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舊事話百年 (139) 雪中送炭

上海舊事話百年 (139) 雪中送炭

抄家後家中分文不留，第二天買菜錢都沒有了，過了三天，有一個陌生人上門，送來三十元，說是董先生囑咐送的。

董先生就是被稱為奇女子的董竹君(1909-1997)，江蘇海門人，出生在上海灘貧民窟，父親是黄包車伕，十三歲那年，父親病倒，陷入絕境，母親一狠心把她賣到四馬路長三堂子。她十五歲那年，四川督軍夏之時要去日本，到上海後去堂子玩，對董竹君一見傾心。董與夏到日本正式結婚，袁世凱稱帝，夏之時要回國參加反袁戰爭，而董竹君却想去法國留學，兩人分道揚鑣。1930年董竹君攜女兒回到上海，1934年與夏之時離婚。夏之時對這女人又愛又恨，去信上海警備司令楊虎，揭发董竹君暗通共產黨。豈料董竹君早已搭上楊虎，此時已是楊司令情婦，楊虎把夏的信直接交給董。夏又出一計，派昔日手下的川軍第88軍軍長范紹曾暗殺董，結果范紹曾也成了董竹君的「好朋友」，可見這女人的手段非男人能降。1935年董竹君靠四川土豪李嵩高的資金，在杜公館隔壁開了錦江川菜館、錦江茶室，上海灘三聞人成為其常客。1951年董竹君在華懋公寓開設高級餐廳錦江飯店，隨後將自己全部財產十五萬美元上交國家。          

中央統戰部幹部局副局長胡治安回憶：1930年董竹君從日本回到上海，提出要加入中共。當時組織上希望她辦企業做生意，賺錢支持革命。1960年，統戰部長平杰三向周恩來匯報，很多民主人士包括董要求加入中共，周恩來說：「都入了黨，還有什麼多黨合作？都入黨了，就没有意思了。」1988年6月9日，鄧穎超電話指示，要解决董竹君的黨籍問題，但董本人非常坦然。 (《知名民主人士的中共黨籍問題》《炎黄春秋》2011年第8期)

董竹君的丈夫夏之時，已退出政治閑居家鄉合川二十多年，1950年10月鎮反運動中仍遭槍決。董竹君晚年在床頭，放着他和夏之時新婚的照片，應該是她內心的思念和愧疚。

1960年章榮初由民革的王裔孝介紹認識董竹君，王裔孝告訴章榮初，董竹君是中共長期的戰友，周恩來都稱她「董大姐」。「解放」後她把財產全部交給黨了，現在生活困難，希望章榮初幫助她。章榮初幾次經王裔孝送錢給她，每次一二千元。

董竹君是上海警備司令楊虎的情婦，通過楊虎的幕僚、中共地下黨員王寄一認識了張治中的少將參議王裔孝，王裔孝是中統特務，經王寄一策反，向中共提供國民黨的情報。

董竹君回憶錄寫道：                                       

王裔孝是直爽熱心人，見我在1953年後一家七口人，生活上經常賣東西貼補開支。有天他對我說：「你們的經濟情况不好，我認識一人，是湖州人章榮初先生，他是民革成員，在湖州辦有絲廠，很有錢。章先生本性善良豪放，樂于助人，經常施舍。湖州人都知其名，他也知道你。我若告訴他，說你們的經濟困難，他一定慷慨樂助。」過幾天王裔孝果然送来人民幣二千元，要我收下，不無小補。有次國瑛女需錢，一隻手表不易脱手，章榮初知情後就買下了。

1966年9月一群北京紅衛兵衝進我在上海的家，問我：「你認識反對資本家章榮初嗎？你有没有送錢給他？」

我說：「章榮初我認識很久了，前幾天送過三十元給他。」紅衛兵聲揮拳嘶叫：「你送錢給他，這是反革命串聯！」

我說：「章榮初是愛國民族資本家，不是反動分子。他家被抄，一家十幾口人連伙食錢都没有了。這不符合黨的統戰政策，所以我送錢去的。」

紅衛兵又問：「那你和章榮初是什麼關係？」

我說：「小同志，你要知道，我在解放後把所有財產都交給黨了，自己生活很困難，王裔孝對我說，他認識一位大資本家，人非常好經常幫助別人，就這樣，章榮初幫助過我幾次，我們也見過面。這次周總理安排我來上海休養治病，我把最喜歡的一件西伯利亚灰鼠皮大衣帶來，送給章先生夫人，一了心事，章榮初要還我一千元，我謝絕沒收。才過了一個月，就開始文化大革命了，他家被抄。紅衛兵未留分文，全家十幾口人的伙食頓時停伙，這給黨帶來不好的影響。我當即吩咐老劉送去人民幣三十元。你們革命是好的，但要懂得黨的統戰政策。」

(《我的一世紀》三聯書店2008)

董竹君靠楊虎的關係，多次救出中共地下黨員，她并不知道，其實那時楊虎已是周恩來特別聯絡的國民黨叛逆份子。楊虎（1889-1966）安徽寧國人，國民黨中央監察委員、上海警備司令，「四一二」事變時和陳群橫行滬上，合稱「狼虎成群」。抗戰時在重慶結識周恩來，1945年國共會談後，周指派吳克堅與楊秘密聯絡。1949年楊虎拒絕蔣介石撤台命令，由中共安排北上，參加開國大典。但中共對這類人物不會信任，只給了個政務院顧問的虛職，楊虎不满，寫信請日本重光葵轉呈蔣介石，表示願為反攻大陸內應，1959年被捕判處死缓，1966年病死獄中。革命時期的人際關係，錯綜複雜，這是紅衛兵小將無法理解的。

    董竹君  楊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