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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炉清香满室春光

(2023-07-13 23:34:30) 下一个

昨去株州,与诸生谈及古人焚香雅事,文君慨而起之,馈我香炉。香炉虽是现代所制,然小巧玲珑,古色古香,尤其是外呈深绿,晶莹如玉,吾喜甚,置桌上,日燃清香一柱,轻烟袅袅,淡香馥郁,满室生春,纸笔相对,心旷神怡,真有些《红楼梦》中贾宝玉所题楹联“宝鼎茶镕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的美妙境界。

在中国,古人于室内有四大雅事,即“焚香”“赏画”“养花”“品茗”是也。四雅之中,焚香居首,无论贫富贵贱,居家必有香炉,只是炉有精陋、香有优劣而已。焚香之俗起源甚早,古人很早就已懂得香薰能够美容、祛痛、消除疲劳、排解抑郁上古之时,古人为了驱逐蚊虫,去除浊气,便将一些带有特殊气味和芳香气味的植物放在火焰中烟熏火燎,这就是最初的焚香。史书上最早记载焚香的文字是《礼记·郊特牲》:“周人尚嗅,灌用鬯嗅,郁合鬯嗅,阴达于渊泉,灌以圭璋,用玉气,既灌,然后迎牲,致阴气也”。周人甚重气味,凡必先牲之未杀酌鬯酒灌地以求神。从医药角度言,确实能辟瘟驱邪香熏衣、防腐蛀,民俗五月端午,要在房中烧芸香以驱虫,给小孩挂香囊以避邪而传统中医就有很多用熏烧药物以防病治病之方,实践证明,这是很有临床效果的。当然,焚香之源起还与宗教有关,道教是中国土生的宗教在供奉神灵时,要求有香、花、灯、火、果五种供奉。五种供物,以表示天地造化,万物相生相克之理,以合神明之道。尤其是后来佛教传入,香、花、灯是礼佛必不可少的“三大件”,称为“花香供奉”“香火因缘,使焚香更有一份宗教的虔诚,焚香更是成了普遍性的事情总之,几千年的中国,从宫廷到民间,都有焚香净气、焚香抚琴、吟诗作画和焚香静坐、宁心健身的习俗。昭明太子萧统《香炉赋》有云:“随风本胜千酿酒,散馥还如一硕人。”生动地描绘了焚香给人们带来的美的享受。在中国古代官府的宴会中,香更是不可缺少的。如宋代春宴、乡会、文武官考试及第后的“同年宴”,以及祝寿等宴会,细节繁琐,因此官府特别差拨四司六局的人员专司。《梦梁录》卷十九,“六局”之中就有所谓的“香药局”,掌管“沉香、檀香、龙涎、沈脑、清和、清福异香、香叠、香炉、香球”及“装香簇细灰”等事务,专司香的使用。在中国古代,还有一个特殊的场合会焚香,就是在考场设香案。在唐代及宋代,于礼部贡院试进士日,都要设香案于阶前,先由主司与举人对拜,再开始考试。欧阳修礼部贡院阅进士就试:“紫案焚香暖吹轻,广庭春晓席群英,无晔战士御枚勇,下笔春蚕食叶声。乡里献贤先德行,朝廷列爵待公卿,自惭衰病心神耗,赖有群公鉴裁精。” 描写了当时这样的习俗。

古人焚香,必在深房幽室之中,用矮桌置炉,桌上摆香炉、箸瓶、香盒三种器具。焚香时,香炉两边各置箸瓶、香盒。香盒用来贮放香料,箸瓶是盛置火箸、火铲之类用具的铜瓶,香炉为焚香之器。焚香是件很复杂的事情,一般来说,要先将特制的小块炭烧透,放入香炉中,然后用细香灰填埋。在香灰中戳些孔,再放上瓷片、银叶、金钱、或云母片制成的“隔火”盛香。小小的香丸香球香饼,就是借着这炭火微薰,缓缓将香气散发开来由于香不及火,所以薰燃舒缓而无烟燥气,香风袅袅,低回悠长。所以古人又称香炉为薰笼,李煜谢新恩》:“樱花落尽阶前月,象床愁倚薰笼。远似去年今日,恨还同。

放置香丸入炉后,还要细加持护,不能使之灭,香丸将尽之时要及时添上;又不能使之燃,香丸燃则香味漫然,顷刻而灭;必须有人不断检视,不时以手试火气紧慢所以才有“红袖添香夜读书”的雅事。和凝《山花子》写的就是一位女 “试香”的情景“几度试香纤手暖,一回尝酒绛唇光”。南宋李清照《浣溪沙》:“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这“添香兽”,写的就是往兽形香炉里加香的事情。而她的《凤凰台上忆吹箫》写“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则是因夫妻恩爱无心添香,因而使“香冷金猊”,金猊形状的香炉都冷了,可见词人压根儿一夜没有理会香事。  

古代焚香使用的“香”,为经过“合香”方式制成的各式香丸、香球、香饼或香的散末,而非今日所制的线香。香饼大多压成“福”、“寿”等吉祥文字形样,而勾栏花院中则多压成心形,以示男女之爱。读南宋词人蒋捷《剪梅·舟过吴江》“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之句,便见端详。香料的选择很重要,古代香之珍品当数沉香,沉香瑞香科植物也指白木香的含有树脂的木材是一种名贵药材;被誉为植物中的钻石香韵带凉,甜,水果或花香,感觉上味道是成丝状直沁鼻内,千百年来为世人所钟爱。后来又有龙涎香,是一种呈不透明的蜡状胶块色黑褐如琥珀,有时有五彩斑纹。质脆而轻,嚼之如蜡,能粘齿。气微腥,味带甘酸。龙涎香是抹香鲸科动物抹香鲸的肠内分泌物的干燥品,排入海中的龙涎香起初为浅黑色,在海水的作用下,渐渐地变为灰色、浅灰色,最后成为白色。龙涎香气味芳香,可燃时间性长,且香芬久而不散,故为古人焚香之珍品。

 据《香谱》记载,制龙涎香须用龙涎和蔷薇水相拌研合,制作如心字的篆香。制作之时,要稍为小火焙之,使其稍干带润,再装入瓷盒侍用。而表现龙涎香制作之精、焚香之美宋末词人王沂孙咏龙涎香的《天香》(孤峤蟠烟),是词咏写龙涎香来寄托词人的家国之痛,所以词上片写了其制作与焚薰的情景故典。“冰环玉指”,泛指龙涎香的各种形状,其色红,故美其曰“冰环”、曰“玉指”。过片忆昔日焚香之事,词人写了两个场景,一是回忆起多次见到的那位半醉而娇慵的添香美女,龙涎高贵,自然是一流女孩才配焚之。这位女子焚香,闲剪灯花,娇态可掬,慵意毕现。窗外夜寒,室内温馨,何也,盖有此香与美女也。第二个场景写三国时荀彧焚香之故事,习凿齿《襄阳记》云:“荀令君至人家坐幕,三日香气不袭。”龙涎之香,三日不断,当然成为雅士、美人之至爱。

古代文人爱香、焚香,以之视作品茗一般的雅事,所以,古人笔下咏香之作,不可数计。情之喜怒哀乐的抒发,都可以借助焚香这个载体,佳作名句,不可胜数。如苏轼于赴澹州路过广州时,就买了好几斤檀香,并建一“息轩”,常在轩中焚香静坐,并题诗以明志:“无事此静坐,一日似两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南宋爱国诗人陆游在观书时,斋中常要焚香,他在诗中写道:“官身常欠读书债,禄米不供沽酒资,剩喜今朝寂无事,焚香闲看玉溪诗。”自官卑薪微,所得“禄米”还不够他买酒喝,但他看书时也还是舍得花钱买香烧的。他另一首斋中闲咏风号万物作涛声,云截千峰似几平。多病支离仍老境,暮秋萧瑟更山城。燕觞久罢尘痕积,庭讼全稀藓晕生。莫道斋中日无事,焚香扫地又诗成。”诗人闲住,其实不闲,焚香则雅,扫地得净,吟诗作赋,千古佳事也。明人朱有燉有《偶成》:平生但乐迂疏趣,那得工夫计较愁。有酒便宜同客饮,无材何必为身谋。推窗玩《易》风生树,扫石焚香月满楼。手种西园好花竹,可人佳景足欢游。诗人有酒有花竹,又有满月焚心香,真千古雅士千秋乐事。吴锡畴也同样甘居清贫,他的僮谕》云:“小隐生涯无别事,护持蓑笠傍鸥沙。清泉频注吟边砚,活火随煎饭后茶。趁早须来添鹤料,便忙也去看梅花。焚香扫地齐书帙,客到邻墙有酒赊。清泉煮茗,鹤立梅中,室洁焚香,书卷满床,尤其是邻家有酒可容赊,全是惬意的雅事。而北宋陈与义《焚香》诗则写出焚香时心如止水的胜境。其诗曰:“明窗延静书,默坐消尘缘;即将无限意,寓此一炷烟。当时戒定慧,妙供均人天;我岂不清友,于今心醒然。炉烟袅孤碧,云缕霏数千;悠然凌空去,缥缈随风还。世事有过现,熏性无变迁;应是水中月,波定还自圆。”古人言香道,须静观不语,随着袅袅升起的轻烟静静地感悟人生,这才是焚香的最高境界

当然,最能引起千古士子红袖添香夜读书。想灯下苦读,有纤手捧茗,素腕秉烛,灯如豆,暗香沁脾,红袖添香,欲醉欲仙真如花间词人毛熙震《女冠子》所云:“修蛾慢脸,不语檀心一点,小山妆。蝉鬓低含绿,罗衣淡拂黄。闷来深院里,闲步落花傍。纤手轻轻整,玉炉香。”人物是非常优雅的,境界是非常优美的。或如林鸿赠张红桥》所说的:“桂殿焚香酒半醒,露华如水点银屏含情欲诉心中事,羞见牵牛织女星。”在香烟霭蔼之中,与佳人约会,更是令人怦然心动,情意满怀。

总之,古人用香,形式是多样的,既有焚烧的香,还有佩戴、悬挂、寝室、服食、沐浴、治病、建筑等各种用途的香。从众多的用途我们就不难看出,古人用香绝不是单纯对香味的追求,而重视的是心的宁静和本性的安逸,是追求真正的健康生活。既不是形式的追求,也不单是祭祀的需求,更不是简单的生活习惯和附庸风雅。中国人用香的内涵是与儒家的基本思想相一致的即在于使人在其有限的生命过程中,静心焚香,可臻于天人合一之境,从而获得智慧的源泉,创造出真正能够造福社会、荫福子孙的智慧之果,达到真正的健康长寿的目的。所以,古人香首先是道德修养的需求,香是正气,是道德是衡量一个人人格品味及价值取向的尺度;是颐养性情启迪才思的妙物;又是祛疫辟秽,安神正魄的良药。

吾为下愚,身处僻壤,陋室蜗居,家无余财,无名贵之炉,无珍奇之香。每日里闲坐案前,守陋炉,焚粗香,幸也有袅娜,令人气爽神明,随意滥读,远离尘嚣;信笔涂鸦,乐在其中。非葛天氏之民欤,诚蓬莱间之仙也;美哉乐哉,吾无忧哉;优哉优哉,吾其乐哉;子之非吾,安知吾之乐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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