不到尽头。
仔细一看才明白那奇特感原来来自于设计,舒适空间内没有任何作间隔用的白墙,不管是电视墙,客厅,书房还是餐厅和厨房,全是以幻彩璀璨的琉璃砖艺术造型巧妙地分隔出完整区域,半开放式的卧室里一张大床依着玻璃幕墙放置,入门瞬间视线穿透玻幕溶入夜空,灯亮后玻幕如镜,更把房中一切原形折射使空间放大不止一倍,影影幢幢使人觉得看不到尽头。
占南弦给她冲了一杯热巧克力,“先暖暖胃,我给你做蛋炒饭。”茶几上随意摆着报纸和电视遥控器,书房里隐约可见手提电源线接口的萤萤蓝光,许多细节显示这间套房并非闲置,而是有着人烟气息,她想问他是不是住在这里,话到嘴边又觉得问题过于私人唐突,终于还是没有出口。
几分钟后他端着炒饭出来,因为空腹过度,她也没有多吃,只六七分饱便放下了匙子,趁他在沙发上看报纸,她端着饮品随意参观,走进书房时她傻了眼。
靠墙一字排开顶天立地的银色金属架上,看上去约有几千张CD。
她随手抽出,风居住的街道,再一张,Yanni的If I could tell you,如我可告诉你,隔几格见到喜多郎的Matsuri,太鼓,然后是法语的Indescribable night,夜色迷离,轻悄如丝的吟然。
再来是Pacific Moon和平之月的所有专辑。
那首Bamboo Dance,竹之舞,水珠一滴一滴落在湖里的清音出尘入心,还有Exodus,出埃及记,听过的人都知道弹奏者马克西姆的传说,在战火纷飞中,被困在地窖里他仍坚持每天练琴七小时。
梭巡的眼光落在一个名字上,郑源,她慢慢抽出CD,专辑名爱过的人。
“这张专辑不错。”背后传来低低的说话。
她随口问,“哪首最好听?”
“为爱停留。”顿了顿,“不过,我常听的是……曾经爱过你。”在他看不见的胸前,她的指尖微微一颤,轻轻打开透明盒子,拿出歌词,找到曾经爱过你,入目便见几行字句。
傻傻的想了很久,却依然想不出分开的理由,你走的时候用沉默代替了分手。
是你太残忍还是我太认真,如果爱情可以瞬间忘记,我又何苦那么的爱你。
她慌忙叠好放回原位,转身时却撞入他已等候许久的胸膛,浅浅的呼吸拂在她耳际,一声惆怅的低喃轻得她几乎听不见,“为什么?”她屈起手臂抵在两人之间,别开头不敢看他。
“告诉我,为什么?”她静默,然后声音和发丝一齐低了下去,“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
“只除非是你亲口告诉我,否则在我心里,当年永远是个解不开的谜。”
“现在谈这些还有意义吗?”都已经事过境迁,两人的身份也早已不同往日。
“至今我还是想不通,到底什么原因让你当初那么残忍,是别人比我更重要?还是你对我的感情不够深?告诉我哪个才是答案。”
“你别这样……”
“你还希望我能怎么样?”
他话声中的挫败和一抹自嘲的浅讥让她变得异常难过,她艰难道,“对不起,当初是我的错,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我一定不会那么做,这十年里无时无刻我宁愿死的是我,而不是……如果可以回头,如果可以重来,如果一切的一切可以补救,就算让我剜肉剔骨万劫不复地去换我也愿意……”
她知道自己错了,只是他不知道……这些年来她背负的是什么。
沉默半响,他嗓音轻柔,“已经太迟,我不会原谅你,永不。”
眼内迅速凝起雾汽,她侧首,他的唇在她嘴角擦过。
“所以我也从来没想过请你原谅。”她说。
“是啊,你从来不想……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不想,什么都不做,一切才会发展到今天?”
努力驱散眼里的薄雾,她轻轻笑了笑,“那你想我怎么做?你说,只要我能做得到,不管怎么样我都答应你。”
他便是要想她的命都没关系,她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真的?”
“是。”他解她的衬衣扣子,“那就先把你自己给我。”
她无措,抓紧他的手,“不包括这个。”
“不包括?那告诉我,除了你自己你还能用什么来还我?”
她抬起水眸,“我不打算还你,我欠你的根本还不了,所以这一世里不打算还了。”
他凝视她良久,“可以这么无赖吗?”
忽然想起朱临路说的周芷若和张无忌,她脱口而出,“不如我答应你三件事,好不好?”
“玩什么把戏。”他凝视她,见她神色认真,他笑了笑,“好吧,那么第一件,我再次和你强调,绝不能和潘维宁来往,别问为什么,只要按我的话去做。”
“好。”
“第二件,去和朱临路分手。”
她哑了哑口,懊恼道,“你不能这样。”
“我能。”
他强硬的口气将她惹出了一丝脾气,“那你是不是也会和薄一心分手?”
唇线一弯,他笑得极诡魅,“是你欠我,我有欠你吗?”
她坚持,“别的都可以答应你,这点不行。”
“我警告你别再为了任何人尤其是他和我不欢而散。”
“南弦!”他不为所动地看看表,“他们应该快结束了,我送你回去拿车子。”
“走吧。”她长舒口气。
他却忽然将她按定在原地,在她的猝不及防中吻将下来,有些迫切还有些狂热,长久,将她紧紧抱在怀内,他轻声低喃,“想我吗?”
额头抵着他的心口,她想说,每一天,十年来每一天都在思念,然而肺腑内酸意泛滥,满盈得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丁小岱照旧半个身子趴在温暖的桌面。
“温姐姐!你昨天晚上怎么没来?还把手机关了!”
温暖白她一眼,“我去了,只是在门口见到不想见的人,所以没进去,这次你死定了。”
“不关我事的!我也不知道占老大和那个女人会来!我去到之后听到高经理在讲电话,好象告诉谁我们的位置,我还以为他有别的朋友要来,根本没想到会是神出鬼没的占老大,报纸不是说他们在巴黎吗?谁想到已经回来了嘛!”
“不管,你给我好好打完这叠文件,再过一百年也别想下去见管惕。”
“一百年?!我不活了,你掐死我吧!”
丁小岱大声呻吟中听到电梯声响,一转头看见管惕,她和温暖咬耳朵,“哈哈哈,你人算不如天算,就连老天都不耻你的诡计而被我的痴情打动。”
温暖掩嘴,对管惕扬声道,“你以前见过花痴吗?”
丁小岱即时吓傻,手在桌子底下死命掐她的腿。
管惕嘿嘿一笑,“小温妹妹,谁是花痴?”
温暖指指丁小岱,“她——哎哟——花痴占总。”
暗暗揉了揉大腿,小妮子下手还真狠。
丁小岱涨红了脸,讪讪地对上管惕玩味的目光,“温姐姐开我玩笑的,我才没有花痴占老大。”
温暖接口,“啊哈,不是占总那就是别人咯?难道——唔,唔唔——”
一只手紧紧掩着她的嘴不再让她说话。
管惕身子一低,挨着丁小岱一起趴在桌面,大眼对上温暖的大眼,“小温妹妹,坦白讲我觉得你比较花痴占美男哦。”温暖瞪圆了眼。
管惕朝她的手提努努嘴,“屏保密码一三九九,小温妹妹想和谁一生久久?”
丁小岱好奇问,“什么一生久久?”
管惕拿文件拍拍她的脑袋,“占美男的生日是一月三号,你家温姐姐的生日是九月九号,你说还有什么一生久久?”
温暖倏然脸红,马上起身离座,冷哼出声,“有本事管惕你搬到六十六楼来办公,我看你能保这丫头几回。”
“哇!哇哇哇!”丁小岱赶紧端起资料追过去,一边回头对笑着跟上来的管惕做鬼脸,一边叫道,“好姐姐!你别迁怒啊,不关我事呢!哈哈哈,花痴无罪!小妹无辜!喔耶!”
坐在沙发里的占南弦和高访在温暖推开门的那一刹听到了丁小岱的叫声,高访笑起来,“什么无罪无辜的?”
丁小岱把文件放下,吐了吐舌头,“没什么。对了,高经理,你以后会和谁一生久久?”
管惕噗嗤一笑,温暖一张清颜全部嫣红,含羞带恨地瞪着丁小岱。
占南弦微微别开脸,长睫轻颤。
只有高访明白不过来,“什么一生——”
“好了,开会吧。”
占南弦打断他,眸光掠过温暖时唇边忍不住又现浅莞,他从桌面拿起一份文件,“昨天晚上大华电信的杨文中约我吃饭,大华计划在下半年进行业务系统改造,这个工程对他们很重要,杨文中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参与进去。”
高访奇道,“这个案子大华在年初就已经报批备案,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迟迟没有提进日程,业内都知道大华电信是代中关系很铁的老客户,我本来以为代中会是他们内定的合作人,所以也没去跟这个案子,为什么现在杨文中会来找我们?”
“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既然主动找上来,我没有理由不分一杯羹。”见温暖始终低着头,顿了顿,他问,“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她犹豫一下,终于还是说了出口,“一定要针对代中吗?”
他唇边的莞尔悄然隐去,“你第一天进浅宇?”
“我只是觉得这不是做生意的正确手法。”他淡声道,“别这么轻易下你的定论,正确与否看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
你如果觉得不方便,可以不参与这个案子。”高访和管惕面面相觑。
温暖把手中的文件放回桌面,“好的,我本来经验也不足。”
在她站起前占南弦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定睛看了她十秒,他原本冷沉的说话声变得异样轻柔,“你想清楚了?”她低头看向他,好一会,声线平静,“这段时间我们已经抢了代中不少生意,就算你对他们有什么不满,也应该可以消气了,又何必一定要赶尽杀绝呢?”
他冷嗤一声,“就凭你这句话,我保证代中会死无全尸。”
潜藏了千年的情绪终于被他的强硬从黑暗的最底处勾出一丝几丝来,她想收回手,然而细微的挣扎始终被他钳紧的手掌所消弭,她抿唇,凝声道,“你放开我。”
那一点硬碰硬的抵触将他的脾气真正惹了起来,手无情地一甩,她即时跌躺在沙发里,他倏然压下身来,全然不顾房内瞬间的安静,在场人事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鸷冷眸光如出鞘冰刃,他森寒地擒着她双眼,“我昨天才和你说过什么?这么快你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她以手死死抵着他的胸膛,无处着力的腰腹和长腿却躲不过他矫岸压紧的身躯,原本便微弱的抗拒终究转成了羞躁和沮丧,“你快起来!”眼底尽收了她的无措,两簇冰凌一样的寒眸半响之后才稍稍化淡。
他起身的同时执着她的腕将她也牵了起来,若无其事地对作声不得的高访和管惕勾了勾唇,“不好意思,请给我们几分钟。”尴尬异常的两人快速退出火拼现场,把门紧紧关上。
占南弦走回办公桌后,眸光含讥带诮,“我想有件事还是告诉你的好。”
“你说。”
“有人见到朱临路在澳门和一个女孩子出双入对。”
她笑了笑,“他的女朋友一向很多。”
“这个可能不太一样。”她合上眼,轻轻呼了口气,睁开来,不再回避他,“谢谢你,我知道了。”
他唇一勾,“不客气。”
“我也有件事想告诉你。”
“哦?”
他没什么兴致地应了声,低头打开公文。
“如果你没意见的话,我想提出辞呈。”才刚打开的公文被缓缓合上,推到一边,他抬首迎上她沉寂无波的视线,“关于大华的案子,我本来还打算留半边饼给代中,既然你辞职,倒方便了我,僧面佛面都不用看了。”
她微笑,“那我先提前祝占总马到功成,浅宇生意蒸蒸日上。”他也笑,“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大华的这次系统改造包括硬体设备更新,由于杨文中和温柔有点私交,所以他们原定全部硬体向新加坡一家全球销量第五的公司采购——那家新加坡公司和温柔有点渊源,不过同样的配置其实我可以和No. one合作拿到更好的折扣供应给他们,所以还拜托你和温柔说一声,这次我要抱歉了。”
温暖惊异地咬了咬唇,禁不住薄有恨意,性子却十分倔强,“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把话带到。”
说完便想转身,却见一道蓝光疾闪,她惊在原地,骤然间无数纸张在空中飞舞,那本被占南弦掷来的硬皮蓝色文件夹在她肩外一尺处跌落地面,发出砰地一声响。
两人隔着飘悠悠的纸张含怨而视。
他率先开了口,语锋比先前更冰冷也更轻柔,“代中我是毁定了,至于你,自求多福。”
白纸还没落到地面,她已一声不发转身走了出去。
第九章 冷战,伤离
张端妍被临时调上六十六楼协助大华电信的案子,潘维宁也终于停止了送花。
占南弦和温暖表面上若无其事各有各忙,偶尔狭路相逢时她一如既往低眉顺眼地叫声“占总”,而占南弦也和往常一样,微微对她颔一颔首,之后两人擦身而过,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只是细心的丁小岱很快发现,占南弦有什么事会只打张端妍的内线,再也不找温暖,而温暖有什么事也只会叫她这个小妹跑腿,再也不去敲总裁办公室的门,三番四次下来她终于可以确定,一三和九九正在冷战。
意识到形势不对,一不小心可能就会成为炮灰,她马上变得乖觉,再也不敢随便嬉皮笑脸。
唯一不明就里的是被无端拉入战圈的张端妍,眼见总裁什么事都吩咐自己去办,几乎架空温暖把她晾得和花瓶相差无几,内心暗暗惊奇不知道温暖怎么得罪了老板之余,不免还有着隐隐约约的欣喜。
然而让她迷惑不解的是,那两人似乎已经到了不说话的地步,明明谁都不看谁一眼,可是占南弦也不说炒了温暖或把她调离,温暖也不说辞职,每日间就那样僵持着,仿佛这里不是公司,他们也不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眨眼又到周五,半忙半闲中忽然有客人到来。
张端妍连忙起身,丁小岱迟疑了一下,虽然有点不情不愿,也还是慢腾腾地站了起来,惟独整张脸趴在桌上假寐的温暖头也不抬,让频频回顾的丁小岱直想搓一个纸团丢她。
“薄小姐。”张端妍忙不迭问好,“总裁正在办公室里,你想喝点什么?我去泡给你。”
薄一心笑笑,“谢谢你,给我来杯咖啡好吗?”走过温暖桌边时,目光经意不经意地从她趴伏的身子上一掠而过,意思意思地敲了敲占南弦办公室的门,不待应声她已直接推开进去。
办公桌后的占南弦抬头看见她,浅笑着放下手边工作,“今天没通告?”
薄一心懒懒地坐到沙发里,“不想去。”
“身体不舒服?”
“没有,只是觉得没精神。”
“医生说了前三个月要特别当心,我看你还是休息一段时间。”
薄一心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面上隐隐含笑,“你说叫什么名字好?”
门声响,张端妍端着咖啡进来,那一瞬占南弦的眸光往外扫去,秘书桌的座位里空无人影,收回目光他对薄一心皱了皱眉,“怎么还喝这个?”
浅浅啜饮一口,薄一心放下咖啡,“习惯了,改不了。”说着瞥他一眼,“你不也是一样?”
占南弦微微一笑,不说话。
“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
“很多人都这么说。”
“代中的事,你还就能不动声色到现在。”在她面前始终只字不提。
“小事一桩,何必挂齿?”她微讽,“连温暖也觉得是小事?”
占南弦浅笑,“看上去她是。”
薄一心怔了怔,好半响不说话,又过了会,才轻叹口气。
“以前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样深爱她,现在终于有点想通了,你和她,你们两个人的眼里只看到对方,心里只容着对方,除对方以外其他一切都不重要,是不是这样?”
“谁说的?你肚子里的孩子对我就很重要。”
“是啊。”薄一心失笑,“重要到你要娶我,也算是不容易了。”
她定睛看向已微笑着低头工作的他。
一个即使丢了几亿的大单也满不在乎,一个即使遭到致命的陷害也毫无所谓,他们仅仅只要对方还在自己身边,尤其在经历过漫长的分离之后,变得更是格外珍惜……到底怎么样的感情,才会达到灵魂如此相缱相属?纠结成一体再也拆不开,也容不得外人进来。
端起咖啡又饮一小口,她唤,“南弦。”
“恩?”他抬头。
“我后来想了很久,那天你回来吃晚饭,明知道维宁第二天会来,为什么那么巧——你刚好就忘了把方案带走,而由它随意地放在书桌上?”
占南弦勾了勾唇,浅笑带上一丝谜样,“朱临路曾送过我一笔冷氏的生意,我怎么样也得表一下谢意。”他很诚心地回送了代中一枚定时炸弹。
薄一心叹口气,“我们都自动自觉地跳进了你的圈套是不是?”
“潘维宁既然敢追你,早该有心理准备会被潘家扫地出门,至于朱临路,既然温暖不肯和他分开,那就只好由我亲自动手。”他看向她,唇角弯得极高,隐不去一抹揶揄,“不过,我倒没想到你会参与进来。”
星期六温暖照旧关在书房里作画,中午时温柔再度率性而至。
她道,“我来下面条,你今天将就一下。”
“出去吃吧。”她摇头,“很快的。”
温柔跟着她进厨房,“你真的应该出去走走,认识一些新的朋友。”
“你知道我喜欢待在家。”
温柔不悦,“才二十五岁生活就已经象一潭死水,难道你打算一直活到五十岁都一成不变?”她按住温暖打开冰箱门的手,“跟我来!”
把她硬拉出去后甩上门,在电梯到时把她急急推了进去。
温暖看看自己,披头散发,领口大开到露出黑色内衣肩带的居家棉恤,牛仔短裤和休闲拖鞋,穿成这样出去认识新朋友?叫她去和十五至十八岁的学生混成一团应该勉强还可以,如果他们也算温柔所说的新朋友。
温柔笑,“有什么关系,你穿这样保证回头率比穿套装高。”
她万般无奈,“你还不如保证一会别有人和我说衣冠不整恕不接待。”温柔把她带去喝下午茶,才落坐她已经看见温柔拿出手机打开,温柔一直是个忙人,忙的意思是她的电话十分之多,多的意思是温暖不得不和她约定,在她家时请温柔关上尊机。
开机几分钟内已进来三个电话,温柔自顾自讲,她也就自顾自吃。
随着在附近购物的人逐渐进来午休,餐厅里的人慢慢多了起来,温柔又有电话进,不知道是太吵还是对方信号不好,她喂喂几声后起身去寻一处安静的地方。
温暖吃饱喝足,闲得无聊,等着等着却老半天也不见温柔回来,她放眼看向四周,远远近近不见她人影,只看到侍应生向自己走来。
“请问是温暖小姐吗?”他问。
“我是,什么事?”
“刚才一位温小姐说她有急事先走了,让我来告诉你一声。”温暖即时从座位上跳起来,按下心中恐惧,问,“帐单付了没?”
“她已经付过了。”她稍为安心,“谢谢。”
这就是为什么她很少和温柔出来吃饭的原因,十次里总有八次温柔会中途抛下她而去,只是那些时候都不过是她独自一人食之无味,远没有这次这么惨——她身上一无所有,没有钱包钥匙电话。
借餐厅电话拨温柔手机,却一直是忙音,再拨给朱临路,不在服务区。
她努力回想还有没有哪个人的电话是她记得的,高访管惕丁小岱杜心同……一刻钟后她不得不接受一个让人吐血的事实,她有限相熟的几个人的联络方式,全都记录在电子手帐里。
温柔的手机在半小时内始终忙音,到最后变成了关机,她只好放弃离去。
仿古地砖拼出各种花卉图案的步行街上人来人往,巨幅玻璃橱窗里琳琅满目,不是摆放着以各式姿态穿上当季最潮流服饰的模特,就是陈列着价格面议的三克拉晶莹裸钻。
人行道的铁栅栏外,最新款的跑车和最古老的公共交通一同被堵在红灯路口,横马路两边有几丛叫不出名字的矮树,沿街商铺上方密密挂着形形色色的招牌,或大或小一块紧挨一块,广告语有的华丽有的直白。
这就是她所生活的城市么?为什么看上去象在异域。
所有一切对她而言都很不熟悉,陌生得甚至让她觉得有一丝新奇,直到此刻才知道温柔的说话多么正确,她真的已经很久没再出来,习惯了在自己的生活里一成不变,对外界已经忽略到了漠不关心,全无意识外面的天地是如何地日新月异。
狭窄街上越来越扰攘,走到路的尽头她终于松了口气。
眼前是个开阔却充满人潮的广场,大型商厦前有着三层高的音乐喷泉,在水池边的大理石阶上坐下,她想她迷路了,不知道这是哪里,然后开始发呆,如果再找不到温柔今晚她会无处可归。
“温……暖?”一把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她身后试探性地响起,她回过头去,只见几步外站着一位五十岁左右衣着端庄素爽的妇人,带笑的面容依稀熟悉,她整个愣住,“占——妈妈?!”
“我看了你很久,还怕认错人呢。”占南弦的母亲周湘苓高兴地走上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啊,看上去一点也没变。”
“好久不见了,占妈妈。”从心底里觉得欣喜,她几乎是笑容满面,和占南弦分手前她常常去他家玩,周湘苓一直很喜欢她,分手之后她去了英国,从此再也没有联系,两人已经很多很多年没见。
“你为什么坐在这里?”周湘苓问。
温暖正待回答,一把声音已在她背后响起。
“妈,你怎么跑来了这里?我到处找你。”熟悉嗓音将那日如冷刃一样冻伤人的说辞带上心头,她不再说话,也不敢回头,正以为他没有认出她,下一刻肩头却被人大力拧了过去,她痛呼出声,对上他怔然微变的脸。
“妈,你去车里等我。”他说,声音冷沉。
周湘苓看看他,再看看温暖,迟疑地站起。
看出母亲的狐疑和不安,难得地占南弦脸上露出微笑,一只手搂上温暖的肩头轻轻拥了拥,柔声对周湘苓道,“我们有些话要说。”
“哦,好。” 周湘苓笑着走了开去。
他面上笑容迅速冷却,收回手后眸光从她的脸一路往下,停在她露在拖鞋外的小小脚趾上,一句话也没有,转身便离去。
他与她之间,似乎确然,已是无话可说。
温暖盘腿坐在石阶上,脑里有两个问号象丝一样缠绕不去。
他那警戒的神色仿佛在说不希望见到她和他的母亲待在一起,可是,为什么他又会刻意搂着她,以一点点亲密的动作向他母亲演戏?这两种举动矛盾得无法解释。
垂首以指沾起池水,她在黑色大理石上划出一道柔美弧线,然后再一道。
太阳在高楼的缝隙中逐渐西斜,天际出现一抹紫霞。
暮色逐渐暗淡,继而华灯初上。
大理石上已经一片湿漉,面前再没一点干的地方,周遭似乎人来人往,她没有过多在意,只是一直沾起池中的水,凭感觉在全湿石面一弧一弧画着已看不出来的眼形。
“你穿成这个鬼样子就为了在这里鬼画符?”忽然有人讥讽。
她快速向侧后方回头,垂得太久的脑袋骤然晕旋,只觉腰腿一软整个人重力失衡往池中栽下,在头脸全然没入水中的一瞬间,她真正见识到了占南弦的绝情。
他原只需伸手略为定一定她的肩头,她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但不,他没有救她,那美到极致的星芒闪过与他全然无关的冷光,他就那样一脸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几乎是恶意地看着她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当她从池水中狼狈不堪地爬起时已是全身湿透,惹来路人瞩目。
一分钟后她终于放弃寻找不知跌在何处的拖鞋,赤脚走到马路上,招手想拦计程车,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没有家门钥匙,甚至没有钱付车资,不过这些问题都可以等她无赖地上了车之后再去考虑。
终于有空车驶到面前,她拉开车门,下一瞬它却被人一甩而上,司机骂了一声娘后把车驶走。
她沉默,水珠沿着湿成团状的长发和贴身衣物滴落在路面。
不久,又有一辆车停了下来,她回过头,平静地道,“让我走吧。”占南弦斜翘唇角,“我好奇你这样能去哪里。”他之所以重新回来,就是为了想观赏她无处可去的窘状?温暖淡笑,这个城市这么大,哪怕是回公寓的大厦管理处借一宿门房,世上终归应有可以容她落脚的地方。
她伸手去开车门,内心正要感谢他没有再甩上,不料他已紧随她身后钻进了车里。
“你的高傲什么时候才会改一改?”狭窄空间内响起他的冷问。
就是这样?宁愿流落街头也绝不向他求助?“你的标准呢,又什么时候才能够清晰一点?”
“你什么意思?”
“郭如谦和杜心同的事,你怪我没有向你开口,那代中的……我开口了吧?”
结果如何?她差点没被他在心口砸出一个大洞。
占南弦微微一嗤,“我都不知道该说你天真还是该说你愚蠢,你怎么就能肯定,朱临路想要你充当他的代言人?”
她侧头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你何不去问你的心上人?”
“如果你肯把电话借给我打去问他,我会感激得马上涕零。”
占南弦的薄唇微抿起来。
她知道,通常这种时候朱临路都想直接掐死她。
亟需清洗身上令人难受至极的湿濡,再顾不得那么多,她伸手进他外套内取来电话,第一千一百次拨打温柔的号码。
谢天谢地,这次终于接通,一片嘈杂中听到温柔道,“占南弦?”
“是我,温暖!你马上来我家,我没钥匙进不了门。”
“天!”温柔似乎张嘴结舌,“我人在新加坡,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温暖呆住,如果可以,她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理那个人。
什么都不再说她直接挂断,改拨朱临路的号码,仍然不在服务区,她沮丧得——希望下一刻可以发生车祸——或许这样能赖到一位苦主先救她渡过难关。
她慢慢地把电话还给占南弦,他完全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不,他凉淡的冷星眸子里没有一丝仁慈,那微弯唇角更是带上刻意的嘲讽,意思十分明显,她根本不用痴心妄想他会主动伸出援手。
只除非——他在等她向他开口。
他要她臣服,他要她自己说,他要她主动要求,他要她撤下所有的脾气和骄傲拜倒在他的休闲裤前。
两相僵持中他的手机响起,接通听到对方的声音,他忍不住微微一笑,“恩……我知道……你放心好了。”
不久车子驶到目的地,司机说,“小姐,到了。”
温暖不出声。
占南弦的唇角弯得更甚,“你还不付钱下车?”
“我能不能——先预支一个月薪水?”
“当然。”他说。
她叹气,怎么可能这么好说话,“条件是什么?”
“和朱临路分手。”
就知道还不如发生车祸的好,她心想。
车前厢里的司机已经不耐烦了,“你们到底下不下?”
“稍安毋躁。”占南弦不紧不慢地道,“这位小姐会付你双倍车资。”
司机马上不再出声,从观后镜里看了他们一眼。
被逼到悬崖边的温暖无计可施,只能作最后尝试,“能不能破例一次,给我一个讨价还价的机会?”
“如果你的还价能让我感兴趣。”她蹙眉,什么能让他感兴趣呢,改天还他三倍的钱?可她知道十倍他也不会感兴趣,又或老套一点以身相许?可他们占总身边已有一位相伴十年的固定女友,怎好插足他人感情?
想来想去她还是想不出,贫乏如她有什么可能是他感兴趣的。
罢罢罢,她什么也不说,再度伸手进他外套擅自取出钱包,拿了丰厚钞票递给司机后把钱包塞回他口袋。
“当我欠你一次。”她身手去开车门。
他一把拽住她手臂,明白地告诉转回头的她,“别人可以,你不行。”
她疲惫不堪,“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真要绝到不留一点余地么? 他眸里冷星闪动,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此刻也无心揣测,她真的很累,很累很累。
他转头对司机道,“去洛阳道一号。”
“不!”她即刻反对,“我要住酒店。”
他一怔,“你闹什么别扭?”
她别过脸望向玻璃窗外,“我想住酒店。”
他将她拉回身来,“看着我。”眼内全是薄雾,她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人已经很烦,很累,很难受,很委屈,想尖叫,想洗澡,想摆脱他,她只想回自己的家,想独自待着……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逼她。
他思索了一下,侧头盯着她,“你以为我住在那?”再度无所遁形的感觉让她觉得异常羞辱,是,她是没兴趣去朝见与他共栖一宿的女友,那又怎样?她咬紧唇甩开他,然伸出的手还来不及握上车把已听到他道,“洛阳道一号,三倍价钱。”
喀声轻响车门被锁上,车子飚了出去。
被冲力弹回原位,她已强忍许久的眼泪,终于一滴一滴落下在他面前。
当车子驶上山顶时温暖才想起,外头盛传占南弦偕其女友的住所是洛岩道,而不是现在他们所走的洛阳道,心里不知不觉悄悄松了口气,人也渐渐安静下来。
出租车驶进花木葱茏掩映着的银色金属大门后往里继续开了一刻钟,随着车子的驶过,幽幽路灯下修饰精美的园林景致,转眼开阔的大片绿茵草地,远处繁盛的花园,高低衔吐的露天游池,以及网球场和直升机降落坪,全部一一纳进她越来越惊异的眼底。
从不知道本市竟有这样一处绝对可评上十大豪宅却低调到完全没有被媒体披露的宅所。
车子停在一幢庞大而宁静的五层高主宅前,月白色大门上精致镌刻着西式宫廷风格的花卉图案,各个细部镶嵌有华贵宝石,而占南弦握上的门把她前几天才在杂志上看到过,那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指纹鉴别仪。
门扇打开,她满怀疑惑地跟随他进去,不知道这到底是哪里。
大厅里有人转过头来,对她狼狈的样子惊讶不已,“小暖你怎么了?”
她无法控制地张圆了嘴,“占——妈妈?!”
震撼无比的她愕然转头望向身边的占南弦,他淡淡地弯了弯唇角,“这是我家。”对侍立一旁的佣人道,“欢姐,带她去浴室。”看也不看她一眼,他径直走到沙发边上搂着母亲坐下。
温暖仍反应不过来这难以消化的信息,脚下如踩在云端雾里,一丝丝茫然地随着欢姐上楼去。
从光鉴照人的大理石地面到以毛皮,水晶和罕见冷色金属制成的各式家具,镶嵌着各类珍贵宝石的大小摆设以及墙上色彩奇特的壁画,无不尊贵而时尚,揉合了纤巧和华美,而明明是安逸优雅的风格,却又和谐地在层次间透出迷幻与强烈的诱惑,每一处最细微的地方,都在传递着一种独特的张力和美感。
仿佛,仿佛是……她记忆中似曾熟悉的出奇品味……推开浴室的门,门边银泽幽然的开关是控制挪威Nexans地坪加热系统之用,放眼望去过百坪的阔落空间内,不知从欧洲还是南美进口的全白大理石洗手台和地面。
正中央是意大利Teuco下沉式超音波按摩浴池,旁边一角有德国Hansgrohe淋浴组合,室内到处皆是Cappellini对细节的追求堪与最珍贵珠宝媲美的各式橡木家居、精致饰物和浴室用品。
温暖把自己从头到脚泡在仿海洋之色的浅蓝清澈水里,连同眉毛和每一根漂浮的发丝,下坠,沉没,直至无法呼吸,才潜出水面大口喘息。
心神恍惚地看着室内,各道手工雕刻抛光闪着自然色泽的原木架上搭着超过三十条大大小小不同用途的纯棉白巾,她努力回想,这尊贵梦幻得如同现代宫殿的感觉,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从前曾经看过。
在浴室里几乎耗去一小时,待披着浴巾出来,门外起居室里已放着干净衣物。
周湘苓在一楼楼梯口等她,“乖孩子,来吃些点心。” 偌大厅内已不见占南弦的人影。
大概看出了她的疑惑,周湘苓道,“南弦走了,这里平时就我一个人住,除了周末他很少回来。”
心头那丝疑惑更甚,他先前不是顾忌她接触他母亲么?怎么把她带来后自己却匆匆走掉,只抛下她一人在此?她喝口热茶,“占妈妈,这里是什么时候建的?”
“让我想想——应该是两年前,听南弦说有很多材料要从世界各地运来,所以花了很长时间才建好,我搬进来还没多久。”
两年前……那时她刚进浅宇。
“怎么外面都没有人知道?”周湘苓笑了起来,“南弦不想传出去,这里一切都是用我的名字操作,自然就没有人知道了。”
温暖终于想起来,好象在哪家报纸上曾经有过简要的报道,说有神秘富豪在山顶建了一幢华宅,但因为门禁深严没人得以进去一窥真貌,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从来没想过,竟然是他。
“小暖。”周湘苓不经意问,“你和南弦一起做事?”
“恩,我是他的秘书。”
“你们还好吗?”
温暖吃好拭嘴,微笑着抱抱她,“我和南弦纯粹是同事。”
他是她上司,她是他下属,仅此而已。
周湘苓看着她,“你真的这么想?”
她微微别开脸,面上笑容不变,“我们都长大了。”
“小暖,你是他带回这里来的第一人。”
她怔了怔,那一刹分辨不清心头微微一颤的感觉是什么……他为什么不送她去酒店而带她来这里?又为什么……走得那么急?
“差点忘了。”周湘苓拍拍脑袋,“南弦让我告诉你,三楼有间三十座的电影院,里面有很好的视听设备,你睡觉前可以去那听听音乐。”
温暖全身一震,抬起头来,眸内如风起云涌。
周湘苓漫不经心的说话仿似弦丝拨动,不经意间触动了她心口最纤细的一线记忆,所有不得而解的迷惑和熟悉感,在听闻此言的瞬间扫开了岁月流逝蒙上的尘埃,全部逐渐变得清晰。
“是不是还有室内壁球场和篮球场?”她轻声问。
“有,你可以去玩。”
“还有图书馆,画室和琴房?”
“南弦和你说过了?”
“是不是……”她再控制不住声音中的微微颤抖,“还有三个儿童房?”
“咦?你都知道?”周湘苓惊讶地看着她。
温暖无法作声。
这幢楼里可能有超过二十个浴室,但一定只有三个儿童房,而且会是布置成两男一女,画室里会有整橱古今中外的名家画册,桌上会摆好文房四宝,图书馆里必然搜罗有她喜欢的著作,花园里一定种满了娇艳的蔷薇。
她通通都知道。
伴随着无止尽的酸涩,所有年少时占南弦曾经对她说过的话许下的诺,在十年沧海桑田后的这一刻,如潮水一波一波袭上她欲哭无泪的心间。
“老婆,你别迷这些家居画册了,以后我给你造一间比它好看十倍的。”
“老婆,以后我们在家里打球听歌,不用这么热的天还要你跑出来。”
“老婆,妈说我只带你回家,问我什么时候娶你回去给她做媳妇。”
“老婆,我想要三个小孩,两男一女,这样就十全十美了。”
“老婆,这个世界上,我唯一只爱你。”
爬升 速度将我推向椅背,模糊的城市慢慢地飞出我的视线,呼吸提醒我活着的证明,飞机正在抵抗地球我正在抵抗你。
远离地面快接近三万英尺的距离,思念像粘着身体的引力,还拉着泪不停地往下滴。
逃开了你我躲在三万英尺的云底,每一次穿过乱流的突袭,紧紧地靠在椅背上的我,以为还拥你在怀里。
在飞往纽约的头等舱里,相对宽敞的空间内回旋着迪克牛仔的三万英尺。
也许是因为在这种时刻听到这样的歌,也许是因为终于飞离了地面,占南弦脸上一贯的淡薄神色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望着窗外出神的他仿佛灵魂出了窍飞入某个虚幻境界,思绪飘渺地远溯不回,显得形影有些孑然,有些疲倦,有些落索,还有些悲伤。
相识十年管惕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子,难以形容地似满怀心事,似寂寞如烟,还似想离世绝去。
不由得十分惊奇,他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了?在想什么?”潜入往事的如丝思绪被从中间打断,一半迅速没入记忆长河,一半迅速回到现实里,占南弦弯了弯唇,“想初恋情人。”
“一心?你们怎么了?”
“不是她。”顿了顿,他的眉宇间隐见一丝柔和,“温暖。”
管惕瞪了瞪眼,虽然有些惊讶,却不算震撼,早知道这两人之间有些什么,还以为是朝夕相处以至暗生情愫,没想到原来是旧情复炽。
大学时入学之初就知道他有女友,但寝室里都没见过,直到大一下学期临结束前,他带来薄一心给大家认识,以至所有人都以为他的初恋女友就是薄一心。
“这么说温暖是你的小小女友?你们是青梅竹马?”
“我认识她时她才十三岁。”很天真,淘气,骄傲,也很善良。
他每周都抽时间陪她,就这样一年过去她还是单纯得懵然不觉他对她的意思,而一直只是把他当作温柔的同学,只不过是和她成了比温柔还好的好朋友而已。
后来,他的耐心终于告磬,在她十四岁生日那天索了她的初吻,那也是他的初吻,她的少女情怀终于被他勾动,两人相互交出了纯真的心。
“你们当时年纪那么小,双方父母都不反对?”
“她十四岁生日过后我就把她带回了家,我父母虽然惊讶她不是他们想象中应该和我同龄的高中女生,不过他们一向开明,凡是我的事从小就由我自己拿主意,所以也不干涉。”
当时他父亲被公司派驻瑞士,每三个月才能回来一次,母亲只有他一个独子,平时下班回到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难免寂寥,一看他带回来的温暖活泼可爱,简直从心里觉得欢喜,常常开玩笑叫他早早把她娶回家。
温暖的父亲温和就更不用说了。
在双方家长都乐见一对小儿女两小无猜的默许下,那段年少岁月是他们此生曾经最幸福的日子。
管惕算了算时间,“这么说你们在一起三年?”
“恩,那时我非常非常爱她。”爱到把心剜出来给她的想法都有……现在回想起来,简直不可思议。
她对他的感情也并不比他少,这点他能感觉得到,因她各项天赋都异常高,在学校折服了一大批同学朋友,他们拥护她追随她,而她对任何人都热情,亲和,乐于助人,生气时最多不理不睬而已。
但惟独在她父亲以及他的面前,却异常刁蛮任性,只要她想做什么就不许他们管头管脚,否则她会嘟起小嘴把他关在房外,他舍不得惹她不开心,所以只要是在他的陪同下,不管是什么事几乎都对她千依百顺。
那时他把他宠入了心,也宠到了无法无天,以至于她对珍惜这两个字完全没有概念,那么轻易就——
“你们后来怎么会分手?”管惕好奇问。
回忆带起的微暖从眸内瞬间消失,他勾了勾唇,漾出一丝淡然疏离的笑,“分手是她提的,就是在我读大一时。
那时她刚上高一,和一心分在同一个班里,两人还是同桌,开学第一天就成了好朋友。”后来才知道,原来那天他送温暖入学被薄一心见到,就那远远的一面她对他一见钟情,因为家境不好,她从小懂得巧言令色,当知道与温暖同桌时,便去刻意接近她。
“你们分手是因为一心?”占南弦摇头,“这倒不是,和一心无关。”
只有从小生活单纯的温暖才想不到薄一心与她形影不离是为了想见她的男朋友,他却在见到薄一心的第一面时就已觉察到了她的心思,只是温暖谈到她总是满怀信任,他也就一声不响,只是刻意和她保持距离,且严禁温暖让她参与到他们两人周末独处的时间里来。
可以说当时薄一心费尽心机,但却总是碰到他有意无意竖起的铜墙铁壁,温暖却自始至终不知,而薄一心对她其实也并非全无友情,只是看着她在学校里象众星捧月般意气风发,在家又象个公主似的被父亲和男朋友呵护在手心,羡妒之余对她的感觉难免也变得复杂起来。
“那我就不明白了,如果不是因为一心,你们又为了什么弄到分手?”
占南弦微涩,“开始时我也不知道。”
她提出分手时他根本不知道原因,还以为她知道了薄一心的事,后来想想又觉得应该不是。
她虽然天真,但并不懦弱,从她认识他起就知道给他写信的女生一向不断,有的还刻意制造一些假象想让她误会,即使她偶有吃醋,但也从来没想过要因为她们而和他分开,所以哪怕就算她知道薄一心对他有意,也不应因这个荒谬的理由而结束自己三年的感情。
“不会吧?你的意思是,她要分,但是却没有告诉你原因?”
“恩,当时我比你还困惑,因为我们的感情——可以这么形容——浓得化不开,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
所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星期六他在她家时还一切安好,第二天星期天他们本来约了打网球,但是当他去接她时,没有任何预兆地,她突然就说以后不要再见面了,他大愕,又惊又怕,然而她的性格那么倔强,不管他怎么逼问怎么哄,她始终只字不吐,只是坚持不想再和他见面。
管惕大惑不解,“后来呢?你知道原因了吗?”
“后来我知道了,不过中间过程有点曲折。”
管惕不作声,等着他说下去。
“我和她很多地方非常相似,其中一点是我们对认定的事都会无比坚持,所以不管她怎么样拒不见我,我始终不同意分开,然后有一天,当我去她的学校找她的时候,看到她上了朱临路的车子。”
管惕一惊,“朱临路?!”
难怪他无论如何也要打击代中,原是积怨由来已久。
想当年在浅宇成立前代中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大公司,象朱临路那种有钱的太子爷,毫无疑问会是所有女生梦想的白马王子。
“其实,不管对她还是对这份感情我都很有信心,她不是那种喜新厌旧贪慕钱财的女孩子,我根本不相信她会变心,但是她死活不肯告诉我分手的原因,由此我心里不免还是产生了一丝怀疑。”
那夜他在她家楼下等了很久,终于等到她回来,他抓着她问是不是因为朱临路才想分手,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咬着嘴唇一声不出,只急着想挣脱他上楼,一副从此再也不想和他说话的样子。
他终于被激怒了,为了她他已经整整失眠一周,她一味的沉默和想摆脱让他忽然觉得自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堕落,为了她逃学逃课什么都不管不顾,最后也不过是眼睁睁看着她把自己的真心踩成了泥屑。
如此尊严扫地,就为了纠缠根本不懂不肯不愿珍惜他们三年感情的她,那一刻他伤心欲绝,决定放弃。
如果他能事先预知那是他和她最后一次单独谈话,可能事情的后续发展会彻底不同,但他不是先知,而且他真的异常愤怒伤心,离开前他指着她的鼻子发誓,总有一天,他会比朱临路更有钱。
总有一天,他会让她自己回到他的身边。
第十章 大华,缱绻
一连两天都是占宅的司机接送温暖上下班,按原定行程原本只有管惕需要去美国两天,但是那晚占南弦在半夜发来一封E-mail交代行踪,翌日一早人便消失了。
她心头堆积的无数问题找不到出口。
中午无人的寂静时候,唯一只是装点着室内的大盆绿色植物才让宽宏无比的空间显得有一丝生气,额头枕在叠着的手臂,温暖一动也不动地趴在桌子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桌面被人轻敲两下,她霍然抬首。
高访关心地问,“不舒服?”敛去心神不宁的失望,她摇了摇头,看见他手中大华电信的资料。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张端妍去吃饭了。”
“你帮我给她就行。”
温暖想了想,欲言又止。
看她这神色,清明如高访不由得笑了笑,“你误会南弦了,这次真的不是我们去找代中麻烦,确实是大华电信来找我们。”
好一会她才说话,“怎么回事?”他拉张椅子坐下,“你也知道代中里面的关系很复杂。”她点点头。
恩怨情仇也许是每一户豪门都无法避免的衍生物,如同潘家一样,朱临路的家族也很有点纠缠不清。
十年前朱老爷子过世时原本把生意交给敦厚的长子也就是朱临路的父亲去主持,但是不知为何最后落在了他二叔即朱令鸿的父亲手里,老二把老大这一支系全部踢了出局,只让他们每年凉快地领取分红而完全不能插手公司事务。
这种景况直到朱临路大学毕业进入代中后才有所改观。
他在极短的时间内组建起自己的势力,且借助一次精心的设计把当年支持他叔叔夺权的一些老臣子踢了出去,从那以后代中里的员工乃至业内都私下称他为太子爷,跟随他的人叫太子党。
几年来他将叔叔那一支保皇党逐步排除出公司,即使他叔叔仍是代中的董事长,但两年前在某次他掌控的董事会决议上,他顺利地让自己被任命为了总经理。
“今年年初朱令鸿之所以博士还没毕业就被他父亲急召回来,正是为了想牵制朱临路。前一次朱临路丢了冷氏的单子,代中里有人刻意拿他和你的关系作文章,然后上次朱令鸿又把益众从我们手里抢走立了功,所以经由他父亲的背后操作,代中的董事会同意这次把原本朱临路一直跟开的客户,也就是大华电信这个案子转由朱令鸿去负责。”
“你的意思是,临路被他叔叔和堂弟架空了?”他从来不和她谈公司里的事,她又很少在外走动,所以这方面她对他的了解并不比其他人还多。
高访想了想,“外面传言是这样,不过有一次我听到南弦无意中说,朱临路不过是顺手推舟,意思好象是他自己有意把大华放出去给朱令鸿似的。”温暖不解皱眉,没作声,静听他说下去。
“本来大华确实已经把案子内定给代中,但是因为代中的负责人忽然变成了朱令鸿,这就使得原来和太子党有佣金交易的杨文中变得不放心。
另一方面,朱令鸿为了把大华这个客户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也想摆脱和太子党关系相当深的杨文中。”
“我明白了,是不是朱令鸿做了什么,导致杨文中对他不满,所以才来找我们?”
“不错。朱令鸿倚仗大华的系统原本就是他们做的,只有他们的技术人员才最熟悉整个工程,就想故伎重施联合杨文中的副手企图把杨文中排挤出去,为此朱令鸿指示业务经理跟杨文中放话,以前朱临路同意给杨文中的每笔生意百分之十五的佣金,以后会降为百分之五。”
“难怪杨文中会不乐意,想撇开代中找浅宇。”
“这中间关系就有点复杂了,杨文中是不可能完全撇开代中的,因为他也担心,万一代中不惜一切把他拿回佣的事捅出来呢?但他又对朱令鸿有很深的不满,所以即使我们不会付他佣金,他也想借助我们公司的力量去保住他的位置,承诺就是我们可以分掉代中碗里的一半。”
“杨文中这么做,代中不是一样可以以揭穿他作为要挟,要求他不得和我们或别的公司合作?”
“不一样的,首先,虽然代中的份额少了,但是仍有既得利益在里面,即使朱令鸿不甘心也不敢有小动作,因为一来他们董事会不会同意和大华撕破脸皮,大华始终是朱临路一手培植起来的他们相当重要的大客户,二来如果朱令鸿暗中检举杨文中,以后要是泄露出去代中就彻底完了,再也不会有任何公司敢跟他们做生意。”
温暖恍然醒悟,“原来如此。”生意场上真正干手净脚的人根本不多,私下的佣金交易早是不成文的约定俗成,所以除非事情真到了迫不得已,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想釜底抽薪,拼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两人聊着聊着看到张端妍和丁小岱一前一后都已回来,便止住了说话,高访把资料交给张端妍后离去。
尔后温暖的手机响起,朱临路笑嘿嘿道,“有没有想我?”
她不禁微笑,拿着电话走进会议室,“你在哪里?”
“澳门。”
澳门?顿了一顿,她才问,“大华电信的案子你真的不管?”
朱临路懊恼道,“真失望,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来澳门。”
她笑了,“为什么?”
他冷哼一声,“我不想告诉你了。”
她的笑意加深,“OK,那你告诉我大华的事。”
他大叫,“气死我了!你为什么不追问?!”
“我在追问啊,我不是问了你两遍大华的事?”
朱临路恼极反笑,“等我回去非掐死你不可。其实没什么,我养着杨文中那条贪得无厌的大鱼那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
“你不怕到最后你堂弟把大华这个客户彻底搞丢了?”
她没有忘记吵架那天占南弦发脾气时说过的话,而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既然从他口中说出了要踢掉代中,他就一定会做得到……他向来言出必行,大概就是这一点,一直让她心里隐隐约约有种驱不散的恐慌。
“目前来说还不至于会丢,大华的系统是代中创建的,服务也一直外包给我们,这么多年合作下来,很多技术资料都掌握在我们手里,杨文中再怎么不爽也无法一下子就把代中连根拔起,以后就难说了。”意味极深地笑了笑,他继续解释:“杨文中的做法很明显,一方面把占南弦拉进来,另一方面找一个不相关的新加坡公司作陪衬,这样一来既让两家公司和代中形成三足鼎立的抗衡局面,又不会引起大华高层对他突然改变合作方的疑心。”
温暖长叹口气,“你们还真复杂。”
朱临路笑,“为什么问这个?占南弦让你跟这个案子?”
“没有,我以为他针对你,跟他提出辞职。”
只不过他没批,她也就收敛了没再重提。
闻言朱临路忍不住开怀大笑,“哈哈哈,不枉我疼你一场,真乖。不过暖暖,你现在还不能辞职。”
温暖一下子说不出话,占南弦的冷讥再次在她的脑海里重现——你以为朱临路就一定乐意你帮他做代言人?
脸上一阵阵发烧,她硬着头皮问,“为什么?”
“令鸿急功近利,经验不足加上考虑不周,所以才把事情搞成现在这样,董事会对他已经很有意见,如果你现在辞职,我们公司高层就会顺阶下台,肯定把烂摊子扔回给我这个总经理,我处理得好是应该,如果处理不好,二叔他们那一派就会再拿你来抨击我。”
听到这里温暖终于明白,“所以你才避到澳门去,连手机都不开?”
“一半是,我借休假的名义离开让他们找不着,另一个原因是我和拉斯维加斯的财团把投资的事情已全部谈好,澳门这里正准备动工填海,嘿嘿,我要建造全亚洲最豪华的赌场。”
温暖专心听毕,忽然慢声问,“那个女人是谁?”
朱临路又一阵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你永远也不会问。”
“你是为了她才去澳门?”
“我来了澳门之后才认识她。”听他声音异常轻快,温暖有些恼,忍不住道,“你们都把我当什么了!”
啪声盖子一合,挂了电话。
在纽约两天忙得不可开交,直到回程,安坐在长途客机上,管惕才有时间继续追问占南弦,“你后来怎么和一心走到一起的?为了报复温暖?”
占南弦淡淡弯了弯唇,“恩。”
那段时期……任何时候回想起来都觉后怕。
整个人陷进一种绝望的疯狂状态,无比沮丧,愤恨,自尊心和自信心遭到摧毁性的打击,十八年来的人生观和理念全然分崩离析,碎如浮尘,在漫长黑暗里无法重新聚集,脱离形销骨骇躯壳的灵魂困在狂痛不止的深渊。
曾多少次,他想死而不能。
“那段时间我受尽煎熬,人几乎要疯了。”
“我记得有整整一周没见过你的人影,还以为你生病还是出事了。”
“我在家,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里……明明知道自己放不下,但又不敢再去找她,残余的一点自尊和傲气不容许我这么做,同时也没信心自己可以承受再一次的拒绝,那样我绝对会疯掉。”
然而噬心蚀骨的思念强烈得让人控制不了,他常常会在深夜时分跑到她家楼下,找一个黑暗的角落,彻夜彻夜地看着她房间的窗。
有时候一窗都是幽黑,暗得就象他完全没有一点亮光的心,有的时候,那格窗棂内一直到两三点都还会亮着微光,似乎主人无法入睡,那时他心里就会翻来绞去,酸痛难挡,想象着她是否如他一样,都在苦苦地思念着对方。
每一日都是如此,白天关在房里饭也不吃,晚上出去守侯一个通宵,凌晨时回家蒙头大睡。
在他心灵受重创,最挫折,最无助的时候,根本想不到,会是薄一心赶也赶不走地陪在他的身边。
鬼使神差地,自暴自弃地,他接纳了她。
“一心顶着所有流言蜚语和我在一起,对她而言那样并不容易,因为她是温暖的同桌,她们的同学都知道我和温暖本来是一对,却莫名其妙地分手,我又莫名其妙地和她好了。”
直到这时温暖才了悟,原来她一直无比信任的同桌,之前种种所作所为都是有预谋,虽然两人的分手与薄一心无关,但是她与薄一心之间也已无可挽回地到此为止。
不知内情的人都以为是薄一心抢了温暖的男朋友,由于温暖在学校里有无数Fans,她被完全孤立,每天一踏进教室就需要面对种种恶言讽语,不时还会被整。
“我对一心很愧疚,不管怎么说她所受的委屈都是因我而起,后来我把捉弄她的人全都狠狠教训了一顿。”占南弦的唇边悄然浮现浅淡的涩意,“在他们的教室里,我警告温暖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她当场就从座位里站起来,公开说是她先变心喜欢上了别人,所有事和一心无关。”
管惕同情地摇了摇头,这句话听在占南弦耳里,情何以堪?“我离开了他们的教室,在操场里一个人坐着,一直等到他们下课,然后我再回教室去接一心……我吻了她。”之前他连薄一心的手都没有牵过,然而那一刻,心口一种麻木了的痛令他当着她们全班同学的面与薄一心拥吻,温暖被堵在座位里,他就是要她看,直到他和薄一心热吻完手牵手离去,背靠墙壁的她才得以走出来。
“回家后冷静下来,我很后悔……三年那么长的感情,不是无疾而终,而是在最浓的时候被硬生生拗断,我心里一直很不好过,我想,她应该也是吧……”虽然没再有过交谈,但在他每次借口去接薄一心实际却是忍不住想去看她一眼的时候,不难发觉她的精神状态非常萎靡。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异常活泼开朗,什么都爱玩爱闹,然而从分手以后,薄一心告诉他再也没有见她参加过任何活动,每天就是上课、下课,课间休息时趴在桌子上连教室门也不出。
“我真的很懊悔,又很……担心她,连饭也不吃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里,当时我父亲被派驻在瑞士工作,母亲拿我没办法,只好打电话叫他请假回来……”说到这里占南弦垂下长睫,神色异常忧伤。
管惕心头一凛,“发生了什么事?”他转头望向窗外,侧影深幽,长睫象是无法控制地微颤,良久不再出声。
视听室里由FM Acoustic特别精密定制,以悬浮技术将碟片置放在最好的介质——空气之上,气浮式LP唱盘使唱机可以丝毫不受振动和阻力干扰而重播出最自然的声音,原音波形里所有最细微的音色,都忠实地得到了充分释放。
但即使这样富震撼力的听觉效果,也无法抚平温暖内心的不安。
她把唱机的乐声拉高几度,Sissel的Should it matter响彻整个宽阔空间,把十几米外荧幕上的对白完全掩盖过去,她抬首望了一眼,完全不晓得那不知名的电影讲的是什么,她只是习惯性地拿起遥控器随便选了一个键打开。
当一切越了界线就会让人难以接受,声音也如此,原本动听的乐声在与电影对白不和谐的混合中变成了刺耳的噪音,她沮丧而烦躁,索性把两者都关掉。
其实让人心烦意乱的不是音乐,而是自己。
沉寂经年的心绪已很久没试过如此动荡,久到她已不记起上一次的烦躁是在哪一年,内心的某一个角落在多年前已苍老到了感觉尽失,那时只盼至归老的百年之间自己的世界始终是永恒寂静的死水,此生别再泛一丝波澜。
这几夜的烦郁却来得如此突然,让她难以抗拒。
离开视听室,下楼,走出屋外,漫步在一望无际的辽阔夜空下。
始终无法如同往常一样让心绪静回,她不得不尝试对自己道,温暖,请勿心动,请勿失控,请勿混乱,请勿让它再一次滋生成真正的思念,请勿对现在或未来存在憧憬。
请不要赌,一颗心只剩伤痕累累的一半,真的再付不起。
她坐下在地,一根一根拨着腿边小草。
曾经,她很努力想增加体重,然而至今手臂还是如初,仍然细削得比不上一个十几岁少年的来得粗,从前她以为努力可以实现很多,后来终于明白,很多时候努力只是无用的徒劳。
草尖上微薄的雾汽沾湿了她的指,她选择放手,起身回去。
从什么时候起的?她懂得了做人不能执着,从什么时候起的,她选择了全部放弃,连同对待她心爱的歌……和她最心爱的人。
曾几何时,不管醒来或熟睡,那让她喜爱到一遍遍重复播放整整二十四小时的歌,每天起床时必第一时间打开唱机让它流淌,因它只属于她与他,依恋和情感在那些年里为它完全付尽,放开它后她再没有爱上任何一首。
在那之后,原来专一的她转而追寻一张张纷涌而出的CD,记忆却似繁华盛世过后倒塌了的废壁残垣,一想起就满目苍痍。
时光一年年流逝,到最后任如何思忆,她能找回的也不过一点点沉没在音乐水底的残缺影子……那熟悉到灵魂里,曾经相拥相吻的画面。
终于,还是控制不住,想起了从前。
终于还是,让人控制不住,想匍匐在一个胸膛里,好好地对他哭一次。
她轻轻推开月牙白的大门,抬腿进去的刹那整个人变成了一具雕像。
黑暗中不远的沙发上明明灭灭地闪着一点火光,不知是谁躺在那里无声吸烟。
良久之后,她在黑暗中摸索过去。
也许,这是她此生唯一的机会。
她坐在他面前的地毯上,即使近在咫尺也看不清他仰望着天花板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无边黑暗使她稍微放松了心弦,给了她一点点勇气。
“为什么?”她问。
他不答,夹烟的指伸到茶几上,无声弹下一截烟灰。
她不明白,为什么平日里她难得外出一趟,却会巧遇他?为什么朱临路半夜三更跑来她家,他会随后而至?为什么两年前她进浅宇时,他开始盖这座庭宅?为什么在宅子盖好后,她被调上了六十六楼?为什么每个周六下午,惟独是她需要回公司陪在他左右?为什么带她来这里,他却刻意离开?为什么,为什么今夜他偏偏又会回来?她将头枕在膝上,轻微而痛苦地唤,“南弦,求你。”求你答我,到底为什么?所有这些,通通,到底为了什么?无止境的沉默。
烟被掐灭的嘶声,黑暗里他哑声道,“为什么你不离我远一点?”插进她发间的手将她的头抬了起来,他侧过身,离她的脸只有几寸距离的眼眸里依然闪着薄夜冷星,带着一丝挣扎过后的疲倦,以及一点她无法明白的慈悲悯怜。
他伸出长臂将她拦腰揽起,她被他翻身压进沙发里,他的唇印了上来,暗黑如无限深渊,蹦出理智束缚的心带着勒伤血迹急速下沉再下沉,他们忘记了对方多少年,他们等待了对方多少年,他们缺失不全的心亟需这弥补的另一半已经多少年。
薄嫩唇瓣因他的急切狂烈而受损,嘴里有淡淡的甜腥味道。
他解她的上衣纽扣,她才欲制止已被他骤然擒住,他的手一刻未停地继续原来的意图。
“别这样。”她挣扎。
以长身紧紧压制她的身体,“为什么?”他问,一把褪下她全敞的衣襟。
“南弦——”她的叫唤被他堵在了嘴里。
为什么分手?为什么离开?为什么会有别人?他在她耳际的喘息带着狂乱,“为什么我不行?” 她恐惧得无法作声,只能紧紧抱着他的肩颈。
他再度封住她的唇吞噬她混乱无边的思绪,狂热动作没一秒消歇,失去耐性地将她腿间仅有的一点遮蔽直接撕裂,大掌强硬打开继而曲起她双腿,他的身躯异常炽热,嗓音因压抑而沙哑,“我控制不了。”话声未落抵在她腿心的坚硬猛然强行刺入。
她痛得全身痉挛,一口咬在他的肩胛。
他即时反噬,猛吮她耳下嫩肤。
她尖锐的牙齿用尽全力。
终于他不再动,全身紧绷如铁。
浓郁腥甜从齿根渗进舌尖唤醒一丝清灵,她松开嘴,他肩胛上溢出的血染晕了一片,在她眼底清晰可见。
他仍在激然喘气,与泪流满面的她在黑暗中对视,两人仿如两头相互攻击已使对方致命受伤的皋狼,在对方眼内都看到了一些关于思念、渴望、痛苦、狂热和眷恋。
他咬牙退出,下一瞬将她抗上肩头直线走向楼梯,碰倒了不知是花瓶还是摆设,暗黑里只听到砰砰连响,不到一分钟她已被甩在主卧的床上,他赤条的长身紧压下来。
已无路可退,在泪水如狂潮汹涌中她合上眼全然弃守,他却忽然静止。
散发炙热的长躯如火源密实地贴着她全裸的身子,滚烫如燎让深深恐慌的她禁不住微颤,良久,他的手轻轻贴上她的脸,指掌沾上她的泪,往下缓慢地抚过她每一寸肌肤,停在她从未示人的私密之处刻意撩拨。
那明显的克制和似有似无的温柔,逐渐一点一点地安抚了她,不自觉微动时鼻尖蹭过他的脖弯,她闻到了从前熟悉的如今已添上成熟和阳刚的男人气味,是那种只属他才有能让她安心依赖的独特馨香。
止住了泪,双手似自有意识地悄悄爬上他的脊背,黑暗中她轻轻把他抱在怀里。
他全身一僵,将她的手扳离他的身体扣在枕边,撕裂的极痛在她心口紧揪的瞬间袭来,他一寸一寸坚决推入,忽地毫不留情把她猛然贯穿,那施尽全力的没根进占仿似十年来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找到了地方安置自己。
就连窗外夜色也分不清爱恨,无数情绪疯狂交织,他浑忘一切地在她体内反复纵驰,仿佛要与她结合到天长地久,从今以后至死不分。
温暖几乎一夜无眠,醒来已是晨光初照。
睁眼的瞬间以为自己在梦里去了一个陌生时空,要过好一会出窍的灵魂才肯入壳,她慌忙推被起身,这一扰攘把浅眠中的占南弦也唤醒过来,他侧过身,以手支头,安静地看着她在套房里各道门之间出出入入,似微微心慌意乱,连看也不敢看一眼大床上的全裸俊躯,在他一双长腿魅诱人心地半卷半卧着的白色床单上,染着一滩夺目鲜明的暗玫色血迹。
直到她完全收拾停当出去起居室里等候,他的唇边才悄然弯出一抹浅弧,慢吞吞地起床。
用过早餐他把她送回浅宇,然后与高访一同去了大华电信。
大约两小时后温暖收到一份快件,密封袋里是一把她家门的钥匙,拆开看到的那刹她心里萦过万千滋味,这把钥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昨夜之后才来。
她拨打温柔的电话,却听到对方关机。
午饭过后占南弦和高访回来,两人在总裁室里一谈就是一个多小时,直到高访离开后,她桌上的内线响起。
“进来。”占南弦说。
按下心头一丝控制不住的慌乱,她敲门进去。
大办公桌后的他头也没抬,只指指桌上的一份合同,“中间少了一页。”
她赫然,“对不起,我马上处理。”一个小时前他回来时说要看这份合同,她把文件列印出来没仔细检查就交了进去。
这种低级错误她还是第一次犯下。
她的职衔是总裁秘书,实际上权力比高级经理只高不低,所有呈给占南弦的文件都会先由她过目,把内容上有歧义、遗缺、错漏的打回去让人重做,或有对其中条款存疑的,她会加上备注再转交他审核。
把缺页打印出来,仔细检查无误后她用文件夹重新装好拿进去。
“这份没错了。”他点点头,神色如常,视线依然专注于正在批阅的文件上,仿佛一点也没觉察到还有人迟疑地站在桌子对面,她脸上刹时显见一丝羞辱和局促,见投入工作的他完全心无旁骛,她垂首,无言地咬了咬唇。
转身出去,她轻轻拉上大门。
直到傍晚下班占南弦都没出来,也没再找过她,下班时间一到温暖马上走人,搭乘计程车回到自己已久违了整整一世纪的小窝,倒在沙发里把头埋入软枕,一动不动,直到深宵。
在事情发生之后,如果当事人不再提起,那等于什么也没发生过。
整整一周,占南弦和温暖之间就是这样,一个依然忙碌地做着大企业的决策人,不时飞来飞去,一个也还尽职尽责地做着总秘,在六十六楼出出入入,两自各不相碍,偶尔同桌会议也是云淡风轻。
成人的世界里,哪会有那么多的追问和解释?唯一的变化似乎是在高访的建议下,大华电信的案子最终还是交回了温暖手里,张端妍在失望中搬下楼去。
又到周五,中午时她把一份文件拿进去让他签署。
就在此时没关严的门外响起她的手机铃声,在他抬起头的同时她迅速低下眉睫,眼观鼻鼻观心,直等到他签下遒劲笔迹,她拿起文件,淡然平声道,“没什么事我出去了。”
桌上她的Bressanone仍然在唱,拿起看去,是人间蒸发了百年的朱临路。
“嗨,女友!”他夸张地叫。
她忍不住微笑,“你回来了?”
“有没有时间?”
她看看表,已是中午一点,“只有半个小时。”
“那下来,我在你们公司街对面的咖啡阁。”
“好,你等我。”
合上电话她由衷高兴,却在转身时被一道人影困在了桌椅里。
“这么着急?”占南弦弯起唇角。
那淡薄的神色与平常并无不同,然而不知为何,他眸中一抹完全不加掩饰的微冷光芒,令她备感压迫。
“占总,我不是着急。”她好心情地解释,“而是必须得赶在上班前仅剩的这一点时间去吃午饭,这样下午才好继续为你老粉身碎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地卖命。”
他难得地笑了笑,“你与其和我耍嘴皮卖乖,不如留着这点小聪明去和朱临路分手。”
异样淡冷却含三分认真的说话让她一怔,他轻柔道,“同样的话我不会说第三次,而你,真的不要再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看着他那双一贯密封得不泄情绪的冷星眼眸,她内心忽然就想笑,面上却是一声不哼,绕开他飞快奔下楼去。
女人对于感情这种东西一向敏感,她从不妄自菲薄,但也绝不自作多情,他对她如何,此刻的她,比任何过往都要清明得多。
这一周来他对她的态度与往常完全一样,只谈公事不言私事,在一成不变中已非常清楚地表明了他的意思——如果他与她之间曾经有过一点什么,那也绝不是藕断丝连,而仅仅只不过是时尚男女之间的正常交往。
对他而言,仿佛那夜只是个意外,甚至也许连意外都不是,不外一男一女做了一场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爱,这种事本城里每一分钟都在发生,仅此而已。
所以她不明白,明明他与她之间并非有着什么,他却为何一而再地要求她和朱临路分手,要知道按他那夜之后这段时间里一如既往的淡薄表现,她与朱临路或别的男人是什么关系对他来说应该毫无意义才是。
见到朱临路已是一刻钟之后,她笑着揶揄,“你回来得还真是时候。”大华电信和浅宇、代中、新加坡公司的四方合作已通过其董事会的同意而成了定局,最近已进展到商讨细则的阶段,很快就会签约。
“那当然,本少爷没闲情帮别人收拾烂摊子。”
“赌场的事怎么样了?”
“很顺利,明年年中我就可以给你一张全世界最豪华赌场的VIP卡。”
“代中那边呢?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朱临路嗤笑出声,“如果不是为了陪占南弦玩两招我早抽身了。”
说话间眼内闪过难解的邪恶光芒,“我一定会给二叔一个完美的交代。”温暖微微一笑,垂首吃饭,没几口发现他盯着她看。
她摸摸左脸,没有饭粒,再摸摸右脸,确定也没有。
朱临路忍俊不禁,终于说道,“之前电话里你明明没事的,怎么现在好象不太开心?”
一匙海鲜炒饭塞在嘴里,她瞪大眼睛看他,好不容易全咽下去,她说,“朱同学,请问你身上是不是装了隐形情绪感应仪?”他冷哼,“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我更关心你?我拜托你有事没空时好好珍惜珍惜。”
她看他一眼,低头吃饭。
“什么事?”他逼问。
迟疑了一下,她的眸光落在面前的炒饭上,轻咬下唇,“临路……”他忽地横过手来抬高她的下巴,目光在与她对视中慢慢变得严厉,“暖暖,如果是我所想的——你千万别告诉我。”她不出声,如同默认。
他“啪”地一巴掌打在她头顶,力道之猛使她的鼻尖触到了饭粒,下唇也被咬在外的牙齿擦伤,她痛得头晕目旋,却欲哭不敢,从未见过朱临路如此生气,全餐厅都能听到他骂她的声音。
“你这个蠢女人!!” “那只是一个意外。”她试图解释,说话却虚弱得连自己都觉没有底气。
“你知不知道薄一心已经对记者暗示婚期在即?!”温暖一呆,她很少看娱乐新闻,对这些消息向来后知后觉。
朱临路的眼内几乎喷出火来。
“我拜托你这个蠢人把过去和现实分开来!你现在的上司!那个叫占南弦的男人!他绝对已经不是你年少无知时的童伴!我求你别再把记忆中的影象搬到他身上,你对现在的他根本一无所知!他心机深沉得不是你这种死心塌地的傻瓜能玩得起的!你再靠近他的下场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重蹈覆辙!你到底明不明白?!”
她低头不敢看他,因为太清楚他所斥责她的每一句说话都正确无比。
他霍然起立,“我真他妈的——”他力图克制自己的火气却仍是放不缓语调,“非常火大!你马上回去辞职!没离开他以前不要再来找我!”
第十一章 钥匙,辞职
高兴而来,败兴而归,温暖毫无情绪地回到浅宇。
趴在办公桌上她觉得异常无助,一个叫她分手,一个叫她离职,到底应该何去何从?只希望忽然有个人跑来告诉她怎么选才是正确,她很怕,怕迷茫的自己难以清醒抉择。
这世上有一条路无论如何也不能走,那就是歧途,只要走错一步结果都会是粉身碎骨。
有人敲她的桌面,她抬起头。
“打电话给大华,约他们下星期一上午十点过来签合同。”占南弦说,眸光落在她受损的粉唇上,一贯淡冷的神色明显沉了沉。
她不自觉摸摸自己的嘴唇,说话自动出了口,“我自己咬的。”
这一刹她忘了他的上司身份,也忘了心内设置的界限,忍不住扯扯嘴角想牵出一个笑,却不成功,笑容显得异常勉强,一丝丝全是涩意,“临路说得一点没错。”
他不以为然地弯起薄唇,“他说了什么让你这样奉为真理?”
“他说我再也不懂你。”回想起上六十六楼以来与他近身工作的日子,越来越发觉他再也不是从此那个将一颗心全然交付给她的少年。
工作中许多时候她与他仍然心灵相通,默契得有时他一个表情她就知道他想要什么,然而也只限于工作而已,在这之外他的情绪和心思深沉莫测得她根本无从捉摸。
这个异常年轻却惊人理智,魄力非凡,果敢坚毅,淡薄冷酷兼拥有巨额财富的男人,的而且确再已不是她记忆中曾发誓此生与她相守相护的少年,意识到这点心口骤然一酸,她眼中几乎涌泪,“我好象……已经不认识你。”
他弯身执起她的手,“知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手腕被握得生痛,她挣了挣,然而他钳得更紧,她只得问,“什么?”
“你对我的心思太浅,花给我的时间太少。”
她垂下眼,难过得无法说话。
手上早空空如也,幸福已全部赔在十年前那一场不应该发生的灾难里,负罪的她可以拿什么去与他面对?那痛苦不堪的记忆和经历,她怎么敢在余惧未去中再次凄酸地泛成对他的相思。
她的沉默不应令他的薄唇轻轻微抿,倏地将无言以对的她扯进他的办公室,甩上门的刹那他将她压紧在门板上,唇覆了下来,他的索求热烈而激切,还带有隐隐约约的一丝忿恼。
在恐慌迷乱中朱临路的说话一句一句在她脑海里响起,她知道他说的全然没错,她知道自己可能已经走上内心最怕的那一条路。
然而,只能请上天原谅。
她孤独一人在黑暗的路途中已经彷徨很多年,好不容易尽头终于出现了一线曙光,也许那是虚无的海市蜃楼,也许那是她自欺欺人的幻觉,也许当她终于到达时它早已熄灭或飘走——只请上天原谅,请让她飞蛾扑火一次,如果结局真的会是在这逐渐火燎火烧之中化为灰烬,她亦算死得甘心。
他忽然以舌尖舔恋她颈后敏感的肌肤,令她无法控制地喘出微声,只她才能听见的曼然轻语带着一丝讽冷,“我还以为你真的不认识我了,还好你的心比你的小嘴来得真实。”
就在此时他外衣口袋里忽然响起铃声。
噬咬着她耳坠的齿尖并未松开,他掏出电话,在想扔掉前瞥见了上面的号码,而那一眼仿佛使他改变了主意,他改为接通,柔软唇瓣漫不经心地轻蹭她的耳根,“一心?”她全身一僵,身子骤动,但他比她更快一步,已迅速将想退开的她紧抵在身体与门板之间,令她无法动弹。
“恩,现在有点忙。”他对着电话那头道,说话间一心二用,空余的手抓住她曲起的手臂强制压到她背后,“在办公室呢。”
他温柔得难以想象的语气让她奋力挣扎,脱口叫了出声,“你放开!”
仿佛怕真的伤着她,他慌忙松开她的手改为扣紧她的腰,同时对着电话吃吃笑了起来,“对,我和她在一起。”
任她如何推打他的嗓音轻柔不改,“好,我一会过来。”他扔开电话捉住她双手扣在门上,俯视着她一寸之隔的眸光,那隐隐怒色让他翘了翘唇角,极轻极轻地道,“宝贝,现在懂我了没有?”她霍然侧头,避开他再度俯低的唇瓣,“我早该听临路的话。”他微微一僵,指尖强行将她的下巴转过来,咫尺处他的眸色涌上寒冰。
“别让我从你的小嘴里再听到那个名字。千万,别再有下一次。”
休息日温暖在家听音乐碟,白日梦,一位韩国天才的钢琴独奏。
每一首曲子里的每一个音符,似乎都注入了弹奏者静静闭目落指于键的情感,琴色似行云流水,她最爱的Tears更是无比专注轻悄,如羽毛拂过轻轻触及她的心。
她不知道曲中诉说了什么,她又感悟了什么,只知道音乐似只无形的手,穿越时间空间与她的心灵搭上微弱感应的桥,让她从肺腑到胸腔都充满了它细致的忧郁,叹息,眼泪,和万念俱灰。
从前曾在一个女作家的书里无数次看过这几句拜伦的诗:如我再遇见你,在多年以后,我将何以致侯,惟沉默与眼泪。
就在她一遍复一遍地听着这首眼泪时,温柔来了。
开了门,她话也不说,懒无情绪地再躺回长沙发里。
温柔踢掉鞋子,瘫在单人座里唉声叹气,“我现在总算知道了,原来做生意比炒股票还难。”
她抬了抬眼,“你做什么生意了?”
温柔笑,“没什么,不过是跟着别人跑跑码头,见一见世面。”
她不再出声。
温柔这才发觉她不对,“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怎么脸色这么差,连眼圈都青了。”
她笑笑,“你还真关心我。”
温柔一怔,坐直了身子,“到底怎么了,无端端发什么脾气,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静默了会,她轻声道,“对不起。”
“就算上次我把你扔在餐厅里是我不对,可你也没流落街头啊。”她慢慢侧过头,“我没有——流落街头?”
“难道不是吗?那天我本来想告诉你,你家门的钥匙就在占南弦那里,你当时不是和他在一起吗?可你连话都没让我说完就挂了——”
她整个人从座位上跳起来,几乎是疾喝,“你说什么?!”
她的反应之大把温柔吓了一跳,有些无措道,“你挂了我电话,我再打回去时是占南弦接的,我叫他送你回来啊,他没有吗?”
温暖的说话颤抖得模糊不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把握成拳的手紧紧塞在嘴里,她收到钥匙却是在一周前,在占南弦送她回公司又出去之后。
一把拿起温柔的包,扯着她手腕拖向门口,将她推出门外后把包拍在她怀里,对着一脸惊愕不解的她,二十五年来温暖首度语带愤恨,“我再也不想见到你,真的。”说完当着她的面啪声甩上了门。
温柔呆住,好半响才懂得拿出手机拨给占南弦。
铃声响过十遍,无人接听之后自动断掉,直到傻傻地下到一楼,温柔过于震惊的脑袋仍茫然不解到底是怎么回事,把车开出之后,双手自有主张直接往洛岩道疾驶而去。
楼上温暖走进浴室,连人带衣站在莲蓬底,水柱扑面而下。
洛岩道有幢曾经轰动一时的独栋别墅,是三年前占南弦花五千万买下来送给薄一心的订婚礼物。
拿出占南弦特制的名片通过大门口戒备森严的盘问,车子驶到门庭前随便一停,温柔冲上台阶对着门大踹大叫,“占南弦你给我出来!”几秒后门被从里打开,身形高大的潘维宁堵在门中央。
温柔盛气凌人,“占南弦在不在!”
半掩门内传出一把柔和女声,“让她进来。”潘维宁侧身让过,温柔毫不客气大步进去。
装饰华丽的偏厅里薄一心半卧在临窗的软榻上,面色平和地看着一脸怒容的来客,“南弦不在这儿。”
温柔冷声问,“他在哪?”
“通常这个时候他会陪苓姨用午饭,然后下午会回公司。”
“他在哪里用餐?”
薄一心笑了,“你何不去问温暖?她前两天还住在那呢。”
温柔结舌,“你说——什么?温暖住在哪?!”
薄一心仿佛十分讶异,“你不知道?”
温柔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再看薄一心那种看好戏的神色,心头不禁一沉,“你,还有占南弦,你们对温暖做了什么?”
薄一心优雅地起身,“三年前,当温暖和朱临路突然出现在我和南弦的订婚宴上时,你怎么不问问她对我们做了什么?”
温柔冷嗤,“翻旧帐?那你整温暖的事要不要一起算?”
薄一心淡淡道,“温柔,我衷心给你一个建议,要么你回去说服温暖,最好象以前那样从世上消失不见,永远也不要再回来,要么,你就耐心地看下去,好戏通常还在后头。”
“哟呵!威胁我吗?我本来还真的想叫温暖辞职,既然你这么说,那好啊,就让我看看你有多大本事,能怎么样欺负我们姐妹俩。
薄一心,我也给你一个建议,如果你敢再惹温暖,我用人头担保就算占南弦也罩不了你。”
薄一心也不动怒,只是对潘维宁道,“麻烦帮我送客。”
温柔拂袖而去。
山顶洛阳道,一辆宝蓝跑车缓缓自古银色大门里开出。
任由手机铃声一遍遍响彻驾驶座,微弯唇角的占南弦始终充耳未闻,就是不接,直到他的另一支私人专线响起。
“一心?怎么样?”
“人刚走。也真禁不起激,我好心好意劝她一两句,她却气得决定把妹妹继续留在你的虎牙里。”
他轻莞,“哦?”
“我告诉她你下午会回公司。”带点赌气的语调不无挑衅意味,“可能她会去堵你。”
占南弦浅浅一笑,“今天不回去,再过半小时是职网巡回赛年终总决赛的开幕式,你要不要一起去看?”
薄一心静了片刻,“你不是一向把周六下午腾出来只和温暖独处?”
浅笑自脸上悄然消失,他轻柔道,“她今天不会回来。”
她抬了抬眼,“你做什么生意了?”
温柔笑,“没什么,不过是跟着别人跑跑码头,见一见世面。”
她不再出声。
温暖是因这个而不悦,温柔去新加坡明明是为男朋友的事,温暖有意无意提过几次温柔却直至如今仍绝口不提,所以温暖心里不舒服。
星期一是浅宇和大华电信签约之日,温暖一早回到办公室,先打好辞职信,装在白色信封里放进抽屉,等到丁小岱回来时,她把所有签约要用的资料都已准备完毕。
十时正,占南弦和高访领着一群人进来,为首与他并肩而行的是一位年约四十的精瘦矮小的中年男子,长着一只鹰勾鼻子,眼风凌厉,高访笑吟吟地称他杨总。
一行人鱼贯而入进了会议室,温暖和丁小岱分头行动,一个赶紧去端茶水,一个抱着合约跟随进去。
温暖先把合约,方案书,进度图表,附件等需要签定的文件完整摆放在杨文中及其律师面前,然后向主位走来,占南弦定睛看着她行近,她的神色很淡,淡到他没有忽略她的反常,自他们上来到现在,她一声招呼也没打。
她头也不抬地把同样的资料放到他面前,当放下最后一份文件时,他抬手来接,不经意触到她的指尖。
她象被毒蛇咬到一样倏然惊退,不小心撞到正从身边经过的丁小岱,丁小岱受力的身子稳不住,手中托盘里的杯子在惊呼中跌了出去,旁边几人慌忙躲闪,水全泼在了桌面的文件上。
水势沿着会议桌蔓延,现场一片混乱。
丁小岱吓得战战兢兢地躲在温暖背后。
占南弦沉声道,“你们怎么做事的!”顿了顿,转头对杨文中道,“杨总,出这种意外真不好意思。
高访,你先陪杨总去附楼消遣一下,等温暖把文件重新准备好后再过来。”
杨文中看这情形,也只能够起身,“不忙,早就听说浅宇附楼的设施独一无二,今天我可要好好参观参观。”高访笑道,“听说杨总对麻将牌颇感兴趣,不如今天我们打个七七四十九圈怎么样?”
“哈哈哈,高经理你不提还好,一提我还真有点手痒,可惜今天不能待太久,我下午还要去代中把合同也签掉。”
“杨总放心,我们肯定在中午前把事情办妥,不会耽搁你的时间。”说话间一群人熙熙攘攘已经出门走远。
会议室里占南弦放缓了脸色,对丁小岱道,“你先出去,一会再叫人进来收拾。”
丁小岱慌忙应声是,离开前偷偷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温暖。
旋转椅往左侧一转,双手手肘搁在扶把上,占南弦十指交握,仰首望向站在面前的她。
“你怎么了?”他柔声问,唇边忍不住弯出笑痕。
她的语气十分冷淡,“我先出去把文件重新准备一下。”他向她伸出手,“温暖——”她几乎是反射性地迅速退后,远离到他可触及的范围,抬起的清瞳里闪过无声伤怨和浓浓戒备。
他冷星眼内极快飞起一丝复杂情绪,在眨眼之后消失不见。
他忽然道,“对不起。”她扯扯嘴角。
是她自己蠢,明知是火坑还踩得义无返顾,无谓怨天尤人。
他弯了弯唇,“三年前,洛岩道的别墅在公开销售前把目录寄了一份给我,当时一心很喜欢他们的风格,于是我花五千万给她买了一幢,没多久洛阳道的房子也开始筹建,在我的亲自监督下——你知道那花了多少钱和我多少时间?”不无自嘲地笑了笑,他道,“耗时整整一年十个月,总造价是六千七百万美金。”
她长睫一颤,抿唇不语。
他站起身,绕过她踱到落地的透明幕墙前。
“虽然我很清楚那是为你而建,但也不能平白无故地带你回去,因为这些年来你从没真正想过回到我身边……带你回去干什么呢?向你展示我今日的成就?让你知道我实现了当年的诺言?还是借此告诉你,你离开我是大错特错?”他回过身来看她,背光的眼眸淡明暗幽。
“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了解我内心的矛盾和挣扎,由此当天上掉下一个绝好的机会,让我遇到有家不能归的你时,我毫不犹豫就把握了。”
咬咬唇,她终于开口,“你带我回去真的——不是……?”
“要是我目的只在于和你做爱,又何必第一天晚上把你送到之后就离开?”唇角不自禁再度弯起,他向她走来,眸光闪熠,“相信我,如果我只是单纯想把你搞上床,不需要等到那一天。”
她白玉凝脂的脸飞上淡淡绯色,也许是躲不及,也许是没再想躲,迟疑间他的手已抚上她柔和的颊线,“别再躲我,今生今世……再也不要。”
有人敲门,她慌忙挣开他,一脸带笑的高访走了进来。
她赶紧道,“我先去准备文件。”
占南弦摇摇头,“不用了。”
“为什么?”
高访道,“杨文中已经回去了,今天不会签约。”
温暖愣住,有点如惊弓之鸟,“怎么突然变卦了?不会又和我有关吧?”
高访忍俊不禁,“不关你的事,半个小时前有人向大华董事会的每一位成员寄递了一份文件,举报杨文中和代中有佣金交易,大华现在内部大地震,勒令他马上回去交代清楚。”
温暖看看他,再看看占南弦,他脸上含着成竹在胸的浅淡笑意,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会议桌面的水渍上,终于明白了一点什么,拉张椅子颓然坐下,“原来你们故意的。”
全世界都以为大华和浅宇会在周一上午十点签约,现在看来,不过是占南弦设的一个局,“你们早知道到会有人暗捅杨文中?”
“不是知道,只是判断。”
“到底怎么回事?”
“南弦预料到整桩生意中必有这么一个人,他既不想让大华和代中顺利合作,一定会选在他们签约之前搞破坏,同时又不想让我们从杨文中被搞下台这件事里获利,所以他最好的破坏时间是在我们签约已成定局之后、又赶在代中未签约之前。”
由此他故意布了一个迷阵,先把浅宇的签约时间定在与代中同一天,只比代中提前四五个小时,到了这一天他虚张声势,被蒙在鼓里的杨文中粉墨登场。
这样外人多数会以为浅宇已经和大华如期签约,那个人就算有什么怀疑,也因为时间仓促而无法等得到消息的确认,因为他必须得赶在下午代中签约前揭发这件事。
温暖想了想,“我还是不太明白。”
高访解释道,“凭借杨文中个人的能力,他不可能敢独自向代中抽取高额佣金如此之久,由此可以推断,在他背后肯定还联合了董事会里的其他成员,只不过因为他这一派目前当权,事情又一向做得隐秘,所以别人拿他们没办法。”
而如无意外,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会让杨文中致命,被辞退自不必说,还极可能官司缠身,这就必然会牵连到大华董事会里的权力更替,其内部想趁机踩着他上位的人绝不会少。
“这和我们签不签约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一方面由于我们是和杨文中签约,要是他出了事浅宇可能也会被牵连进去,虽然我们什么都没做,但如果传出去需要接受商业调查,那对公司影响不好。”
“这点我可以理解。”
“另一方面,杨文中出了这种事,大华不但陷进诚信危机,和代中的关系也肯定从此破裂。如果我们已经签约,被捆死了在这桩生意里,则大华最终上位的人就有机可乘,他免不了会想方设法把代中吐出来的那一份交给相熟的公司去做,以此来巩固他的地位,而绝不会考虑再交给我们。”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已经签约,那么在已有了浅宇这个合作商的基础上,新的当权人一定会把原来代中的那份交给自己人去做,这样一来,浅宇除了手中已得的这份合约,不可能再有别的渔利——告密者要破坏代中又不让浅宇得利的目的就都达到了。”
“没错。但现在我们什么都没签,随时可以中途抽身走人,这样情势就微妙了。”
“怎么微妙?”
“很简单,我们完全可以向大华提出,要求他们把代中的那一份也交给我们来做,如果他们不答允,大不了这单生意我们不接。”
“我明白了。”
如果浅宇在此时退出,则大华之前为了筛选合适的合作商以及一次次磋商谈判所投入的大量人力物力就等于付诸东流,在这个焦头烂额的时候还得再耗费漫长的时间去把流程重来一遍。
另一方面,能帮大华克服技术难关的大公司本来就不多,如果既没代中,又缺浅宇,就算得权者想把生意交给别人去做,也未必能在董事会上获得通过——董事会里只要存在野心勃勃的人,就不可能会让得权者顺利运作。
在这种如战国烽烟各派相持不下的境地,为了保持势力的平衡,反而和任何一派都没有深入往来但资本雄厚实力超群的浅宇,会是大家都能够接受的最佳中庸之选。
由此占南弦要想拿下代中的份额,只需保持充分的耐心,等大华内部各不相让的派别明争暗斗到最后,等他们通通认识和接受谁也压制不了谁的事实时,自然而然会达成统一意见,就是同意他开出的条件,把整个案子交给浅宇去做。
而这个达成统一意见的时间不会太久,因为浅宇无所谓,但大华本身却拖不起,他们一定会想尽快解决这个事情。
想通这些道理之后,温暖沉默了许久。
朱临路终于还是丢了大华这个客户,占南弦也终于全盘拿下这桩生意。
原来……他是蓄意碰触她的手,在他看到丁小岱走过她身边的时候,他蓄意借由她们使签约进行不下去……原来,他根本就知道她对他的情绪,知道她对他会有的反应……由此可知,他后来对她所讲的一番说话,其实也是早已打好腹稿。
在他知道自己已将达到拿下大华的目标之后,为了一种她未知的原因,或是她较之平时反常的疏冷让他预料到了她想走人的可能,所以他试图安抚她,用他早就准备好的一番措辞。
似乎不管是生意,还是她的情绪,一切尽在他运筹帷幄中。
忽然便觉意兴阑珊,似乎一下子便对这份工作觉得厌倦,日复日也不知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到头来只觉了无生趣,什么都不想再问,什么都不想再知道。
她从椅子里站起,在高访略微讶异的目光中静静地离开了会议室。
直到她从门外消失,占南弦才收回凝定在她背影上的视线,转而望向厚透的玻璃墙外,良久不动。
连日来各大报追踪报道着几桩大新闻。
一是网坛天王罗格费德勒偕世界排名前八的选手到埠参加职网巡回赛年终总决赛。
二是代中公司自爆发出佣金丑闻后,股价大幅爆跌。
整件事原来是因为太子党里一个高级成员的车子被盗,连同车里的手提也丢失不见,有人破解了他的密码,把手提里有用的资料全拿去卖给了相关的公司,其中记录着杨文中每一笔佣金来龙去脉的绝密档案,被卖给了与杨文中向来不和的某个大华董事会成员。
事情被揭露出来后,朱临路宣布引咎辞职,跟随他的太子党精英们也在同日内全部递上辞呈,当天的代中股价再狂跌百分之十。
原本已经被佣金丑闻搞得焦头烂额无法应对各大媒体追踪采访的代中公司,加上紧接而来的高职人员集体辞职、管理层混乱事件,尤其股市里投资者失去信心后无法止泻的大量抛盘,景况之凄已相当于是被推到了悬崖边上摇摇欲坠。
而朱临路说到做到,再也没有和温暖联络。
星期五时她给温柔电话,两人无关痛痒地聊了几句,都不提前事。
周六温柔依约过来午饭,吃到一半时,她小心翼翼地道,“七周刊说占南弦在米兰给薄一心订的婚纱已经运了回来。”温暖微微笑了笑,“是,我也看到了。”这是近日里的第三桩大新闻。
价值三百万美金轰动米兰和巴黎时装界,镶嵌有一百颗水晶,一百颗珍珠和一百颗钻石,比当年冷如风为林潇订做的世纪婚纱还更奢华。
温柔看看她,欲言又止。
她起身,“昨天买的芒果不错,我榨果汁给你喝。”
温柔放下筷子,“你真的打算永远也不谈那件事?”
她没有回头,无比平静,“都过去了。”
“你从英国回来的这么些年,看着你生活得这么自闭有时候很想骂你,话到嘴边却总出不了口,因为我实在没有立场说你什么。”
温柔跟着她走进厨房,似铁了心要和她谈个一清二楚。
“你想得太多了。”温暖道,在沧海桑田之后她在世唯一所有,也不过仅剩下温柔而已,手中一刻未停,把芒果剥了皮放进果汁机里,她若无其事,“有没有办法弄到明天晚上费德勒对阵罗迪克的球票?我想去看。”
温柔沉默半响,终于还是在无奈中第一千次由着她改变了话题。
“我拿到后叫人送给你。”
“谢了。”
她把榨好的芒果汁倒出杯子里。
象这种世界顶尖选手的现场秀,外面公开发售和炒卖的门票不过是针对普通观众,最好的观看席早在球员踏上本市前已被内部定购一空,没有一点背景肯定坐不到好位置,更何况象她这样临时起意。
这个时候她是没办法弄到好球票的,但交游广阔的温柔应该有这个能力……如同这每周的陪伴,如果让她为自己付出一点什么可以让她感觉好受一些,又为什么不呢?下午温暖再次提前回浅宇,独自上去办公室。
把抽屉里的白信封取出来,这一周来她都没有机会交出去,自周一起占南弦便忙得不可开交,一方面和大华进行密集的谈判,另一方面她从高访偶尔的说话中也隐约猜到了,浅宇似乎在秘密吸纳代中公司的流通股。
而她之所以没有在当天就给他,无非是想把事情处理得负责、成熟和大度一点,不管是什么关系都应好聚好散,没必要赌气或一走了之,所以她等一个心平气和的时机。
成长的悲哀或许就在于,人们再没有机会去表现纯真和幼稚。
好不容易浅宇和大华终于顺利达成共识,而她这一周来也着意把一些工作交给了丁小岱,细心指导她去处理。
要是占南弦回来不太忙,也许今天她就可以解决这个信封。
思绪正飘忽中,听到电梯叮声响起,她迅速把信封放回抽屉里。
梯门一开就见到她略为慌张的样子,占南弦不动声色地走过来。
在他快到她面前时,她从座位里站了起来,“占总。”占南弦看她一眼,这周来她一直这样,刻意把两人的关系打回到相见之初,仿佛他与她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她依然还只是当初那个刚刚上来六十六楼时他的秘书。
正当温暖以为他会和以往一样,直接从她身边经过进入他自己的办公室时,他却忽然停下在她跟前,“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的社交礼仪可以打足一百分?”
她笑了笑,不明白他为什么无端端谈到这个话题,半垂长睫下不动如山的水色眸光,依旧只停在他的衬衣扣子上。
他的唇角惯常地勾起弧线,“在你们女子必习的礼仪里,是不是有这样一条,如果不想直视对方的眼睛而又不能显得没有礼貌,最佳方法就是在对方说话时看着他的鼻子或嘴巴,是这样?”
他此言一出,她不得不尴尬地微微侧了侧首,将目光从他颌下调离。
“整整一周不看我一眼,除了公事外不和我说一句话,真有你的。”他的说话隐隐含笑,似乎她的如立针毡让他心情愉悦,然后渐化成亲昵的微微低喃,“还是那么要强。”
在他的手抚上她的脸前桌上手机如同救命般及时响起,她迅速退开,接通电话,“Hello……好,我马上下来,谢谢。”挂了后匆匆对他道,“我下楼一趟。”
望着她几乎是夺路而逃的背影,无人看到他的眸色再次变得幽深无底,仿佛交织着万千种说不明道不白的情绪,两簇暗黑浓得看不见尽头。
直到她的身影在视程里消失,他才收回追远的目光,转身时眼风不经意掠过桌下微开一线的抽屉,来时电梯开处她那一瞬的慌张闪入脑海,他轻轻把它拉开。
温暖在一楼大堂收取了温柔叫人送来的球票,一看座位是包厢里的第四排,不得不感叹温柔果然能力非凡。
返回办公室后,她开始准备占南弦处理完电邮就要批阅的文件。
那个将深沉发挥到极限的男人,确然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她记忆中的占南弦,如今的他只是随便地往她面前一站,周遭便形成压迫的气场。
和他待在一起不但随时会被识破最深的心事,他全身散发出来的魅力,也越来让她越觉得难以适从,尤其当他打定主意要让她对他的存在无法忽视时,应付他便成了一件极其艰难的事,即使只是短短几分钟,也已足够令她深感辛苦。
这份工作,早已失去最初的平静轻松。
她拿出抽屉里的辞职信,和文件一起捧起敲门进去,放在他的桌面。
“这些文件都需要你批复。” 他头也不抬,“你过来,我没明白这封邮件在讲什么。”
她走到他身侧,俯首看向屏幕,下一瞬强力骤然袭来令她跌入他怀内,他在电闪间将她转身,柔软唇瓣压了下来,她极力挣扎,躲避着他如雨点般落下的星吻,“不要!你放开我!”
他猛然将她横腰压在桌面,“我也想放。”扣紧她十指如愿吮上她的唇,与她深深纠缠,他火一样吟喘,“可是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多久。”
不管她如何挣扎也避不他的热吻,他的体热隔着衣物依然将她烫得无力,抗争的意志被一点点吻成了柔弱放弃,最终在他渐悄变得温柔时心神全然涣散。
长久之后,直到在两人相视喘气中结束,虚软的她仍然无法明白。
这抵挡不得一次次服从他的故伎重施到底是因为什么……答案几乎呼之欲出,而她那么那么害怕地令思绪戈然止住,不能容许自己再想深下去,那个禁锢在破碎往事中的心念,绝不是此时她可以伸手碰触。
“明天有时间吗?”他轻声问。
明明内心恼怨不已,然而从她唇间流淌出来的声音却因微颤而近似赌气般嘤咛嗔怨,“我有事。”
他浅浅笑了笑,不再言语。
第十二章 宿夜,新闻
星期天一整天,温暖都在揣测占南弦到底有没有看到她的辞职信。
在那样亲密的行为之后,她原本聚集的勇气最后消失无踪,再无法开口告诉他,那堆文件里夹着一个白信封,潜意识里她隐隐觉得,如果她真的向他提出,可能会再度惹起他的脾气。
时至如今她已不得不承认,她有一点点怕他,或者确切地说,在他曾经把她宠翻天的从前她已怕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唯一只怕他,每一次做错事后站在他面前,即使他什么都不说只是那样淡淡地看着她,她已然觉得心虚。
此刻她的感觉就是,仿似自己做了一件明知是错的事,一方面她渴望知道另一方面她又不敢想象他的反应,人陷进矛盾的煎熬。
欠他太多,无法偿还,没有人知道她内心对他的愧悔有多深,所以在仅有的可以相处的时间里,她几乎是毫无原则地一步步后退,无论他如何索取,她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抗拒。
因为,她不想见到他不开心。
这世上,惟独对他,在她心底最隐蔽柔软的一角,有着一种难以言喻想尽己所能去呵护和补偿的情绪。
难以排解的闷乱萦绕了她一整日,她很想知道他有没有看到那封辞职信,然而从上午到中午到下午到傍晚,一直到晚饭后她出门往网球馆,他始终没有打来电话,虽然她很清楚,即使在工作中也几乎没有接过他的电话,也还是控制不住心头掠过淡淡的失落。
她很不想承认,可是,她真的……不知不觉中开始思念他了。
泊好车,她走进球馆。
这次网球赛事全部在室内硬地进行,她之所以想来看这一场是因为罗杰费德勒和安迪罗迪克都是她喜爱的球手。
可容纳一万五千人的网球馆内座无虚席,她的座位在次席贵宾厢里,可能属于某些随行的赞助商,真皮软椅非常舒适,扶手旁有报纸杂志和饮品,旁边大部分都是金发或碧眼的外籍人士。
在她前面还有三排,尤其位于中间位置的包厢,囊括一至三排每排六个中央座席的绝佳看点,可以清楚地看到双方球员的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这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白金顶级席位,包厢入口处还配有专人服侍。
这时温暖听到背后有人嘀咕。
“到底是什么人?包下了最好的位置却不来看,简直就是浪费。”
他的同伴说,“谁知道,也许是参加比赛的球员吧。”
她抬眼看去,球场对面那个顶级包厢里依然空无一人,在馆内几乎爆满的情况下,那十八个空荡荡的座位确实显得有些刺目。
费德勒和罗迪克在如雷掌声中进场,主裁一再要求观众安静下来。
这场比赛为三盘两胜制,每盘十二局,其中谁先拿下六局即得六分为赢,如果打成六比六平,则以抢七来分胜负。
比赛准时开始,温暖看得专心致志。
素来以打法古典著称的球王费德勒开局状态不佳,勉强赢得两局后在第三局以三十比零领先的情况下连续失误,被罗迪克正手截击获得破发机会,结果最后费德勒自己双发失误,罗迪克不战而胜,率先破发成功。
局间休息时许多男士高叫着“GO Roger!”为费德勒鼓气,令人莞尔的是有为数不少的女生花痴般连声尖叫着“GO Andy!”,仿佛在比谁更迷恋网坛第一帅哥罗迪克,让本来没什么心情的她听得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笑了。
然后感觉到袋里的电话震了起来,她取出一看,竟然是……占南弦。
刹时胸腔内百味交陈。
这个名字这个人,从昨天离开公司后就一直在她心间盘旋不去,好不容易一夜一天后她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刚刚才成功地把他驱逐出脑海,他却又忽然扑了出来,那一刻她很想知道,这样的纠缠到底何时才会休止?直让那忽隐忽现的名字在手心中震了许久,她才迟疑地接通。
“脸色变得真快,再笑一个。”他说。
她一怔,“什么?”
“象刚才那样,再笑一下。”
她霍然抬首,目光所见,对面一直虚位以待的包厢里此时已坐了一个人,也只坐了一个人,占南弦穿着休闲的运动服式,手里电话贴在耳际,唇角正微勾出她熟悉的弧度。
隔着仿佛一条银河那么远她也能看到,他眸中闪着的浅浅星光。
如果不是第一盘里的第四局比赛已经开始,观众不能随意走动,她一定会起身离去。
“我和你赌一个吻,这一局仍然会是罗迪克胜。”他说,然后挂了电话。
合上眼呼吸再呼吸,她一遍遍对自己道,请自我控制,请平静下来,请不要试图逃避,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不能继续这样一而再地受他影响。
一阵轰然叫好的掌声唤开了她双眼,即使不去对视也能感知得到,如同进入他视程的猎物,她已被他似白炽探照的眸光锁定,在这样浑身上下没一处自然的坐立不安中,她强自集中精神,再度专心观看比赛。
却是不出占南弦所料,虽然费德勒打出了不少精彩的穿越球,但仍是连续两局都被注重强拍进攻的罗迪克拿下,罗迪克流星般的ACE发球和频繁上网决定了比赛走势。
最终罗迪克以六比四的总成绩先拿下第一盘。
第二盘比赛渐渐精彩,费德勒虽处于劣势却依然不急不躁,状态渐趋稳定,两人把比分咬得很紧,连连击出精彩纷呈的好球。
到第二盘的第十一局结束,场间休息时,温暖的眼角余光瞥见对面的人影起身离开,直到比赛开始仍没有回来。
她长长吁出口气,他终于走了。
没什么人知道,在商界叱咤风云的占南弦其实也是个网球高手。
他高超的球技之会不为人所知是因为他对对手非常挑剔,记得当年他这样和她说,“我宁愿被别人打成三比零,也没兴趣去和会被我打成三比零的人走过场。”不仅只是网球,还有篮球,壁球,保龄球和国际象棋,所有当年她曾经喜欢或因他而喜欢的运动,他都是个中翘楚……她再次看向对面空空如也的包厢,左边和右边,皆不见他的人影,看来确然是中途离开了——
“你在找我?”微微含笑的低声在她顶上发间响起。
她吓了一大跳,倏然回首。
占南弦正双手交叠趴在她背后的椅栏上,脸孔就在她眼前咫尺,一贯渊然淡冷的眼眸反常地拉展成两泓弯月,闪耀着一丝和熙,唇边更是漾起引人至极的愉悦,那瞬间令她怦然心动。
在她转身之前他已捧住了她的脸,“我爱死了你刚才的表情……乍然狂喜无比,一眨眼黯然神伤,然后好象爱上了我一样羞涩不安,简直让我心犹怜。”他弯身,柔声道,“前面我赌赢了。”
毫无顾忌地吻了下来。
肺腑里涨满的是无助难过还是甜蜜凄酸,她分辨不清。
好不容易他肯松开了,还未待她喘过气他已竖起食指,“嘘……好好看球。”说罢眼睛一眨不眨地专注盯着场内,只余下她独自面对周遭投来的注目,似乎刚才两人不合时宜的出格举动根本与他无关而全是她所发起。
心头仍因那一吻狂跳不止,她又羞又恼却发作不得,只能端正坐姿。
没多久她的注意力就被场上紧张刺激的抢七吸引住了,罗迪克以五比二遥遥领先,失误过多的费德勒已被赶到了失败的边缘。
然而在罗迪克以六比四赢得两个制胜点后,费德勒却用一记正手穿越把比分追成五比六,紧继着又在一发后以正手斜切把比分扳为六比六平,局势飚到了精彩的最高潮,所有观众都紧张地屏息等待最后的结局。
如果不是有人俯首在她耳边低语,她几乎忘了他的存在。
“宝贝,我和你赌一夜,罗迪克这局抢七要输。”
“为什么?”她看向交换场地后继续激战的两人,罗迪克已重新获得八比七的优势,并没有明显落败的迹象。
“罗迪克的情绪已经显露出不稳,面对费德勒这种冷静的对手,那会使他必死无疑。”
他刚说完不久,费德勒即以九比八反超。
下一个球时占尽优势的罗迪克飞身扣杀,然后让全场为之扼腕连三岁小孩都无法想象的事情发生了——罗帅哥竟然把这个上网拦截成功的高压球打飞出去,原本可追成十比十平的比赛就这样匪夷所思地变成了费德勒以十比八胜出。
她回过头去,占南弦半勾的唇朝她嘟了嘟,仿佛他很无辜地并不是有意要说中事实。
很快第三盘开始。
直到这时,人们才终于见识到了费德勒几近完美的技术,不管是发接球和正反手,还是直线斜角或上网截击,除非他自己失误,在进攻与防守之间几乎完全没有缺口,加上情绪冷静,战术变换异常灵敏,全面施展得如同霸王花蓦然绽放让人惊叹绝艳。
而罗迪克正如占南弦所言,不稳定的情绪导致他的表现忽好忽坏,手风不顺的他中途向球童要球时,听到观众的叫声忽然蹦跳起来,象个孩子似地在空中交叉挥舞双手,这童真动作惹来一片掌声和笑声。
纵然拼到了最后,罗迪克在最末几局依然输得如同直线崩溃,整场比赛以费天王二比一翻盘,他稳然无波的脸上这才流露出一点点胜利之后的得意,微笑着一记大力回抽,球飞向了最高最远的后排观众席。
整场比赛看得温暖荡气回肠意犹未尽,在经久不息的掌声和尖叫声中众人纷纷起身,她这才想起背后还有个占南弦,回头一看,座位上早空空如也,她竟不知他在何时已经离去。
随着陌生的人流涌向出口,众里寻他,然而目光所及全不是那道熟悉影子,她的心头不禁微微怅惘。
微浅的失落一直伴随她回到家里,一路上心底竟隐约悬着一线期盼,希望电话忽然会响,希望他的车子会忽然身边出现……沮丧的她不得不承认,他的手段的确高超,一来一往之间已将她的心牵动成乱。
洗漱后她百无聊赖地看电视,音乐台里正在访问四个男人,那是闻名世界的爱尔兰音乐组合,全球专辑销量超过三千四百万张。
很多年前,在占南弦房中可以临风眺远的窗台上,每一个假日的清晨和黄昏,于无由而莫名的快乐中,曾以音乐打动过她无数次的就是这几个男孩,即使其中一位单飞后,也仍使她异样迷恋。
荧屏上气氛热烈,四个手舞足蹈的帅哥都是球迷,当被问到他们之间谁足球踢得最好时,几个人一致指向右边那位,依次而来是最佳前锋和最佳后卫,左边那位则是——最佳板凳队员。
她在笑不可遏中再次想起了占南弦。
总有一些人,总有一些歌,沉淀在年少最深的记忆。
只要稍稍触及,就会引出已陈旧的苦涩情怀,事隔多年后再度重听Unbreakable熟悉的旋律,仿如往事在耳际轻轻吹气,提醒在从前的那年那日,正是这人这歌,陪伴过从别后孤独无依的自己。
曾经他们眼中闪亮的星光,象极了那两千五百个日夜里她内心最渴望见到的人。
而今时光已在四人的容颜上留下年痕,歌栏仍在,而朱颜已改,福态蛛丝可见,俊秀早不复当年,他们已非曾经的男孩,如同她,也早跨越在年少的几世之外。
在万水千山之后回头去看,只觉世事无日不沧桑。
正对着电视发呆,乍然听到敲门声,她整个人从沙发里扎起。
盯着门后狂喜与恐惧紧密交织,那么希望在她等了几乎半生之后是他终于到来,又那么慌乱,害怕在她好不容易耗费了半生才平复之后,却还是他卷土重来。
手心微微沁出细汗,隔着门她怯然轻问,“谁?”
“你希望是谁?”她几乎流泪,额头虚弱地抵在门板上,良久,才能转动把手放人进来。
“你开的是门,还是你的心?”优美唇线在勾起之后覆下,她被裹进一身汗意伴随着男性气味的旋涡,占南弦在她舌齿间轻喃,“下次别再让我等到天长地久。”昏沉意识里掠过心底最深的叹息,从此再也回不去了。
他松开她,轻喘调息。
手掌下他的衣物全然湿透,她问,“你运动过?”
“贵宾席的嘉宾可以在赛后和球员比试,我和费德勒较量了一下。”
占南弦拿出电话拨通一个号码后扔给她,“叫他们给我送些衣服来。”双手一掀直接除下运动恤,径自往她的浴室走去。
“喂,你……Hello?请稍等。”她追过去,“你的一些衣服是指什么?”
他回首一笑,倾身取过她手中电话,“正装,衬衣,内衣,袜子,皮带领带,随便什么拣齐送来,对了,不要睡衣。”再把手机扔回她手中,“告诉他们地址。”
他的笑容无比飞扬,星光熠熠的双瞳定格在浴室门后,正对上她傻住的美眸,然后门扇在她面前喀嚓关起。
她恐惧地拿起电话,“刚才他说什么?”千万千万别告诉她他真的打算在这过一整夜,“你没有听错?哦……”确认后的答案令人无力,“你记一下地址,请送到这里来。”
二十分钟后衣物还没送到,而占南弦已裹着浴巾出来,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退到客厅里一角,戒备地看着他。
湿漉漉黑发上的水珠沿着颊线滴落在他裸露的胸膛,浴水后的黑眸愈显清亮和野性十足,似笑非笑的朗容惑人异魅,“嘿,我虽然没指望你尖叫着扑上来,不过你这种反应也太让我伤心了。”
她马上反驳,“这位同学,我还没拜托你在别人家里自重一点呢。”她是很喜欢男色没错,也与他有过云雨之欢,但二十五年间何曾试过在如斯夜里,和一个只下半身裹着一条半短浴巾的男人待在一起?苍天在上,她柔弱的心脏真的已经砰砰跳到了承受不起。
他看了眼电视,“你在看他们?”多少年前的六月份,爱尔兰国家队以点球憾败给西班牙结束世界杯之旅后,那四个男孩当时唱了一首歌来迎接归国的球队。
他转过头来,两人的视线交缠在一起,久久没有移开。
是,那是他们曾经最心爱的歌,World Of Our Own,我们的世界。
如同,此时此刻。
眼看着他就要走过来,敲门声忽然响起,她直冲过去,解脱般松了口气,幸亏衣服送来得及时,再不来她的鼻子跟心脏要一起浴血了,她打开门,却差点一口鲜血先从嘴里喷薄而出,“临——临路?!”
朱临路一手勾过她的脖子,声音大得近乎咆哮,“你是不是想气死我?我叫你别找我,你这蠢女就真的一次都不找?!”他一脚踹开门。
“我——”她决定闭嘴。
厅里占南弦正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眯眯笑弯了唇,看着她和朱临路。
朱临路象突然被人在嘴里塞了个鸽蛋一样无法反应,而出浴未几的占南弦脸上的笑容则几乎扩大到了耳根,“朱总刚好路过?”
她以手捂脸,绝望地想,居然开这种玩笑,老天爷真的是太荒唐了。
长叹一声,她用力把僵在原地的朱临路推出门外,对从电梯里出来的人指指门内,“把衣服送进去给那位先生。”然后假装没有看到朱临路的脸色千变万化,她把他推进电梯里帮他按下一楼,“改天再和你解释。”
回到屋里占南弦已签好单子,她把来人送出去,砰声甩上大门。
“嘿!嘿!”他无辜地举高双手,唇边依然荡漾着心情极好的浅笑,“我就算是神仙也不知道他今晚会来。”
她咬牙切齿地指着他,“你快穿上衣服回去!”
他嗤笑出声,向她走近,“做你的春秋大梦。”
看她躲往一边,他的眸光倏然深沉,“你敢再躲一次,我保证你明天一天都见不到太阳。”
“Fuck you!”她尖叫着跳上沙发,险险避过他抓来的手。
他一怔,继而哈哈大笑,“My pleasure honey. Come to fuck me please.”
她在他跨步过来的同时跳下沙发扶手,气急败坏,“我原谅你不谙英文的精髓,让我翻译给你听!那两个词的意思是,快滚你的蛋!”她扑进房间,将门反锁后激烈喘气。
“宝贝。”门板另一面传来他柔和声线,“告诉我,你有没笑得象只偷腥的猫?”
她抚抚脸颊,把不知何时已翘得老高的唇角努力拉平,“没有!”说话一出再忍不住扑哧而笑,同时听到外面传来他压低的愉悦笑声,不知为何那一刹她有种感觉,似乎他与她一样,已多年不曾如此快乐。
“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咳嗽了不肯吃药?”他问。
“恩,那个药水好苦。”
“不管我使尽千方百计,连口水都哄干了,你就是死活不吃。”
“哼!你还说,最后竟然威胁要打我!”
“我只是想意思意思地拍两下你的小屁股而已。”
她得意地笑,“结果你没打着啊没打着,哈哈哈。”
“跟现在一样,被你躲到了房内。”他温柔的语气仿佛无比宠溺。
她双手捧着脸,怎么还是热得发烫,“喂,你好走了。”
“宝贝,后来我没机会告诉你,其实在那之后我专门学了一种技艺。”
“什么?”
“如何寻找备用钥匙。”她大笑到激烈咳嗽,然后听到咔嚓声响,眼睁睁看着门缝被打开一线,情急之下她想也没想直接跳上床爬到窗台,“你别过来!”
门开处他笑容倏敛,脸色微变,沉声道,“快下来。”说完缓慢退后一步。
她稍稍心安,试探着把腿放下踮往床面,他的神色有些吓人,她开始后悔自己的卤莽,只得事先声明,“不许打我。”
他双眸里再度闪起她爱极的星光,薄唇半弯,“这么多年怎么就一点没改,还是那么冲动任性。”
孩子气得让人既想笑,又心疼,“一根汗毛也不会动你,下来。”
她呼口气,跳落在床,然后回到地面,想了想,已自摇头失笑,“我也不知今天怎么了。”
完全不是平时的她,不管是行为还是心态,全都脱离了平日的轨道。
他走过来,“你明明知道的。”她别过脸,避开他夺人心魄的凝视,内心有些迷惑,不知道是否在多年以后,当心底的防线不知不觉中放下,这样的她——从前那个少年的她,是否只会呈现在他面前?下一瞬感到他手臂施诸她腰的力道,强得不似只拥着她那么简单,她微惊看他,“你答应过——”
他封住她的唇,扯开浴巾将她压倒在床,极轻柔道,“我怎么舍得打你,宝贝,我不过是想好好宠宠你而已。”
“温暖,温暖。”有人叹息着叫,“醒一醒。”
她迷蒙地张开眼,看到一个人站在床前,惊愕地揉了揉眼睛后她在刹那间泪流满面,飞扑进他怀里。
“爸!老爸!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傻孩子。”温和慈爱地笑了。
她狂哭不已,“对不起,对不起!老爸你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爸爸没有怪你。”温和心疼地摸摸她的头,“别哭,乖孩子,别哭。”
她的眼泪如溃堤之洪,“老爸,我求求你!再也不走了好吗?老爸……老爸,老爸!不要走……”
“嘘……乖,别哭,别哭,怎么了?你怎么了?”
温暖艰难地睁开泪眼,黑暗中不知身在何方,只觉心口痛得难以抵挡,挣开身边那人紧抱的臂弯,她支着床板斜靠起身,张开嘴不住喘息,“好痛,我好痛……”
橘黄的床头灯即时被拧出柔和亮光,占南弦紧张地抱过她,“为什么揪着心口?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她摇头再摇头,眼泪在脸上纵横,手掌连连揉着心脏位置。
他有些无措,只得覆上她的手,顺时针规律地帮她按摩着胸口。
大约过了四五分钟,她才逐渐平复下来。
“做噩梦了?”他问。
她泪痕未干的脸容惨淡不已,“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完全不想醒来。”
他变得异常沉默,良久不出声。
汪洋一样的泪眼无边地望进他暗寂的双眸,她哽咽,“对不起,我不知道还会连累到占爸爸……南弦,真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以为,我以为单纯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原本那一切都不该发生,就只因她年少的固执任性,最终酿成无可挽回的大错,她此生也成了负罪的人,堕进肉身愉悦里不过为求一份慰籍,她哪有什么资格和他谈爱情。
他垂下眼睫,吻了吻她散落在枕的发端,“和你无关,那是一场意外。”熄灯将她拉进胸膛内,“我真不该一时心软放过你……天亮之前,你别想再有时间入梦。”喃喃细声里泄露出异样无解的情绪,似寒冰肃索,又似疲惫焦虑,仿佛有什么心事在他胸口里矛盾地交织压迫,令他烦倦而迁怒为需索,他疯狂得几乎把她整个揉碎了,一反斯条慢理的节奏,强烈得完全不顾她的哀求,凶猛持久的激撞近乎施虐。
疼痛和极致欢娱刷过她的全身,窜进每一寸神经末稍引爆了敏感到发狂的颤栗,意识凌乱中不知道他反复持续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被抛上云端死去了几次,这种经验对她而言极为震撼,心神体肤俱被他深深烙印。
直到窗帘透进一线暗弱曙光,他再度痉挛迸发,才在喘息中宣告淋漓尽致,待他放手后虚软无力全身酸痛的她在三秒内昏睡过去。
睡境恒久,如同死亡一样平静。
一千年以后,有人在她耳际模糊地唱。
我站在布列瑟侬的星空下,而星星,也在天的另一边照着布列勒。
请你温柔地放手,因我必须远走。
虽然,火车将带走我的人,但我的心,却不会片刻相离。
哦,我的心不会片刻相离。
看着身边白云浮掠,日落月升。
我将星辰抛在身后,让他们点亮你的天空。
……布列瑟侬,那个唱歌的人那时疯狂地爱上了一个女孩,他们在加州的约塞米蒂国家公园归途中相遇,邂逅一面即已别离,之后仅靠通讯维持相思,几个月过去,终于机会来临,他们都去了欧洲,相约在意大利南部蒂罗尔山区的一个小镇见面,那就是Bressanone。
快乐的时光总是易逝,即使他们真挚地交付了彼此的心。
当离别在即,他流着泪水陪伴她去附近乡村的火车站,他们都将踏上各自的归途,回到工作和自己人生的道路。
在短短的四十分钟车途里他缓缓入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了这样美妙而悲伤的旋律和歌,醒来后他即刻把它记录下来……在他的心里,永远会留一个地方给那个女孩,还有那些小乡村,以及这首布列瑟侬……
“温暖。”有人浅笑,“醒一醒。”
翻身缩进被单,躲开在脸颊如羽毛般骚扰的手掌,她的布列瑟侬……
“温柔?我叫不醒她,睡得象一头粉红的猪。”
谁在笑?扰人清梦,好可恶……
混沌中把沉重眼皮撑开一线,被歌声带走的魂魄仍未回来,她茫然问,“什么事?你在和谁说话?”
这是谁的眼眸,光波流转,辰星若灿,一丝痴然眷恋在眼底稍纵即逝,快得让她几乎错过,谁,谁令她熟悉到了如此毫无防备,乍然入目的脸容让复苏的心田喜悦如斯。
“温柔找你。”他说。
她合上眼,努力晃了晃脑袋后再睁开,阳光从窗台打进来,斜洒在半边床沿,一切在记忆中慢慢归位——
“你接我的电话?!”
天啊,好想大声尖叫!完了,完了,被捉奸在床了,“姐?”她怯然叫唤。
“温——暖!”另一端恨不能杀了她的喷火龙暴戾尖叫前所未闻,她吓得把电话拿远一点,结果被占南弦顺手取去。
“什么事?”他问,在登堂入室之后天经地义地擅作主张。
直到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她与他是身无寸缕且毫无遮掩地偎坐在一起,当这个意识窜进脑袋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翻下床,拣起凌乱一地的衣服飞快穿上,奔出去冲到浴间捧起冷水连连泼脸。
终于完全清醒。
洗漱后占南弦走了进来,她还没来得及转身已被他从背后一把抱入怀内,他们看向镜中对方的眼睛,不约而同微微笑了。
他轻吻她唇边。
心头一掠而过,她用嘴形无声地说出四个字。
“什么?”他问。
她轻声道,“温暖的弦。”他埋首在她发间,满含笑意。
她倚在他怀里微笑,那枚他特意为她而刻的田黄石印章,温暖的弦,从他送给她后,她的每一幅画都印下了这四字篆文。
从前曾有太多太多美好得令人心酸的往事。
“温柔找我有事?”她侧身帮他调淋浴的水温。
他松开她,走进莲蓬底下,“一会和你说。”
她出去带上浴室门,时钟已指在正午,拨了个电话回公司向丁小岱交代工作,再热了杯牛奶放在餐桌上,然后走进厨房去准备午餐。
用膳时占南弦看着她,眼神极深,“宝贝。”
“恩?”
“温柔叫你今天别出门。”
“为什么?”
“因为你上了今早的各大报头条。”
她大愕,“怎么可能?”作为朱临路最旧最没炒作价值的陪衬花边,她已经很久不再见于娱乐版,怎么会忽然上了报纸头条?占南弦抬起头来,那一刹她敏感地觉得他脸上的浅笑隐隐地不同寻常,心底不由警信一闪,她狐疑地走过去打开手提电脑,键入娱乐报网址,几秒钟后赫然看到屏幕上以行雷闪电的方式打出两行猩红大字。
“薄一心赴国外取景至今未归,占南弦携秘书看球公开接吻。”她傻在当场。
往下一页页图文并貌声色俱全,先是多张他们在球馆里喁喁细语倾身相吻的照片,旁边附有极其煽情的文字,紧接着她和朱临路的旧闻也被翻了出来,就连本城十大名媛之一她的姐姐温柔也不能幸免被波及在内,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曾和温柔有过那样妖娆的合照。
旁边有一条醒目的链接,标题是“三年缘分走到尽头”,她点击打开。
入目便是“就温暖和占南弦在网球馆内公开接吻一事,今晨朱临路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大方承认,早在半个月前已和温暖和平分手,但就强调分手原因与占南弦无关……”她紧紧掩嘴。
相关链接里还有一条如是说,“当记者电话连线远在瑞士的薄一心时,她的经纪人说她目前对此事一无所知,所以暂时无可奉告。”整个版面,满满全是与此事相关或沾边的图文,仿佛一夜之间全城已为之沸腾,只她这个当事人一直待在自己宁静的小空间里,懵然不知外面早天翻地覆。
她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娱乐台里主持人正在播报:“我们追踪栏目的记者目前还联络不到占南弦,不知道一向低调的他对此事会作何解释,不过有知情人说,昨天晚上看到他进了森林路十号温暖所居住的雅筑园,据我们现场的同事估计,目前雅筑园外大约守着四五十位各大电视台和新闻媒体的记者。”
温暖把脸埋在双手掌心,完全不明白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占南弦拍拍她的肩,“很快就会过去。
一会高访过来,我让他送你去温柔那先住几天。”
她避开他的手,不,不不,有些什么地方不对,让她好好想一想。
片刻后她抬起头,盯着他,慢声道,“你看了我的辞职信?”他笑容微敛,“那么显眼的白信封,想看不见也难。”
她点点头,象是似有所悟,“你叫我和临路分手,我却和你谈辞职。”
所以,事情应该是这样:就算昨天晚上朱临路没那么巧过来,等到今晨报纸一出,他也必然不得不公开宣布和她之间早已结束,否则就等同于是默认一顶绿帽当头戴下,然而即便如此,他的社会名位和男性尊严也已无可避免地受损。
“你不觉得你这巴掌把人煽得也太狠了一点?”她问,就算她的辞职惹恼了他,也是她与他之间的事,为什么要把朱临路扯进来呢?他唇角半勾,“你现在是质问我?”
“我只想知道事实。”
“哦?还要求证什么?你心里不是已经认定了我是故意的?”
“如果你不是,那就告诉我——”
“我当然是。”他直接打断她,眸中冷星淡寒,隔陌如疏,“你拖着迟迟不肯和他分手,我当然只有亲自动手——就是你心里所想的那样,又如何?”
她哑口无言。
无法明辨自己是误会了他还是确然说中了事实,他存心不愿解释,不想让她感知他内心深处一些微乎其微却真实存在的东西。
僵持中门铃响。
她起身,“你走吧,我哪都不去。” 他一把扣住她手臂拖向门口。
他打开大门,当着高访的面对她淡声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跟他走,二是跟我下去见记者。”
心头如尖刺扎出血珠一样的疑问,她听见自己荒凉地说出了口,“能不能告诉我,昨晚对你而言是什么?”
是两情相悦水到渠成,还是未婚妻不在空虚寂寞?抑或为了完成这缜密计划最后的压轴重戏,个中顺便而已?“你问我?”
他不怒反笑,浅淡笑痕在浮至冰色冷眸前荡然无存,“我没有答案给你,不过我可以放你一个礼拜假,下周你不用上班,有足够的时间去想清楚这么高深的问题。”
言下之意,在未来七日内,他完全不想看到她。
她一声不响随高访离去。
第十三章 决绝,自私
十多名保全人员严阵以待,几乎是一字排开,把许多拿着各种设备的记者挡在雅筑园的入口之外,当见到一辆窗玻璃贴着防光膜的普通车子从里面驶出,车牌和司机都很陌生,记者们以为是园里的住户,皆不在意。
驶远后坐在后座的高访再忍不住笑,拍拍蹲藏在他脚边的温暖。
很快去到温柔家中。
本来怒容满面的温柔一看她脸色惨败,整个人萎靡得连话都不想说,模样显得十分落魄可怜,不禁心头一软,什么都不再说了,长叹一声之后便去泡茶。
连日来温暖足不出户。
然而无论她想尽任何办法,几乎把电话打爆,也始终联络不到朱临路。
最后温柔终于受不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固执?如果他想见你自然会找你,如果他根本不想见你,你找他又有什么用?”
又过两日,她决定出门,对温柔道,“把你的车子借我。”
温柔朝她翻了翻白眼,“小姐,我只怕你一出去就会被人扔得满身鸡蛋。”
她自行取走车钥匙,“该来的始终会来,随他们去吧。”自从占南弦在露面那日懒无表情地赠送众家记者和薄一心同样的一句“无可奉告”后,拜他所赐,情势已愈演愈烈。
薄一心的玉女形象多年来始终不食人间烟火,拥有何止千万影迷,从各大报纸的读者来信到各大网坛的留言,温暖无一不被斥为朝秦暮楚朝三暮四水性杨花人尽可夫,让人惊叹的形容词层出不穷应有尽有。
总结成一句话,她是破坏他人感情的狐狸精,应该被千刀万剐后再扔到油锅里煮上一万年,每日里看得温柔捧腹大笑,需知她这个妹妹的人生从未试过如此精彩纷呈。
温暖离开时很顺利。
去到朱临路所居住的大厦,门口守卫认识她,很快就放行,当她刚刚把车子驶进去,自后视镜里看到不知从哪里扑出来十几道抓着相机的人影,幸而他们被及时上前的保全人员拦下,才不至冲过来趴上她的车尾。
按了半小时对讲门铃始终没人应答,她终于肯定朱临路是真的不在家。
她坐在门口等。
从下午到天黑到晚上,他始终没有回来,半夜十二点后她从大厦西面的侧门出去,叫了计程车离开。
翌日温柔让秘书去把车子取回,下班回家时把一沓报纸扔在茶几上,“这些人也真能写。”
温暖瞥眼看去,只见头条标题写着:“温暖风头火势下出门,去会前男友一夜不归。”
温柔气忿不已,“很明显是薄一心的公司在趁机炒作,把这件事哄抬起来迟迟不让平息,踩着你这个坏女人上去会衬托得她更热更红,什么玩意!故作神秘地还不回来,先把场景搭好布好吊足观众胃口,届时一露面当然抢尽眼球。”然后再故作姿态楚楚可怜地大度宽容一番,把看客的热度煽到顶端,如此一来薄玉女原定在下月上市的影片极可能造成万人空巷,想不刷出票房新高都很难。
不论温柔说什么温暖都只是笑笑,那微微的笑容仿佛对这些事根本无动于衷,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心念,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朱临路。
傍晚时她取过温柔另一辆车子的钥匙,再度出去。
一连三天,温暖想方设法避开记者的捉捕进到朱临路所住的大厦守株待兔,由此她的“痴心苦候”也被报纸写了整整三天,谣言漫天乱飞,公众的兴致全都转移到了关注她和朱临路的后续走向上来。
一时间她风头劲爆,多家公司和温柔联络,想请她说服不但外形不比薄一心差、在气质上更独树一帜的温暖进演艺圈。
温柔心情大悦,“笑死我了,不过几天而已,薄玉女在报章上占的版面就被你这个狐狸精取代了,他们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机关算尽最后却捧红了你,回头我得摆几桌参鲍翅好好谢谢他们。”
终于薄一心的公司宣布,她将乘翌日中午的航班归来。
这消息自然又掀起一波骚动。
温柔冷嘲,“还真不出我所料,真没新意。”温暖不声不响地看着自己的电话,她的号码只得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温柔,朱临路,高访,丁小岱和占南弦……只第一天时丁小岱打来乱叫乱吼了一番,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响过。
温柔看她一眼,不再出声。
第二天中午,温柔死拉着她看电视直播。
“玉女掌门粉墨登场的好戏,你这个当事人怎么可以错过?”电视里只见机场出口处已挤满黑压压的人群,不仅有大批记者,还有捧着鲜花拿着礼物来支持薄一心的许多歌影迷。
温暖斜躺在沙发上,慢慢品着茶。
终于,在助手和大批随行人员的拥护下,那张她并不陌生的容颜微笑着以绝代风姿在镜头前出现,五官和身材俱精美得无可挑剔倾国倾城,现场镁光灯闪烁如淋。
无数麦克风递到薄一心面前。
“薄小姐,请问你对占南弦和温暖一事有什么看法?”她妩媚地侧了侧头,刚想说什么却忽然闭嘴,脸上漾出动人的柔情和欢喜,现场所有记者纷纷随着她的视线回头,一道玉树临风的背影瞬即进入电视观众的眼里。
占南弦在走上前的那短短几步里含笑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薄一心,他什么也没说,在一干记者和人群的包围中俯唇吻上她的脸,歌影迷们连续尖叫,镜头里欢呼声和鼓掌声泛成令人无比兴奋的浪潮。
温柔从地毯上跳起来时撞倒了温暖手中定格在半空的茶杯,被茶水泼了一身的温暖无动于衷,只静静看着电视屏幕里浓情蜜意拥抱的两人,此刻任谁也无法否认,这对金童玉女的而且确是深深相爱。
坏男人逢场作戏在外一夜春宵后浪子回头对女主角从此忠贞不渝,在爱情故事里再没有比这更让人感动得一塌糊涂的经典情节,于是才红了不过三日的她即刻被打回想破坏他人感情最终还是没有得逞的贱人原形。
“也许是薄一心的公司请他配合做这一出戏。”温柔说。
温暖看着她笑,这实在是个很烂的安慰人的籍口,她还真的不知本城谁有那么大面子可以请得动占南弦做事。
只除非,是他自己愿意。
在他的未婚妻踩着她踏上更高的星途时,他不但连一个电话都没有给她,还毫不犹豫地站出来表示与未婚妻同进退,那等于是他也抬只脚踩了上来,仿佛不知被踩在脚下的人是她,又或者是知道的,不过他全不在意,在她承受着他们两人沉重的践踏时,他用实际行动把满怀欢欣的未婚妻捧到了至高无上的位置。
那一刻她想,不知道朱临路会怎么样嘲笑她。
“我出去一下。”她第四次去找临路,这次连掩饰都不用,大厦外已空无一人,那些记者全都聚集在了机场里。
在一楼摁下电子对讲铃,长嘟空响良久,依然无人应答,她不再上楼,坐在开满蔷薇的花圃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圃内稀疏的杂草,不知过了多久。
“你坐在这干吗?!”有人讶声叫道。
她抬起头,朱临路熟悉的脸庞风尘仆仆地悬在头顶上方。
那一瞬间她泪盈于睫,他忽地抓过她的手,“手指出血了!”
“对不起,临路。”
他习惯性地搔搔她的头发,裂嘴一笑,“真是个傻瓜,不许哭!”
大大的手臂张开,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怜惜不已,“你看你,当年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没有我你怎么活下去?”
她喃喃道,“上天让我认识他,是不是真的只是为了要我成全他和薄一心?”
那她自己呢?谁又来成全她?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在脸孔埋入他胸膛的侧首之间,她看到一个手里拿着相机的清秀女孩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们,她惊然抬头,那女孩子的背影已迅速消失在拐角。
“你来多久了?”朱临路问。
“一辈子那么久。”
“我去了澳门。”
那些记者烦得要死,期间他索性把手机都关了,“上去听听,我给你带回一张CD。”进入他的屋子她第一件事就是开了他的珍藏红酒,然后倒在沙发上听他带回来的碟,那不是一首新歌,但的确,是她所喜欢的优美旋律的类型。
不,我不愿意结束,我还没有结束,无止尽的旅途。
看着我没停下的脚步,已经忘了身在何处。
谁能改变人生的长度,谁知道永恒有多么恐怖。
谁了解生存往往比命运还残酷,只是没有人愿意认输。
我们都在不断赶路忘记了出路,在失望中追求偶尔的满足。
我们都在梦中解脱清醒的苦,流浪在灯火阑珊处。
去不到终点回到原点,相守那走不完的路。
既然没终点回到原点,我想我们都不……不在乎。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原来朱临路一直都是正确的,他知道她会踢到铁板会粉身碎骨,正如他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歌,在他帮她包扎手指时,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我们结婚吧。”
他大笑,“除非你求我。”
“我求你,临路,我们结婚吧。”她认真道。
“现在知道我好了?”他一巴掌拍在她头上,眼内全是戏谑笑意,“你这个蠢女,来,跪在这求我三天三夜。”
她被他逗笑,“我是不是真的很蠢?”
“绝对。”
“临路,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得如此糟糕?为什么占南弦会那样对她?所有美好在一夜之间碎成泡影,混乱到连记忆都变得失真。
朱临路大惊失色,“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你错在哪里?”
她摇头。
他一脸含血的悲壮,“女人,你最大的错就是——居然没有爱上风流倜傥举世无双的我!”
她笑得流出了眼泪,一串串如断线珍珠,透明无比地滴在血红的酒里,止也止不住。
这夜她喝到酩酊大醉。
当几乎所有报章杂志都以占南弦和薄一心在机场拥吻的照片为头条时,惟独一家大唱反调,辟了整整两版对温暖和朱临路作独家报道。
报纸上每一张照片都非常清晰,依着暗红而开大朵大朵蔷薇花等待的她,脸上的哀伤幽愁真挚动人,尔后朱临路出现,她仰首狂喜的眉睫上挂着一滴晶莹泪珠,而她渗血的指尖,在紧紧环抱他时染红了他背后的衬衣。
温柔合不拢嘴,“天啊,全世界都会以为你深爱他。”就连温暖自己看罢也忍不住想,一定得打电话告诉朱临路,她已经为他流泪了。
文章写得很含蓄,记者以自己亲眼所见觉得深深感动,刻意为温暖平反,强调现代女子在婚前谁没有交过几位异性?比较和选择根本无可厚非,温暖的行为没什么可被指责的。
最后一段十分辛辣刻薄,嘲讽说占南弦当初在温暖家过了一夜似乎也没有得到她的心,反而她往朱临路处等了几日几夜把他等到后通宵不走,含沙射影地隐指占南弦在某些能力上可能逊于朱临路。
温柔笑得在沙发上打滚。
仿佛扰攘了百年之久,当新的热点把人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后,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只温暖被野草割伤的手指反常地没有全好,那个微小伤口似无法自行愈合,始终不能复原。
当温柔问她还回不回浅宇上班时,她很肯定地摇了摇头。
然而她才搬回家第二日,高访已出现在她的家门口。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仿似是古代帝王的妃嫔,万岁爷一个不高兴她就被打入冷宫,不知什么时候皇上忽然想起此人,于是一道旨下,她又得诚惶诚恐地提头面圣。
考虑过后,她还是随高访回了浅宇。
上到六十六楼她看见自己的位置已经换了人,丁小岱不知去了哪里,张端妍坐在原来她的椅子里礼貌地和她打招呼,办公桌上所有摆设都已撤换一新,一点她曾在这里工作过的痕迹都不留。
她几乎微笑,还以为高访接她回来是因为占南弦认为游戏还没结束,所以不准她卸下戏服离场,而今看来竟连这一点点都是自作多情。
走到总裁室前,她举手敲门。
“进来。”当听到那抹熟悉了几十年却又因最近分离太久而变得有点陌生的浅淡嗓音,她握在门把上的手竟控制不住微微颤抖,在原地站了半响,直到情绪稳住,她才推门进去。
占南弦依然是头也不抬,工作时永恒认真专注,修长手指在极薄的铂金笔记本上击键如飞。
“找我有事?”她淡声问。
“秘书部经理刘丹然怀孕请假长休,她推荐由你来接任,迟碧卡评估后认为可行,例循公事我得问问你的意思。”这段对话并不在预料当中,她怔了怔,反应过来后轻声道,“我打算回英国继续读书。”
“申请到学位了?”他的嗓音十分稳和。
“差不多。”他终于停下工作,十指交握,视线依然凝定在电脑屏幕上,半垂的浓密长睫遮去了眸色,线条分明的侧面惯常地勾起一抹唇弧,“上次一走就是七年,这一次呢?你又打算离开我多久?”
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听错,他的话声中怎么可能会带着淡淡的痛楚,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薄恨,她不作声,只觉无法适应他的变幻莫测,完全不知道他的心在想什么。
他侧过头来,她几乎在那双淡冷眸中看见近似虚无的思念,但下一刹他的说话马上让她清楚,一切和从前一样,不过全是她自以为是的错觉。
“朱临路比我还行?”他问,浅勾的唇角似极端怀疑,“恩?”一颗心刹时酸到无以复加,她不知道有没有人和他说过,他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得如何打击别人的人。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问。
“你呢?你又想怎么样?再跑一次?可是宝贝,英国还不够远,我随时可以半夜探访你的床,你如果真的想眼不见为净,我建议你还是另寻好点的地方。”
她用手按着胸口,深深呼吸,不,她回来这里不是为了和他吵架,“南弦,让我这么说,你想我怎么样?”
到底要她怎么做,他才肯放过她呢?他冷星冽亮的眼瞳内仿佛闪过一抹怒恨和悲哀,忽地站起,手一挥桌上文件全数落地,薄唇中吐出的说话却异样轻柔,“我想你躺上去,然后告诉我谁比较行。”
她无助地立在原地,完全不知道什么地方激怒了他,几乎落泪,“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一切可以重头来过……”
“重头来过?”他似轻笑,却带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苍凉,“即使一切重来又怎么样?我现在就可以肯定,你的选择会和当初一模一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转过身看向玻幕之外,嗓线极其轻凉,“你不爱我。”
她看着他的背影,裂了裂嘴角,“当然,普天之下都知道我爱的人是临路。”
任怎么强忍最后也还是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觉得事情异常可笑,同时心口痛到几乎枯竭,不久之前他才对她做过什么?这么快就忘了?还是他觉得可以随意伤害她而无所谓?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大言不惭地来和她谈爱与不爱?
他一动也不动,良久,似疲惫不堪的声音从空气中传来,“告诉我你怎么做到的,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教教我,你怎么做得到自始至终只想到你自己?”那一刻她真的很想很想笑,可是她不能,因为只要牵动一丝脸皮眼泪就会继续涌出来,这天大的误会到底是怎么产生的?无名指上的细疤仍因心伤牵动而无法痊愈,而他此刻公然指责她自私。
三年初恋,七年离别,回来后整一年看着他和别人出双入对而只能苦苦思念,花了两年时间努力才来到他的身边,他占据了她人生整整一半的岁月,却原来在他眼中,她爱的只是自己。
还是就这样吧。
已无话可说。
她走上前,把手心已紧攥出血色红痕的印章轻轻放在桌面,然后转身。
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听到了关门声,然后一切归于寂止。
面向幕墙而站的他依然一动不动,阔大的办公室里静得吓人,仿佛有些什么东西在门扇合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喀嚓时被带了出去,使原本流动的空气被抽离了生机,寂定得就象已经在无声无息中死去。
足足过了一个轮回那么久,他才回过身来,眸光定在桌面那枚两指宽的田黄色印章上,慢慢地变成无法置信,那是他对她的承诺,是当年他拿着刻刀,在玉石上亲手一横一竖刻下。
温暖的弦,这四个字,代表着他给她最真挚的心。
她竟然……还给了他?她——还给了他?!胸腔内堵得几乎无法呼吸,撑在桌面的双手因用力过甚而使修剪整齐的指甲边缘泛白成紫,终究,对她还是心太软,咬紧了薄唇,他脸上出现一种恨亟灭世的冰凌之色。
有些事,或许已经结束,而另一些,却仍远远未到时候。
这日益众的潘维安出现在浅宇六十六楼,高访和管惕早已上来,与占南弦一行四人在会议里落座。
高访道,“潘总,客气话我不多说,让我们开门见山,关于上次被令弟和朱令鸿抢去的案子。”当初占南弦曾私下找潘维安谈过,应允可以有条件地把这桩案子重新拿回给他,“现在我们已经有办法了。”潘维安有些狐疑,“你们约我来就是想谈这个?”
管惕把手中的资料一份份交给他,“这是我们当初给贵公司做的方案,这一份是贵公司和代中最后签定的合同,还有这份,是我们不久前买下美国ODS公司的协议。”潘维安接过这三份文件,仔细察看。
高访道,“因为在客户关系管理和数据挖掘这方面,我们公司的技术领先全球,所以当初我们给贵公司所做的方案里,其中有一个重要的商业智能模块是我们自己的研发产品。”
“但是你看代中的合同。”管惕接着道,“由于商业智能恰恰是他们公司最薄弱的环节,所以在整个方案中,他们把这个功能模块改为向美国知名的ODS公司购买。”潘维安皱了皱眉,“而你们则把ODS公司买了下来……”他恍然大悟,脸上尽显钦敬之色,“占总果然是占总。”占南弦微弯唇沿。
浅宇当初的方案的而且确做得非常出色,如果它有纰漏,即使潘维宁和朱令鸿看不出来,他们手下的技术人员也会发现,所以潘维宁在洛岩道的别墅里拿到的是一份完美的方案书。
仅仅只是,这个方案里关于商业智能的一部分,浅宇可以应用自己开发的产品,但以代中的条件却无法做到,由此他们必须得向软件提供商购买。
而国际上在商业智能方面做得出色的公司屈指可数,除了浅宇首选就是ODS,他在知道ODS和朱令鸿磋商之初,就已经以极丰厚的条件和ODS秘密谈妥了并购。
在代中为了益众的案子而与各大商业智能软件商逐一询谈的时候,他暗中指示ODS的总经理亲临本城,以极优惠的价格和完善的售后服务承诺,欲擒故纵地去和朱令鸿面谈。
ODS不仅是国际上首屈一指的大公司,而且可以开出比最惠价还更有诱惑力的条件,所有明细都会白字黑纸列得一清二楚,朱令鸿自然满心欢喜,还以为是自己把价格杀到对方无还手之力,根本没想到背后另有乾坤。
“目前的情况是,只要我们宁愿赔付违约金也不把产品出售给代中,那么代中的方案就无法实施。”管惕道。
潘维安点头,“不错,届时代中一定会来找我们益众协商,希望我们公司可以同意他们更换软件品牌和提供商,而只要我们坚决不允,就必然造成他们的违约。
占总这一招釜底抽薪果然是高之又高!”高访笑,“如此一来,这桩案子岂不是理直气壮地重新落回潘总手里?之前令弟费尽心机抢走它,到头来却搞得身陷囹圄无计可施,还得你出来救场,潘总可说是大获全胜了。”
潘维安哈哈大笑,“高经理,客气话不用多说,我们都爽快点,浅宇的条件是什么?”
“既然潘总问到,我也就直言,第一是我们继续之前的合作计划,双方一起把这个案子完成。”
“这是当然,这桩生意舍浅宇其谁?”
“第二,以我方在合同里拉高价格的方式,把代中赔给贵司的违约金做进去,全部转给浅宇,以此来弥补ODS需要付给代中的赔偿。”
“高经理,容我说几句,ODS毕竟只是卖一个模块给代中,就算不卖,所赔违约金最多也就上百万,但代中和我们是几亿的生意,要是他们违约,少说也得赔给我们三四千万,浅宇把这笔钱全要了不太合理吧?”占南弦淡笑,“潘总,我们赔给代中的钱确实很少,如果单纯只是这么点钱,以潘总你和我的交情,我送给你都还不算个人情是不是?只不过潘总你可想到,为了你我们赔进去的可是整个ODS公司的声誉,光这一点,已经值多少亿?”更别说浅宇买下ODS所搭进去的投资。
高访接着笑道,“坦白说益众这个案子我们接不接无所谓,其实正如占总所言,我们接了反而是害大于利,只不过因为上次事情出在我们公司,在商讲的是诚信二字,我一直想找机会给潘总一个交代,所以好不容易才说服占总同意了这个计划,如果潘总觉得我们条件苛刻,不接受也没关系。”
潘维安沉吟了一下。
生意场上谁真比谁善良?他不是不懂占南弦和高访这段威逼利诱的双簧,依他看来,即使没有代中和益众这件事,占南弦本身也早就想收购ODS,只不过是碰巧两件事同期执行,所以他顺带着打击代中一把,反正不费吹灰之力。
浅宇要把代中给益众的赔款全部吞掉,这无疑是狮子大开口,可他们就是看准了,他潘维安只有这个唯一的机会可以重整旗鼓再夺江山,而且他自己也很清楚,不和浅宇联手他根本不可能翻身。
把心一横,他道,“行,我答应,既然占总这么看得起潘某,不惜为潘某折损一家公司,我就当是报答占总这个人情。”占南弦微微一笑,“那我先谢谢潘总,此外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潘总先听听看能不能帮忙。”
“请讲。”
“如果我跟潘总说,把潘维宁赶出潘家,不知潘总意下如何?”这话听进潘维安耳中着实一惊,他微有戒备,“占总的意思是——”
“请潘总及令尊,想办法和令弟断绝关系。”潘维安眼内的戒备之色缓和下来,“实不相瞒,我早有这个想法,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这次不就是?”潘维安略为踌躇,“光凭这个案子的失败,可能还不够。”
“放心,会有人帮你推波助澜。”
“谁?”占南弦唇角微翘,“我的对手。”
从浅宇回来后温暖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
不经意从某个角落翻出一盒五千块的拼图,她盘腿坐在地上,废寝忘食地拼了起来,任窗外日出日落她浑忘时光,几天后终于拼到只剩下中央部分,即使腰酸背痛也仍专心致志地一格格接壤。
就在她以为快要拼好时,才发现独独不见了最重要的一块,翻箱倒柜找遍整个房子依然毫无踪影,布满裂痕的拼图上留下一个小小黑洞,如同无法填补的创伤。
仿佛没过多久,又仿佛已不知是何年何月,朱临路一通电话过来把她约去私人会所,自从辞去代中总经理一职后他一直在本市、澳门及拉斯维加斯三地之间飞来飞去,她比从前更难找到他,每回都只能等他出现。
见到她时朱临路大吃一惊,“暖暖你生病了?!”她摸摸自己已瘦削下去的脸,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形容憔悴,对他笑了笑,“是啊,相思病,想你想的神魂俱毁。”他又好气又好笑,“还懂得开玩笑,看样子还不算太糟糕。”
“临路。”她忍不住问出心里已经憋了很久的问题,“你对南弦的计划就是一步步利用他来搞垮代中?”
“我是利用他没错,不过重点是他也得愿意被我利用,你以为他不知道我的意图?吃下代中对浅宇有百利而无一害,所以他才乐得沿着我放的长线上钩。”她微微懊恼,“你和他两人倒是心知肚明,却独独瞒着我,为什么你不事先告诉我一声?”害她一而再地枉作小人。
朱临路笑,“要是先告诉了你,我又怎么知道你对我如何?”她几乎想拿筷子摔他,“现在你满意了?!”
“满意,非常满意,哈哈哈。”朱临路笑容满面地躲过她搓成团砸来的餐巾,“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你唯一只爱我,是不是?”精瞳笑得半眯起来,不经意间掠向不远处她背对着的门口。
温暖恼得霍然起立。
朱临路慌忙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女友大人,我错了!我该死!我对不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嘛……”他可怜兮兮地拉长尾调。
她忍不住被他惹出笑意,白他一眼,终于还是坐了下来。
他附和着笑眯起了狭长双眼,她背对着看不见门口的刚才,有两道身影正从那里经过,在他刻意挑衅地说出某句原本只属于她与某人的誓言时,毫无意外地收到了某人瞥来的两道淡冷眸光。
似乎每次他约温暖,这某人都会出现,他不相信会那么巧,他尤其不相信的是,这一次竟然还巧到就连某人也俊容清减,那一眼瞥去是前所未见意兴阑珊薄为消沉的样子。
眼风掠向对座的温暖,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发生了什么?她并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只是问道,“现在你也离开代中了,和——南弦之间是不是没事了?”
他毫不犹豫地撇嘴,“没事?我告诉你,我和他之间还早着呢!”她怔住,“为什么?”一只大掌横过桌面拍落在她头顶,“你还敢问我为什么?!问问你自己啊!是谁给我戴了那么大一顶绿帽子?如果不是念在你痴心悔改在家我楼下等了三天三夜,你看我还管不管你!”一想起某天晚上某人那种傲慢得意的笑容他就火冒三丈!没事?想得美!温暖尴尬地垂首,不敢再多说什么。
讲到底多少还是因她而起,如果不是不知内情的她一次次在占南弦面前维护朱临路,他们两个之间原本也只是王不见王而已,还不至搞成今天这样水火不容的局面。
另一方面她也委屈,朱临路不满意她在占南弦身边工作,所以许多时候用些顺水推舟的手段,还故意将她瞒在鼓里,偏偏占南弦更是从来不会向她解释什么,只冷眼看着她扮演正义使者。
结果那两个执子的人都心知肚明,惟独她象个瞎卒一样,在他们谋略交锋的棋局里乱冲乱撞。
终于,忍隐多时的占南弦也火了,一出手就把朱临路扔到被女友背叛的风尖浪口去丢人现眼。
长廊尽头某间幽雅的包厢里,薄一心半卧在韩式和榻上,眸色清浅地看着对面的占南弦,从进来他就没说过话,只是沉默地一小杯一小杯缓慢喝着清酒,脸容似迷离飘忽,又似凝神思远。
良久,他说,“一心。”
“恩?”
“帮我一个忙。”
“你说。”他拿起随意放在榻上的外套,从中取出钱包,递向对面。
薄一心接过,打开,钱包里夹着一张小照,她抽出来仔细看。
那是一张很有历史意义的合影,年少的他与温暖穿着同款的白恤衫白短裤和白球鞋,一起盘腿坐在洒满阳光的草地上,温暖倒在他怀内,他双手紧抱她的腰且脸贴着她的脸,两人都笑眯了眼,纯真稚气的容颜异常快乐。
薄一心抚了抚腹部,把照片放下,微笑道,“我先去一下洗手间。”起身出去,走到长廊尽头,推门而入的刹那她一怔。
正在洗手的温暖见到她也是微愕,迅即反应过来,朝她笑了笑。
薄一心定定看着她。
温暖走向门口,与她擦肩而过的那瞬,薄一心忽然道,“等一等。”她停下了脚步,侧首看去。
一双近似寒凉的绝色晶瞳瞥来,“你真的不恨我?”
“恨你什么?”
“我和维宁陷害你。”温暖摇了摇头,“不恨。”
“为什么?从前你可没这么大度,现在怎么变了?要在南弦面前扮天使了?还是离开那么些年你脑子烧坏了,真以为自己成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温暖面容平静,“一心,有句话我想和你说很久了。
谢谢你,真的谢谢,谢谢你陪他走过最痛苦的岁月。”薄一心微窒,然后冷讥,“真好笑,你所谓的谢就是回来和我抢他?”
“我不否认我有过那种想法,我的确想过重新和他在一起,然而我发现我错了。”
薄一心睨眼看她,“你也会错?”
“重新接触他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一切早已经事过境迁,面对我时他根本无法忘记以前的伤痛,始终带着意气,报复,和不安,这么多年来是你让他平静着,而我,却只会令到他情绪动荡。”
薄一心冷嘲热讽的神色微微放缓。
“如果你象他和我一样经历过就会知道,一个人的理念世界在崩溃之后重建,那是一个非常非常黑暗艰难的过程,好不容易他凭着自己的顽强已经从以前里走了出来,在很矛盾的时候我问自己,我真的有能力抹平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吗?而他要重新接受我,就必须得推翻我从前给他留下的伤痛,我又真的希望他再一次经历那种心理的颠覆和重建过程吗?”寂静的空气中荡着一抹苍茫余音。
“我知道他对我也有着余情,然而今时今日他早不是当初未入世的少年,现在他比谁都清楚怎么做可以让他自己过得更好,感情这个东西,对今日的你我他而言,也许都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我又何必非要以自己的存在,去逼着他面对那些痛苦的过往。”她望向薄一心。
“因为有着那么复杂的往事,他和我之间永远会有些东西成为疼痛的焦点,我在他身边这么久,唯一的收获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再也不了解他,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他的心在哪,我能够亲身感受到仅仅只是,我所带给他的更多的是矛盾和摩擦,只有很少的快乐。”
一丝伤感而无奈的笑痕浮在她的嘴角。
“我不是想和你抢他,我只是希望他幸福,我之所以会想回到他身边,是因为我原以为自己可以让他的将来变得幸福,如果他的幸福在于我,无论你怎么样哪怕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再放手,然而,如果他的幸福在你,则哪怕你要求我此生再也别回来这个地方,我也可以为你们做到。”
薄一心的神色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变了几百次,中间想说什么,却始终哑口,一直等到温暖把话全部说完之后,她静望温暖良久,最后眉间眼际流露出的依然还是讽意。
“温暖,我现在相信你的确是不再懂他,因为,你还是那么自以为是,你给自己找了那么多堂皇冠冕的理由,说到底你是怕再次伤害到他,还是怕伤到你自己?你确定他怕再次受到伤害吗?你凭什么用你一己的想法去冠在他的头上?你清楚他真正的心意吗?你是不是以为你所谓的放弃和牺牲很伟大?在我看来简直可笑至极!你何必那么虚伪地找借口为自己的自私作粉饰呢,说穿了你不就是懦弱得根本不敢再为他的未来负责吗?!”淡淡地看过她最后一眼,薄一心开门而去。
温暖在原地站了许久,神色有些发呆,好半响后才走近洗手台,捧起水往脸上一泼再泼,这就是为什么那天占南弦和她吵架?他认为她的退却是自私、懦弱,没有勇气……为他的未来负责?
第十四章 遗情,恨弃
当高访公开向财经界宣布早在几个月前已经把ODS收为浅宇所有,并以合约条件过于苛刻不能接受为由着律师给代中发函拒绝履行之前ODS与其签定的销售协议时,整个业界为之震惊,代中内部更是炸开了锅。
正如占南弦所料,事发后朱令鸿不得不第一时间联络潘维宁,希望他去说服益众董事会同意代中以同类的其他软件来替代ODS,然而在潘维安的刻意阻挠下,朱令鸿唯一能够救命的一招也以落空告终。
代中还没有时间去和浅宇打官司,就已经不得不面对摆在眼前十万火急的事实,他们必须得在一个月内向益众支付巨额违约金。
就在财经界爆出大新闻后不久,娱乐版忽然也喧声夺人。
温暖是看到温柔带来的报纸后才知道,在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绕了一圈后,好不容易才得以风平浪静的她,又一次突如其来地回到观众的焦点里成为热门话题。
事件的女主角还是两个人,这两个人同样还是她和薄一心。
不同的是这次她们两人之间并无牵连,只不过是某报登了一张十年前她和占南弦的合影,同天里另一家却刊出了薄一心和潘维宁的吻照,由是引起轩然大波。
要知道未几前占南弦才送了一顶闻名全城的绿帽给朱临路,谁想到还没过多久,他自己头上也被人戴了大大的一顶,如此振奋人心的戏剧化发展,想不让八卦爱好者们津津有味地唾沫横飞真的很难。
而本城旷世爱情故事之薄一心与占南弦是彼此初恋情人的经典传说,终于被温暖和占南弦的合照轰然推翻。
娱记们又再发挥无比丰富的想象力和专业挖掘精神,先是占南弦为什么忽然与她爆出绯闻得到了原来旧情复炽的正解,然后薄一心在与占南弦恋爱期间,曾遭遇潘维宁疯狂追求的史前旧事也被翻了出来。
原本已等同于“狐狸精”代名词的“温暖”,忽然便得到了全城谅解,怜悯,吹捧,赞美,代为不愤等种种言论如雨后春笋,看得温柔目不暇接,哈哈大笑。
“外面都在传,说是占南弦和薄一心外出吃饭时遗失了钱包,有人拣到后把他钱包里的这张合影以二十万的价格卖给了报社,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长情,到现在还把你的照片放在钱包里。”
温暖看看报纸,再看看自己,感慨道,“姐,我们是不是都变了很多?”
“坦白说你和他都变得很厉害,以前一个锋芒毕露一个光彩照人,走到哪里人家不说你们是小小的一对珠联璧合?可是现在呢,一个变得象天上的恒星遥不可及,一个变得象大门不出的深闺闺秀。”温暖轻轻摇头,时光易逝,世事易变,容颜易改,情缘易折,这通通原是世途不可或改。
手中报纸翻过来,看到薄一心和潘维宁的照片,两人的衣着式样都很新,照片里的背景,豪华瑰丽大朵浮雕式牡丹花的天鹅绒墙面,意示着某些高级场所,感觉有点似曾相识。
那瞬间她脑海中极其飞快地掠过一些什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一时之间又抓不住。
在温柔走后不久,温暖完全没有料到,薄一心竟会找上门来。
门铃响时她还以为是温柔落下了东西所以回来取,谁知道打开门一看,竟是身穿便服也显绝色娇妍的薄一心站在外面。
她呆了呆,缓缓拉开门扇,把人请了进来。
薄一心浏览着房子中的装饰和摆设,慢慢踱到厅里坐下,因为温柔来过,几案摆着成套的茶具,温暖换过新的茶叶,盘坐在地做足一道一道艺序沏茶,时间过去良久,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三盏水,她给薄一心斟上茶。
薄一心端起,小口品尝,赞道,“清气持久,香馥若兰,是明前龙井?”
“恩,温柔带来的,据说是七星柴灶炒制。”薄一心垂下眼睫,“那天有些话我没说完。”洗手间毕竟不是什么适合谈话的地方,“今天没预约就过来,希望没有打搅到你。”
“没关系的。”
“温暖,首先,我不会为当年向你道歉。”温暖笑了笑,“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
“不管你怎么看。”薄一心淡声道,“我从没否认过,当初的确是背叛了你。”她可以去和任何男生交好,但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同桌的男友。
温暖起身,“要不要吃几件小点心?”关于多年以前,其实记忆自有主张,早已经渐残渐缺抹轻抹忘,如果没有人提起,也许再过几年她便会忘得一干二净,相对于她人生的其他经历,年少那段短暂的友谊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薄一心看着她走入走出,长久不再说话。
慢慢喝着茶,再开口时睫下浮起轻愁淡怨。
“以前看报纸提到你和朱临路,形容你高贵典雅,温和含蓄,我觉得很好笑,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你?后来我问南弦,温暖真的是那样吗?他说,你很自闭。”温暖静默。
“你知道南弦为什么会和我走到一起吗?”温暖好一会才笑了笑,说:“我一直有个心愿,就是希望——不管爱过我的人还是我爱过的人,余生都幸福快乐。”所以,不管他当初为了什么,只要现在的他宁静开心,她始终会祝福。
“你非得那么置身事外吗?”薄一心讥诮地牵起嘴角,“让我告诉你吧,他当初会接受我是因为我正好和你相反,那时你铁了心要把他推离身边,而我却喜欢他喜欢得发狂,一门心思只想占为己有。”温暖垂首,说不出话来。
“有些话我放在心里已经很多年……那时在班上你以为你最好的朋友是我,却不知道背地里最妒忌你的人也是我,我妒忌你从一出生就被有钱父亲捧在手心,也妒忌你那么小就交了南弦这样的男友,但你知道我最恨你的是什么地方吗?”温暖轻轻叹口气,“你好象说过。”说她不懂得珍惜。
薄一心的眼眸里升起深深的隔离。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上天会特别眷顾你,你上课看漫画下课打球周末谈恋爱从不复习背书,可是分数却永远比努力付出的人考得还高。”不仅课业上如此,就连琴棋诗画和各种运动也无所不会样样精通,在男生中更是一呼百应,不管她说什么都没人会逆她的意,但是这些都不足以让人对她有太深的成见。
“我最痛恨的就是你从来都不珍惜你的天分,别人费尽千辛万苦也达不到的目标取不到的成绩,对你而言却轻轻松松就唾手可得,每一项都好象天经地义到你可以满不在乎。”
薄一心轻啜手中的茶。
“你可以因为一时冲动而跑去夜以继日地学钢琴,却在拿了比赛的第一名后觉得没有挑战性了而从此再也不弹,然后你改学网球,却又在打败校园无敌手后没了兴趣,每一项都是如此,到达一个高度后你就会放弃。”她以前一直相信,不管随便挑哪一样只要温暖好好地认真坚持,以后都会有所成就,但毫无机心的温暖偏不,全都无所谓地当成日常的消遣游戏,根本不求上进,日复日地践踏着她自己所拥有的别人梦寐以求的天分。
这在当年,看在薄一心眼里真是无比厌恨。
“不过我也得承认,那些女生包括我在内都很矛盾,在妒忌你的同时也不由自主地喜欢着你,你天性热情,真诚,单纯,快乐得没心没肺,你身上有些与生俱来的东西象阳光一样总是感染着我们,所以即使你刁蛮任性到永远只能你打别人、别人不可以打你,那些女生们也还是对你趋之若骛,这其中也包括我自己……就说杜心同,是,是我唆使她去害你,可是当她真的那么做时,我忽然就对她变得很厌恶,所以我失信于她。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想法,只觉得自己可以害你,可是当别人那么做,我却会不喜欢。”她停了下来,神色自嘲。
“你知道吗?曾多少年来你一直是我心里无法达到的颠峰,为了超越你我从来没有停下过努力,我今日的成就不是凭脸孔或南弦的财势换来,而是这十年里每分每秒都不曾放松过的刻苦付出,我没有你的天赋,那我就比你更努力更拼搏,上天总不会连这样都不许吧?”温暖轻轻咬唇,她真的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曾经给身边的人带来那么大的压力。
“这十年里——你快乐吗?”她问。
薄一心嗤笑出声,“快乐只对你这样的人才显得重要吧。”温暖合上眼轻吁口气,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与温柔自幼失母,少年丧父,她们就没有伤心事吗?只怕未必。
只不过是,有什么必要以一颗残缺的心示人呢?非要时刻提醒自己无依无靠,可能死了也没人收尸的景况是多么凄惨,在顾影自怜之后再自我暗示要顽强坚强,以从“活得不能比别人差只能比别人好”的成绩中获得心灵慰藉和自我满足——非得那样人生才算有意义么?可是如同天性的懒散,不管变故再大,她早习惯了随遇而安。
这世上,能够登顶金字塔的人只有万分之一,其余万分之九千九百十九不管再如何出众到最后也不过是个平凡人,有着平常人都会有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她也不过是这平凡众生中的无名小蚁而已。
沉默良久,薄一心继续缓声道:“曾经一度,在你终于出现回来读书时,我以为自己超越了你,不管走到哪里我薄一心的名字人尽皆知,而从前辉煌得有如天人的你,最后也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普通的女大学生而已。
可是,从你进了南弦的公司后我才明白,这些年来他对你只字不提根本不是表示他已经忘了你,恰恰相反,正因为感情埋藏得太深,所以他才会对你的消息和行踪完全不闻不问。”薄一心攥着手中茶杯,眼底浮现无限悲伤。
“你能明白那种感受吗?即使我如此努力,到头来就算能俘尽全天下男人的心,却独独得不到他的,而你,那么轻而易举十年来什么都不用做,却始终盘踞在他心头,却偏偏直到如今——你仍然还是不懂得珍惜。”温暖仰起头呆看着她,似乎不太能够反应过来她在说着什么。
“我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是你这个凉薄的女人,论感情你不会比我爱他更深,论付出你不会比我为他做的更多,论了解你不会比我更明白他的种种举措,可是我却永远只能是红颜知己,他内心有一个角落永远只储存着对你最深的情绪,他恨你当初坚持要分手,恨你一声不响地离开,恨你那七年里没有回过一次头,恨你直到现在还放不下往事去争取,恨你就这样避之不及地要把他拱手让给我。”温暖跳起来,“别说了!”心头有种微弱的涩痛压得她无法呼吸。
薄一心把茶慢慢饮尽,放下杯子起身。
“当年如果不是南弦,我早被欠下大笔赌债的父亲逼去做舞女了,是南弦供我读完高中,也是他在我出道之初花了大笔的钱和力气,才使我不至于受圈子里那些男人的骚扰,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我薄一心的今日,温暖,我坦白告诉你,占太太这个称呼曾经是我最深的梦想,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他,只是,我做不到象你一样自私,永远只顾自己单方面快不快乐。”
她边说边走向门口。
“你大概不知道,南弦最恨的其实是——他仍然爱你。
你好自为之吧。”
天空很阴,异样的暗淡灰蒙,在整一个下午,欲来的雨似在踌躇很久之后始终还是不愿落下,似这种阴郁低沉的时候永远少不了音乐,温暖在听S.E.N.S.的Aphrodite。
阿普罗狄,又译作阿芙洛狄忒,罗马神话中宙斯与狄俄涅的女儿,掌管人类的爱情和婚姻,亦即以美丽著称的女神维纳斯。
温暖不知道这是连日来所听的第几张碟,因为它,她想起了古老的理想王国,已经消失的阿特兰提斯,米兰昆德拉曾经如是说:“很久以前,美就已经消失,它滑落到喧嚣的噪音之下——语词的噪音,就像传说中沉入大西洋底的阿特兰提斯岛。
惟一还留存下来就是语词,年复一年,它们的意义越来越失去了明晰与简洁。”
从当年离开后,她就开始厌倦言语,曾经有半年里她只字不说,这许多年来她唯一只喜欢音乐,一个人安静的世界里,只有音乐才是她永恒最好的伴侣。
落地长窗外的天空终于飘起了雨,扑打在树叶和楼墙上,如丝如线,绵绵不绝地低低淅沥,不知道为什么心情那样抑郁,也许因为雨,也许因为这首带点忧伤的低回曲子。
阿普罗狄,那个美丽的维纳斯,许尽人世苍生的爱恨仇情,却在神的天界里最终也许不了一个圆满给自己。
百无聊赖,她手中的遥控器把可以连播八碟的CD机翻过另外一张,这次是气质神秘的北欧女郎在唱,Should it matter。
这没有什么,我将做和已做的,和我的心一样深,你始终是恒久不变的唯一。
我听到你如是说,可我想你根本不知,我希望我能够是你最忠诚的。
Should it matter,此时此刻仿似唱出她后悔了半世的心,有那么一瞬她想拿起电话拨给占南弦……然而最终还是心怯,放下一整天都抓在手里的手机,对着空气无能为力地合上了眼睛。
薄一心有一点说得没错,的确,她懦弱。
她的爱情和勇气在碾转多年间早已消磨成灰,只剩下一点犹未肯彻底死心的余烬,即使把它扇旺,也未必能感动占南弦已冷硬如铁的石心,但如若失败,则一定会反噬她这一生。
所以,她非常懦弱,一直以来不敢踏出真正关键的那一步。
只是薄一心已清楚地让她知道,占南弦恨她的退避,他强硬的自尊心不会容许自己对她再有任何表示,若她选择再度离开或继续沉默,一切,极可能会就此成为定局。
她不肯定自己对他的爱能否克服内心深处的恐惧,因此生再不想重回那段漫长黑暗自我疗伤的日子,然而这也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让她惶恐不安的是,她不知道他对她的余情是否真的足够让他彻底抛开从前。
他对她一步一步地撩拨招惹,向她索求无条件的全然付出,却从来没有说过——哪怕是暗示,他以后会和她一起。
从来没有。
有没有感情是一回事,两颗伤痕累累的心重逢后能否再度在阳光下开始,是另一回事。
大概就是这点,让她患得患失,始终却步不前。
一遍复一遍,依然还是那些曲子,在已近停下的微雨中不见斜阳,惟有独自的阿普罗狄。
当夜幕降临,她终于还是起了身,换过衣服,开车出去。
漫无目的地在华灯初上的潮湿天空下游走,擦过高楼霓虹,滑离茫茫车流驶上不知名的路,当意识到越走越幽静,车道渐阔而两旁林木渐葱郁时,已经停在了半山洛阳道一号紧闭的闸门前。
熄了引擎,她伏在方向盘上瞑目许久,之后才疲惫地抬起头,张开眼帘时看见远程电子控制的闸门正无声地自动打开,镶嵌在门柱上监视器的液晶屏却依然黝黑,没有闪过任何光影。
发动车子,双手把在方向盘上,她久久没有动作。
到底应该进去,还是掉头离开?踌躇一刻之后她作出了决定,咬咬唇,把车子缓缓退后,方向盘往右一打,再不犹豫直接驶了进去,世事不能重来,所以她没有任何机会改变过去,她唯一可以做的,仅仅只是努力尝试将来。
当从后视镜中看见闸门迅速合上,再回头无路,她的心内反而有种豁出去后的轻松。
林木与草地在车灯外一一隐去,生或者死,得或者失,就这样了。
远远便看见一道人影站在主宅外,以全白楼层作背景,空旷的草坪,橘黄的铁艺路灯,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从车里下来。
浴雨后的微风带着青草气息拂起他鬓边发丝,有几缕坠落,似遮未遮着眉下那双幽潜的眼,瞳色非常暗沉,深如黑夜没有尽头,眸心交织着长睫阴影和浅浅橘波形成奇特光影,仿佛透出一丝飘忽情绪又显复杂无边。
他的眸光那么异样,如深海旋涡,以至后来她一直记得这夜他的眼。
“为什么来?”他平静地问。
“对不起。”她早应该亲口说出这一句,“对不起,当年是我伤害了你。”
“我不想听这个。” “那枚印章,请你再送给我一次。”温暖的弦,在事隔多年以后,你可依然还是我的弦?
“我不要听这个。”他说,薄唇渐抿。
“我看了报纸上薄一心和潘维宁的照片,那是在金壁王朝是吗?潘维宁想害我是因为他想把我从你身边赶走去成全薄一心,而薄一心之所以想害我,其实不是因为你,而是她以为潘维宁真的追求我,还有你一而再强调不许我接近潘维宁,是因为你早知道薄一心现在爱的人是他,是这样吗?”
“我不要听这些!”他一把将她压在车门上,人隐隐焦躁,“告诉我,你为什么来?”
半垂的长睫内升起雾汽,她低低地问,“你呢?你为什么开门?”他的右手倏然握上她的脖子,力道深了又浅,似极力控制,最后以额抵着她的额,如绝望的困兽嘶哑了声线,似胁迫,似诱哄,还似恳求,“就一句话,有那么难吗?乖,快说,快告诉我。”
最后的心理防线被他夹杂着痛苦和渴望的急切全然扯断。
她抱着他,颤声轻道,“我爱你,真的爱,爱到不敢再爱的地步。”他刹时再也不动,全身每一寸线条都变得极其僵硬,任她双臂环抱着自己的腰身,整个人呆呆地全然失去反应,仿佛不相信耳中所听到的这些说话,又仿佛一颗心在石化了一千八百年后,终于还是等来了她亲口说出这一句,无边往事一幕幕历历在目,此时此刻的他心底毫无欢欣,惟只觉大悲大恸。
她伏在他胸前,因强抑心间直冲眼眶的酸涩而沙了嗓音。
“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遇见什么人,不管经历多少事,不管我身在何方……我爱你,从来,从来没有变过。”他几不可察地抬了抬肩,将她感觉到他动作而想抬起的头压回自己的胸膛,他的手臂终于环上了她的背后,把她紧紧箍在怀内,力气之大似渴望就这样把她勒死了让这一刻定格成永恒,永别过去。
夜色静谧,不远处传来一两声虫鸣,然后是风过树梢的微沙之音。
她悄然止住了微渗的泪,隔着一层衬衣她手掌下紧贴着的他的肌理,也慢慢恢复成了韧软。
他终于开口,说话很轻很轻,“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现在才说?”拂在耳际的气息,轻到她需要确认,“什么?”
“为什么让我等了那么多年?”
“我——”脸庞被他热烫的颊线擦过,他堵住她的嘴将她压向车门。
后腰被车把猛磕得生痛,她试图把他推开一点,这轻微的抵触动作却如导火线一样使他的情绪在瞬间爆发,他全身线条再度僵硬,掣住她的手几近发狂地卷咬她的唇舌,凶猛到令她无法呼吸,下一秒臀后传来接触到金属的冰凉,那种冰凉感迅速传递到她被外力强硬抬高的大腿。
刹时她的紧窒被逼张到最大容限,他一寸寸无情地推入直至把她完全涨满,她咬紧牙关,掂高着地的脚尖尝试舒缓不够潮润的难受充塞感,而他忽然抽动,刚硬牵扯她紧绞着他的内壁引发尖锐撕痛,她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因此而紧缩,忍不住叫了出声,“弦……会痛。”
“你有我痛么?”伤心到了极点的反问让她几乎澘然泪下,她被勒抱得喘不过气,只在耳际听到他恨极的轻轻悲鸣,“为什么狠心到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南弦……”她痛得苦叫,耳朵中收进他的说话,意识却被他的抽扯撕得全然涣散,无力地攀住他的肩颈,她强忍得额上渗出了汗,“别再动……”他在激喘中停下所有动作,“第三件事。”
“什……么?” “你许诺我的三件事,现在,第三件。”
“哎……你……你说。”
“这一生,不许有别的男人。”她一怔,别的男人?他已然动作,“快答应!”
“你……”他猛然加剧,毫无耐心,“别废话。”她的思维被震得无法集中,虽不再扯痛却因他过快的速度而仍难消受,理智散失的她睁不开眼,徒留的反应是顺承他心意,“哎……好……”唇边弯出绝美的浅浅微笑,他终于缓下节奏,嗓音轻如夜魅,“吾爱,这一次,我会好好宠你……”
近来各大报皆争相报道,对于之前温暖事件淡不回应的占南弦,在薄一心和潘维宁传出绯闻后,在出席某个宴会于入场前被记者拦下时,一反常态地面对摄像回答了问题,高调表明自己的态度是绝对信任薄一心。
由此众皆揣测,占南弦是否因此事而非常不悦。
这日下午,浅宇六十六楼总裁办公室里,高访和管惕刚从益众回来。
“事情办得怎么样?”占南弦问。
管惕嘿嘿笑道,“高访很委婉地转达了你的意思,如果潘家无法就此事给出一个让你满意的答复,你会不惜任何代价象打击代中那样摆平他们。”此话一出,当时会议室里在座的潘家大老们无不脸色微变,业内有眼所见,占南弦在短短几个月内,就把已经富过三代的代中玩得一蹶不振面目全非,已到了很难翻身的地步。
占南弦勾了勾唇,“高访,我们幕后所控益众的股额已经达到多少?”高访笑,“要是让各大基金联手抛盘,足够把益众股价打下去百分之四十。”
管惕惊道,“真狠,基金这样异动,肯定会引起大户和散户们的恐慌而跟风出仓,到时益众想控制局面都很难。”
“先出一部分,下午收市前把他们的股价打下百分之十,当作是警告,如果明天他们还没有明确的答复,就等着筹钱救市吧。”管惕假装抹抹冷汗,“高访,我发现一个真理,就是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惹,但绝不能惹到占美男,否则一定死无全尸,你说潘维宁谁不好追,偏偏去追一心,唉,真想为他掬一把同情泪。”
占南弦瞥他一眼,“据我所知,最近好象有一个人你还真的惹不起。”管惕眼光闪烁,“我不是惹不起,我是大人不记小孩过,随便让让她。”
高访摇头,“你明知道她和温暖要好,所以不喜欢张端妍,还非得一视同仁,在她面前象逗温暖那样逗张端妍,她不给你脸色看才怪。
说真的,你在闹什么别扭?”占南弦浅笑,“他是吃醋,前段时间有个新聘回来的经理,上来六十六楼开会时发现丁小岱竟然是他高中学妹,一时同门相认,忘乎所以,天天约她午饭,于是就——”他摊摊双手,一副“你明白啦”的样子。
管惕嘟嘴,“占美男,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你说你既然那么重视一心,为什么还去招惹温暖,要不是那个猪小妹认定是你害得温暖离开,无端迁怒把我当成猪的朋狗的友,我也不用遭受那些非人待遇。”
“好吧,既然是因为我,那我把你的猪小妹调下去做你的私人助理,隔绝除你以外其他任何男人的狼爪,这样你总该满意了吧?”
“恩哼,这还差不多,我勉强原谅你一次。”一旁的高访失笑,他看看占南弦,“说起来,挺长时间没见温暖了。”占南弦靠向椅背,微微一笑,“我上星期见过她。”两人一怔,管惕道,“难怪,我说你最近怎么那么反常。”整日里笑咪咪地好象心情出奇地好,那些高阶们因为摸不着头脑反而变得心惊胆战,私下都在问总裁是怎么了,却原来是从小温妹妹那里充电了,“占美男你到底和哪个在一起?不会真的想妻妾同堂吧?!”占南弦星眸一挑,“我就是这么想,不然你告诉我——我喜欢和一心恋爱,却喜欢和温暖上床,你说我该选谁?我听你的。”管惕叫起来,“占美男你疯了?!”
“说,如果你是我,你选谁?”管惕为难地蹙眉,“按说一心跟了你那么多年,无论如何你也不应该抛弃她,可是在情,我又觉得你心里真正喜欢的是小温妹妹,这还真是个两难的问题。
高访,要是你你选谁?”
高访笑,“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这时桌面的电话响起,占南弦摁下对讲,扩音器中传来张端妍的声音,“占总,温暖在一线。”
他的双眸骤然闪过晶光,下一瞬却暗得如鬼似魅,缓慢弯起唇线,神色深得格外难以捉摸,他道,“以后凡是她的来电都说我不在。”说完便切断了通话。
管惕和高访愕然对望,后者忍不住道,“南弦你在干吗?”占南弦转过皮椅面向玻幕,背对着办公桌对面的两人,隔着又高又厚的椅背,平稳得不带一丝情绪的说话声从空气中传来,“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浅宇?”管惕和高访面面相觑。
“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我和一心到现在还不结婚?你们知不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同意让温暖上六十六楼?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在她做我的秘书后我就搬到了浅宇附楼?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在洛阳道建一座宅院?”高访皱眉,管惕却似有所悟。
“惕,还记得在飞机上,你问我发生了什么吗?”
“记得,你说那时你母亲管不了你,只好叫你父亲回来。”皮椅后一片死寂,静得能听见一丝细微的有点紊乱的呼吸,占南弦低声道,“我父亲没有回来。”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来。
“怎么了?”
“他所乘的航班……飞机失事。”当他知道这个消息时,第一个反应就是想毁灭全世界,他觉得人生已经到了尽头,往后不管如何都再没有意义,不过最终他没有把那个疯狂的念头付诸行动,因为有一个人比他更不想活下去,那就是他的母亲,他在她面前跪了三天三夜,陪着她不吃不喝,最后才让她重拾生存的意愿。
“你们相不相信有时候世事真的很邪?当我陪我妈去航空公司领取赔偿金时,竟然发现,温暖的爸爸也在罹难名单中。”原本迁怒使他恨到无以复加,禁止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她,当看到温和也在是次空难里死于非命时,他的心情在震惊中变得非常复杂,第一个想法是不知她怎么样了,紧接着想以后她怎么办好?
她从小被父亲捧在手心里象公主一样供养,世界单纯得没有灰色,也完全不懂得照顾自己,如果连他都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更无法想象她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我强忍着一直没去找她,这样过了两周,在父亲的事情处理完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我找了一个下午去她们学校……我很想看看她,想知道她还好不好……谁知道去到时,却看见她的座位空空如也,一心这才告诉我,她在举行完温爸爸追悼会的第二天就去了英国……当时我觉得心里有些什么东西,彻底死了,永远也不会复活。”当一种伤害足够巨大,人就会在心死的麻木中变得平静。
那时他就是这样,因她的离去,曾经的一切全都随风而逝。
他恢复了正常生活,每天早上按时回校,下午回家陪伴母亲,晚上按时休息,专心课业,成绩斐然,然而只他自己知道,在她走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除了上下课外他完全不记得自己还做过什么。
那段空白的记忆要过许多年之后,他才能够慢慢回想起来。
曾那么深爱过。
玻幕外遥远天边出现火烧一样的紫霞,漫天绚丽美得惊人,却在短暂的黄昏里迅速黯淡,最后消弭于悄然拉起的灰暗色夜幕。
占南弦收回飘离无限的视线,嗓音平静依然。
“你们知不知道,今天这个电话,我已经等了多少年?”答案是,整整十年。
这十年里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着一个目标,这十年来的每一天,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到底还要再过多久,多少年,多少时候,她才会——回来他的身边。
“从我十八岁和她分手到现在,今天,是她第一次找我,十年来这是她第一次打电话给我,是她第一次和我联系,是她第一次想到我。”整整十年。
谁又知道,这十年对他意味着什么?记得渔夫和魔鬼的故事吗?在她离开后的第一年,他曾天真地心存祈盼,希望她什么时候看开了,放下了,想他了,会主动和他联络。
第二年,依然还是没有她的一点音讯,他开始失望。
第三年,对她的思念渐渐变成了恨,他想不通,难道过去的感情全是假的?她怎么狠得下心就这样消失?第四年,他在等待中逐渐绝望,开始刻意让自己遗忘。
一年又一年,他把自己彻底投入到工作中,曾经有一段时间,每天早上醒来他都去照镜子,想看看自己的头发已经等白了没有。
七年过去,在漫长的等待中对她的爱和恨终于两皆变淡,终于,他接受了她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
就在他决定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认真地向薄一心提出订婚之后,她却在他的订婚宴上突然冒了出来,没有人知道那一瞬他的感觉,如果可以,那一刻他很想、亲手杀了她。
在她家楼下决裂的那一晚,他曾指着她的鼻子说,总有一天他会超过朱临路,总有一天他会让她回到他身边,事隔七年,七年后当他在自己的订婚宴上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总有一天,他会把她施之于他的种种,一样不少通通还给她。
他对着玻幕上自己的镜影弯了弯唇,鬓发尤未白,在十年之后终于还是被他等到了这一天,不管浅宇的成就再大,从来就不是他的目标,他努力那么久,无非就为了这一天。
他会让她知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她说走就走,想回头就回头?唇边悄然弯出深得异样难解的笑痕,“高访,叫人看着她。”
第十五章 拒见,反追
在浅宇的多重施压下,尤其益众股价异动让潘家大骇,一查,发现抛售他们股票的各大基金手中仍持有的益众流通股总额高得超人意料,如果这些股票继续被大量抛售,后果会不堪设想。
事态紧急,潘家当机立断马上召开家族会议,潘维安自动请缨去与占南弦磋商,带回来的结果是,占南弦的态度非常强硬,什么条件都不接受,只要求潘家必须把潘维宁除名。
关系极其复杂兼心里各有盘算的潘家人,很快就以超过半数的同意通过决议,决定由潘父出面登报公开和庶出的潘维宁断绝父子关系,把潘维宁赶出家门,有生之年不得重回潘家大宅。
得势的潘维安又趁机提议,不如把原来给代中的案子还给浅宇去做,并适当给对方多一点利润,以使益众和浅宇的紧张关系得到真正缓和,让占南弦熄下余火,这个建议几乎得到所有潘家人的赞同。
然后潘维安在操作合同时,暗中把代中给益众的赔款分散做进各项采购里,变相地把钱转移给了浅宇。
至此,占南弦和潘维安的暗箱交易全部达成。
当潘维安好奇问及潘维宁和薄一心的照片是谁提供给报纸时,占南弦淡笑不语。
至于祸不单行的代中,在赔款之后更是资金短缺,信誉破灭、股价暴跌、霉事缠身、生意稀少、周转不灵加上不少机敏的高阶另谋出路,内部还传言为了缩减开支要小规模裁人,简直是败如破竹,大势已去。
而占南弦更在和益众签好协议的翌日,公开宣布收购代中。
形势比人强,消息一放出去,还没等高访逐一联系,那些手里握有代中不能在流通市场出售的股权份额的董事已急不可待地上门,就连代中的亲族皇戚们也蠢蠢欲动,都想赶早一步向浅宇卖个尽可能好的价钱。
温暖放下手中的报纸,看着版面上占南弦的侧影,有些怔然。
这些日子以来,无论她什么时候拨打他的手机,都是一把温柔的女声说,“您拨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打到他办公室,直线永远没人接,打给他的秘书,张端妍总是礼貌地和她说他出差了,打给丁小岱,谁知道她调到技术部跟了管惕,职员卡换过之后已经不能再上六十六楼。
温暖看着自己的手机,沉思了下,她拨给高访。
响过三声后有人接通,“温暖?”
“高访,打搅你了,请问——南弦在哪?”
“他出差去了。”
“你能不能联络上他?”高访迟疑了下。
温暖的心终于微微一沉,勉强笑笑,“不方便?”
“其实——”
“他不想接我的电话,是吗?”高访沉默,让他说什么好?温暖轻声道,“我明白了,谢谢。”挂了电话后她躺在沙发上,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忽然之间,毫无端倪地,她已经成了占南弦的拒绝来往户。
她抄起车匙出去。
二十分钟后到达浅宇地下二层,把车停好她去按他的专用电梯,按键上方的小屏幕要求输入密码,她摁入零九零九,液晶屏闪了闪,打出一行字,“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
她怔住,重新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再输进去,确认没有错。
液晶屏再闪了闪,“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
警告,如再出错将通知保全中心。”
退后两步,她深深呼吸,密码被改了。
她望向冰冷镜面中的自己,那镜影的最上方是摄像监视器,如果此时总裁办公室里有人,那么她的影像早被投在墙面的白荧上,系统会自动发声请示端坐在办公桌后的主人,是否打开电梯让人上去。
朱临路一直说她蠢,也许,她刚才的蠢样,已经落在了别人眼里。
她再度拨通高访电话,“请他抽空见一下我,只需要三分钟。”他不能这么残忍,如果真的只是一场游戏,也请给她一个明确的结局。
“南弦真的不在公司,他有很重要的事去美国了。”
“那么请给我他的联络电话。”高访沉吟,似乎在斟酌该如何用语。
“高访,如果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他的意思,我会感激不尽。”
“你等我一下。”两分钟后高访来到楼下,递给她一个小盒子,“南弦走之前交代我,要是你来找他,就把这个给你。”温暖打开盒子,紫绒上是一根精致的铂金项链,那枚她还给他的田黄石印章串在链子当中成了吊坠,石身已被雕成精巧玲珑的弦月样,中间还镶嵌有她说不出名字的青蓝色宝石,隐隐闪着流光。
她笑了笑,“他什么意思?送给我的纪念品吗?”她的反应之快令高访惊讶,“是,他说给你留做纪念。”
“就这样?”没别的话了?“他和一心——”高访轻呼口气,“他们会在两个月后举行婚礼。”手中的链子应声落地,温暖僵在当场。
婚礼?他和薄一心的婚礼?两个月后举行?这就是为什么——那夜他会说那么怪的话?他要她承诺为他守身,就是因为他打算去和别人结婚?在她那样对他剖心掏肺之后?他准备就这样一脚踹开她去和薄一心结婚?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微笑,弯身拣起地上的链子,再微笑,转身离去。
占南弦和薄一心的婚礼,会在两个月后举行。
不知道把这个消息卖给娱记,她可以得到多少报酬?占南弦和薄一心的婚礼……他要结婚,他要和薄一心结婚。
结婚?哈哈哈,结婚!要恭喜他了,结婚。
她拨通朱临路的电话,“你在哪?现在能不能来我家?”
“暖暖?怎么了?”她轻轻一笑,“没什么,就是想找个人陪我一下。”
“发生什么事了?你现在在哪里?”
“回家路上——”眼前车影一晃,她猛踩刹车,吱声厉响后对面的车子停在路边,车主推门而下,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你疯了?!”朱临路紧张地问,“暖暖,什么事?!”她挂掉电话,一手把方向盘,一手搁在车窗,微探身子出去,站在车前方的男子长着一张峻脸,浓眉大眼神采奕奕,体魄挺拔强健十分帅气,她笑颜如嫣,“给你三秒钟走开。”
他明显一愣,马上怒容满面,指着她喝道,“你下来!”她收回脑袋,脚踩油门,三,二,一,车子疾飙过去。
“啊——死疯婆子!妈的——下回别让我再见到你!”叫骂声被撇得越来越远。
居然没有撞到,真是让人遗憾,下一次她找占南弦来试试。
手机在响,她看也不看,连连冲过红灯。
当朱临路脸色发白地冲上温暖的住处时,发现门大开着,她躺在沙发里,睁眼看着白色的天花板,象具失去精魂的长发娃娃,就连有人进来也毫无反应。
虽然神色不对,起码她人安安全全在这里,他松了口气,蹲在她面前,搔搔她的脑袋,“怎么了?”她摇头,翻身朝里蜷成一团。
茶几上有一个没拆开的大信封,朱临路拿起看了看,是某所私家医院快递过来,他关心地问,“你生病了?”
“没有。”她懒无情绪,“早些时候有天半夜心口疼醒,南……弦让我去看医生,一直拖着没去,最近有空,所以去做了个全身检查。”他将她的人扳过来,“那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不开心?”她也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轻声道,“他避开我。”朱临路不出声。
“高访说……他两个月后结婚,和薄一心……”
“暖暖。”朱临路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他抹了把脸,道,“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当年我没把你的履历寄给浅宇,我抽起了那一份没寄出去。”温暖只觉脑袋一阵晕旋,她强迫自己慢慢坐起身。
“这就是你一直反对我接近他的原因?”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占南弦从开始就设了一个局?只等着她心甘情愿,一步一步地踏进去?她用双手按着太阳穴,很晕,面前的茶几和人影如同相机调了四十五度天旋地转,想站也站不起,失重的身体软绵倒下在沙发里。
“暖暖!”她在黑暗中勉力撑开眼皮,“给我一杯水。”他匆忙倒来,滚烫的玻璃杯暖着冰冷手心,她慢慢喝下去。
被震碎的思维逐渐连了起来,串成清晰的线。
首先是两年前,她毕业时投给别家公司的履历不知为何出现在了浅宇,迟碧卡约她面试是有人刻意的安排,目的是为了让她获得这份工作。
然后,不久前占南弦的前任秘书杨影离职,按规定升任者必须在浅宇服务超过三年,工作成绩比她优秀的杜心同和张端妍都被刷了下来,独她以短浅的两年职资被破格提升。
电梯密码,他在附楼住所里的CD,他在洛阳道的房子和设施,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包括薄一心一而再在她面前的出现,全都是——只是一个博大纵深的局?
就因为当年他曾经发过誓,要让她自己心甘情愿回到他身边?由始至终,他对她所做的一切不是出于余情未泯,而是,而真的仅仅只是——为了实现他当初的誓言?从两年前她进浅宇时就开始布局,他要把她当初曾加诸于他的痛苦释数还回,让她也领受一趟那种被深爱的人无端抛弃的痛苦和绝望?他对她就象对待冷氏、代中、益众和大华的生意一样?一环扣一环的连环计只不过是为达目的?她——只是一项他需要完美实现当年目标的案子?
温暖合上眼,用力摇头,不,“临路,我不相信。”朱临路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你说什么?!”
“临路,你不明白,不应该是这样的。”
全世界都可能会伤害他,但绝不应该包括占南弦。
没有人曾比他更宠她,那时她少一根头发他都会自责半天。
“我他妈的——”朱临路中止自己的暴喝,烦躁地耙耙头发,女人怎么都他妈的这副德性!蠢起来全世界找不到药医!“暖暖,当我求你,别做梦了好不好?到底我不明白还是你不明白?我以在女人堆里打滚超过半辈子的经验告诉你,当一个男人真心爱上一个女人,绝对不会是占南弦对你那种游刃有余的表现!你是眼睛瞎了才看不出来?他不但自己始终收发自如,对你的情绪更是拿捏得恰倒好处,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她深深呼吸,无法反驳他说的都是该死的事实,“什么呢?”
“这意味着他在泡你,仅仅只是泡而已!他在泡一个他感兴趣的女人,但并不打算真正投入,在我们这些公子哥儿的圈子里,通常这种情形的结果都是,泡到手后玩腻了迟早拜拜,也许可能会收起来做一段时间的情人,但绝不会把这种随时随地都能上的床伴考虑作妻子人选。”
手中的水从杯里晃出泼落地面,她全身发抖。
“你怎么了?为什么脸色这么白?!”她将脸伏下埋入膝头,本来已抱定主意不管朱临路说得再有理有据,她都要等一个占南弦亲口承认的答案,但,胸腔内最软的肋骨被他无心的说话如薄刃划过,完全无备之下断成两截。
随时随地都能上。
心口好痛,好痛,象被强力撕扯,难受得无法抵挡。
她用手抚上,不觉碰到一抹冰凉,挂在胸前的田黄石此刻就象利刃一样,剖开了记忆提醒着过去的种种。
“暖暖?!”朱临路轻拍她的肩。
“让我静一静。”让她好好想一想,他曾经给过她多少暗示?他叫过她离他远一点,以前不明白他那种无来由的悯怜眼神,原来……是因如此?随时随地都能上……从一开始他就无懈可击地演绎了这一点?
她,温暖,只是一个他随时随地都可以上的女人,仅此而已?朱临路叹气,“任何一个男人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自己的初恋情人,但这仅仅只是天性使然,就算他真的对你还有点残留的余情,也并不代表什么特别的意思,他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很可能只是为了缅怀自己的过去,你告诉我,这么久以来你什么时候曾听他说过会离开薄一心?”
“你的意思是……”
“他现在纯粹只是难以启齿和你说声到此为止。”
“所以才选择避而不见?”希望她自己知难而退?“我相信是这样。”
她蜷成团缩回沙发里,一切已接近水落石出。
只除了还有一点她想不通,她已如他所愿,把自己的心捧出去任他宰割——却为什么,他还开口向她要一个此生不能再有别人的承诺?为什么他还要这样做?那个心思如谜样变幻叵测的男人,在反复玩弄她的情绪后突然丢给她一颗炸弹,他打算拍拍屁股去结婚,而以她有生以来对他的了解,偏偏知道他就算把结婚当成某个计划中的一环在玩,也是玩真的。
思绪混乱如麻,且彷徨恐惧,他到底,要她怎么做?说不清楚为了什么,只是一种直觉,一种从前曾无数次出现在他与她之间的心灵默契,她有隐约的感知,仿佛他在给她最后一次机会,谜底却隐晦得她无法捉摸。
如果她就此撤退,那么两个月后他会成为别人的丈夫,从此与她真正陌路,绝不会再有任何交错。
而即使她铁了心对他死缠到底,过程中只要有一步出错,不能让他完全满意,那么他也会——她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做,但有一点显而易见,定是以某种她不知道的行事方式折磨她,而这种折磨会贯穿未来,他已经向她预支了一生的时间。
不许有别的男人……从她离开到返回,到再次对他亲口说爱,她曾从他身边消失的时光,他反过来要她承诺还他一辈子。
尽管当初的分离几乎让两人彻底割裂,然而再度重逢之后她与他共知,不管过去多少年,他们之间有些纯真的东西永远不变,那是独独只存在于他与她两人之间,一种奇特的无条件的信任和相互了解。
她的一句说话一丝眼神只有他会明白,他的一个动作一些念想也只有她会了然,这就是朱临路薄一心或其他任何人所不能感受到的,只存在他与她两心之间的一些东西。
除了他与她,这世上谁都不是,曾加入他俩当中亲身经历的人。
由此好比她固执地认定他不会真正伤害她,可能他也有些确信的东西,譬如,她对他的爱——他一直在等她开口,继而在确认她的感情后,以此为筹码,来达到一种她未明的目的。
计划如此缜密精心,一切尽在他的掌握。
如果他的目的仅仅只是要她也去经历他曾经因她而受过的伤害,那么就算要她求他一万年也没什么,她愿意付出一切去换回他的心,世界那么大,她唯一的心愿无非是余生都想和他在一起而已。
然而让她深深害怕的却是,所有这些全出于她不能确定的猜想而已,在真假当中只占一半的几率,要是——要是万一事实正如临路所言……她翻来覆去,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先布起一个迷阵,然后给她留下一点似有似无的蛛丝马迹,让再怎么了解他的她也始终不能确定,他到底想做什么?他到底想要她做什么?是把他的游戏展开到最颠峰,将她玩弄至对他的爱念欲罢不能,期待有朝一日看着她在他面前求生求死?还是想把情景还原到他们决绝的最初,等待着这一次她是再度放弃还是真正懂得了珍惜?
万千思绪延伸到尽头皆触及铜墙铁壁反弹而回,怎么也理不出一个清晰的头绪,只绝望地知道,黑暗中看不见的死途无数,而她,从洛阳道那两扇古银的大门在身后关起时已不能回头,只能无助地在他布下的迷宫里找寻不是死巷的出口。
一颗心空悬在极其脆弱的细丝下无边恐惧,只要有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可能会使那根细丝断裂,而她会就此沉亡。
活路只有唯一的一条,但愿——但愿他仍爱她。
可能是成年后已柔顺得太久,所以连温暖自己几乎都忘了,一旦对某件事卯起性子,她会有多固执多坚持,不分白天黑夜,她每天不是堵在浅宇就是守在洛岩道占南弦和薄一心的住所,或是在洛阳道占宅的大门外。
当温柔和朱临路发现不管如何苦口婆心或破口大骂,都无法扭转她不见棺材不流泪的固执时,最后不得不双双放弃了电话和人肉轰炸试图与她沟通。
而占南弦偏偏就象已人间蒸发,无论她费尽千方百计,永远都是徒劳,连他的影子也见不着丝毫。
如此反复一周后已是人尽皆知,温暖三番四次闯上浅宇六十六楼。
履度扑空似乎也在她意料之内,她极其沉默,只是坚持不懈地日复日早出晚归,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苦海无边的守侯上。
年少时她曾把许多东西都当作理所当然,尤其是对占南弦。
不料风水轮流转,今年到她家,现在换她追求他。
记得那时,假日里不管什么缘故外出,他永远与她携手出现,从不会放她一个人落单,而要是他没空,她也没兴趣独自参加什么活动,宁愿留在家里等他忙完来找,久而久之,他们生活的全部就是对方,两人活在甜蜜的小世界里,每日只要有着对方已觉心满意足。
占南弦宠她甚至远远超过她的父亲。
每个周末他都会早早过来,因为他需要花一小时甚至更长时间的耐心,才能把她哄起床来吃他认为重要的早餐。
只要温和与温柔不回家吃晚饭,不管他人在哪,都会六点前准时过来为她煮三菜一汤,因为他知道她不喜欢外卖,在没人照顾的情况下肯定是抓起饼干水果随便了事。
不管她怎么生气,怎么打他,怎么跟他吵架,怎么把他赶走,半小时后他一定会再出现,至少也一定会给她电话,因为他知道她的火花脾气维持不到十分钟,过后就会觉得委屈,会很郁闷地想他。
她的所有衣物,从外到内连鞋袜帽子手帕,全是他一手包办。
第一次来潮,是他一项项教导她生理知识。
生病发烧,是他彻夜不眠陪着她在医院的病房里。
从前的每一分每一秒,全都是一段让人柔肠百转的回忆。
所以,她很想很想知道,她必须得知道,最后见到他的那一晚,他俯首在她耳边轻吟的究竟是“这一次”,还是“最后一次”?那时她的神志被他缠得凌乱混乱,而他说得又哑又低,她根本没有听清。
温暖向浅宇地下二层总裁专用电梯紧合的镜面轻呵,然后用指尖在薄汽中,一遍复一遍勾画那双含星的眼睛。
“温暖。”一声轻喟让她倏然回首。
高访站在五米开外,不远处的员工电梯正缓缓合上。
她微微失望,“是你。”
“适可而止吧。”
“我的要求不高。”
只要他肯见她一面,哪怕只一分钟。
“你的行为已经给我们带来了很大困扰。”
“有么?”她微微一笑,虽然每次出现都会让浅宇所有员工第一时间停下手中工作,竖起耳朵收听一层层传递上去的最新进展,但起码,她还懂得没给他们引来其他不必要的麻烦,譬如记者。
“南弦的性格相信你比谁都了解。”她当然了解,他想做或不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他分毫,只是,“高访,我相信他也比谁都了解我的性格。”
既然他要把她逼得无计可施,她会出此下策不是应在他意料之中?
“温暖,听我劝一次,回家去好好休息,暂时别来了,等南弦回来我会告诉他你来过。”
她垂首,“谢谢你,不过……我还是想等到他回来。”
高访无奈地摇了摇头,“等到了又怎么样?能改变现状还是能改变结果?你何苦——”
他把后半句咽了回去,然而那不忍出口的几个字,在他爱莫能助的眼内已表露无遗。
她何苦——如此辛苦自己,又为难对方。
背挨着电梯慢慢滑坐在地面,她习惯性地将脸埋入膝头,抛开一切这样苦苦守侯,到头来,他派人来叫她走,她在黑暗中笑,“就算想我死,也应该让我做个明白鬼是不是?”
“他过两天回来。”高访轻道,“会召开记者招待会宣布婚讯。”
温暖紧紧咬着膝头的裤子,衬衣内田黄石触着的心口不可抑制地又隐隐刺痛起来,她听到空气中飘起一把嘶哑无助的声音,说话出口才知道原来发于自己。
“你走,走开。”原来一切推断都是敏感和多余,原来不管她知不知道背后的事实,他的目的那么明确,就是决意要和她一刀两断。
百分之五十的几率,这一次,还没与他正面交锋,她已全盘皆输。
她的死缠烂打除了让自己显得如斯卑微外,再无别的意义。
可是,她那么,那么爱他。
背靠着电梯门,伏在膝上无人看见的脸,再忍不住泪如雨下。
“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门口开处,温柔直冲而入温暖的家中,把一样东西摔在她的面前。
温暖不答,只是拣起跌落地面的请柬,打开,君凯酒店三楼牡丹厅,下午三到五时,底下是占南弦的签名,不知道原来是发给哪家报刊。
“谢谢。”她说。
“温暖!”温柔懊恼地跌坐在沙发里,“你到底还要疯到什么时候?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你打算就这样跑去他和薄一心的记者招待会?让所有人都经由明天的新闻头条把你当一个笑话看?”
温暖看看表,应该还来得及,“我想去剪头发。”
温柔呆住,双手掩脸,再抬头时大眼里满是悲哀,“温暖,我——”
“姐。”温暖打断她,“你要不要去做一下保养?”
两行眼泪从温柔美丽的脸庞上滑下,仿佛悲伤已经去到尽头,她反而变得平静,“我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铁石心肠的人。”
温暖蹲下去,轻轻拥抱她,“今天真的不行。”她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改天,改天我们好好谈一谈。”
温柔拭去泪水,摇头,“不用了。”
温暖将脸埋在她的手心,“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虽然这十年来你从不想听。你走吧。”
“你知道——”温暖艰难出声,“我从来没怪过你。”
“是吗?”温柔扯扯嘴角,“你从来没怪过我?”温暖咬唇,温柔不相信,此刻不管她说什么,温柔都不会相信。
“你不怪我?如果你不怪我,又怎么会让那件事至今还压在我心里?这十年间,你从来不肯给我一个向你道歉的机会……我们是亲生姐妹,你对占南弦——爱到了连自己都不要,但,对我呢?”
温暖不能置信地抬头,她仰望着温柔,眸色竟然无波,只是静静地问,“你以为——我是故意的?”
温柔反问,“你能让我怎么想?”温暖起身,想笑,却发觉自己怎样也笑不出来,她们是亲生姐妹。
也许正因为太亲了,所以最应该相互了解的人反而在交错之后变得陌生,不是面前有鸿沟,而是在本应最亲近却日渐相离的背后。
温柔认为她避而不谈是为了惩罚。
温柔认为她不爱她。
正如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姐姐竟会对自己有如此误会,原来温柔也从不了解,她的妹妹不管做什么想什么,但有样东西从小到大永不会变,就是不撒谎。
那一刹她觉得无比悲哀,连解释都失去了力气。
“姐,谢谢你帮我弄到这份请柬,有什么话我们以后再谈。”以时速超过一百三十飚在马路上时温暖想,一切都会变成习惯,从这样疾驶的速度直视车流塞涌的路面,她已不再感到害怕,既然占南弦想一把将她推下悬崖,让她经历他曾经的恐惧,她又何妨飞给他看,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手中的方向盘在某秒失稳而已。
车厢里如旧环绕着歌声,很老的老歌,原本应是梅艳芳的胭脂扣,此刻播的却是张国荣所唱,那低沉婉转,慢悠轻息一句“只盼相依”,乍听之下恍见其人,觉得十分凄酸。
似乎还在不久前,那出戏,是他们一起演,这首歌,是他们一同唱,可是眨眼之间竟已双双离世,离去时还不知各怀着多少遗憾心事,她想,不知道他们在另一个世界,是否已经重遇?
不知道如果此刻她也去了另一个世界,是否会让某个人想与她重遇?神思恍惚间车子已顺利驶到君凯,她步入二楼的美发沙龙。
年轻的发型师挽起她的长发,惊疑不定,“小姐,你确定要剪掉?”
“是。” 他一脸惋惜,“留了有四五年吧?这么好的发质剪掉很可惜啦,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
她合上眼,“请快一点,我赶时间。”也许别的女子会是长发为君留,短发为君剪,但她不同,当初之所以留长,不过是想改变短发时的心理习惯——每次从浴室出来,都不期然地渴望仍然有一双暖洋洋的手掌为她拭发,而这种念头会刺伤自己。
如今剪掉,也只是不想在占南弦即将开始的招待会上被人认出,仅此而已。
自然而然地,她又想起了Sinead O'Connor的绿眸和光头,是否那个歌女,也曾想过从头开始?
长发大把大把落在面前。
有歌词说,只需要这样,就可以剪断牵挂。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从头开始,譬如她,就无人肯给她重来的机会。
第十六章 病变,结束
穿着衬衣牛仔裤,垮着大大的帆布袋,戴上浅啡色纤维片的眼镜,胸前挂着数码相机和录音笔,手中一块方帕捂着鼻子和嘴连声咳嗽,递上请柬后温暖就这样混进了人来人往的记者招待会场内。
牡丹厅里人头簇拥,热闹的景象让每位新入场的人都如她一样怔了怔。
“不是说才邀请五十位记者吗?这里怎么看都超过两百位啊。”身后传来低声议论。
“开玩笑,这可是占南弦第一次正式接受媒体采访,有哪个同行不挤破脑袋想办法钻进来?就算没有独家新闻,回去写一两版花絮也能提高不少销量。”大厅中央的主位是以百褶紫蓝天鹅绒团簇着的长桌,长桌前为记者而设的十排软椅早座无虚席,就连两旁过道也已被扛着摄像的职业人士抢占一空,大家都在等待的空隙中交头接耳。
温暖移步到一个几乎是死角的角落,这荒僻一角不起眼到别说前面的人不会回望,就连偶尔从她身前走过的人,都不会有意识偏过头来看她一眼。
准三时正,当几道人影从长桌旁边的侧门走进来时,全场起立。
站在所有献给他的热烈的掌声背后,那一刻她只想落泪。
思念仿佛走了十万光年,又仿佛从地球诞生走到了毁灭,她已经追寻了他那么那么那么久。
射灯交织下长桌明亮,居中而坐的他连外套都不要,只见式样别致线条简洁的白衬衣,映得俊美面容似阿修罗又似天使,慑人的眼瞳依然闪耀着清亮星光,便连习惯性微弯的唇角都丝毫无变,浑身上下雍容淡冷,贵气闲雅。
伴在他身边的薄一心美颜令人惊艳,笑眯的眸如两泓水月,望向他时柔情万千,这对金童玉女令温暖想到一个古典的词,贤伉俪。
长桌后,薄一心脸上笑颜完美如昔,只是压低了声音,“你怎么会临时改变主意?”
“恩?”漫不经心地应着她的话,占南弦的眸光停在右手掌心,手机屏幕上左下方有个小红点正一闪一闪地发着提示,他打开,接收从卫星发来的信息,然后把卫星拍摄到下传而来的图片一一看完。
明白到他不想多谈,薄一心只得改变话题,“美国那边都谈好了?”
他抬首,梭巡的眸光最后落在人群中的某一点,“大方面我已经敲定,细节留给欧阳慢慢去谈,再过一个月对方会来香港,到时候我去签约就可以了。”他收回淡冷视线,转头问薄一心,“如果女人突然把长发剪短,这意味着什么?”
薄一心一怔,“通常是想结束过去,重新开始吧。”
占南弦勾起薄唇,“结束过去?”
放下手机,他环视全场,微微一笑。
待位的工作人员马上遥控打开扩音系统,一切在几秒内迅速就绪。
占南弦扬声道:“感谢各位来参加一心和我的招待会,今天主要想讲两件事情,第一件就是——最近大家都很关注的一心和潘家二公子的吻照事件。”
现场有记者插话,“有知情人说,薄小姐和潘维宁的照片是朱临路提供给报社,想籍此报复占总裁之前和温暖闹出的绯闻,不知道占总裁对这个说法怎么看?”
“朱临路先生有没有给报社提供过照片我不清楚,不过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各位,报纸上所登的那一张照片是假的。”
薄一心微笑着接过他的话,“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整件事其实是一个人为错误,电影公司未经我同意就擅自把我和潘维宁先生的照片用电脑合成,然后发给了报社,想以此为我担纲的新片进行炒作。”
场下哗然,没想到纷纷扰扰那么久,原来不过是招老套的冷菜翻炒。
只有站在角落里的温暖,似发呆又似了然地远远看着长桌后的两人。
不能怪她会踩进他的陷阱,实在是他的圈套设得无懈可击。
那么巧,他和她年少时的合影被披露了,仿佛在向她暗示他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又那么巧,薄一心和潘维宁的照片同时也登上了报纸,仿佛在向她暗示他和薄一心其实毫无瓜葛。
他就象一簇凭恨而燃的火焰,别有用心地向她这只愚蠢的飞蛾发出种种诱惑信息,而她,竟真的信了,就那样奋不顾身地扑去洛阳道,此刻她终于想起克里斯蒂笔下大侦探波洛的台词:世界上真正的巧合是很少的。
那个在镁光灯照耀下勾出绝世微笑清智锐睿的男人,那个对记者们花样百出的问题答得凝练得体幽雅自如的男人,那个为了他的女人站出来应对全世界的男人,根本无法与记忆中深夜里在她窗外守候的痴心少年重叠。
他的眸光不经意间扫来,仿佛是种错觉,似乎定睛看了她几秒。
而她的视线回落在他交握于桌面的双手上,他左手无名指戴着的那枚铂金净戒闪过一线亮光,在那刹深深刺伤她的眼,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确然来错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突然明悟,为什么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曾与她暗示,他不再是她的弦,苏轼的词无端涌上悲凉的心口,十年生死两茫茫,他与她,在此刻纵使相逢,也已应不识。
原来,一个男人和他的少年,隔着记忆被纷乱的尘世拉开,会远至不仅只是三万英尺的距离,原来,这就是她一直不肯面对的现实,他已不再是,早已不再是她的弦。
“小姐?你没事吧?”有人压低声音问。
无意识地回首,直到对上旁人讶然的注视,她才恍觉自己在流泪,方帕迅速掩脸,隔阻了数道疑惑的目光。
“占总裁,请问你和温暖到底是什么关系?”现场有记者扬高声音问。
她转身离开,答案是什么,已经不再重要。
如同外头是晴天还是阴天,不管她知道与否,它都不会改变。
“温暖——”身后从远处传来的熟悉嗓音低如魔咒,迎着一张张陌生的脸,她在拥挤的人群里执意前行,离门口还有五米,再过五米她就可逃出生天,“借过。”她不住轻道,说话出口才发觉全场都在屏息等一个人的答案,自己细微的声音在寂静中惹来小范围窥望。
“她是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的人。”她在突发而来的喧哗声中闪身穿行,径直走向门口,还有三米。
“占总裁,能不能讲详细一点?”
“我们是彼此的初恋。”情绪适度的和悦声线从空气和人群中传导而来,听进她耳中感觉那么陌生,且觉得好笑,又一个美丽的圈套么?还是早就事先演习的标准答案?忽然记起有个作家写过两本书,曾经深爱过,如何说再见。
“占总裁,可以谈谈你和温暖的恋爱经历吗?”
“认识她时我才十六岁,那段感情没维持多久,三年后我们就分了手。”
他的说话似远在天涯,又似近在咫尺,嗓音中一抹显而易辨的怀念和遗憾与她心头信任毁灭后的冲击形成奇特交织,明知答案已经不再重要,一切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慢下了脚步。
她慢慢回首,看向人海的另一端。
那整整半个多月来拒绝不肯见她的人,眸中两簇星光似一直定定盯着她的背影,看见她回身,面带冷色的他微讥微诮,还微恼微恨地弯了弯唇,她的心口控制不住微微一颤。
“占总裁,我想问在那段纯真的恋情里,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印象最深?让我想想……有一次我们聊电话,从晚上七点一直聊到十二点,两个人都舍不得挂掉,不过十二点是她必须休息的时间,再晚她第二天会起不来,所以我还是强迫自己放下了话筒。”
“可是挂了后心里却想着她郁闷的嘟囔,人怎么也安定不下来,于是索性坐车到她家,因为太晚了怕影响她休息,所以我没上去,那天晚上月光很好,我就站在楼下,看着五楼她的房间,有一种——异常满足的感觉弥满心田,记忆很深,但是——难以形容。”半垂眼睫的身影揉合着唇边浅笑,仿佛陷入回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我忽然看到她的窗户被推开,她穿着睡袍出现在月光中,微微仰起脑袋看向天空,当时我心里蓬地一声,象有什么非常美好的东西很激荡地炸了开来,只觉得此生再不会有别的一刻更能让我狂喜的了。”有女记者发出轻微叹息,似被他所描述的情景打动。
占南弦抬起了头,很轻很轻地道,“然后,她看见了我。”
这一次温暖终于肯定不是她的错觉,他的眸光确是向她远远扫来。
那夜看到他时,她快乐得几乎蹦起三尺高,马上飞扑下楼,与他紧紧拥抱谁也不肯放手,然后她把他偷偷带回房里,那是她第一次在他怀内入眠,单纯的相拥而眠,翌日他便改口叫她……老婆。
“占先生,既然你们感情这么好,为什么会分手?”女记者惋惜地问。
回忆带起的微暖瞬间从他脸上消失,他勾唇,漾出一丝迷离的笑,“分手是温暖提的。”
“是什么原因导致她提出分手?”
“这些陈年往事我们可以稍后再说。
我今天要谈的第二件事是,和温暖分手之后我经历了一段非常黑暗的时期,在这段让我受尽折磨的日子里,是一心一直陪在我身边,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我的今天。”
“占总裁——”占南弦作了个暂请安静的手势。
“其实今天召开这个招待会的目的,是想告诉大家——”
隐藏了淡冷的眸光不期然飘向门口,唇边微笑似渗入一丝外人不明的寒凉,“一心已经有两个月身孕,我们的婚礼定在九月九日,届时希望各位赏脸光临。”
几句话惊得全场起立,不知是谁率先反应过来,带头热烈鼓掌,刹那间厅内掌声如雷,所有人满脸堆笑连声道喜。
在影影幢幢的一排排背影后,温暖一步一步后退。
这就是他给她的答案。
时间对受伤的人而言是抚慰伤口最好的良药,对于爱恋的人却是致命的分离毒药,十年沧海桑田,他与她的缘分不知不觉已消磨殆尽。
陪伴在他身边和他一起走来的早是别个女子,她说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她,他同样说没有她就没有今日的他,那十年时间已使他们的生活和生命纠缠成团,再也容不下别人,哪怕旧人。
“占先生,还是有一个问题,温暖到底为什么提出分手?”
眸光掠向已退至门边的那道潇湘身影,占南弦靠向椅背,唇弧一弯,“你们何不问她本人?”
这句话无疑引起极大震撼,所有人无不回头,视线沿着占南弦望去方向的朝温暖汹涌射来,一双双凝聚成火眼金睛逼人现形。
旁边的记者迅速向她包围过来。
“温小姐,你今天为什么会来参加这个招待会?”
“请问温小姐,当初你和占南弦分手的原因是什么?为了朱临路吗?”
“温小姐——”
温暖一手掩耳一手遮睫,无措地想避开淅沥不断的镁光灯和人潮。
慌乱中从指缝间仍然一眼看到,那个与她分隔在人海两端的肇事踊者,脸上正挂着淡而远的神色冷眼旁观,薄一心依在他身边,轻轻挽着他修长手臂,不管从哪个角度去看,两人都堪称完美绝配。
纷繁嘈吵中忽然涌进一声无奈到极点的叹息,“暖暖。”
漂浮无依的心终于遇到了救命稻草,她发狂地推开所有人,冲过去偎进朱临路怀内,她紧紧抱着他,脸埋在他胸前,嘶声哑语,“我们结婚吧。”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以为她坚强得足以承受这一切……为什么……黑暗中她想发问,张了张嘴,却问不出来。
朱临路轻轻叹息,说不出怜爱地轻抚她的后脑,“都是我不好,没有早应承和你结婚。”
精瞳迎上厅内那道目光森冷的白色身影,他怒意和嘲讽共生,“如果一个人遇见另一个人是有因缘的,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上天安排他与你相识,最终不过是为了成全你和我?暖暖,我们现在就去结婚。”
她在他怀里无意识地应道,“恩……”
模糊中在颊边摩擦的柔软面料变成了白色棉恤,熟悉的怀抱和扎实肌理与当年无异,青春蓬勃的心在他胸腔内一下又一下地跳动,和着血液汩汩溢出爱意,脑后再度被他暖热的掌心怜爱地抚住……不需要毛巾吗?她痴然而笑,“最喜欢你帮我擦头发了。”
“暖暖!”
她的身子猛然被人推开一臂之距,一声惊惶暴喝如闪电劈入她不清的神志。
似有精气从四肢百骸往外游走,脑袋晕旋不堪,她用力甩了甩头,幻觉停顿,魔影和魅声变成了清晰的嘈杂,她抬眼,勉力接收从头顶灌入的一丝清明,茫然不解为何朱临路脸色大变。
“你怎么了?”
为什么她好象很想笑,膝头一软,已被他拦腰抱起。
“醒醒!快睁开眼睛!”朱临路气急败坏的声音钻入她越来越模糊的意识,“我带你去看医生!暖暖!暖暖你醒醒!占南弦!你最好祈祷她没事!!”
要过十天,十天之后温暖才意识到自己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病情。
从入院伊始她就昏迷低烧,吊了一夜药水热度也不退,连续三天没睁过眼,只是嘴里不停地发出模糊的呓语,温柔被吓得半死,只差没逼迫看着她们两姐妹长大的世交叔叔主任医师周世为,要他二十四小时守在温暖的床前。
直到第四天,温暖才勉强能认出人来。
第五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但仍无法起床,只觉全身上下没一处正常的地方,扁桃体,咽喉,上呼吸道和支气管全部肿痛,连吞咽口水都困难,声带完全失声,要什么不要什么,除了点头就是摇头。
热度退后转成伤风,眼泪鼻涕一起来,塞得她脑袋闷痛难当,身上还发出大片红疹,而由于除了药和水连续多日吃不下东西,胃已变得神经性淆乱,不吃就痛,一吃就吐,完全无法进食,只能靠输液维生,由是双手手背全是青紫针痕。
她虚弱得连抬手抹虚汗这样的动作,都象足了电视里的慢镜头,是一秒一秒,异常吃力迟缓,喘着气完成。
无法离床,活动范围只限于是躺着还是靠着床板稍微坐起,半躺的时间超不过十分钟,因精神无法支持,复又得躺下去,意识间歇性混沌,仿佛魂魄早已离体飞升,徒余一身皮囊不肯腐坏,在人世间作最后抗争。
到了第七日,半夜忽然在虚梦中醒转。
看到自门缝外往房内投下一线白光,光上有人影闪动,她以为自己眼花,把眼睛闭上再睁开,果然什么也没看到,再闭上睁开,依然什么都没有,迷糊中人复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是清晨,见到已好几天不休不眠的温柔趴伏在她的病床床沿,脸色灰白,头发凌乱,衣服皱痕明显,过往一切如潮水般涌上温暖的心田,凝视温柔疲惫中沉睡的脸孔,在该刹那温暖完全放下了往事。
第八天她的胃翻江倒海,吐得肠子都翻了却只吐出一口苦水,奇异的是,吐完之后胃腹反而平稳下来,人渐觉精神,中午和晚上已可以吃下五分之一碗的稀粥。
同样的情景在下一日重复上演,胃里闹腾,恶吐,吐完反常地精神转好,勉强可以进食——每顿她只吃得下几调羹的流质食物。
夜里依然不平实,漫长夜半,每两小时即从梦中咳醒,睡睡咳咳。
清晨朦胧,翻身间两眼骤开刹那再次幻觉凝聚,似见一道人影立在她盖着床单的脚边,半透明的长身,幽然淡黯的眼眸,心里想不可能的,复眨眼后也不知是幻影消失还是她又沉迷睡去,翌日清早醒来,只觉依稀一梦。
仍然无法象平常一样饮食,但已感觉精神好转良多,晚饭后温柔用轮椅推着她出去散步,从前所熟悉的自己的身体,大病初愈后仿似已成陌生之躯,此时再见花草人树,恍惚中只觉如同隔世。
她想站起来,膝盖却酸软无力,腿轻飘飘的似没着体。
紫藤架下,晚风习习,右手指尖习惯性拂向鬓边,落空时才记起,早在上一世已剪掉三千烦恼丝,忍不住微微失笑,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风吹梦成今古。
原来,已成今古。
经历有生以来最大病劫,灵魂往他世转过一趟后人似被点化,心胸豁然彻悟,只觉世间种种都不重要,即使景再好,情再深,呼朋唤友或树仇立敌,再怎么投入,若注定无福消受,所谓良辰美景也不过是一场镜花水影。
夜半时分,深静悄暗,月光从窗外洒进来。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温暖被惊醒,迷茫中看向站在门口的暗影,有两道幽如渊潭的眸光落在她微微惊惶的脸。
占南弦在原地站了良久,直到她从迷朦中清醒,脸上惊惧的神色慢慢退去,他才缓步踱到床边,拉过椅子坐下在她跟前。
“南弦。”她轻声道,右手从白色被子里抽出,抬起向他。
他伏下身来,握着她的手,把脸颊贴上她的掌心,合上眼轻轻摩挲。
好半响,他才轻柔道,“我真的恨你。”
微微沙哑的声线带出无人知晓的凄酸,埋在心底已多少年。
她苦涩地轻裂嘴角,“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他轻吻她的指尖,每一根,然后逐一噬咬,“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你记住,在你对我的恨如同我恨你一样深之前,你不能死,不能走,不能有事。”
她惊惶,不安地看着他,“你要我……恨你?”
“单方面的爱无法维持太久,很容易就会被时光冲走,如果爱和思念没有变成又深又痛的恨,也许我早已经遗忘了你……”
他俯身,微悄气息在她的唇边徘徊,如同亟欲勾魂,“恨我吧,用你爱我的心来恨我,用你的恨来牢记我,用我曾痛彻肺腑的思念,来还给我……用你的恨,来还我的恨吧。”
“南弦……”她惶惑无助地抓紧他的手,为什么要她恨他?他明知她无法做到,恨他,最痛的那个人只会是她。
他喃喃细语,“暖……你不明白,只有当你象我一样,爱一个人爱到无比痛恨,恨到自己几乎发狂,恨到了锥心刺骨万念俱灰求死不能,只有尝过那种滋味你才会领悟,我曾经爱你多深……只有当你恨我,当你的心经历我所经历过的,你才会了解,这些年来我等你等得多苦,曾多痛和多绝望……”
一滴冰凉透明的水珠,从他一动不动的长睫,滴落在她的掌心。
“就算是千针齐刺,也比不上你离开后我心头万分之一的惨伤……你知道吗?如果你不回来,这一生我无法复原。”
她作声不得,胸腹中涌起的痛楚堵得心口几乎不能呼吸,只想牵他的手去就自己的脸,无能为力地想籍此让他心安,想告诉他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伤他这样深,想拥抱他抚慰他,想和他倾谈很多很多说话。
他反握她的手,站了起身,手掌既眷恋不舍又决然绝然地,轻轻从她的指缝间滑走,只有语声依旧轻柔,“恨我吧,只有这样我才知道,这一次,你爱我有多深。”
“南弦……”她惊惶地看着他悄然后退的身影,急声叫了起来,“别走!南弦……我知道我错了,这次一定不会再和以前一样,我再也不会离开,我发誓!再也不会,求你信我一次,不要走……南弦……南弦……”
西下的斜月隐入黑云,寂夜中诡异地“砰”声一响,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尖锐得惊魂,令人从床上扎起。
黑沉沉中温暖左右望望,不知自己在何世何方,直至感觉到手背上传来扯痛才恍然明白,是她别着针带的右手打翻了床头的水杯。
静悄中忽然听见缓慢的轻微的嗑吱声,象是有人从外面合上还是拧开了门锁。
她马上紧张地瞪向门后,离奇的梦境仍然清晰地盘踞脑海,还没来得及感到害怕,电光火石间已脱口轻唤,“是南弦吗?”
门外一片死寂。
她倾耳细听,黑暗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她一动不动,定定看着门板,静等良久,直等到精神疲乏,终于确定那细微声响不是梦中残余就是错觉,重新躺下缩回被子里,困意涌上,潜入睡界时她嘴中无意识地轻轻喃道,“南弦……”
不知过了多久,微风穿窗而入,与回廊的风息连成气流,将门扇轻轻扯开一线,廊道里的灯光沿着门缝切入,在房中投下细长的白光,过了会,似乎微风又过,那一掌宽的白光慢慢收缩为三指宽,然后两指,接着细成一线。
最后伴随着一丝微不可闻的合上门的咯嚓声,全然消失。
病床上温暖在呓语中不安稳地翻了个身。
发作得毫无缘故如山倒来的一场凶猛大病,在去时似抽丝。
恢复缓如一点一滴,又过几日,温暖感觉元气终于回来了百分之六七十,虽然说话鼻音仍然沉重,身体仍时出虚汗,咳嗽还在继续,嘶哑的声带也未完全恢复,但已有精神看看电视。
新闻里说浅宇的代中收购案已发展到白热化阶段,原本计划周详且进展顺利的案子,因朱令鸿不知从哪里拉来了大财阀的支持而陡生波折,双方持股不相上下,已成近博之势。
此外,因收受佣金而闹出丑闻的原大华老总杨文中已被正式落案检控,目前保释侯审期中,等待开庭日的到来。
占南弦在洛阳道的房子也终于被媒体刊出大幅图片,极尽文字奢华地介绍,可同时容纳五百人的宴会厅预备在他和薄一心的婚礼当日首次对外公开宴客。
温暖正看得专心,不意有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走了进来。
仔细一看,竟然是杜心同,在她的身后还跟着郭如谦。
温暖意外而惊喜,“几个月了?什么时候结婚的?怎么连消息都没有?”
郭如谦牵来椅子小心地侍侯杜心同坐下,不好意思地笑笑,“还没结婚,心同不肯。”
杜心同白他一眼,转而对着温暖啧啧连声,“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那时对我不是很凶吗?怎么,现在斗不过薄一心了?那天的报纸真是精彩啊,看得我简直心花澎湃,如果不是温柔一直不肯告诉我你在哪个医院,我早想过来当面对你表达景仰之情了。”
温暖无奈地摇了摇头,“别告诉我你的新工作是靠这条毒舌混起来的。”
“奇了怪了,我明明和你不是很熟,你怎么就那么了解我。”
温暖莞尔,看向郭如谦,关心地问,“郭经理还在代中?”
朱临路辞职时带走的全是业务和管理人才,技术那边并不曾动,如果浅宇成功收购代中,那么郭如谦的身份可能有点尴尬,不知是否已提前作打算到时何去何从?就见郭如谦和杜心同对视一眼,神情显得略为窘迫。
温暖微微一笑,“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就直说吧,毒妇。”
杜心同抗议,“我现在可是孩子的娘,别把我叫得那么不积德好不好。”
说完瞥了郭如谦一眼,闷声道,“你自己说吧。”
郭如谦不安地低着头,“温小姐,对不起,其实……我,我一直和管学长有联络。”
温暖怔了怔,心念电转,浅宇、代中和益众的种种刹时在脑中飞掠而过,渐渐全部归位串成一条清晰的线,顷刻后她恍然大悟。
占南弦越是不给任何解释地以郭如谦个人请辞为由让他离开浅宇,业界就越想知道郭如谦出走的真正原因,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一招欲盖弥彰反而会使众所周知郭如谦其实是被革职,由是朱令鸿也就越相信他和浅宇确实是撕破了脸。
郭如谦的技术才能在业内小有名气,在朱临路把他引进代中后,朱令鸿就算未必尽信,但在人手告急的情况下也不得不暂时倚重他,由是他便乘机建议朱令鸿和ODS合作——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为什么占南弦可以先发制人,在代中和ODS签定合同前就已经无声无息地把ODS买了下来。
就算朱令鸿选的不是ODS而是别的公司,结果也会是一样,只要郭如谦把消息告诉了管惕,占南弦都会想方设法把该公司买下来,造成代中对益众最终违约。
杜心同愧疚非常,“对不起,温暖,我也才知道不久,没想到会是这样,当初你帮了大忙才把他介绍进代中,谁想到他却……我觉得真是很对不起你,为了这件事我已经和他吵翻了天,我跟他说了,如果没有取得你的谅解,我决不会同意结婚!”
温暖侧头想想,问郭如谦,“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帮浅宇做事的?”
郭如谦红了红脸,“是在我和心同陷害你之后,其实离开浅宇前的最后那天管学长有帮我向占总裁求情,占总裁已经答应只是撤去我副经理的职务,薪资减三分之一,但还是可以让我继续留在浅宇工作,我知道后还没来得及告诉心同,没想到她去找你帮忙,那么巧她回来和我说时刚好被管学长听到了,所以,所以就……”
温暖理解地点点头,“所以管惕和占南弦就顺水推舟。”
“什么顺水推舟?”
人没到声先到的朱临路大踏步从门外进来。
“朱、朱总。”郭如谦紧张得结舌,和杜心同两人神色局促到了极点。
朱临路的眼光在他们三人脸上狐疑地扫过,笑了笑,坐下在温暖的病床边上,不说什么。
温暖微笑着对杜心同道,“你们先回去,赶紧去补办喜酒,别等孩子满月了还没寄请柬给我。”
杜心同嗫嚅一下,温暖已摇了摇头,“没关系的,他不会介意。”
在两人离去后朱临路才捏捏她的鼻尖,“谁不会介意?说我吗?”
“恩,你当初答应我让郭如谦进代中时,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他会帮浅宇做事?”
“不算百分百猜到,但确实有想到这个可能性。”
“为什么你会想到有那个可能?占南弦也不过是临时起意而已。”
“所谓知己知彼,在生意场上了解对手的性格很重要,我觉得有可能的原因很简单,郭如谦实际上并没有给浅宇带来实质性的损失,以管惕和郭如谦的交情不可能不为他说话,更别说管惕本来就有能力保住他,占南弦又一向不过问主管的职权行使,在这种情况下,郭如谦却毫无悬念地迅速从浅宇离职,多少会让我觉得跷蹊。”
温暖感喟,“我对你们这群人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所以我才说,以你这种还没入门的道行,怎么可能斗得过占南弦?”
温暖微涩,“在感情里有必要斗智斗勇吗?”
到最后也许不过是两败俱伤。
“你不想,但对方偏要,你怎么办呢——”
朱临路忽然打住,笑了笑,改口道,“其实也没什么难办。”
“哦?你有好主意?”
“我已经决定了,不如一次过把你以后的难题全都解决掉,免得你什么时候再来一场这样的大病,简直把我吓个半死。”
温暖轻轻一笑,“临路——”
“暖暖。”朱临路打断她,一脸严肃,“我决定同意你的求婚。”
笑容瞬间冻结,温暖呆看着他。
“你没忘记还欠我一件事吧?我现在就向你要求,暖暖,我们结婚。
你要么和我结婚,要么继续发蠢对他痴心不改,这次你必须二选其一,再没有商量余地。”
温暖出院那天,温柔早早到来帮忙收拾东西。
“检查报告都出来了没?周叔叔怎么说?”
“今天还没见到周叔叔。
你放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已经全好了。”
“我拜托你下次玩什么也别再玩这个,你才住了十天医院,我已经觉得自己短命了十年。”
“让你担心了。”温暖垂头,犹豫了一下,才缓声道,“对不起,那一次……没去看你。”
温柔有点不置信地定睛看着她,“你确定你病好了?”
温暖啼笑皆非,“我确定我没再发烧。”
温柔陡觉眼眶有些潮润,“你知不知道,你有时真的很让人受不了?”
以前一百次想谈时,她一百次都拒绝,在她生病之后,自己已决定把往事全部用血液缠成结石,永远埋在心脏最深处,想着只要她健康,只要她没病没灾就行了,还有什么好忏悔好求解的呢。
好不容易才打定主意遗忘一切,她偏偏这个时候却挑起话端来。
“姐,你怪我吗?”
“如果说我心里一点都不介意,那是假的。”
她自杀呢,唯一的妹妹竟然从始至终不去医院看她一眼。
“那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所以就借着筹备爸爸的追悼会给自己籍口不去。
我总在想,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躺在医院里,我很怕,怕再见到我会让你情绪又变得动荡,姐,如果那时你再出什么事,我不是短命十年,我想我们一家四口……会在天堂相聚了。”
温柔沉默许久,然后自嘲地笑笑。
“是啊,该怎么面对呢?一方面很失望你对我不闻不问毫不关心,另一方面心里也很矛盾,在想如果你真的来看我了,我们又能说什么呢?”
两姐妹面对面无话可讲,那情形会更让人难过吧,所以相见还确实不如不见。
顿了顿,她别过头望向窗外,“你呢,温暖,你怪我吗?”
温暖毫不犹豫地摇头,“我发誓,从来没有,整件事从头到尾是我自己处理不周。”
薄一心说得很对,她太娇纵,自以为是,把占南弦对她的感情当成了理所当然,以至后来弄成那样……
“我真的很后悔很后悔。”
只是,一切都不可能重来了。
她的声音低下去,“还有,关于爸爸,我想告诉你——”
“温柔!你别太过分!”
未完的说话被一声暴喝打断。
两人愕然看着从门口大步走进来的陌生男子,那神色不豫线条棱刚的五官和高大身影,依稀给温暖一种似曾相识感,思维飞快往记忆库里搜索,曾在哪里见过?她正在迷惑中,温柔已惊讶脱口,“执隐,你怎么来了?”
凌执隐一把将她抓到面前,脸容隐恼,“下次别再让我找不到你。”
目光移向坐在她身旁的温暖,微微怔了怔,下一刹恍然想起什么,神色间迅速浮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厌嫌,“原来是你。”
温柔张圆了嘴,“你——你们认识?!”
温暖轻拍脑袋,终于想了起来,微微一笑,“不认识。”
只不过是曾经有过一次交通摩擦而已。
“这就是你妹妹?”
凌执隐隔膜而无礼地把温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
温柔语气不悦,“你想死了是吧?给我客气点。”
凌执隐一脸不以为然,“你口口声声说因为要照顾妹妹,所以一直不肯跟我回新加坡,可是以我曾亲眼所见你这个妹妹的恶劣,我实在看不出她有哪一点需要你照顾的地方。”
“你胡说什么!”温柔狼狈地狠踢他一脚,“快给我闭嘴!”
凌执隐手一勾将她拦腰揽进怀内,完全当温暖不存在,“我还以为你妹妹是什么十几岁不良少女,非得你每个周末都去盯着,原来已经是成年人,她自己不会对自己负责吗?要你管那么多,你快跟我走!”
温柔尖叫,“你疯了!快放开我!”
温暖正看得目瞪口呆,一只手指直直指到她的鼻尖前,凌执隐毫无感情地道,“我不知道你和温柔之间发生过什么,不过她已经用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珍贵的三年时间来还给了你,我希望你到此为止。”
“凌执隐!你有完没完!温暖你别听他胡说!”温柔火大地手脚并用对他又打又踢,“你要发疯滚到外面去!我要和你分手!现在!你给我滚!”
挣扎中手掌挥过,凌执隐的脸马上被尖尖的指甲刮出几道货真价实的红痕。
他再次强行扣紧她的双手,怒气被惹了上来,“你竟然打我?”
温暖直看得轻轻叹气,“这位先生,拜托你先放开她,她手腕都红了。”
再不放别说温柔打他,连她也要动手了。
真后悔,那天就应该撞死他,看他还这么嚣张地来抢人。
凌执隐这才注意到温柔的手腕已通红一片,而她不知是气红还是急红了眼眶,睫内已经涌上雾气,迟疑一下,他松开了手,温柔毫不犹豫一记直拳击向他的小腹,令他发出一声闷哼。
在凌执隐发作前,朱临路和主任医师周世为一同走了进来。
“我把出院手续办好了,你们可以走了吗?”
目光掠过一脸暗郁站在温柔身后的凌执隐,朱临路裂嘴笑笑,对方向他点了点头。
一直低头看着手中报告的周世为并没有察觉现场四人之间气氛微妙,径直对温暖道,“检查结果都出来了,基本上没什么,和上次一样,只是心脏下壁ST-T有点轻度改变。”
温柔一惊,“周叔叔,什么改变?严不严重?”
周世为抬首看她,有些惊讶,“温暖没告诉你吗?她之前来做过检查,她以前患有心肌炎,引起心肌缺血而造成了心壁轻微损伤,导致心电图上ST段和T波抬高,不过不用惊慌,只是轻度没什么事的。”
“不如她还是先别出院,等全好再说。”
温柔直接将温暖按回床上,含怒责备,“你躺下休息。”
周世为和颜悦色道,“温暖的身体已经没事,至于ST-T轻度改变,目前世界上还没有任何有效的治疗药物,也没有治愈的先例,它只是心肌损伤的一个后遗症状,对日常生活不会构成任何影响,只要每年定期检查,别发展成重度就没事。”
说罢转头看向温暖,神情略显困惑,“温暖你没收到体检报告吗?你以前那个小男朋友还来要走了一份副本呢。”
温暖原本乍听之下有点怔然,她虽然拆了医院寄来的大信封,却没有细看里面大大小小的十几页纸,再听到周世为说占南弦来过,不禁愕了一愕,似乎无法理解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她侧头,目光从温柔担心的脸迷茫地转到微微皱眉的朱临路脸上,仿佛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的身体状况,眼角眉梢慢慢转向放松,悄然牵出一朵微笑,笑容慢慢扩大,最后在所有人的愕然注视中她大笑出来。
温柔只觉十分气恼,“你还笑得出来!”
温暖笑不可抑地挽起她的手步出病房,朱临路从后面跟上来,一把勾过她的脖子,凌执隐也毫不客气地把温柔扯到自己身边,四人一字排开,霸占了整个走廊。
“你笑什么?”温柔追问。
温暖点点自己的胸口,“心脏ST-T轻度改变,无药可治,那意思是,从此以后,这一生我都有一颗伤了的心。”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些心伤是无法医治,无法复原。
仿佛领悟了一个天大的讽刺,她脸上的笑容有如春风拂面。
而她那满不在乎的样子令温柔双眼刹时通红,她戈然止住脚步,“你这样,是不是想我再短命十年?”
温暖收敛起笑意,轻轻拥抱她,“对不起。”
不经意间抬头,看见廊道的拐角处走出两道人影。
一双黑深无底的瞳眸在那一刹撞入她的眼睛,薄烟之色说不出是否蕴涵什么意绪,垂眼时她的掌心全是细汗,仿似整个人从头到脚已走过一趟生死轮回。
朱临路马上将她搂进怀内,然后温柔也见到了占南弦和薄一心,脸即时一沉,只有不知就里的凌执隐出声招呼,“占总裁,这么巧?”
脚腕忽然又挨了一踢,他极度不满地瞪向身边的温柔,这女人今天怎么回事!占南弦微微一笑,“是啊,凌总,没想到这么巧。”
朱临路的目光掠瞥过薄一心身上的孕妇裙,往温暖额头轻轻一吻,柔声道,“机票我已经订好了,过两天我们就飞拉斯维加斯。”
温柔一怔,“你们去拉斯维加斯干什么?”
“注册结婚。”朱临路拥着温暖与占南弦迎面走去。
一丝久违的独特气息飘入嗅觉,她的手肘几乎挨着他的袖管,就这样擦肩而过。
朱临路侧过身来笑着抛下一句,“南弦兄,有空不妨来观礼。”
“温暖。”足下一滞,目不斜视的她没有回头。
薄一心说,“我能不能和你谈一谈?”
朱临路直接将人推进电梯,转过身来冷嗤出声,“下辈子吧。”
占南弦回过头来,不比平时更暖或更冷的眸光带着隐约淡寒的警示意味投向电梯内的两人,精瞳一眯,朱临路忽然俯首,裂出一抹恶意的弯唇就那样印在了温暖唇上,完全无备的她呆在当场。
“临路兄。”适时插入的说话唤醒温暖的神智,条件反射地飞快推开朱临路,只见占南弦脸上展出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陌生神色,仿佛与她和朱临路全不相识,“观礼我就不去了,不过我早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本来还怕你没机会拆封——温暖,新婚之夜别忘了告诉他,我才是你的第一个男人。”
凌执隐吹了声口哨。
还没等朱临路开口,站在凌执隐身旁的温柔忽然一掌扫向薄一心腹部,薄一心惊得后退,跌入手疾眼快的占南弦臂内,温柔还想攻击已被凌执隐制住,“你疯了?!”
“你放开我!”占南弦寒眸带冰,直视在凌执隐臂内挣扎的温柔,“别太过分。”
“我过分?!”温柔恨急攻心,睫眸一垂,她猛地挣开凌执隐抬腿踢向薄一心,然而下一刹已被凌执隐再次从背后拦腰抱住,将尖叫中的她死死拖向电梯,他大吼,“你冷静点!”
“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他!他是垃圾!他害死我妹的孩子你知不知道?!医生说我妹生病导致胚芽发育不良!才怀了一个月的孩子就被逼拿掉了你知不知道?!”
就象这场争斗完全不是为了自己,温暖静静而带点茫然和惊惶地旁观着,直到温柔被凌执隐强行架进了电梯她似乎才清醒过来,意识到闹剧已经结束,她抬手按下关闭键,梯门合上的那刹长睫下流露出苍茫的悲凉,轻轻一抬,便映入了占南弦阴鸷暗沉的瞳子。
无缝闭合的梯门将凝结的视线切断,有人还站在原地,有人已飞驰坠落。
一切已经结束。
其实,从来就没有重新开始过。
爱与恨,都不过是一场归零破碎的幻觉。
第十七章 分手,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本节有修改.当打击足够大,也许一颗心便会适应得足够坚强。
经历过生关死劫,也许深心处纠缠难解的死结会不自觉微微松开。
出院后温暖恢复了正常作息,整个人也恢复了沉静,每天清晨起床,在书房里作画,一笔一墨,每个步骤都细致而专注,近中午才搁笔洗手,进厨房做羹汤。
因为温柔忙碌,最初几天都是朱临路抽空过来看看,见她家居洁净,神色平和,每日里即使一个人吃饭也讲究地做三菜一汤,从不随便应付,总算放下了心。
陪她说说笑笑,直到出门离去,才不由得轻声叹气,不该放任的时候执意勇往,该脆弱的时候却如此自制,让人怎么说她好。
接到周湘苓的电话时温暖正在吃维丸,药片不慎从指缝间落下,黄色粒点滚进沙发底下,她弯腰去捡,一低头看到沙发转角处暗黑的椅脚内似压着一张小小纸片,她呆了呆,轻轻拣起,拂开上面的尘埃。
转头看向挂在墙上似少了一瓣心的拼图,一时间立在原地。
多少次众里寻他,却原来,它一直在,只是她没有将它看见。
还未回过神,电话已响起。
老人家请她到洛阳道去坐坐,她本想改约在外见面,转念又觉劳驾长辈走动是件无礼的事,也就柔声答应下来。
洛阳道依然掩映在幽静林木中,将车停在雕花的古银色栅门外时她有种惊悸的荒凉感,从前不管多早多晚、去或离开占南弦的家,他都一定负责从门口接送到门口,到如今,每次都只能是这样一个人独来独往。
她按响喇叭,几秒后栅门自动打开。
景物在车窗外缓缓后退,即使已是第三次到来,这处私人宅第的广阔磅礴仍给她的视觉带来细微震撼。
周湘苓亲自开门牵她进去,“欢姐,盛一碗冰糖银耳来。”
她拿出精致的茶叶盒子,“占妈妈,送给你的。”
“你肯来我已经很高兴了,还买什么礼物。”周湘苓仔细端详她,好一会,才言若有憾地,“怎么头发剪这么短。”
温暖眯眯眼,左右侧了侧头给她看,“是不是很象十几岁的时候?”
她的顽皮样把周湘苓逗笑,“是很象。”
说完又不觉有些唏嘘。
年少时的温暖是个开心果,既单纯又天真,占南弦很喜欢逗她,两人象极了一对小冤家,他总是不把她气到跳脚不罢休,每每看着她叫叫嚷嚷满屋子追打笑容满面的儿子,周湘苓打心底里觉得欢喜。
在他们分手后那段时间里,半夜起床时她在恍惚中仍有种错觉,似乎两个孩子追逐中银铃般的笑声,仍遗留在暗夜里的某些角落。
然后,当丈夫过世而温暖离开之后,占南弦彻底变了。
他似乎在一夜之间成长,仍属年少的脸上不知何时已浮现与他年龄完全不相衬的沉寂清冷,此后十年间,她再也不曾在他脸上看到过从前那样欢快的笑容,仿佛有些什么东西,已从他身上经彻底消失。
大学毕业后他搬了出去住,如果不是她坚持不肯离开旧居,也早被他安置去了别处,最后却也还是他拗不过,在洛阳道的邸宅建成后迁进来,因为他说那是他给她媳妇建的宅子,让她住下来等他娶妻。
她一直以为他要娶的人会是温暖,没想到从报纸上才知道几个年轻人之间扯出那么复杂的关系,而他公开声明要娶的人竟是薄一心。
她对薄一心并无恶感,不管儿子想娶谁她都不会反对,她担心的只是,那真的是他内心想要吗?年轻人毕竟还是过于执着,很多事一叶障目难以看开,其实世情如浮云,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银耳端上来,温暖勺起一匙一匙送进嘴里,只觉清甜爽口,不由得道,“占妈妈你还记得我喜欢吃这个?”
“怎么不记得。”周湘苓宠怜地看着她,继而有些疑惑不解,“你和南弦怎么会搞成这样?”
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她虽然表面上不闻不问,但并不代表她不关心自己唯一的儿子,实际上这两人的举动尽在她眼底,她还以为他们已经守得云开见月,谁料会忽然情缘突变。
温暖浅浅一笑,“占妈妈,我还没恭喜你呢,就快有孙子抱了。”
周湘苓的慈目中闪起清光,“我看到报纸上是那么说,不过,南弦没和我提。”
温暖没有回话,以再过两个月就要举行的盛大婚礼而言,现在已应开始准备,然而这屋子里却见不到一丝喜庆装饰的影子,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不想问。
她已经不想再去追问为什么。
喝完最后一口甜品,她放下手中的碗,眼眸半垂,“占妈妈,占爸爸的去世……你怪过我吗?”
看到周湘苓轻轻摇了摇头,她几乎鼻子一酸。
“你们这些傻孩子,净喜欢胡思乱想,其实生死修短,福祸在天,一个人一辈子吃多少,穿多少,享年多少,都是注定的,根本与人无尤。”
温暖红了眼睛,不知是因终于获得谅解而放松了紧绷多年的心弦,还是希望周湘苓不如痛骂她一顿,那样或许她还好过一点。
“你那时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哪会知道后来事情会发展成那样?只能说一切都是天意吧。”
周湘苓执起她的手,叹息道,“真要怪我首先怪的还不得是自己?如果不是我一次次催促南弦的爸爸,他也不会急着回来。”
温暖无言。
这世上每日里不知有多少男女分分合合,只不知她何德何能,偏偏被上天选中去背负蝴蝶效应,原应是极为单纯的一件事,却给身边一个又一个人带来死伤劫难。
“小暖,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初为什么要和南弦分手?”周湘苓问。
温暖长呼口气,在十年后的如今去回忆当初,内心酸涩难辩,那是迄今为止她做过最愚蠢——夜夜做梦都想重头来过的一件事。
“那天是星期六,端午节的前一天,南弦在我家待到晚上十点才走,把他送出门后我才发现他忘了带参考书,当我拿着书追到楼下时——看到他和温柔站在角落里。”
她心血来潮想吓他们一跳,于是偷偷摸过去躲在离他们不远的老榕树后面,就在那时,“我听到了温柔和他的说话。”
周湘苓惊讶,“他们说什么了?”
温暖苦笑,“她喜欢南弦,从高一认识时就喜欢上了。”
年少的她是个单细胞生物,怎么也想不到温柔竟然三年来一直暗恋着占南弦,直到那时她才明白,为什么每个周末温柔必外出而从不待在家里,为什么有时会对她忽冷忽热,她还以为是温柔的性格使然,殊不知原来她有着那么沉重的心事。
“之前你一点都不知道?”
“她把自己掩饰得很好。”
任是朝夕见尽占南弦和她亲亲热热,温柔也从来没在她面前表露过一点声色,当时温柔也只得十七岁而已,她不知道姐姐是怎么做到的。
那夜温柔喝了酒,人并没有醉,但压抑了整整三年的爱恋和可望而不可及的痛苦,难得归家时在楼下单独遇见他,趁着黑夜和酒意她终于爆发,把心事一股脑儿倾吐在他面前。
他怎么选择是他的事,她有权利让他知道她的感情。
爱一个人,不是错吧?周湘苓蹙了蹙眉,“你心无城府所以不知道你姐姐的心意,这点我能理解,但三年时间那么长,南弦呢,他也不知道吗?”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被愤怒冲昏头脑坚持要跟他分手的原因。”
占南弦当时好象一点也不意外温柔突如其来的告白,而且回绝的说话也异常委婉自如,仿佛早就打好腹稿,躲在树后旁观的她虽然单纯却并不愚钝,马上明白他显然对温柔的心意早就有所觉察。
他明明知道,却从来没和她提起。
如果他早点说出来而不是一直把她蒙在鼓里,她不至于三年来一直置温柔的感受于不顾,起码她可以和他外出消磨时光,不用他一天到晚过来陪在她家而将温柔逼了出去游荡。
如果他一早告诉她,她不会时时在半夜爬到姐姐的床上,叽叽喳喳地和她倾诉自己的甜蜜,快乐无比地想和她分享自己爱恋里的酸酸甜甜。
她无法想象,那几年对温柔而言是一种怎么样残酷的煎熬。
亲眼见到温柔伏在他胸前,哭得撕心裂肺,躲在树后的她原本完整的一颗心被震得彻底粉碎,她不知道他们是在什么时候分开,不知道温柔什么时候上了楼,也不知道占南弦在什么时候离去。
蜷缩在树下的她意识里只有唯一的一幕,就是自己的姐姐紧紧抱着自己相恋情深的男友,直哭得肝肠寸断。
那一幕景象,令她终生难忘。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楼上,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借口搪塞过去温柔惊疑的追问,那夜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失眠,只要一合上眼脑海里就会浮起温柔哭泣中无助绝望的脸。
第二天,端午节,她和占南弦提出了分手。
周湘苓沉思了好一会,道,“南弦没和你说,我觉得这点他没有做错。”
“是的。”其实他没做错什么。
要到长大之后她才明白,他有他的理由。
温柔没有和他告白前,他也不能确定自己的感觉是否真实,万一不是,他说出来不过是枉做小人,而且就算他说了,她也不一定相信,若她不知天高地厚跑去追问温柔,反而会使温柔更难堪。
而就算他的感觉是真的,就算她也相信了,那时的她也肯定无法自然地面对温柔,她可能会变得忧心忡忡,再也快乐不起来,而敏感的温柔一旦感觉到她的变化,肯定也不会好过。
占南弦比她更了解她的性格,他不想单纯的她有压力,更害怕她会反应过度——从她知道后马上和他提出分手可见一斑,她会是以什么样激进而蹩脚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
只是,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她不仅娇生惯养,那三年里更被他宠得不知人间疾苦,哪领会得到他始终把她保护在光明快乐的光环内,把所有可能引发她不开心的事全隔离在两人之外的一番苦心。
只觉得这么重要的事他竟然一直瞒着她,害她成了把痛苦加诸温柔的罪人,这让她非常愤怒,连解释都不想听就直接把他判了罪无可恕。
“你当时为什么坚持不肯告诉南弦原因?”
“占妈妈你也清楚他的性格,如果让他知道了,他肯定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分手,而且一定会去找温柔要求她和我把事情当面说清楚。”
如果让他那么做了,即意味着她和占南弦联手,把温柔逼到了尽头。
她知道分手伤了他的心,那段时间里她也很难过,只是,她以为,她原以为——温柔是女生而他是男生,与其让温柔继续受伤还不如由他承担,而且潜意识里,她想通过自己弥补温柔一些什么。
“你想把南弦让给温柔?”温暖摇头。
“没有,我从来没想过把他让给谁,只是一时之间承受不了意外,我想不通为什么事情会变成那样,还有就是,在知道姐姐那么痛苦之后,我做不到——自己一个人过得很幸福。”
以温柔的性子,如果占南弦的女友换作别人,她早与之公开大战三百回合,而因为是她温暖,因为爱她,所以三年来不管唯一的妹妹在自己面前如何放任,她始终咬紧牙关独自承受。
在知道姐姐的心事之后,她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只顾自己继续没心没肺地快活?
她天真地以为,分手可补偿温柔,她以为,即使占南弦再痛苦事情也会过去,她原以为,那样做对大家都好,时间会治疗一切忧伤,毫无人生经验的她根本意料不到,上天会和她开一个世上最悲凉的玩笑。
虽然她始终闭口不提分手的原因,温柔还是从她的语言情绪中敏感地捕捉到了端倪,当时温和正在瑞士渡假,可能是出于不安和担心,温柔叫了大学里的死党朱临路来陪她。
在那种敏感时候,难免让占南弦起了猜疑之心。
尽管他可能并不信她会背叛两人之间的感情,尽管他可能多少猜到了她分手的原因是为温柔,然而在他目睹她上了朱临路的车子,而后在她家楼下熬足四五小时才等到她归来时,她始终不肯开口那种不管不顾对他再不信任的决绝,终于将他隐忍多时的抑郁和怒火引爆。
那一夜,是他们平生第一次争吵。
她咬着唇一声不哼,由得他独自上演独角戏的争吵。
或许一颗心再伤,也比不上这种自尊被她的沉默逐寸撕碎的绝望更让人凄苦彷徨。
平生第一次,他在她面前无情立誓。
他发誓要比朱临路更有钱,他发誓有朝一日会让她自己回到他身边。
平生第一次,他在面前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时头也不回。
没多久,他便和薄一心好了。
即使明知他是借薄一心来刺激自己,然而她已势成骑虎,加上一贯心高气傲,几年来早习惯他的宠溺,忽然之间他就变了脸,让她很不适应,而他越是那样做,她越是放不下自尊回头。
直到薄一心被同学恶整,他警告她事情别做得太绝,她当即公开声明是自己先变了心,直到,她亲眼看见他吻了薄一心,那刻只觉心口痛到麻木不仁,对他的感情当场就碎了。
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就在那夜,导致……两人的父亲双双过世。
年少骄傲的心不懂珍惜也不懂宽容,失怙的巨大伤痛更使他与她无所适从,在各有一腔伤心怀抱中,那份甜美却稚嫩的感情终究破裂到无可挽回,从此走向不归陌路。
而她所以为的好,竟成了给温柔与占南弦造成巨大心灵创伤的元凶。
曾多少年多少个黑夜,在悔恨的梦中惊醒而悄然抹泪,捂紧疼痛的心口对着天花板无声自问,如果当初她不是那样绝情任性,如果她没有在他一次次苦苦哀求下仍固执坚持不肯和好,如果在他和薄一心传出小道消息时她肯低一低骄傲的头颅,一切的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如果,可以给她一个机会重新来过。
哪怕付出再大伤损再重,哪怕需终其一生倾其所有,如果可以,给她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南弦后来知道你为什么要分手了吗?”周湘苓问。
她沉默,片刻才道,“我想他知道。”
这才是他恨她的一部分原因吧,恨她太轻易放弃,恨她可以为了别人牺牲而宁愿让无辜的他绝望伤心,归根到底,他恨她爱他不够。
这段感情对他而言是一场灾难,那种疼痛在许多年里无法磨灭。
周湘苓凝视着她,“都说知子莫若母,南弦的性格我很清楚,他一向对你十二分宠爱,就算他爸爸去世那时也没有迁怒过你,却为什么——在记者招待会上那样做?我这颗老脑袋真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温暖低头,不说话。
周湘苓的目光停在她黑发削短的耳边,轻声试探,“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事故意激怒他?”
温暖咬了咬下唇,仍然不出声。
“小暖,这么多年过去有一件事我始终没想明白,你爸爸——怎么也会在那趟飞机上面?”
温暖眼眶一红,轻轻别开头,将眼泪逼了回去。
周湘苓叹息一声,不再说话,只怜惜地拍拍她的手。
想了想,她回身吩咐欢姐取来一串钥匙。
“这是我们老房子的钥匙,你有空回去看看。”
温暖没有接,好一会才低低道,“占妈妈,我们已经很难回头。”
“回不了头也没关系,你找时间去一趟,就当是怀念好了。”周湘苓把钥匙硬塞进她手里,目光慈睿,“小暖,我清楚你一向是极聪明的,需知恨极必伤。听占妈妈劝一句,人生苦短,还有几个十年可供你们蹉跎?这样值得吗?”
眼眶再度泛红,温暖倾身抱住周湘苓,将脸埋在她肩,右手手心被紧握的钥匙硌得微微生痛。
“你好回去了。”温暖对着蔫蔫地躺在沙发上的温柔道。
那日出了医院门口温柔便和凌执隐大吵一架,气得他甩手而去,发誓此生再也不想见到她这个不可理喻的泼妇。
温柔闷声不哼,只是拿了软枕蒙过自己的头。
温暖把衣物和零碎杂件装进旅行箱,不经意眸光掠过已在茶案上静静躺了几天的一串古旧钥匙,手中动作顿了顿,她抬头,问温柔,“在医院里为什么那么说?”
温柔嗤地一声,“谁让他说是你的第一个男人,我讨厌他们两个,就想刺激他!”
看到他脸色当场微白真令她大大过瘾,斜过眼眸瞥向温暖,她有些心不甘情不愿,“还是告诉你吧,他每天半夜都来,在你病房外。”
温暖脸色如常,没说什么,继续整理箱子。
温柔有些恼,“走走走,你就知道走吗?都已经这么多年了,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还要别人怎么样?虽然我现在很讨厌姓占的那头猪,却不能否认他为你做的早超过了绝大多数男人,你能不能别老是那么难侍侯?!”
温暖看她一眼,忽然问,“为什么一直不肯把人带来见我?”
温柔气焰顿软,在枕下微哼,“我怕他会喜欢上你。”
那样撕心的经历,一次已经足够。
温暖笑笑,出生至今还没遇到过比凌执隐更讨厌她的人。
“他分明恨不得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你不是应该放心才对?怎么又和他吵架?”
温柔翻身坐起,揽着抱枕,晶莹大眼内闪着某种经年后回头看来路时才领悟的光泽,“因为当事情临到自己头上时我才明白……如果要我在他和你两者之中选其一,我毫不犹豫会选你。”
温暖心口一窒,停下手中动作,侧头看她,“你——说什么?”
“我说,我终于明白了。”温暖走到单人沙发边坐下,把脸深深埋进掌心。
“温柔,你回去。”她沉声道。
“怎么了?”温柔惊讶,她又说错什么了?温暖霍然起身,面容下流动着难得一见的隐约怒气,抄起茶几上的钥匙,语气是一种克制的平静,“来,我们一起走,你回家,我去一个地方。”
温柔刚要发怒,迎头看见温暖眼内无声悲凉压抑伤离的眸光,一时怔住,再说不出话来,温暖乘势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牵出去,回手甩上了房门。
电梯里两皆沉默。
直到走进停车场,温暖才缓缓开口。
“我一直一直很后悔,当初为什么选的是你而不是南弦,我真的很后悔,为什么没有去问问你的意见?为什么不问一问你想不想被我选?如果当时我选的不是你,我和南弦不会走到今天,如果我选的不是你,你不会割脉住进医院,不会到现在还为了陪我而禁锢你自己不肯去真正爱一个人,如果我选的不是你,南弦和我们的爸爸都不会坐上那趟该死的飞机!”
她坐进车子的驾驶座,紧紧咬唇。
“曾经,我以为放弃意味着成全,我以为自己没有做错,只是结果和代价沉重得出乎所有人意料而已,直到重新遇上南弦之后我才明白——你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因为他要我明白!因为他要我明白!有时候一些没必要的执着是多么可笑!他要我明白自己愚蠢到什么样的地步竟然把自私当无私!他还要我明白!这么多年来我怎么可以为求一己心安,而始终置最爱我的人于绝苦的境地!”
将车子驶出车位,她停在温柔面前,“告诉我,温柔,这些年来你有没有觉得痛苦?你有没有和他一样,恨极了我迟迟不归?”
温柔怔怔看着她没有任何表情的侧面,完全无法作声。
手中方向盘一打,温暖疾驰而去。
一步错,步步错,没有人知道,她曾经经历过什么。
是,她自私,这一次她真的自私,她不想被温柔选。
她不想无缘无故担负她曾经自以为是地强加过给温柔的巨大压力,那曾经差点让温柔窒息的压力,她不想温柔步上她的后尘,没走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踏上歧途后每一步都会是与绝望形影不离,一颗心在漫长得没有尽头的孤独中将死未死。
将车子驶进一个已有二十多年历史绿树碧枝的老社区,她随意挑了个地面车位泊好,下车,拿着那日周湘苓塞给她的钥匙,搭乘电梯上去。
十六层B座。
楼道里空无一人,她把钥匙插进锁孔。
就在那一刻,忽然听到里面传来极细微的声音,似乎就在门后不远,有人说了什么,尔后引起另一个人细碎的笑,她直觉地把钥匙飞快抽回,闪身躲进旁边的消防通道里。
紧掩的黄色对开门扇上装有两格如同电脑屏幕大小的玻璃,由此她清晰看见占南弦和薄一心从屋里走出来,背对着她在等电梯。
薄一心似乎有点累,挽起他的手臂,头随意靠在他肩膀上,“南弦,你真的不去找温暖解释一下?”
温暖清楚地看见他的侧面,在薄浅的淡笑中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角。
“解释什么?说你和我联手不过是为了看看她锐气大挫的窘样?还是说九月九日的婚礼绝不会改期?或者说孩子的名字都已经取好了就等着出世后叫她甜心阿姨?”
薄一心咯咯一笑,捶他一拳,娇嗔道,“你真是坏到家了。”
他侧首看她,浅笑,“你不坏吗?”
她满足地把头再依回他的肩膀,“谁说我们不是天生一对?”
两人相视而笑,一起步入电梯。
藏匿在楼梯口的温暖只觉双手秫秫发抖,掌心里的钥匙几乎滑出指尖,全身虚软无力,双腿象被截掉一样毫无知觉,才试着抬动已经软绵绵地跪了下去,她整个人瘫坐在地,攥着钥匙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塞在嘴中,牙齿深深陷进手背。
电梯下到一楼,感觉传来震动,占南弦掏出口袋里的手机。
左下角的红点一闪一闪,意示着有新的消息,手指触摸打开,边向车子走去边接收卫星讯息,收到一半时手机发出电源不足的警报,他微微皱了皱眉,摸摸口袋才发觉没有带备用电池。
“怎么了?很重要的简讯吗?”薄一心问。
占南弦浅淡一笑,“没什么,只是一些图片。”
把已嘟声自动关机的电话放回口袋,坐进驾驶座,“晚饭想吃什么?”
“最近吐得厉害,没胃口,还是回家让三姐熬点粥好了。”
“会所来了个做素菜一流的厨师,要不我陪你去试试——”
如离弦的箭在三秒内飚出十几米远的宝蓝跑车霍然刹住,占南弦对绑在安全带里被惊了一跳的薄一心歉然道,“对不起。”
眸光却盯着后视镜里在路的尽头树荫掩映下的车影。
“怎么了?”薄一心讶问。
他不答,把车子向后倒回去,一直倒到他能从后视镜中清晰看见那张车牌,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正是温暖的车子。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他即刻推门下车,放眼四处皆不见她的人影,想了想,他低下头对薄一心道,“你等我一下。”
三步并两步走回楼内,搭乘电梯上去。
习惯性想掏手机,手掌插进口袋里才意识到已经没电。
到达十六层,楼道里空无一人,他在家门口站了站,凝神顷刻,掏出钥匙开门进去,从客厅缓慢地走遍每一间房,专注审视的眸光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所有东西都归在原位,没任何一点曾有人到访过的迹象。
眸光黯了黯,他在自己从前的房内床沿静坐片刻,然后才起身出去。
锁好门,走过去按下电梯,不经意间侧首,视线停在楼梯入口处紧掩的门上,心头掠过一丝什么,下意识抬腿走过去,他抬起手,掌心贴在门上的瞬间不知为何心头有种说不出的微微恐慌,这种恐慌从大脑疾传到手臂,手掌下意识握起,缓了缓才再张开。
他把门轻轻推开,楼梯口空空如也,再推,十五级阶梯连同上下转角全收眼底,依然空空如也。
轻吁口气,说不出心头的感觉是放下了担心还是微微失落,收回手臂,自动闭合的门在眼前迅速合起,他转身——倏地手肘一横挡住已关成一线的门再用力推开。
在楼梯转角处扶梯旁边的地面,躺着一串不起眼的暗铜色钥匙。
他拾起,看了看楼上,再看了看楼下,空寂中先前那种恐慌的情绪再度漫上心头,薄唇抿了起来,他拉开门冲向电梯,对着明明已亮红的下示键连连急按。
一楼骑楼外,坐在车里的薄一心静静看着他的身影从里面冲出来,在眸光掠过她身后不远处已空荡的车位时脸色微变,那样情绪莫测心如磐石的男子,从她认识他至今,整整十年,由始至终他的心只为一个人而异动。
“她走了。”她淡声道,“你刚上去不久她就出来了。”
占南弦坐进驾驶座,“我送你回去。”
她看他一眼,“你不是说会所来了新厨师?我想去试试。”
“好。”他神色不变,跑车以不同寻常的速度在路上疾驰,“你先陪我回去拿块手机电池。”
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空闲的手肘搁在车窗外,他专注地望着前方路面,浓密长睫下的眸光因心潮起伏而不断幻过暗色,仿佛陷入某种遥远的神思而忘了旁边还有人存在,一直微微抿着的唇角显得异样疏离。
薄一心按下车载CD。
他侧头看了看,收回手把车窗升起,无人说话的寂静车厢内环绕起沙哑低沉的歌声,是布莱恩-亚当斯的Please forgive me。
first time our eyes met, same feeling i get. only feels much stronger, wanna love you longer. you still turn the fire on. so if you're feeling lonely, don't, you're the only one i ever want. i only wanna make it good, so if i love you a little more than i should. please forgive me, i know not what i do, please forgive me, i can't stop loving you. don't deny me, this pain i'm going through. please forgive me if i need you like i do. babe, believe me every word i say is true.一路飚回到浅宇附楼,占南弦上去取了电池,换上开机重新接收卫星讯息,全部阅读过后他发出新的指令,然后拨通高访的电话。
“最近那边有没有动静?”
“暂时还没有,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事。”
“恩,麻烦你了。”说话中手机震动,他读取新下传的资料。
看完把手机放进口袋,默无声色地望向电梯镜面里自己的影子,插在口袋里的手并没有抽出,而是仍然握着手机,象是随意把玩,又象是蠢蠢欲动想拨通某个快捷键。
十年,十年来他也只在不久前给她打过两个电话。
那一夜,再忍不住深沉的思念,他把她叫去了藤末会所。
又一夜,在网球馆内不期而遇,即使隔着那样远,他仍一眼看到了她就坐在对面。
太长的年月使某些东西凝成了隔阂和不想碰触的禁忌,此刻不是不敢去打破,而是事到如今,骤然发生计划外的变故,出乎意料之下一时间让他产生犹豫,不知该如何、又是否适合跨出那一步。
太长的岁月,他早已习惯了不向任何人解释什么。
下得楼来,略为踌躇之后,他还是陪薄一心去了私人会所。
森林路,雅筑园,温暖家里。
把行李箱合上的时候她想,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到底需不需要理由?收拾好所有证件放进随身携带的包内,她摘下颈项上即使生病那时也还一直戴着的铂金链子,把那枚已是精美链坠的田黄石印放进了抽屉里。
拖起行李箱出去,轻轻拉上门,在该刹那,她决定嫁给朱临路。
人世间的很多决定,往往就在转瞬的一念之间。
原本她只想出去散散心,如今终于醒觉,其实人生中种种,很多时候不过是庸人自扰,很多时候,本毋需十二万分慎重,毋需思前想后,毋需反反复复,毋需恨己恨人。
放下,原来可以毫无来由。
一年又一年,身边人来人往,时光流去无声,思念在异域的风霜中开开谢谢,而她曾经费尽心思追寻的幸福,却原来不知何时已飘到了陌路边缘,属于她与初恋情人的缘分,兜兜转转十年之后还是无法如花绽放。
最终,还是消谢殆尽。
从今以后,她只想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爱与恨,那些沧海桑田的故事,再与她无关。
第十八章 止步,结婚
薄一心看向对面几乎没动过筷子的占南弦。
“你怎么胃口比我还差。”
整晚只是对着手机看个不停,难得一见心神不宁的样子,她夹起一箸鹿角菜,漫不经心地道,“打个电话真的那么难吗?要不要我帮你?”
他轻吁口气,“你慢慢吃,我去抽支烟。”
“手机留下来,要打就当着我的面打,别背着我时忍不住。”薄一心淡淡地笑,“我好不容易恶毒地留下你,要是什么都听不到,那多没意思?”
占南弦弯了弯唇,依言把手机留下,只人走了出去。
没有去吸烟区,他迈步走出会所,踱到一枝桂树下。
夜空中挂着一轮初升的月,月色如水,隐约可见圆盘当中的半边暗影,小时候书里说那是吴刚的月桂,他每日执着斧无休无止地砍伐,可是月桂总是随砍随合,斧头落下时劈得裂缝见骨,斧刃一起便了无伤痕。
如果人的心也有这种神仙般的自疗该多好?那么两个相爱的人,不管对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不管伤心还是悲痛,心头也只会泛起短暂的波澜,眨眼消逝无踪,就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恢复到相恋之初。
双手习惯性插进裤子口袋,右手落空摸不到手机的一刹心里掠过难以言喻的一丝情绪,而左手隔着烟盒触到了金属的冰凉,是那串被他拣到的钥匙。
缩回指尖,顺手捞出烟盒,叶影婆娑的桂树下燃起一抹蓝色火点。
曾经也是这样的月夜,多少次在他家和她家的楼下,两个人额抵着额,他舍不得送她回去,她舍不得看他离开,荡漾在心口的情愫缠绵入骨,只恨不能把对方融进体内与自己合二为一,从此再不会有分离的一刻。
那几年的经历太美好,美好得他完全无法适应生命中再没有她的日子,就如同即使已咬着牙独自活过来十年,也依然无法排解直到如今仍锁在内心深渊的空虚寂寥。
还有……强烈思念。
恨她吗?为她做了那么多,把浅宇发展成今日的规模,把其他公司制于股掌,全不过是为了方便,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不是为生意,不是为几个亿,不是为了任何其他,通通都不是,而仅仅只为了想让她回到他的怀抱。
几乎早生华发,为等她归来,费尽百般心思,为让她重新回到他身边。
只是恨吗?曾那样毁灭过,他不知道,自己对她的信任该如何重新建立。
只知道曾经的痛他无法承受第二次。
在她上来六十六楼之初,每日里见到她的容颜都不自觉害怕,怕下一瞬她忽然已转身走掉,怕第二天她忽然已消失不见,那么怕,怕到只要她有一丝风吹草动,他整个人会焦虑不安。
要如何长久留住她?要如何确定她再也不会一声不响地离开?唯一的办法,既然她爱他,那么,就按他所想要的方式来爱吧。
他从来善用机会,当察觉她平静外表下的心性仍如从前一样执念,当感觉到她对他的感情是那样克制、反复和踌躇不决,他给了自己师出有名的籍口。
从始至终,他清楚知道自己在有意无意带给她伤害,他知道自己在折磨她,逐寸逐寸地摧残她的心、傲气和自尊。
但他从来没有那些时候比这样做时更冷静理智,比处理有史以来任何一桩生意还要小心翼翼,谨慎得似如履薄冰,他比谁都清楚该如何拿捏这份伤害的尺寸,才致让她爱他不得,又恨他不能,想眷恋他不敢,想离开他又割舍不下,既明白他的心意,亦了解他的坚持,一颗心绞结成对他欲罢难罢。
如果她是断桥边那枝骄傲的梅花,那么,他会把她彻底折下。
他想让她记忆深刻到,从此以后再不会想离开他半步。
当烟蒂在指间熄灭,终于,他忍不住问自己。
还要继续吗?他从来没有试过做事半途而废,更何况这次何止精心谋划几年,若在此时放弃,会不会功败垂成?可是,还要继续吗?她仍摇摆不定,但,他还要继续吗?电梯里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那双从前始终含着无限自责和宽容,在那一刻终于浮上隔离之色的悲心瀚然的眼睛,在电梯门合上的最后一瞬烫到了他的双眸,有一种被炽伤的感觉从眼底蔓延到心头。
关于孩子,他清楚问过周世为,确认只是温柔信口胡扯,他一直克制着自己,每一次都谨慎地选择在她安全的日子里,他不会让她在那种情况下怀上两个人的孩子。
只是纵然他掌握得再好,也还是无法百分百避免意外情况的出现。
十有八九的可能,她听到他和薄一心那番揶揄玩笑的说话了。
心口没来由地烦躁,一种直觉,一种他的敏锐融合了与她心连心的直觉,总觉得有些什么事会发生,他一向了解她不比她自己少,他几乎可以断定她几种可能的行事方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门,收拾东西离开不知去哪里旅行,或是去找朱临路——下午那种莫名的恐慌再一次迎胸袭上。
左手伸进口袋,袋中混着那串老房子的门匙还有一串车匙。
在压制了这许多年后,有些话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顺利出口,他不知道,一颗心第二度完全交付给同一个人,会否将来某日他依然重覆当年可怕的结果?只知道自己无法承受,在未知的什么时候她可能会再度离他而去。
这十年间,每每忆起这个名字这个人,心口都一丝丝钝钝地痛。
良久,当第三支烟在暗黑中熄灭,他告诉自己,最后一次。
这将是最后一次,他屈服于她会将人折磨至死的倔强性子。
长吁口气,他往自己的车子走去。
就这样吧。
如果倾他下半生也还留不住她,那么,就当作是他把当年残余的半条命,从此以后为她死尽了罢。
餐厅里,当占南弦的手机响过三遍时他的人仍没有回来。
连续响起的三遍铃声似三道夺命金牌,不知道对方是否真有什么急事,薄一心只好拿起桌上他的电话,一看来电的人是高访,她接通,“高访?南弦走开了。”
高访似有些困惑不解,还有些急切,“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你稍等一下,我叫人去找他。”
“好,麻烦你让他尽快打给我。”薄一心扬手召人。
然而一众侍者在会所里谁也没有找到占南弦。
此时此刻他正站在温暖的家门口外,敲了几十次门都听不见里面有一丝回响,心口一点点地往下沉,他的脸色开始微变,有些惊,有些紧张,还有些惶惧。
又等了十分钟,依然没有丝毫动静,他立刻下楼。
看到她的车子静静地泊在车位里,一颗心即时沉了一半。
他以几乎极限的时速狂飚回会所,却在门口见到服务生,说薄一心交代转告他,她已经先回去了。
那抹被勉力压制的恐慌逐渐扩张成沉甸甸的惶乱,心口某种高高提起了的紧窒感揪成尖锐一线,越来越觉得仿佛黑暗中有张巨大的网当头而来,他有种极不祥的预感。
飞驰至洛岩道,嘶厉的刹车声还未完全停止人已跳出地面,他在冲上台阶前沉喝出声,“一心!”
门开处一只手把他的手机递来,“高访找你——”
电话被劈手夺去,他惊乱的神色吓了薄一心一跳,“你怎么了?什么事急成这样?”
他恍如未闻,只对着电话道,“高访?!”
“那边说温暖提前去了机场,问还要不要跟,到底怎么回事?”占南弦脸色大变,“什么时候?”
“四十分钟前,她原定飞英国的航班本来应该是半夜十二点,但他们发现她提前离开,和朱临路一起去了机场,朱临路订的是九点五十分去拉斯维加斯,飞机还有半小时就要起飞。”
高访顿了顿,“南弦,她拿的是英国护照,随时可以离境,所以——”占南弦握着电话的白玉色手背浮现出淡青血管,力度之大似要将整部手机捏碎,预感如噩梦成真,那个曾一度抛下他的女子再次选择了离他而去,拉斯维加斯,那天朱临路特意邀请他去拉斯维加斯观礼。
她竟然,真的,跟别的男人去拉斯维加斯。
在他等了她十年之后。
薄一心看着百千种难以描述的情绪如潮水般从他脸上一点点地缓慢退去,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似将她搂住,又似借她的肩给自己一点微弱支撑的气力。
他的神色在苍凉中有种奇异的平静,“我今晚住在这里。”
十年,他终于跑到连自己都觉得萧索疲累,不想再追。
暗玫色的大办公桌上放着一封从拉斯维加斯寄来的快件。
占南弦拆开,阅罢,无声无息地在椅子里静坐良久。
直到暮色落下。
他起身,站到落地的玻幕前,看向华灯初上的城市夜空,偌大的空间里只见一道静如雕像的颀秀长身,暗色穿过半透玻璃,室内室外仿佛连成一个世界,而这个空旷寂静的世界中只剩下他一个人。
至今仍然无法明白,为何年少时会有那样惊狂的感情。
是否从遇见的那一瞬开始,冥冥中已经注定?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就连无时无刻放在心口,也犹怕自己的专情会不会把她吓到了。
许多时明明是她少不更事,是她体会不到他心意,是她刁蛮过份,然而只要她小嘴一嘟眼眶一红,他一颗心便软得无以复加,不管她错得多厉害、要求多离谱,他通通都会依她,因为,舍不得她有一丝一毫的不开心。
那时不知多怕,怕有日与她分开自己会即时死去,谁知道越提心吊胆,事情越毫无预兆地发生,他措手不及,接受不了,整个人几乎疯掉。
那段时间,觉得自己真的在一点点死亡。
随后接二连三发生的事件,象一波波连绵袭来不容人喘息的巨浪。
许多年间,回忆时他都会想,如果当初他的性格不那么刚强,反应不那么激烈,如果他没有怒恨为什么他可以对她全无二心而她却不能爱他更多一点,如果他不是那样在意她可以为她姐姐全然牺牲,却为什么不能对他有足够信任。
如果当时他再耐心一点,冷静一点,最后的结果,是否会有所不同?可惜世事无如果,不能回头,所以,最终他亦无答案。
只知道,若然她的一去不返是自惩也是为给他惩罚,那么他也会默然承担自己该负的责任。
漫长的七年过去。
七年,他以为在苦海无边的等待中对她的感情已经变淡,他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她再也不会回来的命运,却在某个如同这样无人的寂寞的夜,也是站在同样的这一处地方,俯视黑暗中只需一念一瞬便可纵身飞下的尘空,压抑过度的心绪终究破出一丝裂缝,原来,即使时光也敌不过某些思念早深渗骨髓。
原来,他对她的渴望在七年之后仍然没有分毫变改。
原来,在这个只留下他一人的孤独世界里,他始终在等着她回来。
那一刻只觉得奇怪,为何自己竟然不会流泪。
爱她?还是恨她?一颗不完整的心已被漫长年月腐蚀得锈迹斑斑。
当最后一个等待的黑夜被白昼取代,终于,他决定放过自己。
如果她的刑罚注定漫漫无期,他又何苦再无止境守侯?他决定,订婚。
是决定与前半生从此割裂,还是潜意识背水一战?他不想自问。
一颗心在七年里已被折磨成恐惧和绝望,又绝望得他刻意选择了遗忘,当消失了几乎一辈子的她终于出现在面前,他不肯承认,在强烈浮现的百般情绪最底下,自己是如何悄悄地深深松了口气。
明白到她以朱临路女友的身份出现是还没准备好面对他,事隔多年后重新归来,显然她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旧人旧事,由是他不逼她,他尊重她的意愿,他甚至做到了不去接近她。
三年过去。
他甚至已把她从前梦想中的华宅建造完毕,而她依然故我,即使上来浅宇六十六楼在他的身边工作之后,也仍对他回避如是,竟能那样客气有礼地就只把他当作上司,仿佛从前什么都不曾发生。
每一次从办公室里静静看着门外那道娇俏身影,他都劝诫自己不能走过去把她直接掐死,他告诉自己,他是男人,他应该大度,应该宽容。
在她最无助的那些岁月,是朱临路代替他陪在她的身边,他知道她重视和感激那个男子,由是他默许了她对他的依恋,即使心里略微介怀,也放任她稍有不顺心便投奔去寻求一份安全,她欠那个男人一份真情义吗?他帮她还,就由他来成全朱临路想搞垮代中的心愿。
然而,他长久的等待,最终换来的是什么呢?是她一次又一次浓重的戒备,对朱临路的维护和对他的抱怨,是他亲眼看着她泪流满脸地在大街上扑进另一个男人的怀里,是他亲耳听到她儿戏地对另一个男人说出他当年真挚的誓言。
他没有去问她是当真以为他不介意,还是有意无意地想给他一些刺激。
他根本就不问,不想问,不会问。
到得那日中午,观看完网球赛后往她家过了一夜的翌日中午,当她一而再为了局外之人指责他时,他用了一个很男人的处理方式,他直接将她赶离身边。
其后她与他闹意气。
明知道这样的行为十分幼稚,他竟控制不住自己与她幼稚到了一起,也许,心底多少还是恨她的吧,七年之后又三年,恨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把脑袋埋在沙子里一天天过下去,而始终不开口、不解释、不表示。
即使如此,由始至终他也还是以着真心和她斡旋。
直到——她把印章退还给他。
这样的决绝,让他在愤怒之下更添隐隐恐惧。
平生第一次,他对她使用了商业谋略的手段,透过媒体将两人年少的照片刊出给了她震心一击,事实上,那张照片也的确在他的钱包中放了十年。
然后便是那夜,十年后她第一次主动回来找他的那夜。
当从手机荧幕上看到古银色大门外停着她的车子时,他永不会忘记那一刻自己的心曾经如何狂跳,几乎蹦出了胸腔,剧烈至让他不得不屏住呼吸,将手机紧紧捏在手里一动也不敢动,那么怕,怕下一秒她就会调头离去。
那种巨大的期待交织着恐惧使他全身紧绷,用尽全力才压制住自己没有飞扑出去将她一把抓进来。
他永远不会告诉她,这一刻他已等了多少岁月。
然而,然而,她竟那样犹豫。
定定凝视着屏幕上那一动不动的车子,以及驾驶座内那道将脸伏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的身影,每一秒,都象是漫长一年。
他剧烈的情绪在如刀割般的等待中慢慢平静,慢慢地,埋藏了半生的失望和辛酸无法遏止地滋生,汹涌,漫天席卷,象一颗心被人摘下抛上半空,兴高采烈地飞了一趟,最后也不过是落地为尘。
三十分钟,她在门外犹豫踌躇,难以决断,整整三十分钟。
神户地震,泰南飓风,世界毁灭也不过是短短三到五秒。
摧毁他的十年守侯,她花了三十分钟。
他满腔剧烈爱意被她一分钟一分钟逐寸凌迟,到她终于下定决心将车驶进来时,他对她的渴望已近荡然无存,直觉地将电子门关上不容她有路退,到此时他才察觉双掌掌心全渗出了细汗,而那在等待中已消磨成荒芜的欢喜,被巨大的悲哀心潮淹没过去。
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都是他爱得比她深?!为什么他可以毫无顾忌毫不考虑,而她却需要小心翼翼地衡量了得失之后才能决定付不付出?
她的到来,一个心不甘情不愿思绪矛盾内心激战后的抉择,对他是回报还是施舍?
她把他、把他十年来全心全意的感情到底当作了什么?内心的悲凉难以形容。
那一夜,他等在门外,发狂一样要了她。
他需要宣泄,哪怕天地无声,他需要一些见证,他需要让她知道这些年来他已为她受尽煎熬,他很想问却绝望得无法出口,这些年来她想过他吗?她到底想过他吗?自私如她这些年来曾经为他想过吗?她有吗?那夜之后他的态度三百六十度转变,他对她拒之不见。
是惩罚,亦是试炼。
爱情不能试炼吗?他占南弦就是要试。
因为他恨,真的恨。
恨她在他把一颗心毫不犹豫地打开迎接她时,她却那样残酷地在他面前清清楚楚地展现着迟疑,熬罢多少个漫长白昼和无眠黑夜,在十年之后,他等来的只是她的顾虑和踌躇不决。
趁着出行美国,他决定扔下她任由她自生自灭。
太过长久的等待已经将他的耐性消耗欲尽,这一次他想清楚明白地知道,她对他的爱到底在什么程度,她是否如他一样也会恐惧失去,她到底能不能到达他所渴望的毫无保留……关于她那颗游移不决的心,他再不想继续纵容,这次,他要一个绝对明确的答案。
如他所愿,她终于表态。
然而想来是恼怒他用这种方式逼她吧,她潜藏的火烈暗性也终于被他挑了起来,竟天天飙车,存心往浅宇或他的府邸外不分日夜地守侯,他一天不肯见她?她就让他担心一天。
他惟有投降,甚至等不及合同签定,便已赶回来现身。
不是不恼她拿自身的安危来和他赌气,他一边透过高访误导她,一边让薄一心安排记者招待会,他知道以她的性格一定会来,他原想,如果这次她不再中途逃避而能够坚持到最后,那么,一切会如她所要。
可是她却出乎他的预料,竟在到来前去剪了长发,尤其看到她未等他把话说完,便再次早早缩回了壳里,逃也似一步步往门口退去,他本已冰冻三尺的脾气,在那刹终于被真正惹起。
男人的荣誉和尊严在多年前已被她彻底踩碎过,他绝不容许自己在同一件事上再失败第二次。
十年后的他已足够强大,商界生涯也早使他的心脏足够强硬决绝,那场原应是做做样子对媒体宣布与薄一心缘分已尽两人和平分手的招待会,被他毫不怜惜地变成了一出打击她的戏码。
他必须得让她知道,他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在感情里去到最尽不懂为自己保留半分的少年,他对她的宠溺不再是全无底限,他未必还会等在原地,如果她不能放下前尘往事到达与他同样深的感情之渊,那么,别妄想他会再次交出真心。
只没想到,竟会令她当场晕倒,那着实不在他的预期。
心疼和后悔是在那一刹开始往心腔内蔓延。
她病情之重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守在她病房外的那几夜心绪悔乱,听着她梦中呓语,不时叫着他的名字,胸臆酸涩难当,不想见她吗?却为何夜夜守在她门外,想见她吗?却为何始终没有推门进去。
对她的情感再柔软,也已在无休止的相互折磨中生出了些许疲倦。
问自己,真的是他太执着,太计较吗?可是他已经错了一次,那时错就错在,爱她爱到不求回报。
后果太过惨烈,让人永世难忘。
他回首,看向静静摆在桌子上的快件,手中火机“啪”地一声,点燃唇间的烟,深深呼吸,将烟支夹于指间,长长地吁出口气,广阔无垠夜空下玻幕映出他忽明忽暗的面容,唇边似隐隐约约带着一丝微浅笑意。
这该死的女人,她还就真的竟敢、竟会、竟然这样对他。
温暖嫁给了朱临路。
两人在拉斯维加斯正式注册后去了里斯本,慕尼黑,司特拉斯堡和伊比利,地点的选择并无特别意义,不过是往地图上随手一指,就这样不知不觉玩掉大半个月。
然而去的地方越多,她越是想起一句说话。
世界有多大,心里的黑洞就有多深。
有一天,当漫步在阿姆斯特丹的Kloveniersburgwal大道时,朱临路有电话进来,温暖坐在舒适的露天咖啡座里,看着路面被水从中央分开,科洛芬尼尔运河绿韵幽深,薄烟生波,景致美到极点。
抬眼间不经意看见斜对面立着一抹白衣身影,蒹葭苍苍的暮色中那人宛如在水一方。
明知不可能是他,心头仍微微震荡。
仿佛感应到她的注视,那男子回过头来,英俊的北欧脸庞露出友好微笑,确然只是旅途上的陌生过客,该刹那她忽然醒悟,任景致美得再如何白露未晞,也无法改变两岸的人只能隔水相望。
谁在水之湄,谁又在水之涘,即使溯游而上,也无法到达谁的身边。
等朱临路讲完电话后,她说,“我们回去吧。”
他咧嘴,笑得极欢畅,“是该回去了。”
她伸个懒腰,“什么事那么得意?”
“我忘了和你说——”他刻意停顿,“我把结婚证中你的原件寄给了占南弦。”
她看着他,端起马克杯静待下文。
“还附了一封信,我说,媒体上关于——”朱临路恶意地拉高两边嘴角,笑得极其嚣张卑劣,“他不如我的传言,我可以肯定那就是事实,因为,你和处女没什么分别。”
一口浓褐色的液体飙喷在桌面,温暖手忙脚乱抽过面纸,抑郁万分,“看来不仅是你,就连咖啡也嫌我的丑出得还不够。”
朱临路眼里闪过莫名的光芒,“有件事得告诉你,今天申市各大报纸都登出了公告,占南弦和薄一心的婚礼提前到下周也就是八月八日举行。”
她神色如常,“那和你或我有关系么?”
“我只是觉得好笑,他这一招还真是屡试不爽,三年前用订婚将你逼了回去,现在又打算用结婚。”静了静,她摇头,“这次你错了,他会真的结婚。”
就象他们已经提前一步走进了婚姻殿堂,她相信占南弦也同样会娶薄一心。
他决定的事,从来不会改变。
朱临路懒声道,“他是不是真的不要紧,要紧的是出来这么久了,你气消了没有?”
忽然倾身向前,脸对着她的脸,眼睛盯着她的眼睛,“我现在才知道,暖暖,原来你一直还是个孩子。”
她长睫一眨,露出极妩媚的笑,“当然,我年年十八。”
他失笑,瞳内光芒再现,“连温柔有了凌执隐你都会不爽好几日,从前对你百依百顺的占南弦,如今却寸步不让,样样事与你针锋相对,是不是差点把你郁闷疯了?”
她向后侧首,斜睨着他,“相对于心理分析师而言,你更适合去当编剧。”
他嘿嘿一笑,“怎么样,想不想回去在他结婚之前再见他一面?”
收回身子,闲散地坐入软椅里,“就算你不想也没办法了,我已经订好回程机票。”
她一怔,“怎么这么急?”
“最近浅宇不惜血本收买那些股东,令鸿已经招架不住,这几天二叔一直在缠着我爸,不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是以泪洗面痛哭流涕,死活要我回去收拾残局,说什么不要让代中落到外人手里。”
为了将他们逼回去,某人也真够双管齐下。
再不回家一趟了结这件事,他一定会被愚善滥好的父亲烦到耳朵长茧而死。
“你打算怎么办?”温暖问。
“不怎么办,回去应付一下狂轰滥炸,再把你捧成富婆,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唉,从此沦为破落人家的不肖子弟,人生惨淡啊,搞不好哪天就改行去乞食了。”
温暖拿出钱包,在他不解的目光中招来服务生结帐,然后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养你。”
他哈哈大笑。
几个小时后,当飞机爬升的速度将她推向椅背,在远离地面快接近三万英尺的云上,脑海里不期然浮起那两句歌词。
要飞向哪里,能飞向哪里。
假寐养神,恍恍惚惚之中,似入梦未梦,人一时清醒一时迷糊。
当疲惫到只觉已支持不住这长途航程时,飞机终于抵埠。
出闸后温暖没有和朱临路一道走,她直接去了温柔处。
从行李里搬出精银茶具,说,“走了几个地方好不容易才相中一套,不合心意你也别告诉我。”
温柔撇嘴,“你还真是跟爸一样,出门一趟非带些礼物——”
她抬首看向温柔,温柔同样望着她,一时两人无话。
她拉过温柔的手,拨开纹饰奇特的镯子,轻抚过她手腕上淡红的线痕。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
“你什么时候去新加坡?”她问。
温柔迟疑一下,凌执隐已给她下了最后通牒,“这次如果再去……我可能就不回来了。”
温暖长吁口气,“请你有多快一定要走多快,别再留在这里。”
“什么?”温柔对她的说话反应不过来。
她微笑,“温大小姐,我终于可以扔开你这个包袱了。”
温柔呆住,然后尖叫,拿起软枕死命打她,怒吼不已,“我是包袱?!枉我这些年来为你做牛做马!你把我当包袱?!你这个死没良心的,就这么恨不得我赶紧走人?!”
骂着骂着她忽然流下眼泪。
温暖凝视着她,这张脸,与她有三分相似,十分血缘。
她轻轻握着她手,“我真的爱你,从前是,现在也是。”
将来,大约再没有她的份了。
温柔失声哽咽,“那天晚上要不是我喝了酒——”
“请一定停止你的自责。”
这世上谁也无法改变过去,但她已经慢慢明白,不记得是谁说过,应该与生命中未走的路和平共处,“温柔,我再不想做你的责任,所以也请你放过你自己。”
让两人的心都真正自由。
温柔怔怔地看着她,有些怅然若失,“没想到一眨眼你就结婚了。”
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把占南弦的名字压在齿边,没有问下去。
温暖低头收拾行囊,“什么时候走不用通知我,我大概送不了你。”
这样一反常态的言语姿态,似整个人飘然地豁出了尘世之外,想起报纸说占南弦过几天也要结婚,温柔禁不住有一丝心惊,“你最近有什么事吗?为什么会送不了我?”
已走到门口的温暖回首,“格连菲尔德商学院的录取通知这两天应该要到了,我可能走得比你还早。”
第十九章 心结,情潮
朱温蜜月归来,占薄婚期在即。
周湘苓合上手中图文并貌大幅报道的报纸,抬头望向欢姐,“南弦呢?”
“下班回来进了视听室就没出来,都大半个月了还是每天如此。”
欢姐不无忧心,“看上去好象什么事也没有,除了很少说话,吃饭休息都正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他搬回来住那日起就让人觉得怪怪的。”
周湘苓轻轻叹口气,“这孩子,都十年了,怎么也没改变一点。”
“他是不是真的要娶薄小姐?”
“他心里未必是真的,我就怕他会把事情做成真的。”
周湘苓拿起电话,“你再去看看他。”
欢姐应声而去。
她拨通温暖的号码,“小暖吗?”
“占妈妈?”听到对方的声音,正在家里整理东西的温暖不自觉翘唇,那善良慈爱的老人家,是她在世唯一的长辈了。
“我一会要回老房子,你能不能过来我们见一见?”温暖迟疑了一下。
“怎么,你不方便?”
她想了想,微笑应道,“好的,占妈妈,我过一刻钟到。”
放下电话后温暖静静坐在沙发里。
有人在一夜之间暴富,有人在一夜之间白发,有人在一夜之间成长。
如果说过去十年时光里她的心灵始终在静止中沉睡,那么与占南弦重逢后的这几个月,则仿佛是封闭的力量再压制不住有些什么东西破茧而出,如藤蔓疯狂攀生将她拉扯得失重晕旋,又似一波波海潮不断冲击使她犹如被抛在浪口风尖,跌跌宕宕回不到实地。
直到出国,半个月漫游,换了世途空间,复杂繁乱不能适应的心绪得以慢慢平复下来,从前当局之中不自觉迷情,直到终于走出局外才能够静下来思考,关于从前,关于现在。
长吁口气,她起身出去。
还是那个老社区,还是那些她十年前就已熟悉的林荫路。
还是十六层,也还是那扇她曾敲过捶过踢过的铁门,入眼仿佛没有太大变化,可是却经不起细看,视线只要停留多几秒便不难发觉,各处都显出了岁月流逝后抹下的陈旧斑驳。
物是人非,有什么可能永恒?便是天若有情,也一样渐老。
当周湘苓应声开门时,温暖完全想不到,竟会看见迟碧卡坐在内里。
两个人不约如同地朝对方笑了笑。
周湘苓牵她坐下,“小暖你真的结婚了?”
似有些不解,还有些不信。
温暖笑笑,“是,改天再给占妈妈送喜糖。”
原以为她闹着玩的周湘苓一下子受到了打击,她呆了呆,看向迟碧卡,“怎么会这样?那时丁小妹不是说他们已经很好了吗?前阵子闹不开心我还以为小两口只是拌拌嘴而已,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迟碧卡有些尴尬地看向蹙眉不解的温暖,“请别怪我多事,周老师一直想撮使你和占总复合,所以——”
温暖一愣。
某个一直悬而未决的疑问在那一刹一闪。
记忆的齿轮往回转过一百年。
脑袋象被人敲了一记闷棍,震得魂飞魄散。
张圆了嘴,她不置信地惊惶地看向面前两人。
周湘苓轻叹,“虽然这些年来南弦一直不肯和我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始终没有忘记你,大概是两年前,有一天我无意中见到他在看你的照片,他说你快毕业了,那时我就动了心思,让碧卡想办法把你招进他的公司里。”
温暖结舌,“我……我一直以为是南弦……”
迟碧卡摇头,“不关占总的事,是周老师私下对我授意,他不知情。”
“包括让我升上六十六楼——也是你?!”
“是,周老师觉得你们分开了那么多年,是时候应该在一起了。”温暖傻在当场。
幕后促使她走上浅宇那段历程的人竟然不是占南弦?并非如她原来所想那样他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地要把她戏弄于指掌?原来笃定的结果一下子被推翻,她心乱交加。
周湘苓神色担忧,“南弦这段时间的状态很不对劲,就和你们以前分手时一样,每天除了上班,其余时间他全把自己关在视听室里,连话也不多说。”
长睫控制不住微微颤抖,温暖再听不进她在说什么,“占妈妈,我……我想静一静。”
说完径自起身,下意识走向占南弦原来的房间。
垂首坐在床沿,她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想想点什么,却什么也想不出来,躺下去,枕着枕头,蹬了鞋子连人带薄被蜷成一团。
门外传来迟碧卡的声音,“温暖,周老师还约了医生,我现在陪她过去,麻烦你走的时候锁门,要是方便,你——还是去一趟洛阳道看看占总吧。”
整张脸埋在枕头里,她一声不应。
为什么?为什么会不是她一直以为的他?她烦躁不安地翻身,扯高被子想蒙过头去,不觉意触到枕下硬物,摸索着抽出来,入眼心口微微一震,那相册的封面她并不陌生,打开来,一页一页,全是当年他们的合照。
慢慢看完最后一页,合上相册,眸光转向房内,终于明白为什么周湘苓始终希望她回来看看。
门后放着他当初买给她的网球拍。
墙上贴着她初学国画时的拙作,那时他嗤之以鼻说就算乌鸦沾一身墨水在纸上涂一涂都会比她画的好看,她气恼不过,把十指张成九阴白骨爪状逼他非把她认为最得意的一幅山水习作贴在他房内最显眼的位置。
电视机机身的两个顶角各放着一只小小的粉红猪,那本来是一对接吻猪,一向摆在电视机正上方的中间位置,有次她和他闹别扭,一赌气就把两只小猪远远分开在机角的两端,威胁他说如果他再欺负她,她就和他这样远远地再不相见。
她记忆中最后一次见到这对小猪时它们还吻在一起,如今却相望不相亲……不知道它们这一分,是否也整整过了十年……她起身走过去,怜惜地把它们摆回接吻的样子。
书柜里一半是书一半是CD,她的钢琴琴谱随意地摆在某个架子上,琴谱上还放着她旧时束发的发带,灰紫的颜色看不出已用过多久,那样闲散地摆着,仿佛女主人随时会回来顺手把它拿走。
电脑桌上,显示屏四周满满贴着两人的拍纸快照,什么样精灵古怪的样子都有,有他偷亲她,有她回头时撞到了他的下巴,有用鼻尖打架然后比谁的睫毛长,还有他从背后抱着她两人十指交握笑颜如花。
她把房内每一处全看过一遍。
手指往书桌桌面轻轻一揩,干净得纤尘不染。
这间房就象是一间小小的博物馆,把十年前的一切保留如初,什么都没有改变,就连床前两双一模一样只是号码不同一大一小的米奇拖鞋,也来自于遥远当年。
明明应该早已过去、改变、湮灭的地方,却完整地保存了十年前的那一段时空,在这刻给她一种强烈错觉,仿佛中间已过去的时光并不存在,她只不过是出去客厅转了一圈就已经回来。
可是,可是床上却没有那一个人,那个在她推门进来时总会以一双漆黑星眸凝定她的眼睛,即使她已走到他身前也还久久舍不得移开视线的人。
忽然间她很想知道,到底是她爱他更深,还是他爱她更深?想知道答案的念头在萌生之后即刻往脑中每一个细胞蔓延,强烈得她一秒也无法再多作停留。
奔跑下楼,她飞驶而去。
当欢姐从里间匆匆出来开门起时占南弦正从二楼下来,温暖走进来的第一眼就是不由自主地望向欢姐身后。
占南弦倚着墙壁站在楼梯口。
合上门,欢姐悄悄退了下去,安静空间里只剩下远远对望的两人。
他没有走过来,她也没有走过去。
华贵的沙发,精致的落地灯,插着大把干花的蓝釉高颈瓶,以及宽阔洁白的大理石砖,构成Kloveniersburgwal大道从中央破开的水面,时光早已把他们分隔在遥不可及的尘世两端。
他垂首,掏出一支烟,手中多了个打火机,嚓一声亮起蓝曳火点,火光清晰映出他如精雕细刻的五官,夹在薄薄唇角的烟被点燃,徐徐呼出一口透明雾气,把火机收进裤袋,他转身一步一步上楼。
她望着他拾级而上的背影,直到他踏上最后一格楼梯,转进走廊,消失在她的视线。
要到这一刻,她才肯真正承认,自己对他的伤害有多深。
为了温柔,她不想做夹心饼干,所以不给任何理由地和他分手。
离开那么多年,不肯回来,不肯给他一点音信。
即使回来之后,也总是未求证就认定他对朱临路使用恶劣手段,对他全不信任,还因为薄一心,就算她已在他的公司里直至调到他的身边,也始终不肯主动和他亲近。
又因了他不肯见她,她负气剪掉一头长发,其实那时她并未死心,她不信他真的就这样和她一刀两断,她只是……恐惧自己会是首先受伤的那一个人,所以率先祭出从头开始的旗帜,向他宣示以后情如发断。
就连他说要结婚,她也先下手为强。
因为不想自己更痛,所以通通由他去痛。
然而其实,她那么……那么爱他。
如果这次回来还有未了之事,那就是她还欠他一些必要的解释。
欠谁也没有背负他多,还不完,所以不打算还了,谁让他爱上她呢……只是,如果他心头也有着如她一样的巨大黑洞,哪怕抚不平,离开前她也该尽力为他打开一些死结,还他此后应有的平静。
逐级上楼,走进主卧,穿过会客厅和起居室,她推开睡房的门。
他和衣躺在床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支长腿无绪地搁在床沿地面。
她走到旁边的贵妃榻上坐下。
寂静中可以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温柔曾经和你一样,认为我不爱她。”她说。
在温柔眼中她可以为他付出一切,对自己的姐姐却十分吝啬,而他,她知道,想法大致和温柔一样,觉得她为了姐姐竟连这份感情也不要,可以就这样没有任何解释地把他扔在伤害的深渊。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我想一定有些地方是我做错了。”
所以才会让这世上与她关系最密切的两个人,都以为她对她或他不爱。
良久,他终于缓慢开口,“对于当时的事,我从来没期望过一个十五岁的女孩会比你处理得更好。”
“如果在这点上你不怪我,那告诉我,我做了什么让你那么介意?”
他翻身侧躺,眸光落在她脸上,黯淡而忧伤。
“你走后我曾委托侦探社查遍英国所有高中,都说没你这个人。”
在她离开之后,他曾经发狂地想满世界找她。
到最后却无能为力,年轻的他没有足够的钱,没有号令天下的势力,为此他才创建了浅宇,他不要求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男人,但一定得是他想做什么,就可以做到什么。
她想说话,嗓子却被酸涩堵得作不了声,满腔歉意最后化成了最寻常却也最难开口的三个字,“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就这样消失,连让人保留一丝幻想的余地都不留。”她低低垂下眼眸。
再开口时,声线已然微沙,“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却不知道,我也恨你,恨之入骨,恨到……无法和你面对。”
指间的烟一滞,他定了定,然后再慢慢弹去烟灰,微弯的唇角带上难以言喻的苦涩,“你终于肯说了么?”
想爱他,却又下意识抗拒,想放开他,却又看不得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种种矛盾至极的举措,除了恨,还有什么可以解释?
“你知道……我爸爸为什么会在那架飞机上吗?”
他定睛看向她。
“他本来和朋友在瑞士玩得好好的……是你,是你白天当着我的面……吻薄一心,所以晚上爸爸打电话回来时……”
当听筒里传来父亲熟悉亲和的声音,她那段时间里过度的压抑,终于有了依凭崩溃,“我什么都不说,只是……只是对着电话大哭,一直一直哭……你知道他有多疼我和温柔,当时他被吓坏了,说他马上……马上赶最快的航班回来……”
她紧紧掩脸,再也说不下去。
他慢慢拧熄了烟。
“才刚刚知道爸爸出事……还没等我真正接受他已经不在人世,温柔竟然……竟然自杀,当临路把门撞开的那刹我看到一地的血……她躺在地上,半边脸浸在血里,但……但她的眼大大地睁着,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好象……好象在说,都是我,都是因为我这个罪魁祸首……”
他从床上坐起,走过去半蹲在她面前,执着她的手轻轻牵下。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背。
“爸爸过世时我真的很恨你,很恨很恨……可是没想到上天会如此弄人,当知道占爸爸也在那趟失事的飞机上之后,我就没想过还能和你联系……有时候夜里想你想得快疯了,却怎么也不肯、不敢打电话给你,我很怕……怕你不会原谅我,我……我……我也不想原谅你……”
他抬手,轻轻拭去她脸上泪痕,却止不住她眼内汹涌而出的泪波。
“没有人发觉我已经不说话了,爸爸的追悼会上我一个字也没有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追悼会一结束临路就安排我离开,我是去了英国,但第一年不在那里,在爱尔兰……还记得吗?我喜欢爱尔兰的音乐,你说总有一天会带我去那个地方……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一个人是怎么过去的,只记得……我在都柏林看了整整一年心理医生。”
她的男朋友和她最好的朋友谈上了恋爱,她的父亲因她的一通电话过世,紧接着她的姐姐在她面前自杀,全然崩塌的世界不剩下哪怕一根最微小的支柱,而这一切,皆因她而起。
“我无法找你,那时的我……哪怕是一根发丝那么轻被你怨恨的重量都承受不起……过了半年我才再开口说话,一年后情绪总算稳定下来,我离开了都柏林,漫无目的地在爱尔兰各大城堡庄园和一些音乐节上游走。”
他把她从贵妃榻上抱下,一同坐在白色开司米纯羊绒地面,将她整个人拥入怀里,柔怜抚拍着她抽泣中的脊背,带着慰籍意味的唇瓣疼惜不已地在她耳际悄而绵长地轻轻吮蹭。
“后来临路安排我返回伦敦重读高中,我全心全意投到了课业上,在我大学临毕业那年,有一天临路告诉我报纸上登出了你和薄一心订婚的消息,听到这个我很怕……很恐惧,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最后我回都柏林……去找了从前的心理医生。”
心理医师帮她做了一个深层的意象映射。
让她进入自己被意识强行封闭的内心世界,把她心底最真实渴望的东西呈现在她出窍的灵魂前。
催眠中,她去到了一个地方。
那是一个依山倚海而建高低两层的无人泳池,她从来没见过的仿如天上才有的纯净蓝水从高池流入低池,然后溶入无垠大海,四周景致美得似置身天堂,流动的透明水色使心灵被荡涤无尘,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浸满了平和愉悦,整个人从每根头发到脚趾都蔓延着舒畅。
这个时候,占南弦出现在海边。
他的脸和身影那么清晰,即使站在山上她也能看到他眸中的星光,她踏着池水狂喜地向他飞奔过去,但还没等她跑到他面前,已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海里,水从他的脚踝淹到膝盖,再从腰部蔓延到肩,她肝胆俱裂,然而不管她怎么吼怎么叫他始终不肯回头,她的心象被锋利的锥子扎出三角形血洞,痛得无法形容。
就在此时她被医师唤醒,潜出眠梦的那几秒听到自己肝肠寸断地大喊大叫着他的名字,睁开眼时全身仍剧烈抽搐,不知何时早泪流满面,医师说她的意象没有做完,因为她在催眠中的反应太过激烈,他担心继续下去她会有危险,所以决定临时终止。
在听完她的梦境后医师沉思良久,最后建议她顺应自己的心,回自己想回的地方,去见自己想见的人。
返回伦敦后她申请作交换学生,终于赶在他订婚宴那日出现。
虽然很惆怅他身边有了别的女人,内心却又不自觉松了口气,太过沉重的人命和负疚烙在心口,往事纠成最凄凉的死结,那时的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只想着,此生还能让她见到他,对她已是极大恩赐。
他将她紧抱在怀,轻缓地抚摩着她的后背,静默良久。
半响,唇瓣微蹭在她耳际,“温柔说……你曾有孩子?”
他问出心头那丝悬了许久的微微不安。
“没有,她只是想刺激你。”
明知那话当不得真,但也还是从她口中确认了,他才算真正放下一颗心。
“对了,占妈妈怎么会认识迟碧卡?”她问。
“爸爸去世后我怕她一个人在家会胡思乱想,就让她开了一个才艺馆教插花,碧卡是她班上的学生,后来她把碧卡介绍进了浅宇。”
他说着,执起她的手,转着她指间造型象一弯弦月的戒指,眸内闪过柔和星芒,“我从没在任何场合听到过你承认自己是朱临路的女朋友。”
“临路带我出席你订婚宴那天故意误导记者的。”
当时她没有否认,事后朱临路也没有澄清,由是外间一直以为她是他的固定女友,“有天他陪我上街,我无意中看到这个戒指,他说哪有女人给自己买戒指的,所以帮我付了钱。”
他将她的手牵高,咬她的手指,她强忍,到最后实在忍不住,逸出轻微痛呼。
无名指通红一片,已留下触目的凹陷牙印,边上渗出细线一样的血丝。
她微弱解释,“我之所以结婚——”
“又是为了温柔?”他淡勾唇角。
报纸上铺天盖地全是她和朱临路在异国的蜜月旅程。
她垂首,如果她的幸福是温柔唯一肯放手的理由,那么她愿意以此去让唯一的姐姐放下她远走高飞,“我已经拖累她陪着我活在往事里太久。”
眸色淡黯,他轻哂,“我在你心里,永远也排不到第一?”
她眼眶一红,摇了摇头,“有件事你一直错了。”
“什么?”
“在我生命中你比任何人都亲,是我心头最血脉相连的那部分,所以我才会牺牲你。”
因为,那如同牺牲的是她自己,双臂环抱他的颈项,她伏在他的肩窝,“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必须恨你,你明白吗?原谅你就意味着原谅我自己,可是我害死了爸爸,我有什么资格得到幸福?”
她的说话因哽咽而变得模糊不清,“对不起,南弦,对不起……请你相信我,这个世界上……不会,真的不会……还有人比我爱你更多……”
瞳内迅速闪过一丝震动,他倏然将她拉起紧紧压在软榻上,薄唇悬在她唇上一线之隔,“再多说一些。”
细颤嗓音似泄露出再承受不起的微惧,又似带着亟欲诱哄更多的焦虑,他全身每一寸肌理都凝聚着高热,蓄成强大气场,仿佛再多一些触动的火点就会剧烈爆发。
“临路给你寄了一封信?他故意气你的,我和他没有。”
“这个我知道。”
他烦躁不安地挤进她腿间,强健体魄压出她胃内微薄的空气,淡冷隐去的魅然眸色浸沉着凌乱和迫切,“别的,宝贝,我想听刚才那些,多说一点。”
心口有一个角落漫起爱怜的酸意,她流泪轻吻他白衬衣内的胸膛。
“你的心,是我去到地尽头也想回来的地方。”
他心满意足地合上骤然星光璀璨四射的眼,仿佛那绝妙感觉美好到他舍不得一次回味完毕,狂疾地扯开她的衣物他迫不及待地对准她,然后以极端折磨人的缓慢一点点扩张研进。
薄唇轻轻覆上她沾泪的柔软粉唇,他吻她,那样轻,那样细致,无比耐心地安抚她酸楚的情绪,逐渐诱引出她几不可察的羞涩回应,唇舌缠绵中他暖热双掌抚刷过她全身肌肤,极度动情而无限怜爱地轻柔逗引,将她惹得不由自主地失魂微呓。
他抬起上身,这动作直接导致密合处的骤然深入。
她的身子在难以觉察的咿唔中动了动,被他交握十指扣于枕边的双手无措地抓紧了他手背,她睁不开眸子的迷乱难耐在那刻将他孤独半世的心柔化成水,再度吮上她情不自禁微咬的唇,撬开她的贝齿与她深深缠吻,他开始轻怜蜜爱般来回送入。
慢慢地,当她变得柔滑,他逐渐加注力度和速度。
无比舒畅的快意迅速堆积,他在勉力控制的喘息中抬首,映着她美丽容颜的暗眸狂热而专注,一丝不漏地收入她所有动人表情,腰下越来越强劲,仿佛每次蜿蜒抽出都为凝聚他无法出口的郁结,每次贯穿撞击都为倾注他守侯了几乎一生的爱念,万般刻意地,要让她全身内外乃至每一寸灵魂,都被他以销魂蚀骨持久烙印。
回旋,紧揪,快速,激荡,柔婉,她美妙得如同被他带上了天堂。
无边绞裹而来的压力让他的饱满欲裂飙穿临界,狂潮激射中她柔致腰脊被他的掌心掬起,令她紧紧抵磨他欲死欲仙的快活,细微而尖锐的一抹冰凉划破她肌肤上的连绵炽热,电光火石间她脑里跃出他无名指上的信物,贴在他发线的唇边再牵不出哪怕一丝微笑。
双手却自有意识,如同曾经那样,轻轻把他舒缓的身躯环腰抱在怀里。
匍匐在她身上的这个男人,有些纯真的东西已经冰封,密藏在万年冰川的黑暗底下从此不再显露,唯一只想无止尽地汲索,以弥补他心口在多年前的缺落,即使此刻两躯交颈缠腰深入纠结至无法拆解,然而时光流逝,只怕……她已不再是他心爱到想娶的人。
不知第几回酣畅结束后,已是月上中天。
占南弦下床觅食,她蜷在床上瘫软如泥,两颊的嫣红蔓延至睁不开的眼睫和渗过汗意的鬓边,体力和精神俱透支到近乎虚脱。
不知何时佣人已在会客厅摆好点心,占南弦端进卧房。
“起来吃些东西。”
“不要。”渴睡中的她直接拒绝,软慵嘟囔令他莞尔。
他抱她起来,挂上他颈的皓腕不到十秒已无力下垂,扶紧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借出胸膛让她柔裸的背着力,调整她的坐姿使她在他怀内倚得更为舒适,所有动作熟练得自然而然,之后他端起杯子。
就着他的手,她小口地饮下牛奶,然后被他咬去半块的蓝莓甜点也递到了她唇边。
在多年以前,周末的时候,他总就是这样坐在她床沿,陪她吃早餐。
枕着他肩窝的脑袋侧滑向他的臂弯,她回眸,闪起他久违的晶淘亮光,“我也喂你好不好?”
唇边勾起一抹拭目以待的笑,他把手中糕点递向她。
她没取,却是俯首咬了一口,忽然将他推倒,满塞的嘴往他的唇直印下去。
他慌忙躲闪,可是一手牛奶一手点心,不管怎样摆头侧脑,根本招架不住她的追身紧缠,下巴和耳根都已失守,眼看菱唇就要不保,情急生智他斜身往下躺去,唇一侧吮住她胸前惹眼晃荡的嫩蕊,于齿间恼意轻噬,警告她别再轻举妄动。
被骤然反制的她在笑颜下轻呼出声,拿过他手中杯子将牛奶饮尽吞净,这样置他不理的肆意惹来了胸前微痛,她不得不停下所有动作,嫣笑中娇声投降,“好了,好了,我不闹你了。”
他忽然把点心塞入她空着的左手将她反压在床,双手钳着她纤凝雪色的腰肢,直起上身倨傲地微笑,“宝贝,你今夜的热情真是让我惊讶,很遗憾刚才没被你喂成,不如我来好好喂一喂你?”
“不要!”她急声叫停,赶忙把双手里的东西放到旁边,然而还来不及回身已被一记撞入震得发出闷哼,“哎……”
他将她全身最柔软的那处喂了个彻底涨满,惹事生非的她以一败涂地而告终。
愈渐激烈,快致的喘息不久便变成呻吟,他全身紧绷的那一刹贴着她白玉耳坠的薄唇张了张,几乎冲口而出的说话不知为何顿在最后关头,咬了咬唇,他猛地噬啮她白晰的颈子,在她惊痛的紧缩中骤然长灌,一注到底。
这夜他们没有离开过房间,耗去半生岁月的波折似乎让两人都心生微微恐惧,怕这美景良辰会不会只是昙花一现,由此格外缠绵缱绻。
当第一抹晨曦的光线穿窗入户,占南弦同往常一样睁开了眼睛,入眼乍见怀中娇颜,清晨的心情异常奇特,那情形就象许愿已久的美梦终于成真,让人一时之间不能适应,又怕只要动一动梦境会就此消失,他屏起呼吸,凝视她沉睡中的脸,眸中现出绝世罕见的温柔。
视线移至她微翘的娇嫩唇角,他几乎失笑,没想到便连这里,昨夜都不能幸免地被他恶意吮出点点粉痕。
在她唇上轻轻印落一吻,一点点将臂膀从她颈下移开,他翻身起床。
直到传来浴室的关门声,温暖才将眼睛悄然睁开一线。
正如彻夜欢娱并没有扰乱他的生物钟,他依然按时早起,即使床上有着她在,似也不能令他的日常行程改变分毫……如果他连这点都不会为她而做,还遑论其他?自重逢之后他对她有着不可思议的强烈欲望,但除此之外,她见识过他在商言商的凌厉,见识过他惊人的冷酷理智,见识过他对自我情绪的平稳控制,更亲身经历他俘猎女人心的高超伎俩。
但就再也不曾见过,那发生在当初分手时他因她而失控的情形。
他对她施用的手段几乎是致命的,她无法抗拒,而他,却始终高明地与她保持着一种无形的距离,只除非是他自己撤开那道立在她面前的藩篱,否则,关于他与她之间有无未来,她无法开口去问,他则永恒闭口不谈。
他一直,气定神闲地运筹着手中一切。
那如坚冰一样的意志力早突破了九重天,独自停留在无人能及的第十层上,强硬如刚,冷漠如冰,沉潜如老僧入定,再也不会因了任何人而影响一丝情绪或半毫举动。
玻璃门再度牵动的声音让她迅速合上双眼。
占南弦边走边擦拭仍滴着水珠的黑发,洁白阔大的浴巾往更衣室的藤篮里一扔,依墙而设的架子里整排都是各种质地、面料和时款的法式白衬衣,全部由巴黎名设计师手工缝制,裤架上则排满珠色,米色,灰色和黑色系列由浅至深的长裤,旁边的西装、休闲外套和礼服全部在名牌处植有超薄芯片,袖口往嵌在墙面的红外线仪一扫,液晶屏幕便会列出该衣裳曾被他披身在何年何月何日出席过何种场合。
穿着完毕他在床边坐下,看着那蜷成一团的人儿似仍宿睡未醒。
这对穿衣乃至居住的苛刻品位,开始时是她强行灌输给他,她喜欢各种时尚,每每皆能敏锐地捕捉潮流尖端,从衣饰到室内装潢都有自己的独特见解和喜爱风格。
他便是受她影响而慢慢形成观感,在她离去之后,又仿佛想经由什么来怀念,循着她当年留下的品味轨迹,最终一切在日常生活里成为自觉平淡无奇的习惯,却不意被杂志登上封面,惊叹从来没有人能如他这样,把素净清雅的白色穿出高贵尊荣的格调。
俯首,下巴搁在她的肩沿,他轻舔她性感致命的颈窝。
她忍痒不禁,眼睛还未睁开嘴角已牵出微弯笑痕,四周笼罩而来的清新气息钻入鼻端,让人心旷神怡,而她深呼吸不愿醒的陶醉表情使他眸中掠过温柔暖色,但在迎上她慵眼微张的瞬间,他脸上只剩下勾魂含笑。
相互凝视,谁也没有开口,仿佛都舍不得打破这一刻两心相印的迷离。
最后还是她忍不住,仰首看着他薄樱似的唇瓣,“你要迟到了。”
她仍记得,他每天准时八点半一定会出现在六十六楼。
牵来薄被细致地盖好她裸露在微凉空气中的一只玉足,然后另一只,他道,“今天我要飞香港,有个合同要签。”
轻描淡写仿佛随口而出的闲言,又似和她解释为何他要一早出门离去。
她微微一笑。
这娴熟无比的动作早成为她最好的情绪掩饰,此刻的他不会知道她的内心有一点点欢喜,然而更多的是失落,毋庸否认,她原渴望更多,不是这简洁到似有似无的一句交代所能满足。
“好的。”她柔声道,刻意避开一声再见。
仿佛全不介意她的毫无回应,他吻她的唇,然后起身,对视的最后一眼他没有问她会否留在这里,她也没有问他何时回来。
他走出去。
定睛看着门在他身后被无声合上,她这才清清楚楚地知道原来自己的懦弱已到了什么程度……只是,如今的她,已经没有了勇气去再度证明自己还会为了谁不惜一切。
紧关的门外,占南弦并没有即时离开,而是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这不经意的停留终于还是泄露了他细微的情绪。
转身穿过起居室和会客厅,走到套房门口时他迟疑了,回首看向睡房那扇他亲手合上的门,里面无声无息,一丝怜惜划开种种情绪漫上心头,凝成微弱的悄然提醒,门后有一个他无比珍爱的女人,此刻正极需抚慰。
克制住心软,他还是抬腿走了出去,然而脚下却越来越慢,还没走到楼梯已停了下来,轻轻叹口气,唇边不自觉弯出一抹无奈,他转身回去。
房内温暖正打算从床上起来,忽然听到Bressanone的歌声。
她攀过身去取来手机。
“我已经把户头结清。”温柔说。
她笑,“怎么样,小数点前的零够不够让你晋身十大富婆排行榜?”
温柔大大惊讶,“你快看看外面太阳是不是从北边出来的,怎么有人一早心情这么好?居然跟老姐开起玩笑来了。”
真是万年难遇。
温暖失笑出声。
占南弦安静地站在门外,直到里面把电话讲完,他才松开握着门把的手,缓慢收回,再度转身离开。
下到一楼他拨通高访电话,“帮我办件事。”
等在门口的欢姐把大门拉开,将行李箱子递给司机,他上车离去。
途中高访回电,“温柔把温暖的股票基金债券已全部清空。”
他不出声,好一会,才挂了电话,神色几乎看不出一丝波澜,如止水那样平静。
她爱他,她依然爱他,但却爱得那么有条件。
一直爱得那么有退路。
明明爱他,却爱得那么矛盾和小心翼翼,从不衡量他的付出而始终只以她自己反复的心情来决定进退,那么害怕再以他为她的责任,在他一次次如飞蛾扑火一样追逐她时,那样吝于无条件地给他再多一点点幸福。
她回来,竟是为离去作打算,终究还是,再一次让他失望了。
曾经,年少时他爱对了这个人,但却爱错了方式。
此后许多年间,他才真正领悟一个道理。
不求回报,是爱情里最致命、最要不得的纵容。
如果爱一个人爱到只是付出而不求回报,甘心牺牲而并不想拥有,太过宽容而从来不怨不恨,那只说明,对方的爱与自己的并不对等,在付出的过程中全然不计得失的纯净会令人快乐,当其时他也确实十分快乐,然而,太多的悲惨实例从未间断地证明,象这样天平向一方过度倾斜的感情,往往最后都走到了结束。
因为不求回报,对方也就习惯了自己的付出,而没有意识去回报。
以至,当初她可以那样轻易地说出分手。
即便不是因为温柔,也肯定会有其他的导火线,她的轻易来自于完全没有珍惜的概念,只是未料由此衍生的代价一生也无法磨灭而已。
感情中两个人的付出孰多孰少无法精确量化,然而多少如同他们一样的恋人最后走到分手,原因恰恰正是其中某方一直不求回报——如果,从相恋最初就令对方也有付出的自觉,如果从一开始就潜移默化地令对方形成与自己同等的珍视意识,结局却极可能会截然不同。
所以在十年之后,他费尽苦心,只为要她给他一个公平对待。
宠她,是一件太轻易的事,但他不能,至少现在还不能。
因为已深深明白,只有当两人之间的感情天平保持在相对平衡的状态,才能到达他想要的永恒长久。
如果他与她之间始终是一场博弈,那么这次她不能再拨乱棋子,不能再撒娇赖皮,而必须得把这迟了整整十年的棋局与他下完,战和方休。
不管是办法,还是手段,他一定,会令她如他所愿。
第二十章 收购,机会
温暖在君凯的西餐厅里等朱临路。
轻柔的背景音乐在播着Yanni的November Sky,十一月的天空,她记得那样深秋的天空,金黄的银杏树落叶洒满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天边紫霞幻彩眩目,美得超越人间万物。
那种霞色,她在离开占府的早上也见到过。
离开前她特地再去了视听室,拿着遥控器慢悠悠一张一张地翻过cd的名字,她一直知道,他可能比她更接近她自己的内心,但是当看到那些音乐,还是忍不住觉得悸动。
所有那些CD,在她书房的博古架上几乎都有着同样的一张。
明明,他们有着完全同样的一颗心。
为什么最后会变成她嫁了朱临路,而他要另娶别人?是因为她做得还不够么?他难得柔和的态度告诉了她,她已经接近迷宫出口,但却就是不知道,怎样才能正确绕过他心中最后的那堵墙。
而他并不打算再给她任何暗示,他要把这个游戏玩到——这就是她觉得惊怖的地方,她不知道他打算把这个捉心游戏玩到什么时候才肯停下手来,也许,他真的会让她亲眼见着他娶回别的女子。
朱临路一眼就看见那抹倚窗出神的身影,走到她对座坐下,他把手中的大信封拍在桌面,引来她惊讶抬睫。
她拿起信封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叠照片。
照片以广角拍摄,背景是金碧辉煌的独特莲花造型,车水马龙的街对面立着一面电子招牌,闪出红色的永利两字,在它不远处是临海而建的观光塔,她认得,这是澳门最繁华的地段。
其中一张就在老葡京前大片广阔的砖石路面,地下通道的出口前占南弦搂着一位长相极其俏丽的年轻女子,他的唇附在她耳边仿佛说着什么,唇角勾起极其暧昧的微笑,而他的眼眸,却带着明显挑衅讽刺地看向镜头。
“怎么了?”她问。
“他寄给我的。” 温暖嘴一张,忽然明白过来,顿时大笑。
朱临路探手一把揪起她的衣领,有点恼羞成怒,“不许笑!”
她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连连咳嗽,“早叫了你不要惹他。”
“为什么不说是他先惹我?”朱临路叫屈,“怎么说你也是我的挂名女友好不好?!”
好不容易才忍住笑,她问,“他都做了些什么?”
“叫人每天送一枚钻戒。”她掩嘴,“他是真的在追她?”
“珍珠都没这么真。”
“她有没有动心?”她好奇问,想笑又不敢。
朱临路嘿嘿一笑,“不知道,最好没有,否则我就把你拐走,让那个贱男这辈子都再找不着。”
她看他一眼,“这次来真的了?”
朱临路想了想,“本来不觉得,可是看到这些照片后,心里还真有点不爽。”
“她知道你结婚的事吗?”
“知道。
她说我心里一直有一个人的影子,我想那是不是你呢?不如索性娶了你,看看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结果呢?”
“结果是——暖暖,我好象变心了。”他唉声叹气。
她微笑,“知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所不同?”
他挑了挑眉,“什么时候?”
“从你三更半夜跑到我家来叫我结婚时起,那之后我就觉察到了——按她的说法,你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的影子,但你自己分辨不清对她的感情是什么,所以你觉得恐慌……和我结婚或许是你认为最好的逃避手段?”
“可是,暖暖——”朱临路苦着脸,“我明明喜欢你的,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着会在一个女人身边待上十年?”
温暖笑意更浓,是,他喜欢她,他对她有感情,但这种感情里最重要的成分不是爱,而是青梅竹马的关怀,“临路,我也喜欢你,真的,你信不信我曾经妒忌过她?”
那个女子的出现,使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再也不属于她了。
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他陪伴她,爱护她,支撑着她……不是不失落的。
她有感觉,自己即将失去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位亲人,温柔和他。
没有了朱临路,没有了温柔,最终可能也会没有了占南弦。
终于被年轮赶到了成熟边缘,自己的人生,从此以后,不得不一个人走。
朱临路懒懒地靠向椅背,看着她的目光象专注又象迷离。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她的身影,一颦一笑,开始在他的心底留痕。
最初受温柔之托尽一份同谊之义,然而相识在那样特殊的环境下,她如初生小雏失了庇护,迷茫恐慌中把适时出现的他当作了唯一的浮木,无限信任与无比依附,无形中激发了他内心异样的怜惜和责任,他没有兄弟姐妹,那时不知为何就萌生了强烈的想法,想好好爱护她长大。
她在英国的那些年,他时不时会飞过去看她。
他原以为她会象任何别的曾经受过心灵伤害的孩子一样,在漫长时光中会逐渐成长,会发生变化,会忘记从前,会淡了感情,总而言之,会重新开始生活。
然而令他惊异的是,她变了外表,也变了行事模式,但一颗心却始终一如当年,有限的容量里始终只存放着那一个人,明明两人隔绝在两个遥不可及的国度,别说见面,她甚至连他的消息都没有,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不管这个世界发生任何变化,她身边来又去了多少人,她都茫然不晓。
浪荡半生的他,从未曾在现实中遇见这样的专一。
身边的男男女女,你情我愿,来来去去,爱是什么?他根本就不相信,更遑论永恒,忘记一个人需要多少时光?科技先进的今日早有关于影响爱情激素分泌的公式可算得出,最多不过两至三年时间。
即使口口声声说没有了他会活不下去,曾因他离开而自杀不下三五次的女人,也不过半年后就已另觅新欢。
可是,一年又一年,她就是让他亲眼见识了,他所不相信,所唾弃,所鄙然不屑的最世俗的感情,确确实实,有人就是拥有在手。
而人,往往总会对自己所缺乏的东西心存极深渴望。
他不知道自己是惊异是厌弃,还是渴望是妒忌,只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的那段感情越看越不顺眼,相应地对某个人也越来越看不顺眼,如果这样的感情真如世人所言的珍贵,凭什么自己从不曾遇到过,而那某人就可以平白拥有?他超级不爽,为什么她可以那样深爱着那个男子,却始终没有一点爱上他呢?他真的很不甘,即使他心里其实相当佩服那个某人,也还是忍不住想搞破坏,想把她夺过来。
他想证明,他所不信的、存在于那两人之间的某种特别的感情原就是个幻象,只要他把他们之间的扭结摧毁,就可以证明他原来关于爱情的观感是无比正确,什么专一,什么一生只爱一个人,通通根本不存在。
可是,做得越多越发觉,他的种种动作连石子的重量都不如,不过象是沙子投湖,在那两个人之间甚至引不起一丝涟漪,他们的心沉止得形成独特的小世界,除对方之外完全容纳不下其他东西。
他的关于情感的理念,最终在挫败中受到冲击,被撞开了裂缝。
就在这将信将疑,似盼未盼之间,命运忽然将他送到一段缘份的入口。
那个娇俏的女孩给了他一种全新的感受,那特别的心口会荡来荡去的酸涩感,永远不会在与面前这个亲如他父母兄弟的女子相处时出现,他被吸引而忍不住有一丝沉迷。
继而慌乱。
他选择了走进婚姻,他以为那牢固的外人眼中坚不可摧的外壳,或许可以给他带来安全,哪怕只是暂时的安全。
可是……一只纤纤素手在他眼前摇了摇。
“看你的样子虽不至于落魄,不过也够失魂的了,与其留在这里陪我喝茶还不如早点飞去澳门。”
朱临路捉着她的手,把另一份文件递到她面前,“这个给你。”
她接过打开,抽出,越看越惊,“为什么把你的代中股份全都转到我名下?”
朱临路撇嘴,“我不是说了要让你成为富婆?”
她忍不住笑,“这也是你要和我结婚的原因?”
“代中能说得上话的股东基本都已经立场分明,占南弦和令鸿所拥有的股权相当接近,这百分之十是当初爷爷留给我的,在这种关键时刻会起决定性作用,我现在把它给你,他们两人谁能够从你手里拿到它谁就是赢家。”
他早就想让代中消失,但对于董事会制度完善的大公司而言,即使以前他是总经理,想让一家公司底玩完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一个不慎代中还没搞垮他就已经被撤职。
为了保证代中在他手里被瓦解,由是他想利用占南弦,因为同行业公司之间的恶性竞争是常见事,只要他私下的小动作没被发现,董事会那群老头子就怀疑不到是他在扯后腿。
虽然在这件事上他没和占南弦直接对话,但两人也算相识多年互相知根知底,再加上占南弦的智商,自然会在代中好几次出现不应该的纰漏而让单子被浅宇拿走时产生怀疑,由是加大蚕食以做试探,最后自然也就明白了他的企图。
既然他打算把代中双手奉上,这么好的机会占南弦当然不可能放过,由是两人之间形成一种无形的默契,说白了两人似友非友,似敌非敌。
想不到的是,在他走到最后一步,只需把手中股份卖给浅宇就可以完成心愿拍拍手掌走人时,二叔似乎终于看出了他的打算,天天来他家里纠缠他的父亲。
而最最最可恨的是,占南弦偏偏选在此时跑去澳门招惹他的女人,打算给他来一招人财两得。
本来明明是他在利用占南弦,现在却变成引狼入室,反被占南弦将了他大大一军,而此时他已是骑虎难下,手中的股份不卖吧,一切会回到原点,他这半年来的心机算是白费,但真卖给占南弦,他又死不甘心!最好的解决办法自然是——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他名义上的妻子。
这样他父亲再也唠叨不到他,而不管是二叔还是朱令鸿或占南弦,谁想得到这百分之十的股份,都只能去找她。
朱临路邪笑,“他狠难道我不会?嘿嘿,想要代中?让他来求你。”
温暖笑而不语。
占南弦为这单并购案投入了大量成本,不可能会空手而回,而且就目前的情势而言,代中基本已是他囊中之物,就算朱临路手里这百分之十的股份不出手,说到底也不过只能顽抗一时而已。
这个事实朱临路并非不知道,他只是不忿,不想让占南弦顺利得手。
“以后有机会你再把他整回来好了。”她安慰道。
朱临路哈哈大笑,“我早已经把他整得够惨的了。”
“恩?怎么说?”
“蠢女,你以为他为什么会这么大动干戈跑到澳门去?”朱临路得意无比地拍拍她的脑袋,“虽然他是你的初恋情人,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但,我却是你的第一任丈夫,哈哈哈。”
只要一想到这点就觉爽得无比解恨,他朱临路这辈子都会是温暖曾经的丈夫,任占南弦再有通天本领,也更改不了他和她一度曾是夫妻关系这个既成事实。
温暖无奈又好笑。
翌日温暖把高访约了出来。
朱临路不甘心亲手把股份卖给浅宇,只好由她这个中间人来进行。
“这是代中百分之十的股份,不过我不想卖现。”
“我以股权置换的方式折成浅宇的等值股份给你?”
“好。”等以后朱临路有了孩子,可以当满月礼物送去。
高访拿出一张支票递给她,“还有这个,你帮忙给朱临路。”
温暖看了眼上面的金额,微惊,“怎么回事?”
“这笔款项是当初代中划给益众的赔款,后来益众又把它转给了浅宇,南弦觉得应该把它还回朱临路手里。”
温暖明白过来,占南弦认为是和朱临路两人联手搞垮代中,那么怎也不应该到最后只有浅宇一方获利,所以过程中他也为朱临路小小地从代中敲了一笔,说白了那原本也是朱临路应得的。
秘密办理完全部手续已是八月六日,之后电视和财经杂志爆出轰烈报道,由于占南弦出差未归,接受媒体采访的是高访,他坦言会把代中几个仍有核心价值的部门并入浅宇,至于其他子公司将会被拆解出售。
闹得沸沸腾腾的两大巨头并购案,在占南弦大婚前夕终于以浅宇成功收购而划上句点。
看到这个新闻时,温暖正在帮温柔打包行李,原本她还以为自己会先一步离开,没想到温柔突然说走就走。
“朱临路现在在做什么?好久没见他了。”温柔问。
“他另有事业,估计以后会长在澳门。”
“你跟他一起去吗?”
“不会,我打算去旅行一段时间,然后回英国定居。”
做了二十多年姐妹,小时候她被邻居小男生欺负,温柔会去帮她打回来,过马路时温柔一定会牵着她的手,叫她不要乱蹦乱跳,忽然之间别离就在眼前,虽然交通便利,但也从此山长水远,即使再见也不知何年何月。
晚上温暖返回住所,不意在楼下见到高访口中应该还在出差的占南弦。
她意外,“怎么不打我电话?”
他不答,随着她进电梯,才道,“去哪了?”
“温柔家。”
“她什么时候走?”
“明天的飞机。”她开门进屋。
“你呢?”她回头看他。
他唇一弯,“你什么时候走?”
她没想彰瞒他这项事实,但被他这样公然挑破不在她的预料之内,好一会她才道,“我还以为你应该在澳门。”
他的唇弧更弯,“我只不过是顺道去探望一下朱临路的女友而已。”
“哦?那你本来是去干吗?”她微笑,每天送一枚钻戒原来只是顺道,她还是第一次听闻这么新奇的说法。
“我本来是去香港和一家美国公司签约。”她随意坐下,无比认同地点头,“从香港搭乘直升机到澳门只需十五分钟,确实很顺道。”
“其实我认为你更应该问的是,我去香港签什么约。”他头枕着她的腿在沙发上躺下。
“请问占总裁,你去香港签什么约?”她从善如流。
他合上眼,“我买下了一家世界顶级的药厂。”
她笑,“浅宇什么时候连医药业也——”
忽然想到什么,视线从他密合的长睫收起,停在自己心脏的位置,她当场说不出话来。
ST-T轻度改变,无药可治,终此一生她都有一颗伤了的心。
胸腔内汹涌着一些什么,想叫他别再和她玩这些既纵又擒的把戏,又想问他不是过两天就要举行婚礼了?何必再这样大费周章,明明想问的,可是所有的话都如鲠在喉,一句也说不出来。
“你什么时候走?恩?”他问。
“别逼我。”她喃声道。
“逼你?怎么会,我只是想知道,你要不要等到喝过我的喜酒才走?”他唇边的笑容浅淡如常,仿佛在和她谈论的是天气问题。
受伤的感觉在那一瞬涌上心口,如果她原本还有些什么话想和他说,此刻也已全部咽回肚里化成了灰,扶着他的肩颈把他轻轻移开,她起身,“我渴了,你喝茶还是果汁?”
他侧过身来,以手支头仰看着她,眸光有点柔又有点凉,“过来。”她站在原地不动。
“到我身边来。”
她怔了怔,她不就站在他身前一尺之处?他只需抬抬手即可以碰触到她,垂首与他相视,为什么她会觉得……他弧度完美的唇边蕴涵有某种隐约的含义?他的眸中浮上一丝失去耐性的胁迫,“来。”
那神色仿似多年以前,她不肯乖乖就范吃早餐时他总会这样警告地看着她。
她弯身,对上他的眼,展颜一笑,“我偏不。”
说完快速避开他骤抓过来的手,转身便走。
看着她倔强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他脸上薄笑再次化为引人的浅莞。
厨房里她一口一口饮着冰水。
从十三岁爱他爱到现在,他到底还想她怎么样呢?为什么不明白告诉她怎样才可以令他满意?他明明知道,只要做得到她一定会为他而做,为什么偏要这样操纵着她的情绪,好玩吗?
煮了一壶咖啡端出去,看见他仍然半躺在沙发里,正侧身看着电视。
新闻简要说涉及收受贿赂的原大华老总杨文中弃保潜逃,警方已颁布通缉令,然后薄一心的经纪人公开承认,外界关于薄一心已连续几天收到恐吓信的传言是确有其事,警方怀疑是反对她结婚的狂热影迷所为。
温暖看了眼占南弦,“有人恐吓你们?”
“恩。”
“很严重吗?”
“连续一个礼拜,每天神不知鬼不觉寄来一封信,内容都是说如果她结婚就杀了她。”
温暖只觉毛骨悚然,“真的是影迷吗?她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他浅笑,“她得罪的人不多,也就你和温柔。”
温暖气结,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接着道,“不过我得罪的人倒是不少。”
她握着杯子的手一颤,“你的意思是——那其实冲你来的?”
他勾了勾唇,“以一心要结婚为由进行恐吓,岂非是个很好的掩人耳目的借口?”
最起码,警方的视线就已经被成功转移了。
温暖忍不住担忧,“如果真这样,那你结婚当天不是很危险?”
他的眸光异样清亮,“你是不是……想叫我不要结婚?”
她窒了一窒,轻轻别开头,“我一直都相信,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睫底闪过百千种颜色,他问,“你呢?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低着头,不说话。
“如果你真的不知道我有多介意你嫁给朱临路,那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不打算让你好过,你别指望我还会再放过你。”
闷意在胸口凝集,她咬了咬唇,脱口而出,“如果你再这样,我——我就去和临路生小孩!”
当年她惯用的毫无威慑力的赌气说话,在这刻完全出乎意料,惹来他懒懒一笑,“这种事不劳你为他操心,关于他的小孩,我已经找人帮他生了。”
她惊跳而起,“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唇边的笑带着浅浅勾魂的诱魅,“想知道?到我身边来。”
那句他一再重复的说话带给她心头极异样的感觉,仿佛他给了她一把重要的钥匙,然而她却不知用来开启什么,犹豫一下,她终于还是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她的柔顺让他满意,舒缓了神色,撑起身子,薄唇有一下没一下地含弄她的耳坠,直至眼底的凝脂肤色飞起粉霞,他才从嘴里一字字吐出温热诱人的气息,“宝贝,想不想让游戏结束?”
拂在耳边的呼吸暖麻入心,她受不了地把头一侧。
“不想?那好。”灵舌轻巧滑落到她胸前锁骨,“正好我也不想。”
她不由得推开他,身子挪离两尺远,眼内隐着戒慎。
他轻柔道,“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就是这样,一次次离开我。”
说完他浅笑,那笑意象一泓深沉无底的湖水,表面漾着涟漪,内里百尺却是纹丝未动,“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自己,到我身边来。”
他缓慢起身,俯首凝视她,“相信我,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弯身在她惊愕微张的樱唇上印下一吻,他飘然离去。
温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画了一天画。
强迫自己投入的结果是最后太过投入,她甚至忘了要给温柔送机,到终于醒觉不对时已是一天过去,太阳早走到了日落西山,懊悔不已的她赶紧拨打温柔的电话,毫无意外地听到对方已然关机。
从书房走到客厅,无事可做,再走到厨房,还是无事可做,再走回客厅,心和脑袋都空空地不知自己可以做什么,最后她走进卧室,把自己整个倒在床上。
“到我身边来。”这句说话在她脑海里萦绕了整日。
她不明白,怎么样才是到他身边?她已经让他知道她始终爱着他,从来没有变过,还不够吗?
为什么这样还不够?他到底想要她做什么?什么叫做到他身边?他离开时头也不回的绝然让她心慌,而明天,就是他结婚的日子。
她一遍遍拿起枕边的手机,又一遍遍放下。
忽然间想到什么,她起身拉开抽屉,拿起那根铂金链子,迟疑地,也拿起了链子底下压着的机票,那是明天上午飞伦敦的航班,他昨晚之所以过来,又说那样的话,是不是……因为他已经知道她订了机票?沉思了一会,她把机票放回原处,拿着链子走去书房,把已卷好的画拆封,用印石沾了红泥,温暖的弦,她一幅幅按下在画的一角,补回先前遗漏的印章。
印好后擦拭干净,将链子挂上胸前,她拿起手机。
就在她想摁下拨出键时,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此时金壁王朝的玫瑰包厢里闲散地坐着三人,其中一位陌生面孔的俊容男子正眯着丹凤眼在高访身边侧耳倾听,待高访讲完电话,他急急追问,“怎么样?”
“她答应来。”管惕眯眯眼笑,“菊含你搞什么鬼?是不是在美国待得太久把你待了昏头,还是杨影虐待坏了你的人头猪脑,为什么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要见老大的前秘书?今晚不是说好了给占美男庆祝告别王老五的吗?”
做人怎么可以那么坏,居然想看好戏——不过,他也是很想看呢。
欧阳菊含不答反问,“你们有没有听过占美男唱歌?”
高访惊讶,“他不是号称五音不全?”
欧阳菊含嗤笑出声,“官方说法都是骗人的,他的歌声简直称得上天籁。”
管惕怀疑地看着他,“真的假的?这么多年不管是公司庆功宴还是出来喝酒,多少美女借醉扯着他的衣袖要合唱他都推辞,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口头禅是‘可以出钱买单绝不能出丑唱歌’。”
“当然是真的,我曾经听过一次,他可以把一首Without you唱得比Harry Nilsson还要荡气回肠,象呢喃一样又低沉又悲怆,简直震人心弦。”
“那和温暖有什么关系?”高访问。
“坦白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欧阳菊含双掌一摊,“不过我听到他唱歌那次是在大一,大概在他爸爸去世后不久,有一天他从外面回来,整个人失魂落魄,你们都不在宿舍,就只我陪着他在操场喝酒,喝着喝着他就唱起歌来,当时他一点也没哭,但每一句从他嘴里唱出来的词都让我觉得,他已经伤心到不想再活下去,听得我鼻子直发酸,还以为他是不是和薄一心分手了,谁知他唱完后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话。”
管惕好奇到了极点,“他说了什么?”
“他说,她走了。”
“谁走了?”高访问。
“当时我也是这样问,他神情呆滞地说,温暖,她走了。”
高访和管惕对望一眼。
欧阳菊含叹了口气,“之后他什么都不再说,不过我已经永远记下了这个名字,一个月后他就创建了公司,整个人象脱胎换骨,除了学习就是工作,狂热到一天只睡三小时,没想到一眨眼就是十年,十年里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他唱歌和喝醉。”
才说着话,一袭白衬衣配珍珠色长裤的温暖已然到来。
欧阳菊含跳起身,走到她跟前笑道,“温暖你好,我是浅宇美国公司的欧阳菊含,第一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温暖有点摸不着头脑,随即便展开笑容,“你好。”
脑海里一闪,“欧阳先生是——美国那边的总经理?杨影的上司?”
管惕嘿嘿笑,“欧阳变态不是杨影的上司,是她的爱奴。”
欧阳菊含大叫,“管小猪你想找死?居然在美女面前这样诋毁我!”
一只遥控器向他凌空袭来,“你再叫一声管小猪试试!”
“这里又没外人,叫叫怎么啦。”
欧阳菊含口里叫嚣,脑袋却在管惕的厉眼下缩了缩,他扁扁嘴,回头对温暖道,“还是温美人好,不会象管小猪那么凶我,来,我们唱歌!”
温暖掩嘴,“占美男,管小猪,欧阳变态,那高访叫什么?”
“高古板。”管惕和欧阳菊含异口同声道。
高访无奈地笑笑。
“来来来,唱歌唱歌!管小猪帮我点一首那么爱你为什么,温美女今晚就你一个女生,请务必和我合唱!否则要是让管小猪在胸前塞两颗橙子出马,我怕他到时会爱上我!”
管惕恶道,“超级不改死变态!”
欧阳菊含端起眉训斥,“闭嘴!小孩子别没大没小,不要妨碍我和温美女谈心。”
一转头对着温暖马上嬉皮笑脸,“美女你放心!就算你唱得比杀猪还难听我也不介意的!”
温暖失笑。
管惕对高访道,“问问占美男到哪了。”
高访拿出电话拨给占南弦,“就差你了,什么时候到?”
还没说完手机已被欧阳菊含劈手夺去。
“占美男你再不来就听不到我和温美女的经典合唱了,离开你是傻是对是错,是放弃是软弱——”
他刻意拉高腔调,眼珠忽然一转,“美女你不想唱也行,先给我亲一个!”
说完嘟着嘴就向她倾身过去。
温暖吓得尖叫,整个人从沙发里弹起,引得管惕大笑。
听到她的叫声占南弦怔了怔,明显不悦,“为什么她会在?”
欧阳菊含贼笑,“我也不知道啊,你来了问高访。”
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一刻钟后占南弦推门而入。
欧阳菊含只当没看见他,一把揽过温暖的肩膀,以腻死人的嗲声说道,“美女,你想唱什么?我帮你点!本帅哥今天为你做牛做马!”
不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吃豆腐,温暖无可奈何,却也十分大方,用一只食指把欧阳菊含的手推开一臂之距,半玩笑半认真道,“做牛做马我不敢当,乖,一边去做个好小孩阿姨就感激不尽了。”
高访嘴里一口红酒全喷出来,管惕笑得最是猖獗,“欧阳啊欧阳,上得山多终遇母老虎了吧?”
便连面色不豫的占南弦也忍俊不禁,朝欧阳菊含的腿胫踢了一脚,“阿姨已经发话了,乖侄子你还不滚远一点?”
欧阳菊含惨叫不迭,抱着腿飞快躲到一旁,委屈地嘟嘴,“占美男你真狠,我不过动动手而已,你居然就给我动脚了。”
占南弦浅浅一笑,很自然地依着温暖坐下,而她的眼角收入一旁高访和管惕忍笑的表情,多少有丝尴尬。
欧阳菊含捞起遥控器,“占美男,唱什么歌?我帮你点。”
“我不唱——”靠向沙发时眸光落在她的侧面,他改变了主意,“来一首Still Loving You。”
温暖不自然地端起酒杯。
一只手掌当着在场三人的面轻轻搭上她的肩头,把她拥入臂弯里,她全身微僵,握着杯子的手心因紧张而渗出了微微细汗,蝎子乐队的老歌Still Loving You,爱你依然的旋律在房间内响起。
他在她耳边,把音调放低了八拍,柔声唱道: 如果我们重来一遍,一切从头开始,我会试着改变,那些毁灭我们的爱的东西。
你的骄傲建起了一堵坚固的墙,我无法穿越,真的没有机会从头再来吗?我爱你依然。
试着,宝贝,试着,再次信赖我的爱,我就在这儿,就在这儿,爱,我们的爱,不应该就这样流逝。
那原应是极尖锐如二胡拉出一样的歌,被他反其道地降为古琴音色般低沉的伤感吟唱,有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十年之后当他重新在她耳际如此低回软语地唱着情歌,她心口内引发的震撼难以形容。
当破天荒接到高访的电话问她有没有空出来坐坐时,她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因为,想到可能会遇见他,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来让他满意,但她知道,再不说不做,过了今夜就没机会了。
然而此刻,她好不容易凝聚了一整天才鼓足的勇气,却被他的歌声震得溃缺,象是全身力气都已被他萦绕耳边的魔咒抽走,几乎连杯子也握不住,而只想只想哭。
想伏在他怀里放声痛哭。
在他唱完最后一句时她再忍受不住,低着头起身,“我出去一下。”
用尽全力撑着雾汽眼睫的她并没有看到,在她起身时背后有一只手已伸到了她手边,下一刹听见她微沙的哽声时在半空滞了滞,只错失那短暂一秒,她人已走远。
占南弦静静看着房门在她身后合上,一直不作声的其余三人对视一眼,欧阳菊含端起酒瓶坐到他身边,“来吧,今晚不醉无归。”
管惕也走过来,“美男,把你手机给我,我要下载一款新的游戏,我电话内存不够,打不了。”
占南弦掏出手机扔过去,接过欧阳菊含递来的酒杯。
出了房间后,温暖眨落凝结了许久的两滴泪珠。
心口酸涩得透不过气,她信步下楼,走到大门外的夜空下。
没走出多远,身后响起陌生的脚步声,她在泪眼中回头,一股极端刺鼻的味道掩唇而来,骤觉天旋地转,她来不及挣扎已眼前一黑,整个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第二十一章 生路,出口
当清早的初阳在天空破开朝雾,金壁王朝的包厢内仍暗沉得不分日夜,宽阔的凹形三边沙发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四个男子的长躯,在桌上散乱立着或横倒在地的满目酒瓶,以及几人眉头微蹙的沉睡面容和衣衫不整,茬茬都显示着宿醉未醒。
寂静中不知道谁的手机响起闹铃,高访被率先惊醒,睁眼一看占南弦已坐了起身,紧继着欧阳菊含也揉开了眼,迷糊中看看两人,边打哈欠边踢了踢睡死在旁的管惕,“管小猪,起床上课了。”
高访几乎与占南弦同时清醒跳起,他紧张道,“南弦,你是今天结婚?”
他话声未落占南弦已拿起桌面上被管惕打了一夜游戏的手机,大步走了出去,边走指尖边在屏幕上连点,飞快往卫星发出指令。
“占美男!”身后管惕喊道,三人一同小跑跟了上来,“我们是不是先回洛阳道准备花车?然后再去接一心?”
“恩。”他应了声,看见屏幕左下方终于闪起红点,然而还没等他打开,一串号码突然而至跃入眼帘,他接通电话,“一心?好,我知道了……你别紧张,我让高访马上过去。”
高访关心地问,“怎么了?”
“她又收到恐吓信,你去处理一下。”忽然就失了耐心,他有些烦闷地直接把电话放进口袋,打开车门,“菊含你和高访一道走,管惕和我回洛阳道作准备,准时十点我们去接新娘。”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高访道,“你是真的要结婚?”
他勾了勾唇,“我什么时候假过?”
话声未落车子已如箭飞射而去。
三人只好赶快上车紧随其后,再在某条岔路路口分道扬镳。
在某处地方,早从黑沉睡乡中悄然醒转的温暖并没有睁开眼睛。
感觉到自己是躺着,身体下传来硬木板的触感,她轻轻动了动别在背后的手腕,发觉已被绳索绑紧,便连双腿脚踝也无法动弹,且张嘴不得,唇上应是被人封了胶条,脑海里把最近与自己相关的所有事情全过滤一遍,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她到底得罪了谁。
到底是谁?又为了什么,要把她抓来这里?忽然杂乱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
“为什么她还没醒?”有把听上去十分年轻的声线略带慌张地道。
“管她呢。”另一个人不耐烦地应声,听上去并比不前一位年长多少,约莫似在十七八岁的年纪。
“阿权,不会是我们的药用过量了吧?”
有手指伸到她的鼻子底下探测气息,她的肩膀被人猛地推了推,“喂!醒醒!阿龙,你去拿碗水来。”
被摇得头晕脑胀的温暖听到这句话时不得不假装醒转,微微睁开了双眼,骤然见到俯在眼前两张瞠目獠牙的鬼怪面具,她吓了一跳,惊慌之意尽显无遗。
“终于醒了。”身形略为瘦小的阿龙似松了一口气。
“把她扛出去,那人就要来了。”高大的阿权吩咐。
两人合手并脚把她从房间抬到外面,安置在椅子上。
搬动中接触到她带有乞求之意的眼睛,阿龙迟疑了一下,面具后的目光抬起看了看同伴,见阿权只是撇撇嘴并没有出言反对,他转而对温暖道,“你……你不能喊哦?”
温暖赶紧点头。
嘴上封条被撕开,窒息感松弛散去,她深深呼出口气。
破旧的屋子里几乎家徒四壁,除了一部老旧的电视,一张木沙发,一张茶几和两三把椅子,就只有墙上一面电子挂钟在喀喀地走着,时针正指向早上九点四十五分。
敲门声响,两男子霍然对视,阿权警戒问道,“谁?”
“我。”温暖一怔,那把声音依稀有一点熟,似曾听过,但又不是很有记忆。
进来的人身形中等,毫无特征可寻,且同样戴着面具,迎上温暖的注视时他下意识别了别头,从口袋里掏出大沓钞票递给两人,“这是十万块,你们数一数。”
阿权接过,随手点了点,收好后对阿龙道,“我们走。”
阿龙跟在他背后离开,快走到门口时不自觉回头看了看温暖。
捕捉到他有点担忧的目光,心念电转,她忽然轻声道,“为什么只是十万块?”
两人即时停下脚步,三个人六道目光齐刷刷射在她身上。
后来的男子目露厉光,拣起地上的胶条就要去封她的嘴。
阿权冷冷道,“大叔,等一等,我想听她把话说完。”
被唤作大叔的中年男子看了看阿权以及他身边的阿龙,二对一形势比人强,而且钱已经过手,如果对方此刻和他翻脸对他只有不利,由是他不得不垂下了手。
该刹那温暖意识到这三人都不是专职匪盗,强作镇定的心稍稍松了口气。
阿权望向她,“你最好别耍我们。”
“别急,请过来坐下。”她看向大叔,“这位先生,不管你因为什么原因把我绑来,请告诉我你的目的,让我看看能不能帮到你。”
她万事好商量的态度让在场三人同时一怔,中年大叔反应过来手掌霍然抬到半空,最后不知为何硬生生顿住没有挥下去,握成拳青筋暴现,面具后的目光桀骜恼狠,“就你这黄毛丫头也敢来教我做事?”
温暖微怯地看着他,到底是谁?薄一心?朱令鸿?还是——脑中乍然闪过一个名字,越看眼前的身形越有可能,但令她万分不解的是,只除了打过一次照面她和他从无交集,为什么他会抓她?这根本毫无道理。
不经意眸光掠向墙上时钟,指针已转到了十点,她有些失神,再过半个小时,他的婚礼就要在教堂举行。
站在一旁的阿权已十分不耐,“喂!你说怎么只是十万到底什么意思?”
她看看他,再看看时钟,视线最后停在那台老式的电视上,忽然之间似乎天开云散,一直徘徊在她眼底的阴霾和焦虑被骤然驱走,她脸上慢慢浮现笑意,那笑容从一丝漾成一抹,然后迅速展为灿烂花容,象满天星光全落在了她脸上,皎洁而纯真,美丽得夺人心魄。
包括大叔在内三个面具后的男子全被她的笑颜震慑住,呆呆地看着她。
“阿权,阿龙,大叔,谢谢你们,谢谢!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们,不管你们想要什么,我发誓会让你们如愿。”
她说什么?谢——谢谢他们?!这种话从一个被绑者嘴里说出来,绝对会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被吓坏了脑子以至神经错乱语无伦次,阿龙紧张地扯了扯阿权的袖子,“她……她……要不要送她去看医生?”
阿权回头怒斥,“你是不是也疯了?!”
再看温暖神色十二万分的诚挚,不似撒谎或唬人,他不由得撇嘴,“你真有那么本事,给我一亿好了。”
“好,我给你。”她马上应承。
阿龙傻住,“一、一、一亿?!”
温暖望向大叔,“你知道我可以给得出这个数字,对不对?”
面具后一双微眯的眼刹时间转过无数次,似在衡量什么,而他迟疑中没有出声否认,无疑于等同默认她的说法,这令阿权也如阿龙一样睁圆了眼,年长的他目光中不自觉流露出恐惧之色。
因为急需一笔钱救命,所以当某夜在某条黑暗的后巷里被这个大叔拦下,要他们帮忙把某个女人绑来教训一下时,不用几分钟他和阿龙就已被说服,从五万加到十万的丰厚报酬冲昏了他的头脑,来不及细想既然这个大叔有钱为什么不去找道上的人,在对方承诺不会伤人后他当场答应下来。
但,一亿……这个看上去气质十分贵雅还给人一点熟悉感似乎曾在哪里见过的美女子,一张口就答应给他们一亿!这样的天文数字只暗示着一件事,他们——很可能绑了这辈子都得罪不起的人。
他紧紧拽起阿龙的手,“我们走,快走!”
“阿权,怎么了?阿权?”阿龙脚步趔趄地跟在他身后。
温暖紧张得想从椅子上站起,“别走!我说真的!”
忘记了足踝正被绑着,她才站起已倒跌在地,微声呼痛,墙上时钟已指向十点一刻,挪移中挣扎着想起身却始终只是徒劳,她急红了眼眶,“求求你们,别走……”
薄薄短发下梨花带雨的柔弱神情和无助婉音,似极了迷途中的孩子,令回头看她的阿龙只觉心口一酸,他摔开阿权的手走回来扶起她,对大叔道,“我们把钱还给你,你放了她吧。”
“谢谢你。”温暖咬唇缓和一下情绪,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再也顾不得揭穿绑匪身份是个大忌,她急促道,“杨文中,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绑我,但请听我说,不管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有一个人一定可以办得到。”
被识破身份的杨文中索性摘下面具,紧盯着她,“朱临路在哪里?”
温暖一怔,为什么他要找朱临路?临路做过什么让他——我养了杨文中那么久无非就是为了今天——朱临路曾经说过的话从她脑中一晃而过,她终于恍然明白,显然当初是他指使下属把杨文中受贿的记录泄露出去,才致使代中和大华的合作搁浅,同时也导致了杨文中身败名裂。
“临路去了澳门,不过你找他也没有用,我和他已经离婚。”
“什么?!”
“我们在拉斯维加斯结婚的当天就已经离婚。”
“你想耍我?!”他倏然从口袋里挑出一把枪。
阿权飞快将吓了大跳的阿龙拉到自己身后,警慎地看着杨文中把黑洞洞的枪口顶在了温暖的太阳穴。
杨文中阴声道,“你知不知道我多艰难才把你绑来这里?他会和你离婚?!他要是和你离婚还会叫人天天暗中保护你?他要是和你离婚会对外面放话谁也不能动你?”
鬓边传来的戳痛令温暖蹙了蹙眉,她沉声道:“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过我没有耍你,你现在找临路真的没用,他人不在本地,我还不一定能联络得到他,反而有另外一个人,他可以把一切还给你,让你恢复名誉,让你拥有公司或者大把的钱,不管你想要什么,相信我,他一定会满足你。”
杨文中冷笑,“你说的是人还是神仙?我坦白告诉你,今天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占南弦。”她鼓起勇气看向杨文中,“只要你拿我的手机给占南弦打一个电话,告诉他我在你手里,相信我,就算你要神仙他也会弄来给你。”
“占——占南弦?”阿龙从阿权身后探出头来,惊得结舌,“那个——今天要结婚的占南弦?”
“阿龙,请帮忙打开电视,今天有他的婚礼直播。”温暖紧紧看着满眼惊疑的杨文中,“你比我更清楚他的能力不是吗?要影响司法界虽然不是翻手为云那么容易,但我相信他不难做到让检控方出来辟谣,说明对你的一切指控都是误会。”
枪口终于从她的太阳穴上撤离,精狡如杨文中也无法否认自己确然被她说得一丝心动,如果本城有人能够如她所说,帮他洗脱罪名、恢复身份、还回财富,的确占南弦是其中一个,他完全可以做得到她上述所言。
相对于逃亡一生或在监狱里蹲完下半辈子,这个前景对他更具吸引。
阿龙忽然道,“啊,我想起来了!阿权,难怪我会觉得她面熟,她是温暖!那个和占南弦闹绯闻的温暖!”
即使生性多疑的杨文中,也禁不住心头又动了动,这两人的绯闻当初闹得人尽皆知,再看她神色如此笃定,似乎那些报道不是空穴来风?占南弦真的有可能会为她做些什么?虽然他今天要娶薄一心,但哪个男人在外头没有一两处藏娇的金屋?但他仍有最后一丝迟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为什么要帮他?为什么要那么急切地让他联络占南弦?是不是想耍什么花招?温暖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说话,双眸直直盯着电视屏幕,大教堂里已经坐满了来宾,不是商贵就是权要,不是名流就是明星,几乎每张脸孔都可以被电视机前的观众叫出名字,身穿严整黑袍的神甫也已肃立在旁,安静地等候着仪式的开始。
一身幽雅的白色礼服将随意站在礼案前的占南弦衬得神清气爽,脱俗飘逸,俊美唇边如常地弯着淡然浅笑。
作为伴郎的管惕站在他身后。
准十时半,婚礼进行曲响起,大门被拉开,竟然是潘维宁挽着薄一心的手走进教堂。
阿龙看傻了眼,扯着阿权的手臂叫道,“你看薄一心!她身上穿的那套就是报纸上说价值三百万美金的婚纱!”
温暖一颗已悬至喉咙的心在见到占南弦眼中闪起的柔和星芒时直线沉入万丈深谷,她倏然回头,神色急切而绝望,对杨文中道,“我不是想帮你,而是我宁愿死在你的手里,也不想见到他娶薄一心!”
当欢快的交响乐声停下,教堂里薄一心已经走到了占南弦面前。
即使华贵的婚纱也掩盖不住她微微外凸的腹部,相对于她脸上绝世无双的愉悦欢颜,站在她面前的占南弦以及搀扶着她手的潘维宁,两人的表情虽然同样带笑,但细看之下始终有点稍欠喜色。
似乎都有着几不可察的心事。
两男子交换了一个眼神,潘维宁抿了抿唇,把薄一心的手交给占南弦。
薄一心侧头看向潘维宁,笑容绝艳,“谢谢。”
脸微微一白,潘维宁一声不发,默然退下。
占南弦牵着薄一心的手面向神甫,管惕忽然斜退半步,避开众人的视线从裤子口袋里悄悄拿出震动着的占南弦的手机,一看屏幕上闪着温暖的号码,他迟疑地看向占南弦。
眼角余光收进他的神色,背对着所有人的占南弦面上微笑已全然褪下,变得有些说不出的森冷,淡无表情地勾了勾唇,他对神甫道,“请开始。”
神甫依言打开圣经,开始诵念祷告。
管惕暗暗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回去,改为取出装着戒指的绒面小盒,无人接听的手机在裤袋里震过最末一下后中断,但只隔了一秒又剧震起来,他为难地再度窥向占南弦。
薄一心轻轻瞄了两人一眼,脸上微笑不知何时已变得有点僵然。
占南弦轻抿的薄唇边沿渗出了一股彻骨怒意,他压低寒凉嗓音,“如果她想说恭喜,就帮我谢谢她,如果是别的什么,通通都不必了。”
圣旨已下,管惕连忙再拿出手机,以手轻掩,“温暖?”
诵完祷告的神甫抬起头来,“占南弦先生,你是否愿意——”
“南弦!”管惕失声叫了出来,仪式当场被打断。
顾不得连神甫带台下嘉宾全都神色愕然,管惕紧张地把手机塞进占南弦手里,“不是她不想来,而是她根本来不了。”
占南弦盯着他,把手机放到耳边,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微微一怔,似不确定,“你再说一次?”
似乎对方又重复了一遍,他半垂着长睫,神色静如平淡无波的湖面,看不出半丝动荡,“我知道了,你别挂电话,等我一下。”
他放下电话,没有挂掉,只是放下。
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插在裤子口袋,侧首看了看神甫面前的圣经,无意识的眸光继而又落在了管惕漆亮的皮鞋上,短短几秒间唇线抿起,松开,又咬了咬,似乎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接受了电话中传来的事实,平静的脸色逐寸逐寸龟裂,现出狂怒的前兆。
下一刻在电视机前收看直播的所有观众都惊跳起来,只见那个着白色礼服有如天使一样的新郎忽然抬腿踹向礼案,力道之大竟使沉实的木质案子当场轰然倒塌,如果不是管惕疾速扯开吓傻了的神甫,此刻他已成案下冤魂。
他的骤然发飚把一旁的新娘骇得连步后退,一道身影迅速窜过去扶住薄一心的腰,下意识把她揽入怀内,潘维宁大喝,“占南弦你疯了?!”
礼案倒塌撞倒了旁边的花篮和连串摆设,蓬蓬声连响使不少女性惊得发出尖叫,现场一片混乱。
占南弦抽过管惕手中的戒指盒砸向潘维宁,“你现在就给我娶她!半小时之内婚礼没完成,我会叫人把她肚子里你的孩子活活打死。”
大步向外走去,他终于再拿起手机,声音如冰刃划破烈日下的天空。
“杨文中你听着,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只是一点,温暖的心脏不太好,我麻烦你好好看着她,如果她有什么闪失,我会把你一家十七口全部吊上浅宇广场的旗杆顶端。”
不待对方回答占南弦已啪声关上电话。
在他走出教堂大门的那一刹电视信号中断,屏幕上只剩下沙沙的雪花,过了会插进广告,显示直播已经结束,紧紧守在电视机前的阿龙这才合拢一直张圆的嘴。
“好厉害……”他转头望向杨文中,有些幸灾乐祸,“你完蛋了,他那么生气。”
杨文中气急败坏,扬手就要煽温暖耳光,“你陷害我?!”
“别忘了你的一家十七口。”
冷冷插入的男声令得杨文中硬生生再次将手掌收停在半空,暴怒中他反唇相讥,“你以为这件事捅出去后你们跑得了?”
阿权撇嘴,“我们为什么要跑?”
他瞥向温暖,“一亿还算不算?”
“算。”
她应声,对无计可施暴躁地走来走去的杨文中温和道,“杨先生你别激动,我没有陷害你,他发脾气也不是因为你绑架了我。”
三人如同被无形的手摆布的棋子再次摸不着头脑。
“那是为了什么?”阿龙好奇问。
温暖微微一笑,他生气是因为——他永远再没有机会知道,她到底会不会去抢亲。
再没有人说话,过了一会,温暖被捆绑过久的双腿因血液不畅渐渐发麻,她难受地动了动。
阿龙看看她,伸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十五岁上下极其清秀的脸,“反正也穿帮了。”
他蹲下去帮温暖解开脚上的绳子,抬头看看阿权,再看看杨文中,“现在怎么办?”
这个问题一出,即使在生意场上见惯风云幻变的杨文中也有点傻眼,与人勾心斗角他在行,但绑架却是头一遭,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也不知道。
他原来的计划是想利用温暖好好折磨和敲诈朱临路,关于她的去留可以到时再作打算,虽然被逼急了发狠跳墙,但也知道他原本所犯的贿赂和杀人有很大区别,手枪只是买来进行绑架和防身,他还没蠢到要犯下命案。
只是没想到会被温暖三言两语诱上了一艘意料之外的贼船,占南弦的威胁言犹在耳,现在就算他真敢狠下心杀害她,也不敢拿自己一家上上下下的命去作赌注,已经骑虎难下,他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手腕的绳索也被解开,获得自由的温暖站起来活动四肢。
阿权仍脸有戒色,“你要保证我们没事。”
温暖轻笑,“你放心,南弦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
“宝贝,你这么确定?”
淡冷低回的嗓音带着浅讥不知道从哪里传了出来,就在此时温暖只觉眼前一花,数道黑影已在瞬间破窗而入,房内三人还来不及回头已被六支短枪同时抵住了脑袋。
占南弦从门口施然而入,依次走进来的还有高访,欧阳菊含和管惕,管惕大摇其头,“小温妹妹,你很不乖哦。”
似什么也没听见,温暖只是定定看着占南弦,看着他身上的白色礼服。
她唇边被突发状况凝结的笑意异样碍眼,他轻柔道,“你玩得很开心?”
眨眼之间,真的只是眨了眨眼,两行泪已清晰滑下她的脸庞。
他再也说不出话来,视线落在她身后的椅子,忽然一脚飞去,那把折椅被踢出两米远砰声撞上杨文中,死静空间里骤然响起一声惨叫,他轻轻叹息,微薄的吁气声里似蕴涵了万年压抑,仿佛直到如今仍难以释放。
他侧首,“高访。”
“放心,我会处理。”高访挥了挥手,西装革履的黑衣人全部退后。
无情的眸光从她脸上掠过,占南弦转身就走。
她呆呆地看着他大步流星而去的背影,全身象生了根一样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脸上泪水无声流得更凶。
欧阳菊含摇了摇头,推推她,“温美人,走了。”
为了天下苍生着想还是赶紧跟过去吧,否则一会别说火山冰山,连喜玛拉雅山也会爆发。
她啊了一声,看向恨铁不成钢的欧阳菊含,再看看一脸不以为然的管惕和含笑鼓励的高访,人如梦初醒,匆匆抛下一句,“高访,拜托别为难他们,我答应过——”
“我知道,快去吧。”她飞跑出去,以最快的速度扑出楼外,拦在他恰恰发动的跑车前,两人隔着玻璃对视,她跑过去拉开门钻进车内,下一秒车子已疾驶出去。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她知道这一次他是真正动了气。
怯然地望了望他,他目不斜视的侧面暗得象阴云密布的天空。
紧紧咬着下唇,她垂头,看着自己的膝盖。
如同十年前,没有任何解释,她始终一声不发的沉默,换来的是方向盘被他抓得更紧,钛合金上几乎要被他捏出指痕,手中圆盘忽地一百八十度急打,原本驶往洛阳道方向的车子改道而驰,她还没明白过来他为什么突然之间又怒气暴涨,车子已很快飚到她所住的雅筑园。
他一脚踢开车门。
她恐慌地跟了下去,记忆中他从来没有对她真正发过脾气,这样的占南弦是她所陌生的,极不熟悉,让她怯惧得完全不知所措。
开门进屋,他大踏步走进她的房间,往妆台上四处乱翻。
“你……找什么?”她惊惶地问。
他一声不发,伸手把抽屉一拉,用力过猛使整个抽屉跌出来摔在地上,里面的机票和她的护照等证件全都跌了出来,他抿紧了唇,俯身一手抄起,终于说话,却声如寒冰,“十一点五十?
还来得及。”转身就走。
从上车伊始就一直提心吊胆的温暖,此刻终于知道他想做什么。
她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任眼泪在脸上肆意横流。
已走出房间外的他忽然转回身来,一把抓起她的手腕要将她强扯出去。
“我不要走!”她尖叫,一只手紧紧巴着门框不放。
他掰开她的手,索性将猛然挣扎的她拦腰抱起,任她捏成拳的双手狂乱地捶着自己的胸膛,冰冷脸容决绝得完全不为所动。
在他抱着她一步跨过书房门口时,两个人都没有看见,里面铺在桌子上没有收起的画纸,被从窗户涌入的风无声卷落地面。
门被大力摔上发出震天巨响。
进了电梯,下得楼来,将她抛进车里,他发动车子往机场方向疾驶,被绑在安全带里的她微微呜咽,随着他的车速越开越快,她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不久机场便出现令人侧目的一幕。
那个一小时前还现身在电视里的新郎,俊美五官因蓄满了怒气而紧绷出凌厉线条,他的左手里拿着一叠机票证件之类的小件东西,右手扣着一个女子的手腕,将她强行带向通往侯机厅的安检口。
满脸泪痕的温暖已经放弃了挣扎,双眼红肿不堪,木然地任由他拖着去办了登机手续,再被拖向安检口,嘴里一遍遍喃喃自语,“我不要走,我不要走……”
排队等候中很快就到了她,他放开她的手,将证件塞进她手中,以手背拭净她脸上的泪,勾了勾薄唇,淡笑中带着一丝了无生息的惨然,“乖,去吧,就当是放我一条生路。”
说完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怔怔看着他迅速走远的背影,已经流干的泪不知道从哪里又涌了出来,她一边哭一边抬手去抹,凄凉得让旁观者恻然,排在她身后的一位伯伯说,“孩子,别哭了,回去找他解释清楚,会没事的。”她不说话,只是哭,一边哭一边走进关检口。
啲,啲,啲——安检门发出警报长音。
“小姐,请过来这边。”机场的安检人员小声地把旁若无人地抽噎的她请到一边,检测拍往她全身上下扫过,最后停在她的胸前,那啲啲声正是从这里发出,“请把你戴的链子摘下来。”
她木然取下铂金项链,安检人员拿起对讲机向上级汇报。
在每个旅客走过她身边都投来异样一眼的等待中,几个穿着高等职别制服的负责人匆匆而来,其中一人拿着小型仪器,象红外线一样的光谱扫过温暖的链子和石坠后,那人脸上露出震骇之色。
“没什么,这位小姐,你可以进去了。”他说,抬起手阻止其他人的疑问,把铂金链子还给温暖。
她接过,也不再戴上,只是拿在手里,随着其他旅客往里茫然走去。
直到她走远之后那人的同伴忍不住低声问道,“怎么回事?她那根链子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为什么就让她走了?”
“那根链子没什么,不过,你们知不知道那个印石石坠值多少钱?”
“多少?几百万?”那人一笑,“全球有三大卫星定位系统,一是俄罗斯的CL系统,一是美国的GPS系统,这两个系统都由二十四颗在赤道上空三万米处的静止卫星组成,第三个是欧洲正在实验阶段的伽利略系统,预计由三十颗卫星组成,这三个卫星定位系统值多少钱,她的石坠就值多少。”
“什么?!看上去不就是一颗普通的石头,和卫星有什么关系?”
“石头本身是很普通,但它上面镶嵌的蓝青色晶石却是极其精密的卫星信号接收器,可以同时接收三大系统发射的电波。
CL和GPS的原理是地球上任意一点都能同时接收至少四颗卫星的电波,也就是说,不管她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或是近地空间,譬如飞机上,都会被至少四颗卫星征测到身上的信号。
这个信号被传送到接收站后,通过专用仪器计算收到的不同卫星发来的电波的微小时间差,就可以得到经度、纬度和高度的三维立体坐标和精确时间。
如果还要更精确,可以动用高分辨率照相卫星来仔细观察信号源,合成孔径雷达获取的条幅式定点侦察照片,最小可以精确到半英尺。”
旁听的人无不咋舌。
“所以你们明白了?有人动用了三大卫星定位系统对民用开放的功能,来确定她的日常行踪。”
旅客逐渐多起来,窃窃私语的工作人员随后散去。
机场出口外,在来来去去的各式车流中,有一辆宝蓝色的跑车始终停在原位未动。
天空的阳光异样刺眼,车内却暗沉得象全无生机。
温暖静静坐在侯机厅里,一直到所有人都已离座登机,一直到催促她抓紧时间登机的广播放了无数遍,一直到已延误了时间的飞机终于飞走,她还是呆呆地坐在已人影寥落的侯机大厅。
当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时,她不知道自己已坐了多久。
我站在布列瑟侬的星空下,而星星,也在天的另一边照着布列勒。
请你温柔地放手,因我必须远走。
虽然火车将带走我的人,但我的心不会片刻相离。
看着身边白云浮掠,日落月升,我将星辰抛在身后,让他们点亮你的天空。
她定定看着手中屏幕上一闪一闪的占南弦的名字,不知道它响过了几次,闪过了多少遍,只知道每次在歌唱完后铃声消失的下一秒,都会一直重复再重复地闪起。
轻轻挂断电话,她起身离开。
沿来路返回,走出关检口外,她往售票窗口买了最快一班起飞的航班,然后一步步走去重新办理登机手续,再从之前他送别她的同一个关检口进去,过安检门时她手中的项链再次报警,安检人员惊异地看着她,例行公事地拿起检测拍扫了扫便予以放行。
走过长长的通道,找到了登机口,排队,验票,进入登机通道,一直到在机舱里找好座位坐下,她仍懵然不知自己将要飞向哪里。
手机坚持不懈地响起,一遍,一遍,又一遍。
终于,她颤着手摁下通话键,把手机慢慢放到耳边。
“占大总裁,你不是要我放你生路吗?”她说,已停歇不知多久的眼泪再度无声流了下来,一滴一滴连珠落下,溅湿了手中的石坠。
“对不起。”他声音微沙。
委屈瞬间泛滥,她抽泣得不能自已。
“这么多年来,你为什么不放我一条生路?多少个夜晚,当我独自一人在黑暗里合上眼睛的时候,都向上天祈祷请他让我在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忘了你,只要忘了你,我的心就不会再痛,你试过那种思念到痛不能抑的滋味吗?你试过眼泪一直一直流从滚烫流成了冰冷的滋味吗?你试过想一个人想到无法控制却相见不相识的滋味吗?你试过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和别的女人出双入对的滋味吗?”
那边陷入死寂一样的沉默。
“你试过爱一个人却觉得自己不应该享有幸福那种撕扯的滋味吗?你试过恨一个人却象中了毒,无法离开而只能留在原地承受无止尽的伤害那种痛不欲生的滋味吗?你试过看着自己最心爱的人和别的女人站在教堂里那种极度恐惧的滋味吗?你知不知道当时我怎么想?我和自己说,如果你真的娶了她,我就抢杨文中的枪自杀,既然你要这样折磨我,那我去死,我死你满意了吗?”
她的哭声未落,一道身影已出现在舱门边,眼内布着红丝。
泪水汹涌,眼前骤然一片模糊,象隔着苦海海面的大雾,她再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走过来把她拦腰抱起,她哭得太累已经全无挣扎的力气。
抱着她走出机舱,走过长长的通道,一直走出关检口,走出机场,他把她放进车里,静静拭去她红肿不堪眼底的泪痕和水雾,为她扣好安全带。
车子驶过红彤彤晚霞下的机场高速。
每走一段便看见上上落落的入口出口,或是驳接其他高速的三岔路口,那么多的出口也许随便选一个都可以到达他们想回去的地方,然而人们的习惯永远是选择最便捷的路,而直觉地认为其他方向都是绕圈子。
常常会忘记有时候最便捷、最快的路,却往往可能也是最长。
一路到底,终于到达唯一出口。
当一轮圆盘似的黄昏落日隐入树荫楼角,车子再度回到她家楼下。
他熄灭引擎,余音渐静,两个人谁都没有动。
许久,搁在方向盘上他静如泥朔的手终于垂下,插进上衣口袋。
“婚礼是为一心准备的,为你,我只准备了一样东西。”他缓慢响起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陌生沙哑,萦绕在不大的车厢里让人奇异地觉得遥远,荒凉和空旷。
他摊开的掌心中承着一只已打开的小小盒子,盒子里是一枚没有镶嵌任何宝石的铂金素戒,优雅独特的造型和他左手无名指上所戴的如出一辙。
“你戴的那枚戒指我看着碍眼,所以去美国时定做了这一对。”谁知道回来后她对他的抵触情绪那样大,由此也惹起了他的恼意,不无自嘲地弯弯唇,普天之下他独独在面对她时会控制不住脾气,也不知是她之不幸,还是他之不幸?“那时我想,戒指不送了,就让我看看这个女人是不是还会象以前一样不闻不问,自以为宽容隐忍。”她定定看着车前的挡风玻璃外,不作声,也不回头。
“一声不响走了七年,甫回来便在身边挂上个朱临路,知道我的感觉吗?”虽然人前不动声色,心里几乎想把牙齿咬碎。
“在你大学毕业那年我开始建造宅邸,全部按你的喜好来,大到整体风格小到各种饰设,连最细微的一个杯垫一根汤匙都不会出离你昂贵到苛刻的品味,可是,却怎么也放不下早被你踏碎的尊严,我做不到主动示好,哪怕有这种想法都觉得不能原谅。”和她一样,他的脊背上也烙着父亲的亡魂,放过自己?谈何容易。
“七年的物换星移象一道深渊,你不会过来,我也无法过去,但放不下,始终放不下,最后只好自欺欺人,有意无意地让妈知晓我的心意,借由她设法把你弄进了浅宇……过去两年来我一直在等,等你什么时候肯放下往事,肯放过我和你自己,但没有,我没有等到,你似乎什么都不打算做,你根本不打算面对我,整整两年,与你名字一起被人相提并论的,除了朱临路还是朱临路。”
由是他彻底失去了耐性,安排杨影调升出国,告诉迟碧卡帮他补选秘书,不出所料,他那善良的母亲果然插手,分别十年后她终于还是回到了他身边。
“我很清楚,过去那段感情对你是一场毁灭性的浩劫,你看似自信的背后其实无比胆怯,明明渴望我却始终畏缩不前,既怕承担不起我的拒绝,又怕自己无法带给我幸福,一朝被蛇咬,可能你比我更恐惧,担心你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会如从前那样再次伤害到我。”
“我理解你的苦衷,但,无法接受你因此而退缩,我等你已经等得太久,太久,我那么迫切地渴望你爱我,渴望你专一、坚定、忘记过去、至死不离不弃地爱我。”由此他才忍不住出手,一步一步把她诱入他以感情设下的圈套。
“我对你的目的只有一个,当初是你不要我,所以一定得是,由你主动开口要求我回到你身边,不管你做过什么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包容,但你有必要,给我这许多年的等待和痛苦一个回报。”
曾经的错他不打算重蹈覆辙,他不会让自己的感情再度走至失衡境地。
“我想,这一次我不能再象从前那样把自己打包送到你面前,而应该让你学会得以同样的深情来向我换取,应该让你学会向我开口索求,因为只有当你向我要求承诺、当你主动给我承诺,你才会清晰认知到自己对这份感情的责任,惟有这样,你才会懂得我存在的重要,珍惜我的付出。”
他以为自己没有做错,所以根本没想到,竟会把她逼得跑去结婚。
“你出国的那段时间我很迷惘,为你,我成立浅宇,为你,我往天上安置卫星,为你,我建造宅邸,为你,我从不知道别的女人长什么样子,为你,我买下全世界最知名的药厂,只为想发明一种药来医治你的心,从认识你以来你就是我的整个世界,这十年里我甚至不知道你之外的天地是什么样子。”
“我反反复复问自己,这样费尽一生的心血和心机,为什么到最后竟然是将你逼走?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做了那么多,却仍然无法给你幸福,即使你赶在我结婚前回来,也只是想把沉疴拔起,想解开我爱你至深的心结,而并没有下定决心留下来和我长相厮守……我不知道我错在哪里,我不知道是什么造成你的恐慌,我问自己,真的是我爱你爱得太过,是我在逼你么?”
他静了静,阳光透过树枝在挡风玻璃前跳跃着星星点点。
“其实,你离开的那七年里,我曾不止一次动过放弃的念头,我不是圣人,那样希望渺茫的等待比十八般酷刑还残酷,而且以你刚强的性子,就算我把你等了回来也结局未知,许多个失眠的夜里我都想,不如算了,就这样吧,就让往事过去吧,让我们天各一方重新开始。”
“可是,做不到,我始终做不到忘记,你的名字象被人用刀刻在了我心口,一笔一划都抹不去,我只好不断地给自己找借口,我告诉自己我等你不过是因为对于往事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不是因为我,你的人生不会经历那么大的劫难,也许用尽我下半生也无法补偿你曾经的痛苦,但,我想亲眼看到你幸福。”他顿了顿,唇边一抹无奈和复杂稍纵即逝。
“你希望我幸福,却恐惧自己未必能保障我的未来,所以始终踌躇,你不会说一句要我留下,不会说要我陪在你身边,不会说你想听我说爱你,也不会过问我的任何事,不管是一心还是我手上的戒指,从你回来至今始终对我没有任何要求,你甚至连问都不问,我到底还爱不爱你。”
“我希望你幸福,却是恐惧自己无法给你更多,所以不断做着一切,费尽万千心机,那么迫切地想补偿你,想把全世界最美好的东西都捧到你面前……从来就不是迷局,不是游戏,只是我无法出口的心思,每一次接近都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幸福只在于你,只有当你珍惜我才意味着完满。”
同样心思的两个人,却走着两条完全相反的路,她的反应让他恐慌,极度缺乏安全感,她越退缩他就越胁迫,他渴望着什么时候她再忍无可忍,会象从前那样敞开心怀对他大呼大喝,叫他向东向西,对他拳打脚踢,他要的是她平起平坐的对待,而不是一味沉默,宽容和忍耐。
长睫轻垂,落在方向盘上的眸光透出一缕幽伤。
“十年岁月,我以为你还是当年的你,你希望我还是当年的我,却不知道我们都不是了,你已经长大,我也已经改变。”曾经无可取代的美好时光,原来只能存放在已经过去的记忆。
“现在的你和我,明明比当初更相爱着,却始终走着相互悖离的路,是你不够爱我吗?我知道不是,正因为爱我太深所以你才会犹豫,是我对你爱得太狂热吗?可是如果我真的放手你会不会更痛?”无关对错和应该或不应该,只是她与他的观念无法折中,关于爱,两人有着完全相反的信仰,就象是一把尖利的拉锯,时间越长牵扯越深,伤害越大她和他便越来越疲惫,而他对她的感情始终有那样深沉急切的渴求,以至他们连和平共处的时光都无法维持更长一点。
“正如你是你,我也是我,就算让这几个月从头来过,可能所有的事我还会是原封不动地再做一遍,不管你是否能够领会,我可能也还是不会作任何解释,所以,如今的我……并没有足够信心也无法保证,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会不会让你陷入新一轮的伤害和折磨。”
他的说话越来越伤感,隐隐约约带着自责和无能为力的苍凉。
“一次次带给你这样大的悲恸,早远远背离我想你幸福的初衷。”她终于慢慢回过头来,神采已被眼泪冲流殆尽的寂色瞳子看向他。
他执起她的左手,将戒指轻轻套进她的无名指,习惯性微弯的唇弧此刻只牵出一线,几乎淡不可见,“我等这一刻,已经等到了天荒地老。”
不知为何,她觉得那个戒指很冷,很冰凉,一点点渗入薄薄皮肤下的微细血管,然后经由血液将冰寒刺骨的感觉速度传递到心口,造成心脏一点点地收缩。
“暖,我们分手吧。”他轻声道。
第二十二章 消失,管理
浅宇最近从精英到非精英全部忙着人仰马翻。
占南弦临时决定把下半年的所有项目抻上日程,————预作决策。
于是总裁办公室里各部门加急送上来的卷宗一叠叠堆在桌面,六十六楼每日里大小会议不断,他几乎把每一分一秒都投到工作里,早上七点已出现在办公室,中午随便吃些东西,晚上工作到深夜才离开。
每一天批复无数文件,开会专注聆听,神态沉静。
原本打算在他婚后返美的欧阳菊含被留了下来,包括高访和管惕在内全被繁重事务压得暗无天日,如此过了一个星期,好不容易周五下班前开完最后一场会议,所有重要案子的下半年发展计划总算大致敲定。连续多日缺休少眠,三人终于累瘫。就连精力过人的占南弦也不禁微露倦容。
散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内,欧阳菊含怨念:“老大,就算要上吊中间也让我们喘口气嘛,无端端把下半年的计划提前作决定,又不是急着五时三刻就要执行,你到底想干吗?”
占南弦不答,对高访道:“事情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阿龙和阿权向我写张借条拿走了三百万,说以后会还,至于杨文中,按你的吩咐给他换个身份送出国安度晚年,浅宇助学基金会供他的孩子读完大学。”
管惕好奇问:“到底是谁恐吓一心?”
一对新人已经完婚去斐济度蜜月,警方却好像至今还没锁定嫌疑犯。
占南弦微弯唇象:“是朱令鸿。”
“啊,我明白了,是不是他不满你收购代中的手段,所以在你们传出结婚的消息后,为掩人耳目他不找你,倒聪明地找一心的麻烦。”
管惕想了想,还是有点不解,“既然你早知道是他,为什么还让他一直恐吓下去?”
“是一心的意思,这样潘维宁会经常过去陪她。”
“是不是结婚也是她的意思?”
“嗯”
“包括潘维宁被赶出潘家?”
“没错,潘维宁追她时潘家放话不同意让她这种女人进门。”
“她那么心高气傲,想来也不屑进潘家的门——所以就找你帮忙,要你设法让潘维宁和潘家脱离关系?”这一来就变成只是她和潘维宁之间的事了。
听到这里高访脸上也露出了恍然之色:“你要我找人暗中保护温暖,也是因为朱令鸿?”
“嗯,搞挎代中这件事从头到尾是朱临路和我联手,朱令鸿敢下手找一心的麻烦,我担心他也可能因为朱临路的原因而找上温暖,只是没想到后来动手的不是他而居然是杨文中。”
欧阳菊含奸笑着插进话来:“我只好奇一件事,占美男你真的那么大方,就这样放过朱临路?”他可是娶了温美女,发某男恩怨分明的性格,应该扒掉他一层皮才地,怎么好像无所谓似的任他往澳门逍遥去了。
占南弦半弯的唇弧带上一抹极其少见的恶意。
“我找人灌醉他取了他的精子,再灌醉他女朋友取了卵子,然后把他女朋友弄晕,把受精卵给她打进去。”
“你搞那么复杂干什么?他们要孩子不会自己生?”
“他们没有上过床。”
欧阳菊含张圆了嘴:“那岂不是——”
“嗯,朱临路不知道那是他的孩子。”
“天啊!太恐怖了!”欧阳菊含全身发抖,大叫,“高古板,管小猪!你们以后一定要时时提醒我,得罪谁也千万别得罪占美男!”
占南弦微莞,看向管惕:“智能机器人的案子进展得如何了?”
“雏形已经开发出来,暂命名为一宇,我远程安装在你的桌面里了,你试用一下,看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
高访皱眉:“南弦,你这么急着敲定下半年的计划,到底为什么?”
占南弦倦怠一笑:“过两天你们就会知道。忙了这么久都累了,你们早点回去休息,我测试一下管惕的机器人。”眸光转向桌上电脑,发现屏幕上多了一个“宇”字样图标。
沙发里的三人相继起立,走了出去。
掩上总裁办公室的大门后,管惕看向高访:“真的不太对劲。”
高访不出声,似沉思什么。
欧阳菊仿拍拍他们的肩头:“别想那么多了,看来他心里已经有了某种决定。”
高访轻轻摇头:“走吧。”
门内占南弦双击点开一字,屏幕上跳出一个骑牛而来的小小人形图像。
方方扁扁的脸,一双眼睛似睡不醒地拉成两条横线,头上居然戴着顶早已失传的斗笠,矮矮的身子,平额宽肩配上细长手脚,着一身古代牧童装,整个看去十分趣怪,就像个“宇”字。
他失笑,管惕还真童心。
上方的摄像孔红线一闪,小机器人横他一眼:“笑什么?你是谁?”
难得被引出一丝心情,他以手托腮:“你觉得我应该是谁?”
白色眼珠从横线一端飞快滚到另一端:“我知道了,你是占美国。”屏幕上啪地打出两张图片,一张是储存在记忆体里他的照片,一张是摄像头现拍的他以手托腮浅笑的样子。
啪的又一声,屏幕上再打了一张照片,一宇兴奋道:“这个是温暖,你的妾室。”
占南弦怔了怔,浅淡笑容迅速退去。
他的反应让一宇显得有点迷茫。
指尖轻抚屏上温暖的眉睫,他轻声道:“不是妾室,这是我老婆。”
“老婆?”一宇茫然不解。
他拉过键盘,输入指令,想看看透管惕给这个小牧童都定制了什么。
两条横线倏然睁圆,一宇警戒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闭嘴。”
“啊啊啊!头好痛!不许碰我的脑袋!”一宇大叫。
他歉然:“对不起,我忘了动手术前应该先让你失去知觉。”说话间鼠标一点,一宇呜呜哭叫着骑上牛消失。
更改完一宇的设置保存好之后,他开始着手工作。
天色渐暗,室内感应灯自动亮起,偌大空间里静谧无声,埋首于案的他专注得不曾抬头。
不知不觉的时间过去,全部处理完毕后他长舒口气。
抬手看看腕表,已将近九点。
推开椅子起身,习惯性地站玻幕前看向夜空。
远远近近的高楼霓虹,不知何处有蓝绿色激光来回射向无边天际。
一堵玻幕将内外隔成两个世界,这方他守候经年的室内,华美得似自困之城,无声无息十分孤寂,而外面那幕他从未真正好好见识的天地,夜色中有无名的孤禽飞掠而来,俯冲滑翔而去,仿佛前方鹏程万里,十分广阔。他回到座位,写了一行字发给高访、管惕和欧阳菊含,然后把该封已发送邮件清除,熄了电脑。
走到门口时回头扫了眼自己的办公室,轻轻拉上两扇暗玫木门,他搭乘电梯离去。
温暖天天出门逛街。
总是每天下午三点出现在温柔曾经带她去过的餐厅,点一杯咖啡,坐在窗边看浅绿色下班外人来人往,不知为什么她特别想回到这里,常常一坐下便不再动,无人打扰的时光静悄悄地从午后消亡。
结帐后离开,挤身在扰攘街上,穿行于人潮中。
几趟下来即使闭上眼睛她也能知道,每踏过多少块仿古地砖会准确无误地踩上花形图案的墨青色砖石,一次次合上眼试下来,她的直觉和悟性已能令出错率为零………却为什么在通往一颗心的那条路上,她了合上了眼睛?
当眼前陷入短暂的黑暗时,她总会不由自主地这样问自己。
而当睁开双眼,那轻淡的彷徨马上在青天白日下灰飞烟灭,入目与她面对的仍是橱窗后千姿百态的模特和一颗颗光华璀璨的晶钻,那样像一个人盈渊的眼睛。
一切对她而言已经很熟悉,人行道,铁栅栏,横马路,广告牌。路的尽头是开阔而充满人潮的广场,在水池边的大理石阶上坐下时她想,有一种莫名的窒息其实比溺水还厉害,还更让人无法呼吸。
温柔已去了新加坡,朱临路已奔赴澳门,清楚知道从此已确然孤身一人,不能再不小心落单,因这世上各有各的人生要走,再不会有人出现将她救起,再没有谁——会长陪她左右。
仿佛每个人都可以轻易放下她。。。。。。可以说爱就爱,说走就走。
事情到底是怎么走到那一步的?
似乎是他坚持结婚,只为想看她会不会开口,如果她不来,,那么他可能就真的娶了,而她坚持离开,只为想看他会不会挽留,如果他不来,那么她可能就真的走了。
相属的灵魂,如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连骄傲都不输人后。
终于,这次出自他的口。
原来被人说分手的感觉是那样脆弱无助,像心口最软的地方被人重重捶了一拳,直痛到每一丝神经末梢里,痛得五脏六腑都微微地出血。
面上却完好如初,依然精心煮食细致作画,生活规律得怎么也看不出灵魂已经碎掉。
周一这日,温暖起床不久便接到电话。
“温暖?我是高访,你能不能过来公司一趟?”
高访的语调十分复杂,严肃中带点无奈,还隐藏着一丝担忧。
温暖一惊:“怎么了?”
“你过来再说,我们在六十六楼南弦的办公室等你。”
“好,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她抄起钥匙出门。
飞驶途中一颗心略微下沉,不自觉有些惶恐,发生了什么事?六十六楼的秘书位里依然坐着张端妍,见到神色紧张的温暖出现时明显有些意外,她礼貌道:“总裁还没回来。”
温暖心口一悸:“是高访找我。”
打过招呼她推门进去。
高访管惕和欧阳菊含三人齐坐在内,神色俱是少见的凝重。
“什么事找我这么些急?”她问。
高访从沙发里站起来:“南弦不见了。”
温暖整个人一愣:“什么?”
“只留下一封EMAIL叫我们好好帮他卖命。”欧阳菊含吧气。
管惕懊恼道:“他和占妈妈说出去度假一段时间,可是我只能查到他了境,怎么也查不到他的人具体在哪里。”
温暖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握成了拳头,以此控制自己不让指尖发抖。
心口怦怦怦跳动着,每跳一下都牵扯出巨大疼痛。
走了?就这样一声不响地走了?
“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她颤声问。
高访摇头。
她紧紧咬着下唇。
欧阳菊含苞欲放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脸色罕见的正式。
“浅宇是南弦半生的心血,现在他忽然全部放手,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我们三个商量过了,既然他已经劈腿,我们兄弟再留在这里打拼也没什么意义,钱我们不缺也不在乎,陪着南弦辛苦了这么多年,不如也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
温暖越听越吃惊:“我不太明白,你想说什么?”
“南弦让我做代理总裁。”欧阳菊含指向暗玫色大办桌后那张无人空椅。“问题是我不但毫无兴趣,反而觉得这么高处不胜寒的位置应该由你来坐坐,那样或许你能真切感受到这么多年来他所承受的一些东西。”
温暖惊愕得无法做声。
高访平声道:“我们不知道南弦什么时候回来,不过,他曾经等了你十年,现在换你来等等他也不为过。”
管惕没有做声,却也忍不含怨地看她一眼。
温暖终于明白面前三人在责怪她,他们认为占南弦的出走肯定与她有关,因此摆下阵势逼宫,古人是逼上者退位,他们如今是逼她去坐上位,领悟到这一点后,因意外万里引发的震惊、恐慌、无助、痛苦、悔恨等种种情绪所交织的混乱心潮,在无法言喻的一刹那间全部沉静下来。
她的神色出人意表地平静;‘是不是我坐了这个位置你们就留下来?”
欧阳菊含嘿嘿一笑:“孺女还算有药可救。”
高访看着她:“温暖,如果你不介意,我还是想问一下,为什么你明明——爱着南纺,却始终没想和他在一起?”
她静默,过了许久,才轻声道:“我当年曾在父亲的灵前发誓,要还他老人家十五年。”
在珍惊异地对视一眼,欧阳菊含长嗟出声。
过去十年来她一直延续着没有任何娱乐的单调生活,直到占南弦出现,她苦行僧般的生活模式才被打破。
用情太深以至他对她有着极高的期望,那给了她很大压力,用尽一生之心爱首他,却毫无信心自己一不定期可以给他幸福,所以虽然示爱却从不争取,同时还觉得不能就这样原谅害死父亲的自己,无法放任自己投奔渴求已久的幸福,那种非人的自我折磨,令她在过程中承受能力巨大苦楚。
最终,也令他选择了无声无息地离开。
命运的轮转,竟在十年之后让她去饮当年她留给他的的那杯苦水。
在这已太迟的一刻,她终于大彻大悟。
管惕以占南弦的名义往内部发出公告,说明自己因私人原因暂时离开,在此离开期间任命温暖为代理总裁,全权负责公司里的一切动作。
公告发出之后引起轩然大波,但由于高访管惕和欧阳菊含这三位除占南弦外的公司最高管理层联名声明该公告属实,所以虽然个个好奇心大炽,私下里议论纷纷,倒也不得不接受事实。
温暖每天早上把车停在地下后返回一楼大堂,搭乘总裁专用电梯,对每一位经过她身边视线无不惊异地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略作停留,然后向她友好向候的员工微笑回礼。
没几天周湘苓带着用人中午来给她送自制的便当,各种版本的故事至此全部刹车,尽皆恍然大悟,原来现在执掌公司的正牌的未来总裁夫人,代理女总裁的形象就此江山落定,大楼里终于完全平复下来。
之后欧阳菊含如期返美。
她刚渐渐养成占南弦当初的习惯,每日早上八时半一定出现在浅宇,逢周六必回占宅陪伴周湘苓用膳。
即使有高访和管惕协助,温暖仍然对庞大的繁杂事务应付得很吃力,刚开始时她反时间大量花在翻阅卷宗上,而不敢独自对重要文件做最终批示,动辄过亿的生意,只需看漏或误解几个字,就有可能造成重大损失
一捆捆捧来的卷宗,里面记载有占南弦对和数繁多安全的批示。
不同项目在不同阶段所遭遇到的各种她可能想破头皮也想不出来的疑难杂症,他总能巧妙地化解,即使同一类型的业务只要对象换了不同公司或区域,他的处理手法也会大相径庭。
慢慢理解消化之后,接触得越深,她内心对占南弦愈加折服。
而且越投入便越觉得,比起中介方肩负一个大企业的动作,她从前那种王一已怕伤春悲秋是多么藐小。
也许当初占南弦创建浅宇时并没有考虑太长远,但当一个企业扩展到承载了太多人的梦想、事业、和生活之后,一切已变得截然不同。
只要一朝还坐在总裁办公室那张至高无上的椅子里,每一个想法都必须深思熟虑,每一个决定都必须慎重周全,任何时候都不能出一丝差错,因为需要为这些错误付出代价的永远不会骒决策者本身,当一个企业走向衰亡、减薪、降职、裁员等祸难只会降临到最无辜的员工身上。
浅宇过去十年从未解雇过任何职员。
浅宇斥巨资员工建造了一幢设施超级完善全部免费开放的附楼。
那不仅仅只是回馈,更重要的是意味着,为这许多人遮风挡雨已成他肩不能卸的责任。
单纯只是维持企业的良好动作已需要耗费巨大精力,还需很强的决断能力,如欲使它永远走于同业前端保持世界领先水准,使依赖他羽翼生存的员工梦想能纵深发展,饭碗能长期保障,则绝对少不了一个有着高瞻远瞩、魄力果敢和才华卓越的顶尖领导人。
过去十年,占南弦把这一切都做到了。
每每忙碌中不经意抬头,见两扇紧掩的暗玫色精雕漆门内一室空茫寂静,那瞬间她会怔一怔,不知身在何地,而心头浮掠过他清晰的身影,仿佛此刻他正站在她面前。
半个多月下来,温暖学习的过程十分艰苦。
所幸占南弦在离开前已把绝大部分事情都作了指示,,甚至一些他们没有考虑到的细节他也提前留了批示,她和高访及管惕只需沿着他制定好的方向稳健前行。
她逐渐把吸收到的知识应用到业务和公司管理上,并在实际处理中融会贯通,在经历过几次决策失误被高访提醒才不致于造成实际损失的深刻教训后也积累了经验,这超人的聪颖和上手之快令高访惊异,管惕则大跌眼镜。
而为了缓解她的压力和照顾她的废寝忘食,丁小岱被再次安排上来。
准十二时整,小妹拎起每天中午都周湘苓派专人送来的四层饭盒敲门进去。
“温姐姐,午饭时间到了!”
温暖从办公桌抬起头来,伸个懒腰,看表:“你还真是分秒不差。”
丁小岱嘿笑着坐在她对面:“周阿姨说了,晚一秒都要唯我是问。”看着摆到面前那碗加了花旗参的炖汤,温暖叹气:“谁想出来
的这种口腹酷刑。”
“虽然苦了点,不过对身体有益,你快喝啦!”
方拿起钢勺,高访已敲门起来,一见桌上阵仗,未语先笑。
温暖如遇救星,叫道:“来得正好,快,帮我灭了这碗汤。”
丁小岱一手拍过去:“你敢!”
意识到他们有事要谈,瞪了一眼温暖后她起身出去。
高访道:“我收到消息,朱令鸿暗中以其他公司的名言,想买下我们拆解出售的代中的其中一家子公司。”
温暖想了想:“卖给他,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
如果他能东山再起,那是他本事。
高访点头:“日本方面,由于竞争剧烈,陇本次山一再提出降价的要求,这几天他又在催促我们尽快答复。”
“这件事我想过了,价格我们不能降,开了这个先例以后很麻烦,不过陇本是老客户,而且是一向合作良好,我的想法是,如果他在下一季度能够完成这个销售额。”温暖抽过纸笔写了一个数字,“我们可以考虑把日本的代理权给他。”
高访笑:‘这主意不错,我比较过日本市场定年来的销售数据,其他几家都被陇本打压得厉害,估计不出半年就会开始萎缩,届时压货达不到额度也就不再值得我们花精力扶持。“
现在给陇本次山代理权,不过是相当于提前送他一个顺水人情。
商议完毕高访离去,饭后温暖拨通管惕的电话。
“我看到研究所写给南弦的邮件提到绝密计划,那是什么?”
“是一组投资超过三十亿美元的智能芯片开发,占美男前年做出的提案,他认为现在百分百的年轻人不管工作生活都已经离不开网络,由此决定研发一个包涵工作助手、聊天对象、心理医师、辅导管教等种种功用在内的非实体智能机器人。”
温暖颇感兴趣:‘那岂不是无所不能?“
“接近这个原理,这组智能芯片具有庞大的知识库,独立思考能力和事件处理能力,还拥有完善人格,使用者可以按自己的喜好定制它的外形、性别、性格、语言和沟通模式,占美男的桌面电脑上安装有第一阶段试用版,你可以打开来玩一玩。“
“唉,现在还没时间,忙得像只死狗。“
她言若有憾,管惕大笑。
挂了电话,温暖逐一审阅摆在桌上的文件。
或签名,或核准,或驳回,处理完毕后转向邮箱,先批示公文流转部分,再对百分之八十以上汇报工作进度的邮件一览而过,只挑些重点关键的写下简明扼要的指示然后转给相关负责人处理。
慢慢已开始得心应手,临下班前终于空闲了些。
拿过桌上的果盒,取颗梅子含在嘴里,生津醒神。
果盒旁摆着两张明信片,一张来自新加坡,一张来自澳门。
视线不经意掠过液晶屏,捏手成拳了捶后腰,在阔大安静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走着走着站到玻幕前,无声俯视。马迹车尘忙未了,任西风吹冷长安月,又萧寺,花如雪。
何事最催人老?大约非等待莫属。
一日一如年,心字如几成灰。
静静看着六十六层高楼下的地面,人蚁车盒,马路像是长长的蜿蜒的海带,太高的高度,使原来现实的一切在眼底变得如此失真起来,如同往事,明明一幕幕才发生在昨日,此刻想起,却已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一轮夕阳挂在遥远天空,大朵大朵的支层被染成灿红。
无边无际,墙内墙外,全是华美天色下孤身一人的寂寥。无人分享,无人陪伴,有的只是噬骨的思念,以及不知那个身在何方的惶恐。
“老婆,生日快乐。。。。。”
温暖倏然回头,双眸惊骇睁圆。视线在最短时间内迅速扫过每一个角落,全无人迹,狂震的心稍微压下,终于意识到那鬼魅似的说话声来自于桌上电脑,她几乎是扑过去。
屏幕右下角坐着一个戴着头笠的小小牧童,似被骤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白眼珠在横线上滚了滚后兴奋不已:“你是温暖?”
温暖有点傻眼:“刚才——是你在说话?”
“刚才?喔,今天九月九日,那是老大设定的开机自动提醒。”
屏幕上即时打出照片,占南弦以手的托腮坐在位子里,略显落寞的微倦俊容带着浅浅笑意,星闪双眸仿佛在那一刹那无意识地撤下了所有心防,还原出最初一丝纯真,空气中再度传来他低低的声音:“老婆,生日快乐。。。。。。”
微怯嗓音像极了十年前,那个专被她欺负的美少年,每每无辜收到一封不知哪里来的示爱信,都要被她狠狠质问一百遍。温暖当场流下泪来。“啊———你为什么哭了?”
小牧童被她的反应弄得手足无措,急得一下子跳上牛背想骑牛离去,一下子又翻身跳下来,在原地不停转圈,不知如何是好:“老大在哪里?都怪他改了我的设置!”
强大的后台处理功能被慌张的小人儿不假思索地触发。
几秒后整个浅宇大楼里每一部电脑都啪声打出一行来历不明的字:“老大在哪里?快出来!”紧接着覆盖在大楼范围内的每一部手机都收到了莫明其妙的简讯:“老大在哪里?快出来!”,同一时间安装在机房独立服务器上连通内部网络的卫星系统被强行侵入,屏幕上小牧童越越快,采集来的大量数据在飞速运算中被除数分析过滤,很快就锁定了两处信号源,在万分之一秒间排除近在咫尺的接收点,自动生成的数据包随即往另一处扔了过去:“老大在哪里?快出来!”
良久,发去的讯息如石沉大海 ,毫无回应。
“怎么办!怎么办!“横线眼珠滚来滚去,只差没有也滚出来两滴泪来,无计可施的小牧童两次翻身骑上牛背,正待逃走,传输记号一闪,终于有人传回:‘你怎么会闯入这个特殊频段?”
“啊啊啊!终于找你了!快出来!”
“别再调皮,小心管惕拆了你洗脑重装。”
小牧童既惊又慌,抓起视频成像就砸过去:“温暖哭了!”
屏幕上温暖的黑发螓首伏在桌面,仿佛是忍耐了许久此刻终于爆发,充彻整个空间的哭声毫不遮掩,凄切得像极了怨恨,又像无处发泄,由于哭得过久她的呜呜声中已不时带上喘息,抽动的双肩显得异样孤零无助。
这次回应奇快:“你做了什么?”大大的问号加惊叹号,似一股控制不住骤涌而来的焦虑和怒意。“不是我!是你设置的自动提醒!她一听到就哭了!你快改掉——”
“你闭嘴!叫她起来。”滚在横线上的白眼珠拉向桌面,小牧童出声叫道:“温暖,你起来,我找到——”
“少废话”一道指令无声拍入它的处理元中枢。
小牧童扁扁嘴,哼了一声,不高兴地转过身去坐在地上,只留下一个委屈背影。
温暖终于缓过了情绪,控制住哭声,抬起头来,抽过布纸抹泪,心底的说话无意识流淌出口:“他到底在哪儿?”小牧童一动不动。
过了几秒,屏幕上啪地打出两个字:“海上。“
她嘶哑抽噎:“我好想他。”
良久,没有任何讯息。她又道:“我还有好多事情想问他。”这次有了回应:‘什么事?“她苦笑,自言自语:”很多,想问他有没有和薄一心上过床,想问——”
“没有”。
温暖一怔,将脸忱在桌面的手臂上,侧头看着电脑,惆怅不已:“原来你真的可以和人聊心事。”
“还有什么想问的?”
“别的女人呢?有没有?”
“没有。” “只有我一个?”她抬首,秀美下巴搁在交叠的双腕上,完全忘记回答她的只是一组虚拟智能程序,红肿双目内既是期待又是紧张。
“是。”毫不犹豫的肯定回答像一杯水样巧克力,入眼后甜得她的心花开始一点一点渐放,脸上泪犹未干,却不禁微微笑了:“虽然你的话当不得真,不过还是谢谢你,一宇。”
小牧童嘟囔着耸了耸了后肩。
一会儿后,屏幕上再打出一行字。
“还有问题吗?”
她沉默,长睫垂落,声音低悄如丝;‘他。。。。。还爱我吗?”
过了许久,屏幕上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
“永是你的弦。”
眼泪再度激涌而出,如愿获得虚幻的安慰,却徒然令一颗更苦更痛苦,失控的情绪使她一下意识做了一个阻止自己继续沉溺的动作,她在起身一刹那直接关了电脑的电源。
地球的另一端。
南太平洋某处无边无际的海域上停着一艘海艇。
广袤天空下,万里夕暮,一道颀修身影静静倚着般舷。
极目远眺,见天不见地,除了浩瀚的海水还是无垠海水,世界的尽头拉成水天接壤的海平线,一波波深墨似的海浪拍艇而来,然后漫打向不远处露出海面的石峰峭壁,除了怪石嶙峋的悬崖顶端密密生长着不知几百几千年的树木,在这方天与海的深处,荒陌得甚至不见飞鸟痕迹。
半晌之后,暮色中他的唇边慢慢荡出一抹引人致命的涟漪。笑容一直伴随他走入船舱,把手中早已关闭 所有功能只剩下了卫星导航作用的手机,固定回篷上的扣环里。
第二十三章 归来,引领
此后两个月内,温暖再没有打开那台桌上电脑。
日复一日的忙碌和磨练已使她柔软的心逐渐变得硬朗,那样的软弱,一次已经足够,那天之后她再没有哭过,所有时间全投进了工作里,只期待在年底的股东大会上交出斐然成绩。
星期六上午,杜心同生产出院后约她在君凯喝茶。
两人刚坐下在靠窗的软座里,便看见潘维宁扶着薄一心走进来。
薄一心见到她们,想也不想直接走过来。
“介不介意?”她嘴里淡声问着,身子却已施施然落座在温暖对面。
潘维宁向两人颔首,一桌三位女士,实在没他逗留的理由,借口抽烟走了开去。
杜心同白薄一心一眼:‘不请自来,扰人心情,这顿你付账。“
薄一心淡笑:“凭什么?”
“凭你还欠我一声对不起。”
“是吗?那你和温暖说了没有?”
“跟她说?我怎么也得排在你后面。”杜心同反唇相讥。
“STOP!”温暖举起双手,“这顿我请,OK?”
两姝同时瞥眼看她:“关你什么事?”
意气相通的异口同声,使得薄一心和杜心同重新打量对方。
“烂好人是不是就指她这种?”薄一心率先调转枪头。
“再找不出第二个了。”杜心同马上附和,“就算被人一巴掌打在左脸,剩下的右脸也还是一副玉女观音的慈悲样,真让人受不了。“
温暖抚额长叹:“果然是唯毒妇与小人难养也,恭喜你们两样都占全了。“
薄一心弯唇,杜心同失笑。
不知哪里镁光灯一闪,似有人远远对着她们拍照。
杜心同道:“我们要被大明星提携上报了,不知道明早的标题会是什么样的噱头。“
温暖心中一动。
说笑斗嘴中时间过得极快,最后自然是唯一的男士潘维宁买单。
青山依旧,怎奈流华,时光终淘尽是非恩怨。
分道扬镳后温暖带了些精致的点心回洛阳道占宅。
欢姐赶紧端来早泡好多时的参茶。
周湘苓牵她坐下:“小暖,你什么时候搬过来住?”
温暖笑,每次见着她,周湘苓的第一句话必然是要求她入住占府,理由是方便照顾,还有就是屋子太大她连个伴了没有,占南弦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她一个闷得慌。
想了想,她道:“就这周吧,找一天让司机去帮我搬些东西过来。”
周湘苓大喜:“你真的想通了?”她微笑:“再过段时间我自己开车也不方便了。”平日里出入还是司机接送安全些。
“唉——”周湘苓继而叹气。“你说南弦这孩子到底去哪了?这么长时间了,连个电话也没有。”过一会儿,温暖才柔声道:“你别担心,该回来的时候他自然会回来。”
午后她驾车离去,驶出古银色的大门后按下车载CD。那是一首很老的老歌,歌中故事荡气回肠,说的是一个女子爱上了不该爱的人,然而她愿用一世去世交换他一次真心对待,歌中说:‘我是宁愿改我生命,痴心也不愿改。“
秋阳夕早,山路上的树叶成簇成簇也变成金黄。
每过多一日,便多一分积怨。
十年?不,她等不到了,才三个月,她已经等得全然失去了耐心。
这一次,换成是她不打算放过他。
如果她与他之间的爱情始终洽注定是一场奇特的战争,轨迹重叠的同一条路上需要这样轮回追逐,那么时至今日她亦不介意对他使用手段。她期盼有朝一日,他一贯神闲淡雅的脸容上会乍现精彩绝伦的表情。
周一回到公司。温暖召来市场部经理:“全球最有影响力的杂志是哪几家?”对方报出几个名字。她笑,倾身靠向椅背,眸光温和而坚定:“我给你一个月时间,让我登上它们的封面。”
浅宇市场部和公关部联手,加班加点在三天之内制定全盘方案。
交由温暖审核通过后,计划被快速而严格地执行。
率先是温暖与薄一心两位容光四射的美人一齐出席某个晚宴,翌日报纸杂志无不对此尽情渲染,一场场旧事被重新挖出回笼加热,在成功地吸引了大众眼球之后,温暖大张旗鼓地搬进占南弦府邸。其后从不在媒休上露面的占南弦之母周湘苓公开陪伴他四处购物,对准儿媳的喜爱疼惜之情溢于言表,为此温暖又赚进半周笔墨。
一群专业人士开进浅宇附楼,负责她的仪容仪表以及对她进行各种训练,譬如面对镜头时的表情表现,又预设百千种问题,但就是始终对占南弦的人间蒸发闭口不谈,只笑着“请让他保持一点神秘感。”
迅速红透半边天后,却将一切娱乐版及报纸全拒之门外,
只接受有限几家商界、财经等专业领域权威杂志的人物采访,为与之配合,浅宇同时对外宣布展开几大重要项目,三个月前占南弦的决定此刻冠上她的荣誉。
各种各样的美名:“最美丽的领导者”、“最具影响力的企业领袖”,甚至夸张如“东方最妩媚的商业杀手”、“全亚洲最出色的牡丹裙”等陆续封衔而来。
如此三四周后,随着浅宇对全球统一发布期投资逾三十亿美元的非实体智能机器人研制计划,已初步取得突破性成果的震撼新闻,至此浅宇机构的最高领导人温暖,终于抵达此趟旅程之颠,在月底时如愿登上了世界性首屈一指商业杂志的封面。
浅宇附楼,布置雅致的高级经理专用咖啡座里,高访放下物中的杂志,唇边忍不住泛笑,曾几何时这个城市里无不仰首翘盼占南弦与薄一心的婚期,不过仅仅只是大半年,担纲的主角已换成温暖,她如假似真的成就像有魔镜佑护,忽然耀眼得无人匹敌。
只除了曾经的神话人物占南弦。
高访看向对面的管惕,终于第一次开口问道:“南弦在哪儿?”
管惕眨了眨大眼:“你问我?”
“你好戏还没看够?”高访端起咖啡,笑道:“别忘了菊含说过,得罪谁也千万别得罪南弦,如果让他知道你知情不报——到时可别说我没事先提醒你。”
管惕嘟嘴:“我本来是真不知道,后来一宇无意触动了卫星系统,我检查时才发现原来占美男开了一条专用的特殊频道,啧啧啧,你想都想不到,他这几个月居然没上过陆地,从菲律宾的博龙岸到普吉岛旁亚湾,过马六甲到斯里兰卡和马尔代夫后穿越红海到地中海,再经马耳他出了直布罗陀。”
高访惊讶,不走则矣,这一走就走了半个地球?
管惕牙痒痒:‘你知道他那艘装备精良的快艇时速多少海里吗?也根本早有预谋,航游路线、沿途补给和停靠申请提前安排好了。“
“他现在在哪儿?”
“爱尔兰附近的凯尔特海域。”
那是一座极美丽的无人岛屿。岛的一面是高陡的山崖,从崖顶到地面遍布参天密林,把那方屏蔽得连阳光也照不进去,偶见一些阔大枝叶下露出空隙,也黑漆漆如暗夜旅涡,让人看不清内里,即使是白日,森林深处也间或传出一两声野生兽物的啼啸,那种大自然的力量、震开林叶,向天空传递蔓延。
沿密林往岛的另一端逐渐变成稀疏的灌木丛,地面爬生着绿色蔓草,蔓草下是硬实的沙砾,离灌木丛不远地势较高的平台上,凌空两米高处以扎实木桩搭建起一间面朝大海的簇新木屋。
从木屋向前走过百步远的沙滩,赤足踩上去世,越来越觉脚下白沙细如银粉,一步一个浅印,当走到海边,已是说不出的舒适柔软。
离岸不远的海中停着一艘海艇。
海水由浅而深一层层幻变着美丽的颜色,沙滩上的纯白,漾接着清澈见底的嫩绿,既而转变为美得无法形容的透明澄蓝,在一片净蓝中还有些地方因为海底长满珊瑚礁而使水色呈现暗黑,深海中央更似是打翻了黑缸,逐浪到水天相接外处,则是一片视野已不能及的灰蒙。
沿着长长的海滩慢悠悠一路走到尽头,在临海那面峭壁直耸寸草不生的悬崖底下,布满大大小小被海水冲刷得已无棱角的礁石。
冬天阳光柔和无温,照在身上带着一丝挥不去世的寒意,盘起一条腿坐在半人高的褐色石台上,浅薄的海水一抹一抹漫上来,没过垂下的足尖,然后,沙沙作响地退去。
听久了规律的海浪声,会令心口萌生难以形容的愉悦。
望不见尽头的海水更着奇特的磅礴力量,似具有一种无形而极温柔的人力不能抵抗的奇异安抚作用,注视得越久令人内心越宁静,海面上永恒无际一起一伏的水浪,经由眼睛摄入无声洗涤着胸膛,种种不愉快的过往全被冲刷带走,还原出一泓纯净。
收起腿,平躺在褐石上,双手枕的脑后。已经惯了这样远离尘嚣,只置身天地间,看浮云过。招手海边鸥鸟,看我胸中云梦,蒂芥近如何?
楚越等闲耳,肝胆有风波。
海阔天空,他终于来到地尽头,日出日落,潮涨潮退,几个月时光就这样一掷如梭。自然而然,想起了她,不管漂流到哪处海域岛屿,一直心心念念着她。唇边不自觉弯出一抹如丝笑痕,她会恨他的吧?
以她的的性子,一定会。那种不动声色的暗恨,曾让他恼得想把她咬啐了吞裹入腹。从那日她哭声中发泄出来的难抑怒意,他可以肯定,在回去之后不用幻想获得太好的待遇。
“他。。。。。还爱我吗?”问那样怯生生,像初恋的少女,忐忑而期待,还带着太过明显的恐惧。
那一刻他很不厚道地想放声大笑,心口很暖,暖得几乎想放弃这个航海计划马上飞回她身边。
终于还是控制住了那份悸动和冲动。
她与他,都需要一从而足够的时光。
让往事和太过激烈的伤痛及爱意充分沉淀。
在微风抚拂中合上双眼灵敏耳尖却似隐隐听到一丝破空这声。
占南弦起身,眯眸远眺,海面上的黑点随着飞速驶近逐渐呈现出船形。
知道他在这里的,只有负责给他运送补给的公司。
跳下石台,他往回走去。
快艇很快飞驶而至,在驶近海边时不但速度不减,还忽地猛转九十度,在惊险花式中冲出一米多高的白浪浪带,引擎突突声中一个褐发灰眼神情淘气的年轻人站上船舷向他猛挥双手,高声叫道:“嘿!占!你居然还活着!没被寂寞淹死?”
艇上跳下几个年轻人,抱着一箱箱东西,涉水上岸,往木屋运去。
桑马斯走过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你还打算在这鬼地方待多入?”
“再一个星期。”桑马斯别有含意地向他眨眨左眼:“我这交华侨你带来了好东西。”
“哦?”他配合地表现出兴趣。
桑马斯目光暧昧,刻意把嗓子捏得尖细:“你寂寞吗?你需要妞吗?请翻开本期XX杂志,找到我的名字,拨打一二三四五六七。“
占南弦浅笑不已。
桑马斯脸上的淘气神色成了迷醉:“天,我从来没见过如此美丽的东方女人,简直就是童话中走来的公主,太迷人!骄傲英俊如我也忍不信对她一见倾心!占!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占南弦一怔:“什么?”
桑马斯调头对已走近木屋的一位年轻人喊道:“嘿!伙计!等等!”他跑过去,打开那人手中的纸箱,乱翻一通,抽出一本杂志跑回到占南弦面前:“这里面有你的照片,占,你很了不起!为你的皇后建立了一个王国!”
占南弦接过,看到封面人物照,他倏然睁大了双眸。
深紫色洛可可式百花盛放的织锦墙纸,大朵大朵的花形华贵无比,胡桃木长条地板上摆着一张中世纪时期的贵妃椅,同样深紫色的天鹅绒椅面,镶金的象牙扶手上绘有精细的圣经故事。
长椅上侧臣着一位绝色美人。
精致的瓜子脸衬着白玉耳珠,粉樱唇边似笑非笑,一双黛眉下却眸光璀璨,似幽然闪着纤尘不染的明净,又似几不可察地隐隐流动一抹深湖沉渊的波色,极其迷妙。
层次感极强的及肩黑发亮泽如缎,一丝丝垂在她的微则脸颊,身上穿着由几层紫色薄纱缝成的长袖连身裙,方形的蕾丝领口绣有中式古典精致的花纹,领口内露出性感细致的锁骨。
闪着银紫色泽的丝带环缚的前胸下方,修饰出完美的柔软弧度,没有任何腰身的紫纱裙长直用膝,白皙无暇,线条优美的两支小腿贴在一起,在纤细的足踝处轻轻交叠,随意地平曲在深紫色的天鹅绒椅面上,足尖末端着一双黑锦绣紫色菱花缎面的平底鞋。
她就这样阑珊地半卧椅里,右手肘轻搁在椅端扶手,全身上下唯一的饰物,是轻抚腹部的左手无名指上的素净铂金指环,整个人说不出的意态慵懒,神色间仿佛有丝无意中发现被人抓拍的讶然,又似高贵坦然接受得落落大方,而不知是否历经多月来的商业磨练,她似笑非笑的唇边不经意地翘含出一抹凝练冷朗,使她典雅灵动的气度添上一丝别样的魅力。
占南弦定定看着封面上温暖以手轻抚的腹部。
迅速翻开内页,当从字里行间确定她真是已婚怀孕四个多月,他脱口叫出:“SHIT!SHIT!”懊恼得扬起杂志拍打在自己头上,“SHIT!”
又到夕阳黄昏,司机载着温暖从浅宇回到洛阳道。
一进门欢姐告诉她周湘苓被除数迟碧卡约了去看音乐剧。晚饭后她习惯上到三楼书房,打算把剩余的一些工作处理好。
推开门时一愣,宽阔的书桌桌面摊放着一幅国画,想着不知道是哪个收拾房间的佣人好奇拆开而忘了收起,她走过去把画卷起,随手放进旁边的青花梅瓶里,然后便皱了皱眉,瓶里的画一幅幅全被撕开了蜡纸。“宝贝。。。。”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受惊的她被人从背后整个儿揽进怀里,“嘘。。。是我,是我。。。。。”她的下巴被一只手强行向后抬起,炽烈而渴切的唇瓣深深印了下来,全是她熟悉到灵魂里的气味。狂喜如潮袭上她的心口,只觉满身新的旧的伤,便连心头那份不时的悸痛,也全因萦绕周身他的体温而抹去无痕,久违的泪水几乎压眶而出,下一刹那神志复苏,思维短暂停顿后怒气骤然巨涌。她奋力挣扎,尖叫:“你放开我!”占南弦不得不松开她,半垂的眼睫飞快隐去潜然笑意。
温暖一把抓起桌面的画砸向他:“你滚出去!”怒为和委屈在胸腔内烧得控制不住,她接二连三抽起瓶中的画卷劈头盖脸地朝他砸过去:“你回来干什么?!别让我见到你!”
“嘿!宝贝,冷静,冷静,你会吓到我儿子的。”他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不躲不避任她丢砸,但就大大退后几步站到她的安全距离外,以祈让这个凶悍孕妇能平静下来。
低头看见散乱在地上的一幅幅画,他的眼眸里闪起无限温柔。画里面全是他,每一幅。
发泄了一通后,温暖扶着桌面微微喘息。
这些画,就像别人的日记,平均每周几幅,全是她对着报纸杂志上登出的他的照片画下,每一笔,每一抹,三年下来她对他的五官尤其那双清亮眼眸的线条,早已熟悉彻心。
三年,她不记得自己画过多少幅他的脸容,只知道每一幅画的左上角都印着四个,温暖的弦,画里的人他是她的弦,她原以为,哪怕海枯石烂,哪怕蓝田玉暖,他永远会是她的弦。
然而他竟然就这样消失,整整四个多月。
她冷冷地看着他,什么话也不说。
“宝贝。”他弯唇轻唤,眸光柔软入心。
她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压下滑到嘴边的“滚”字,而只是冷嗤出声。
“占大总裁,分手倾斜角也说过了,失踪你也玩过了,不如告诉我你下一步还打算再玩什么?先让我有个心理准备,那样我才能更好地配合你,你说是不是?”
一顿讥讽让他停止向她的行近,怕再次惹起好怕脾气。
“宝贝。。。。。。。”他柔声再唤,唇忍不住向上翘起,“封面上的你非常美,真的非常美,美得——”他侧头,似乎想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抬眸看她,瞳色如流光幻彩,“美得。。。。。。。让我很有感觉”。
她恼得又伸手去抽画。
“嘘。。。。。别急,我还没说完。”示意她少安毋躁,他脸上笑容愈深,“在杂志上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告诉自己,这就是我的女人,是我占南弦想要的女人,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女人,宝贝,你真的让我控制不住地心地。”
她眸中的冷怒终于缓缓平复下来。
出口的语气却仍带着不甘和责备。
“我问你,我生病住院那时,凌执隐是不是你叫来的?”
“嗯,她不让我见你,那我也就让她早点走人。”
只需让她亲眼见着温柔的爱侣,不用他再有什么动作,她自己会斩断这份依恋,亲手将自己送去新加坡。
“临路呢?也是你私底下做了什么时候让他急着去澳门的?”
“他本身就想过去,我只是把他走的速度稍微加快了而已。”
其实他也没有做什么,不过是是在朱临路的后院点了把火,让他自顾不暇飞快滚离她身边。
“这么说占妈妈找我去老房子也是你的意思?”
“第一次不是,钥匙是她自己给你的。”如果他事先知道,绝不会失策到让她撞见他和薄一心,“至于第二次,我只能这么说——她看不下去我闷闷不乐。”
心机深沉得简直绝世无双,她不无戒慎:“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呈?”
“有。”他慢慢向她行近。
“什么?”
占南弦小心地把她抱起坐在书桌上,站进她的双腿间,执起好怕手,带笑唇瓣缓慢覆下,滑过她的耳珠:‘这一生,我永是你的弦。“说完他用力堵住她恍然大悟的尖叫,令她跳也跳不能,动也动不得,骂也骂不出,而只能乖乖地被他吻得伏贴在他怀内。
他悄然翘起的唇线似极力忍笑而终于还是隐忍不住,漾出了绝美弧度。也许,等她生下孩子后,他会告诉她。
他离开前曾写了封EMAIL给高访、管惕和欧阳菊含。
大意是。。。。让他们找点事给她做,别让她在他离开后有时间胡思乱想。
翌年,九月九日。
筹办了许久,辟出浅宇整层五楼作为的神秘画展终于公开对外展出,不过所有慕名而来的各界人士都得排在九月十日之后才能进场,首日仅对画展主人的亲友开放,只接待身份被存储在电脑档案里的人。
主持开幕仪式的不是占南弦,也不是温暖,而是换上礼服装的小一宇。
这组建立有庞大数据库的芯片连通镶嵌在门口以及场内的十多个高精高彩的液晶屏幕,负责守门,监测,检索,收费以及和参观者对话。
不用有疑问,这次画展确实是要收费,而且还因人而异。
当早已复职的刘丹然和迟碧卡并肩而来,拿出职员卡刷过。
一宇彬彬有礼:“刘经理,你好,这次画展拟向参观者收取适量费用,所收费费用将全部捐作慈善用途,请在听到滴声后输入你想捐的数字,该捐款将从你的当月薪资里自动扣除。”
刘丹然大奇,按下一个数目。
“捐款已收到,非常感谢欠的善心。”屏幕上打了一朵玫瑰。
迟碧卡笑着也刷过自己的卡。
屏幕马上打出笑脸:“迟经理,鉴于你的某些特殊贡献,为了表示感谢感谢,本次收费一万元,将从你当月的薪资里自动扣除,两位请进来参观。”
迟碧卡惨叫:“一。万元?!天啊!丹然你听到没?一万元!”天杀的强盗行径!有这么表达感谢的吗?分明就是披着羊皮的报复!
刘丹然笑不可支。
紧闭的金属门施施然向两边收起,将人放进后再度自动关上,与此同时场内的所有电脑屏幕全部亮起,闪出一行占南弦亲笔所题的漂亮行书:“欢迎参观,温暖的弦。”
随后到来的是已怀上第二胎的杜心同和郭如谦。
两人按下指纹后,一宇皱了皱眉:“杜小姐,郭先生,很抱歉,由于在全球资讯库里搜索不到两位的结婚证明,按温暖的吩咐,本场画展拒绝两位入内。”
“什么?!”杜心同一急,叫道,“我是孕妇耶!来一趟容易吗?”
一宇为难地苦起脸:“倒是设定有另一个办法可以让你们进去。”
“你说。”
“只要你们答应在孩子出生后给他起各叫郭毒。”
郭如谦还没来得及阻止,杜心同已手一挥:“没问题。”
“那两位请进。”金属门再度打开。
郭如谦哭笑不行:“心同你怎么可以答应它。”
“切,我们以后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它管着吗?”
“不管你给孩子起什么,从孩子出生登记之日起它就会连通户籍数据把我们孩子的名字改成郭素养,任何时候只要它发现名字不对,都会自动修改过来。”
杜心同尖叫:“你怎么不早点说?!”她转身想出去理论,闭合门边的屏幕内发出嘿嘿笑声:“杜小姐,你刚进来还没开始参观,请待满五分钟再离场,其实郭毒这个名字很有特色,听上去就像恶毒,老大的老婆真是天才。”杜心同彻底呆住了。
门外管惕和丁小岱手牵到来,丁小岱好奇问:“真的那么神奇?”
“你试试就知道了。”
“怎么试?”
“就叫芝麻开门。”
丁小岱依言而行:“电脑,电脑,请芝麻开门。”
在千分之一秒内完成声音识别的屏幕马上打出无数红心:“亲爱的小岱,请回答以下问题,你最喜欢的掌法是?”
丁小岱咯咯大笑:“天下无敌傲视浅宇的降臀十八掌!”说着一巴掌拍在管惕的屁屁上,引来他哟声呼痛。
“答案正确,请问你最喜欢的晕倒方式是什么?”
“普通晕!”
“完全正确,确认为丁小妹本人。”
丁小岱兴奋地推管惕:“到你了,到你了。”
臀部吃疼的管惕委屈地嘟囔:“死电脑,快开门。”
一宇不悦:“没礼貌的管小猪,请回答以下问题,你和丁小妹上床没?”
管惕傻住,丁小岱又羞又惊:“怎么是占美男改了我的程式。”
一宇催促:“到底上了没?”
管惕斜视它:“没!”
一宇马上倨傲地说:“老大说你不是男人,请你回去上了再来。”
管惕只得忍气吞声:“上了上了,好了吗?”
一宇有点迷茫:“可以回答两次的吗?”
“我是你爹耶,回答十次都行。”趁它解析混乱的瞬间他在具有触摸功能的屏幕上飞快地写入指令,哼,想整他?连窗子户都没有。
来不及自行锁定被修改了程式的一宇惨叫:“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把你给上了,快开门!”
丁小岱掩嘴偷乐。
一宇欲哭无泪地把门打开,当丁小岱走过跟前时,它委屈不已地小小声道:“娘,管小猪上我是不是乱伦?”
丁小岱几乎栽了一个跟头。
在他们进去后,电脑收到网上连线要求视频参观的请求。
一宇惊喜地与之对话:“温大美人,这次画展只对你一人开放,如果你要让身边的执隐先生一同参观,请先回答一个问题。”
凌执隐撇嘴起身:“不看就不看,有什么了不起。”
温柔笑着将他按回原地:“什么问题?”
温柔迟疑了一下:“执隐。”
一宇大怒:“回答错误,连线即将切断,请求永不接收,再见。”
温柔和凌执隐愕然地就见面前屏幕一闪,对话窗口已被强行关闭。
一宇继而接通另一个网络呼叫,一判别出来人是谁,它发出邪恶的恐怖的兴奋的喋喋笑声,往对方的屏幕打出一个黑色骷髅。
“朱太子,很不幸等着你到来的是攻击程序,你的蠢材手提会在十秒内死机, 一分钟内被格式化,两分钟内被烧掉主板和CPU。”
远在澳门的朱临路懊恼大叫:“该死的占南弦!”
当全部处理完毕正想稍事休息时,高访走了过来。
一宇感叹:“做人难,做电脑易乎?不易也。”
高访笑:“南弦呢?”
“老大在家看碟听歌泡老婆。”屏幕上打出一张女子的照片,“来吧,例行公事。星期六相亲约会,我把资料发到你的邮箱。”
高访惊讶:“谁的意思?”
“太后娘娘。”金属门打开。
高访走进去,:“帮我谢谢占妈妈。”
门再次合上,一宇把全部信息打包发往洛是道一号。
那间全球屈指可数的顶级豪华视听室里,正播放着经典旧片。
温暖记得年少时看这部原音片时,和占南弦在戏院里一坐就是三个半小时,在所有被拍成电影的欧美名著中,克拉克盖博和费雯丽所演这一部完整版《乱世佳人》是最传世的经典。
再没有哪出戏比它更忠实更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原著,从贴切的人物到浏的剧情,从那个世纪浮华的服饰到壮丽场景,那一场大火,那一巴掌,那一个吻,这几乎是唯一一部,她在爱上它的小说之后还深深爱上它的电影。
懒散地躺在舒适软绒椅上的占南弦头枕在温暖腿上,享受着她喂进嘴里的蓝莓,一边打开手机上收到的信息,一边手掌垂在地面的婴儿篮里,轻抚逐渐陷入沉睡的小小占丞因。
脸上漾出浅笑,他把管惕那段递给她看:“老婆,笑死我了。”
她读完,忍俊不禁:“你好坏。”拿起莓子喂他嘴中。
他吮住她的手指,轻噬,微微抬高的脸擦过她胸前的石坠:“老婆,我以前送你的其他东西呢?礼物呢?情书呢?都去哪儿了?”
“锁在银行的保险柜里。”
“老婆。”
“我把你家以前的房子买回来。”
她垂眼看他。
“还有我认识你的学校,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我们常去的咖啡馆,我们恋爱的公园,统统买了下来。”
她微微一笑:“你是为了这些才想去赚钱?”
横肘支在椅面撑起身子,他的脸擦过她胸前的圆润,微弯的薄唇往上到达她的唇,清眸有如最初最亮的辰星,勾起的唇角牵出完美浅莞。
“如果那天没被杨文抓走,你会不会来?”
“你问了一千次了。”
“会不会?”修长手指这一次没爬上她脆弱的脖子,而是往她的裙下探入,再探入。
她想抓住他,却反被他的另一只手扣住手腕,三两下拆解了她的反抗,
长指恶意而缓慢地推进,与强硬动作完全相反的是他薄唇间吐出的话,带着宠溺和诱魅而显得轻柔无比:“会不会?”
“呀。。。。早说过了。。。。。不知道嘛。”
“宝贝,我们有三个儿童房,你想两年添满吗。。。。。会不会?”
他以身体裹卷她一同滚落在地面软毡上,碰巧压到了遥控器,屏幕上电影悄然熄灭,漫起旖旎气息的室内响起WESTLIFE的歌,《THE WORLD OF OUR OWN》,我们的世界。
多年以前,当她在他房间里听到这首歌时,几乎一瞬间就喜欢上了。
是他,引领她走进聆听各种曲风的世界,他的电脑里永远一周一换地装载着面世的最新曲目,而他玩世弄各种播放器于指音质娴熟及跟着音乐随意哼唱的浏,常常让她佩服惊叹。
总会不断地遇到某些人,在人生的某个阶段,是自己的引路人。
在被引领的时候,全无预料以后会发生什么,只有当走过了那段历程,从结果处回顾,才有领悟,原来上天安排自己遇见迷个人,正是为了要让他带领自己来到人生之路的这一个地方。
日和夜相继消失,当人变得像歌那么老时,或不复记得从前许多往事,但一定有一个人,此生也不会忘记,当初就是他,把在情路上混沌跌撞的她从山穷水尽中带出来,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推开了一扇门。
于是在浩瀚的人海里就有了那样美好的地方,THE WORLD OF OUR OWN。从踏进真爱领域起,是他和她,牵着手温柔地在两人的世界里行走。
从她飞过三万里河山,重新回到他面前的那一刻开始。
有一样东西,不再是一朝一夕,从此以后,亦不止一生一世。
番外
自从温暖做了浅宇总裁之后,占南弦再不肯回去投身于工作,无论她费尽唇舌,他始终有千百个听上去似是而非但她又反驳不得的理由,一次次说服她任他逍遥世外。
当他们的第一个儿子占丞因出世时,两人有如下对话。
“南弦,你什么时候回公司上班?”沉浸在初为人父惊震与幸福交织情绪中的美男子,因为喜得麟子龙颜大悦而变得很好商量。
“宝贝,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孩子的娘全世界最大,我都听你的。”
“真的?”温暖大喜。
“恩,不过有一点,能不能先让我过足当爸爸的瘾?”温暖笑,“没问题。”估计那种新鲜感不用半个月就会过去。
“那好,我们说定了,等儿子会叫爸爸之后我再考虑回去工作的事。”
“什——么?!”某男振振有辞,“儿子不会叫我爸爸,我怎么过当他‘爸爸’的瘾?”一只软枕劈头盖脸地砸来。
到占丞因懂得叫“爸爸”时,他们的二女儿占鸯格也已出世。
温暖又问,“南弦,你该回公司上班了吧?”
“宝贝,你太让我难过了,我们的女儿才刚出生,你就叫我离开她?”两三只软枕霍霍声连环袭来。
春去冬来,这年夏天他们迎来了小儿子占晴北。
“南弦,你——”
“宝贝,你难道不觉得我们有必要给三个孩子公平的对待?我怎么能够独独抛下北北不管而回浅宇上班,那绝不是为人父所应该做的。”数不清的流弹轰枕。
再后来,当两人在临睡前又次谈及这个话题,他伸臂将她揽进怀里,唇弧微勾,“宝贝,你觉得在管理和决策上是你的能力强还是我的?”
“当然是你。”否则她何必死心不息希望他重回浅宇?“再问你另外一个问题,公司和孩子们,谁对你更重要?”
“这还用问?”
“答我。”
“孩子。”她愿为他们付出一切。
“OK,我的能力比你强,孩子比公司重要,那么,让我来打理孩子,你去管理公司,这不正是最合适的分工么?宝贝。”温暖语塞,明知他是强词夺理,她却反驳不得。
经此一夜,温暖终于放弃游说,此后多年间仍是她日日回浅宇坐镇,做着这样或那样的发展计划,而已闲云野鹤的占南弦,始终只对留在占宅里做一个快乐奶爸倍有浓郁兴趣。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孩子们逐渐长大。
一日,占丞因正在看书,鸯格和晴北在比划着新买的武器,你来我往,大厅内一片刀光剑影。
玩得兴奋,边打边威胁,“等会我拿坦克炸你。”另一个反威胁,“我拿飞机炸你。”
丞因受不了干扰,书一搁头一抬,浅浅一笑,“再吵,我一飞毛腿送你们两个到姨妈家去。”
时光飞快,眨眼又已是三几年后。
这日,占宅的亲子休闲室里齐聚着一家五口。
“南弦,我认为你还是回公司工作比较好。”说话声带有警告意味。
“我不是早回过了?”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这次是惊奇和愕然。
“让我算一算。”占南弦执起身边人的柔荑,一只一只掰开她白玉青瓷般指尖,“今年丞因九岁,那应该是——十九年前,而且我一回就回了十年,从十八到二十八岁,那可是男人一生中最宝贵最青春最无价的时光。”
语气从对当年意气风发的满含怀念,到最后变成哀悼般沉痛和自我悯怜,“真想不通,我当初怎么会愚蠢到把人生虚掷给了浅宇。”
“占、南、弦!从我怀着因因起你就赋闲在家,现在格格已经八岁就连北北也七岁了,你还没玩够吗?”
“宝贝。”被质问的人显得委屈又无辜,“虽然你贵为浅宇总裁,但你也会说因因格格和北北都九八七岁了,可见这么多年来我在家相妻教子也不容易,对不对?”
“咳咳咳——”哭笑不得的人呛到了气管,最后不得不化作一声长叹,“你天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不觉得闷吗?”
“当然不闷,而且谁说我无所事事了?我每天都很忙的。”
“你忙什么?”
“白天忙着晒太阳,晚上忙着晒月亮。”
怒气燃烧的小宇宙终于爆发,美眸一冷,温暖脸上呈现出在浅宇浸练多年的威仪,“别以为我在公司就不知道,你在家天天教两个儿子打暴力游戏,我疯了才会让你和他们这个暑假都待在一起!”
手中软枕毫不客气当胸扫去,家庭教育必须得从丈夫抓起。
“哇!老婆你下手真重……啊啊啊!”某个为人父多年但嚣张不改的美男子被厚实抱枕打得在原木地板上抱头鼠滚,“宝贝,冷静,千万冷静,需知父权乃天赐予——啊!好疼疼,呜呜呜。”
占丞因从书本中抬起头来,神色平静地扫了眼休闲室里抱枕四飞的混乱现场,复声色不动地低下头去,只口中说道,“妈,容我更正一下,不是两个儿子,和米虫老爸一起打不良游戏的是你的二女儿和小儿子。”
正在习画的小小占鸯格抬眸瞪他,“臭大哥,哼,我要把你画成犹大!”
一旁盘腿坐在地板上的占晴北正对着电视幕墙,两只小手操纵着游戏手柄,沉迷得忘乎所以,根本不知室内已经发生家变。
“砰砰砰”的射击声听得温暖心惊肉跳,“北北!”
从背后包抄狙击,啪地一声干掉最后一个土匪的脑袋,占晴北这才退出游戏,回过头去,很不以为然地对着被母亲拦腰压在地板上含笑不语的占南弦大摇其头,“爸你也真是的,从我认识你起就见你天天被妈欺压。”
他此言一出,在场四人全部爆笑。
占南弦唇弧弯得极高,“儿子,你确定——是从你认识我起?”温暖笑着瞥向占南弦,“恩?这就是你的相妻教子?把儿子教得语无伦次?”果然是丰功伟绩。
占南弦斜撑起身,手一勾把她拉入怀内,浅笑着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爸!”占鸯格抗议,“我们还未成年!”
“谁说的?我和你妈早就成年了。”
“臭老爸!我是说哥哥、弟弟和我!”占南弦掉头看温暖,“老婆,你听见了?女儿说他们还未成年。”温暖警戒地看他,“你想说什么?”
“宝贝,以后你得注意言行。”
“那个人不应该是你才对?”占丞因再度从书中抬起头来,“妈,爸的意思是,你别动不动就家暴他,这样容易给我们幼小的心灵留下创伤。”占南弦哈哈大笑。
占鸯格撇嘴,“大哥就爱和爸狼狈为奸。”
温暖也笑,“丞因,我不是家暴你爸爸,我是调教他。”
好让这个为父不尊的一家之主改邪归正。
占晴北马上站起来,“妈,我去给你拿道具!”
“什么道具?”温暖奇问。
“你不是要调教爸爸吗?我去给你拿蜡烛和皮鞭!”
“占南弦!”温暖尖叫出声,“你在家都教了他们什么东西?!”抄过软枕又是一顿狠砸,“你明天就给我回公司上班!以后没有我的同意,你不能和孩子们单独待在一起!!”
“妈!”二儿一女同声抗议,没有父亲的暑假,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冷凌眼风往回一扫,温暖柔声问,“谁有意见?”
两个小的脑袋缩了缩,只见占丞因浅浅地笑起来,“没有,完全没意见,只是想提醒妈控制一下力道,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爸爸今年三十七,正是含苞待放的年华,经不起太过分的摧残,所以,妈,记得辣手留情。”
温暖张圆了嘴。
占南弦一手捂唇不敢笑出声来,另一手却捂着腹部,明显已憋到内伤。
这时周湘苓和欢姐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托盘。
“孩子们,我们去花园里喝冰糖莲子了。”占鸯格发出一声欢呼,放下画笔奔出去,“爹亲娘亲都不如奶奶亲!”
温暖失笑,一侧首,迎上占南弦温柔无比的眸光,专注而宠溺,岁月未减分毫,情深一如既往。
占丞因起身,手中书本拍向占晴北的脑袋,“还不走?等着老爸一枪把你的脑瓜打爆吗?”
“嘿嘿,再过两年老爸就不会是我对手啦。”房门被占丞因带上,说话声渐去渐远。
占南弦躺向地面时手臂一带,温暖跌入他胸膛。
“宝贝……”浓情蜜意化为一声丝般吟唤,他轻轻在她鬓边耳语,“你给了我世上最美好的一切。”她满足地合上眼,双手勾上他颈项,伏在他身上听着他胸口内规律的心跳声,唇边悄然逸出一丝美丽得出奇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发觉我真的不会写番外。
写完回头复阅,觉得很难看……
番外和正文内容无关,亦不收入纸书。
本文至此暂告段落,需到出书一段时期后才可恢复正文更新。
如无意外,纸书最迟会在二月上市,然世事难料,一日未出,一日无法打包票。
谢谢大家,从启程陪我到达这里。
祝新年快乐,所有人平安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