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墟

廣漠寒山碧海蒼天,三墳五典八索九丘
正文

亲爱的李志先生,你就像屎的倒影

(2023-04-21 08:27:53) 下一个

十二年前,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李志的名气还没那么大,没有到官方须要封禁他的程度。我重新瞄了一眼,决定一字不改,不是因为写得好,而是觉得没有必要强求过去的文字完全符合自己现在的品味。

20230421

因为采用激光冷却和囚禁原子的开创性工作,朱棣文、克洛德·科昂-唐努德日和威廉·丹尼尔·菲利普斯等三位科学家一道,分享了一九九七年度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在自然状况下,原子分子作无规则运动,永不停歇。宏观物体温度反映微观无规运动的剧烈程度。原子囚禁涉及通过抽取高真空将原子分离、孤立,并采用激光、磁场等手段构筑电磁势垒,利用饱和吸收、自发辐射、多普勒、塞曼等物理效应,使原子逐步减速,直至原子气体的温度趋近绝对零度。实验装置复杂,过程艰难,费用高昂。

 

这是较少的原子。如果是十三亿原子呢?物理学家没有试过。中国严肃音乐的金童子李志先生,就是这十三亿原子中的一个。他用永不停歇的歌声,勇敢、执着地冲击、敲打和穿越森严壁垒。

每一个动作必导致相应的反动。一九七八年,十一届三中全会胜利召开,李志先生诞生于江苏省金坛县。东南大学工科肄业。跟他的乡贤、数学家华罗庚一样,李志成为人民音乐家,是自学成才。

 

李志音乐的力量,在于有灵魂、有历史感、有现实意义。他的《黑色信封》中装着对自由的渴望,“如果没有人看着我,那该多快乐。”对现实的无奈,“我可是个男人,为什么打不起精神?”

在《被禁忌的游戏》中,李志唱道:

沉默的你,阳光萧瑟的树林。那些你爱的人,温柔的那么柔软

无知的我,是落叶落寞又落魄。曾经幻灭的岁月,穿插沉默的现在

呼啸而过的青春,沉默不语的你。即使给我个灿烂明天,让我忏悔的你

这被禁忌的游戏,早已忘记的岁月。这被禁忌的游戏,一如既往的岁月

现实的悲哀在于,举国合唱为人民币服务的主旋律,追求鸡的屁是唯一合法的游戏,民主、自由、人权成为禁忌。曾经激情燃烧的青春岁月,也已成为沉默的记忆。凄厉、激烈的歌唱,是屠杀后、压迫中的呐喊。

《他们》勾画了社会的分化,一边是包括权贵在内的既得利益阶层——他们,另一边是自由、权利被压抑的广大民众——我们。他们包括“生来有钱包”的富二代,左右国家的权势人物如孙逸仙、毛润之流,“一直有洋楼”的权贵,“有狗跟着跑”应指无毛党员,无极、春晚是粉饰太平、打发无聊的文化甜点。我们只能哭泣、歌唱、幻想,“有人一生没吃饱”,不能说,不能做。他们可以买壮阳药,我们“不能叫,不能交,我们的生活戴套套。”权力和权利的不对称,当然不光是房事上的不对等,更是社会生态的荒诞不经。“你我不能没脑子”是对独立精神、自由意志的呼唤。

“帝国主义茁壮成长,社会主义靠得住吗?”《青春》表达了对现实的怀疑和社会的挞伐。“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你这个老不死!”二〇〇九年十月李志先生在南京演唱这首歌时的这段独白,揭示了人与社会的发展规律,显示了他深厚的小学算术功底。

《人民不需要自由》积极响应了紧套先生建设和谐社会的号召。每次听这歌,总想起八十年代大学生鬼哭狼嚎的歌唱,不免格外感动。李志粗犷、疾厉的歌声,嘲弄了出卖自由、忱于安逸的世态人心。曲终一句“这是最好的年代”的恸哭哀嚎,不知能否唤醒当今世人?

 

李志的音乐,拒绝遗忘和背叛,坚韧、不屈服。挽歌《广场》唱道:

你的蹋板车要滑向哪里,你在滑行里快乐旋转着
有人看着你为你祝福,我曾经和你有一样的脸庞
如今这个广场是我的坟墓,这个歌声将来是你的挽歌
你会被教育成一个坏人,见死不救吃喝拉撒的动物
请你不要相信他的爱情,你看黎明还没有来临
请你不要相信他的关心,他的手枪正瞄准你的胸膛
如今这个广场是我的坟墓,这个歌声将来是你的挽歌
你会被教育成一个坏人,见死不救吃喝拉撒的动物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广场,是一座埋葬希望的坟墓。“爱情”和“关心”不能掩盖恶的子弹和夜的黑暗。鸡的屁的举国狂欢,将人异化为见死不救、吃喝拉撒的动物。这是悲剧之后悲剧的延续。

《1990年的春天》讲述了清华物理系以前的学生周锋锁的逃亡经历,别样的《春天的故事》:

姐姐,今夜我在等你

那个夏天,那辆火车

带我们去一个地方

爸爸,他在听着汽笛声

妈妈,为你做了白裙子

姐姐,今夜我在想你

我的朋友,他们都老了

只有你,永远十七岁

我已忘了家乡的春天是什么

我已忘了你的颜色是什么

我已忘了他们议论的是什么

我已忘了明天的我是什么

姐姐,今夜我在恨你

你的眼睛出卖了我

你的爱毁灭了我

什么时候我才能忘了你

什么时候我才能靠近你

什么时候我才能忘记你

什么时候我才能靠近你

《我爱南京》专辑的第二张歌碟《一个不想做裁缝的厨师不是个好司机》标题很妙,采用了《真理报》社论经常使用的狗扯羊腿的语言风格。其中一首《冬妮娅》唱道:

再见吧,再见,我的爱人

今夜不要和我说话

我们的爱情埋在大街上

我们的明天在天上

不要问我去哪里,不要说着伤心的话

我的睾丸破碎了,再见吧再见吧再见

再见吧,再见,我的兄弟

你可知我心里埋怨谁

我们的青春埋在大街上

我们的命运在哪里

我们的生活埋在大街上

我们的明天在哪里

爱情、青春、生活,在夜中,被埋葬在长安街上。强权的暴力打碎了自由的睾丸。我们的明天在哪里?这里且不谈“睾丸破碎了”的象征意义,因为这并不仅是一句艺术化的歌词,而是真实刑罚的一种,一再被用于扼杀发出不和谐音的咽喉。强权者使用此种酷刑,已堕落异化为禽兽。即便禽兽,也没见过有故意使用暴力击碎同类或者异类睾丸的。禽兽不如,此之谓也。其实维护稳定的手段,除了击打睾丸,还有关进精神病院,还有用车轮轧断脖子。稳定压倒一切,当然可以压碎睾丸、压垮精神、压断脖子。

但是需要指出的是,英雄因为抗争,睾丸破碎,还是英雄。懦夫因为恐惧,借助暴力,还是懦夫。

《董卓瑶》中唱道:

这是一个结婚的车队在无人的夜里奔跑,我观望着找不到新娘在哪里
灯光和星光是祝福的烟火,悲剧在天亮时发生
毛毛你个好姑娘,你要保护好你自己
你可知世上没有什么好人,你别他们都骗了
毛毛你是个好姑娘,你要把持住你的欲望
你可知我想像你一样纯洁,你不能比我还要放荡
悲伤的事情既然已经这样发生,你就不能这样的看着我
一切的一切不过只是野鸽子飞过天空,孩子你最隐秘的幻想究竟是什么
… …
一切的一切不过只是鸡巴飞过天空
孩子你最纯洁的幻想究竟是什么
… …
一切的一切不过只是**代婊飞过天空
孩子你那操蛋的欲望究竟是什么

歌中所谓天亮时发生的悲剧,实际上头天晚上就在发生。歌曲拒绝和谐,拒绝收买。呼唤理想,呼唤坚守。用极为通俗的语言,表达了对几个代婊的鄙视。

 

李志的歌,唱出了中国大陆的社会生态。看一看《翁庆年的六英镑》能买些什么:

兄弟在伊斯坦布尔给我带来六英镑,他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它不能买到的东西
不是我不相信你啊兄弟,不是我不相信这六英镑
只是你知道的那些过去,只是你知道的那些过去

昨天我在街头的拐角看见一家猪头店,那个带D杯罩的女人说你想要什么就对我说
我说老板,一斤尊严要多少钱。我说老板,一斤理想要多少钱
我说老板,一斤坚持要多少钱。我说老板,一斤纯粹要多少钱
我说朋友,一斤爱情要多少钱。我说宝贝,一斤欲望要多少钱
我说兄弟,一斤婚姻要多少钱。我说老板,一斤理想要多少钱

所有可能出卖的东西都在被出卖,连一些不可能出卖的东西也在被出卖。房子、车子、妻子、孩子、情人、肉体、爱情、处女膜、乳房、面容、伟哥、阳具、官阶、学位、荣誉、土地、批文、政策、法律、性命、刑期、理想、尊严、自由......在这个变态的社会,已经很难找到没有价格标签的东西,有形的或者无形的,有斤两和没有斤两的,可以出卖的和不可以出卖的。

《结婚》进一步揭示,在这个病态的社会,婚姻只是一场交易,明码实价:

你像我见过的那个少年,背着青春走在九月的街头

一阵风吹乱了我的头发,突然天气变得如此哀怨

只不过是一场生活,只不过是一场生活

只不过是一场生活,只不过是一场生活

他举着新鲜的花圈在路口,等待人们给他穿越的信号
阿姨迅速地转移了她的目光,你像个画像定格在中央
只不过是一场命运,只不过是一场命运

只不过是一场命运,只不过是一场命运

我想给你三万收买这婚姻,和那个陌生的女人虚度这时光

一个电话打出了我的眼泪,往事涌上心头青春就散场

只不过是一场游戏,只不过是一场游戏

只不过是一场游戏,只不过是一场游戏

没有自由的年代,歌者只能做一只鸵鸟。纵然发情,也只能在人群中发出一点不和谐的声音,忍受舞台上“小丑”和“左小腿”的表演。这就是《鸵鸟》的歌唱:

别把我和他们扯在一起

我没有他们那么崇高,也没有他们那么装逼

别管我,我只是一只发黑的苹果

朋友,你的身材可别走样咯

看着你成为一个胖子,多少我会有一点尴尬

人群里不和谐的歌唱,我只是一头发情的鸵鸟

是谁带你来看这场庙会

行为掩饰后超越了思维

舞台上的小丑和你的左小腿

别管我,别把我和他们扯在一起

让他们去寻找可能是高贵的荣耀

我已经失去爱的本领

也不会恨的那么聪明

别管我,我只是发出下贱的声音

世界被伤害了无法入睡

声音被重复着怀疑眼泪

中国是他们的也是你们的

别管我,我只是一个偶像派歌手

是谁带你来看这场庙会

行为掩饰后超越了思维

舞台上的小丑和你的左小腿

别管我,别把我和他们扯在一起

对病态社会的爱情和理想,《暧昧》作如是说:

妹妹,你的辫子很长,它比你的爱情长

妹妹,你的爱情很长,它比我的弟弟长

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出发

什么时候你才能忘了他

妹妹,你的咪咪很大,它比我的理想大

我说,妹妹,我的理想很大,它比我们的未来大

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出发

什么时候你才能忘了他

辫子比爱情长,是爱情的悲哀。爱情比“弟弟”长,是弟弟的悲哀。“咪咪”比理想大,理想比未来大,是人生的悲哀。

是不是有点黄?李志的歌词充斥生殖器和性行为,“鸡巴飞过天空。”用这样的语言,来歌唱这个最好的年代,恰如其分,恰到好处。他给了这个社会所配得到的。总体来说,李志的音乐有着丰富的思想内涵,淫而不邪,粗而不俗,隐而不晦。

《家乡》是歌唱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杰作。歌者通过一段有强烈音乐节奏的言说,取得了不唱而唱、不唱胜过唱的效果。全曲有狂风骤雨的气势,有震撼人心的力量。第一节恐怖:

这个城市已经死了,这个夏天也死了

我们走在街上,遇到的是一群死人和另一群死人

而他们看起来就像活着一样

第二节无奈:

家乡的小麦熟了,家乡的人老了。他们看着我,有时候就像没有看着一样

而年轻人都去了城市,年轻人都去了工厂

第三节壮烈:

有时候我觉得我死了,有时候我觉得我老了

有时候我看着疲软的身体却无法把我们的过去想起

有时候我觉得我疯了,有时候我觉得我还活着

而所有来来往往的一切就像一条孤独的鲫鱼

第四节激愤:

城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是自由,城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是爱

他们以为我们想要的只不过是他们轻而易举所拥有的

第五节决绝:

我想在死之前回到家乡,我想在老之前和他们在一起

我罪孽、激荡、沉重、哀怨的一生必须埋在家乡

第六节绝望:

大雨就要来了,夹杂你柔软的身体和动人的故事

而这一切却再也无法将我打动

一片死寂的天空

一片死寂的天空

第七节是一段悲伤的歌唱:

昨天,一个陌生人问我,嘿,朋友,你的家在哪里

这个问题把我难住了,你知道我离家太久

让我想一想我的童年和家乡,让我想一想我的爹和娘

让我再想一想我的过去和家乡,让我想一想我的爹和娘

《来了》歌唱爱情、理想、命运:

爱情来了,她穿过夜色来看望一个人,那不是我,是我的兄弟

她背对着我脱下淋湿的衣服,我看见外面两只喜鹊在打架

我系紧着鞋带冲进这夜色,夜色在唱,在唱

啦啦啦……

理想来了,它是个被母亲遗弃的小孩,有一双结实的大腿蹦蹦跳跳到处乱跑

我的兄弟曾经那么疯狂的爱着它,跟随着它

不知道什么时候兄弟偷偷哭泣,要放弃它,于是唱

啦啦啦……

命运来了,它带着天平给每个人算命,我看着它,笑了,睡着了

我曾经那么无知的鄙视它,诅咒它

如今我跪倒着苛求个机会,它看着我笑了,于是我唱

啦啦啦……

不管曾经或是以后拥有是什么,请你相信我,我还在唱歌

或许生死或许悲观离别是什么,亲爱的兄弟,我还在唱歌

不管永远或是现在会有些什么,请你相信我,我还在唱歌

啦啦啦……

音乐始于舒缓,终于激烈。回荡的乐声中撕裂的歌喉,极富感染力地表达了歌者的执着和坚韧。

 

李志与另一位人民音乐家、玉女邵夷贝合作的《路》:

花儿在路上等着我

燕子拥抱着穿行

有些梦会生长

就像在窗台,晕眩的光线

背影里的你,是低音连连

 

一阵风掠过我的心

和你遥远的心情

湖面如此平静

是谁在天空,画出你的脸

时间像玻璃,刺痛我双眼

让我们继续,越来越遥远

用思念把回忆,推向黑暗

星星又点亮了寂寞

我看着我自己

仿佛又看见你

优美、抒情、动人,唱出了乱世爱情的无奈。

 

李志音乐从体裁上来说,属于朋客摇滚。朋客摇滚兴起于一九七〇年代的欧美,以叛逆、反建制、反威权为特征,常有强烈政治性。朋客们往往避开通常出版渠道,自办发行。李志音乐符合这些特征。他的音乐表现形式富于变化,或舒缓,或疾烈,舒缓如杨柳飘絮,疾烈如狂风骤雨。或低沉,或高昂,低沉如闲庭信步,高昂如天际惊雷。声音或浑厚,或嘶哑,浑厚如洪钟,嘶哑如破竹。语气或严峻,或调侃,严峻有乌云压城城欲摧之势,调侃有四两拨千斤之效。或唱或白,唱是歌人,白是义士。

李志的音乐从早期的稚嫩、简陋,到今天的老练、厚重,在音乐的演绎、表现力、演唱技巧、声音控制等方面,都有长足进步。如果说有什么不足,那就是我们不仅要诉说苦难、黑暗、挣扎,也要歌唱希望、光明、未来。我们要穿越现实的黑暗,拥抱光明的未来,给人民以不灭的希望、前进的方向、振奋的力量。同样是人民音乐家,在这方面邵夷贝有值得李志借鉴的地方。

 

我们歌唱,不仅是为自己抒情言志,更重要的是为那些没有声音、失去声音的人发声。那些被压制的、被盘剥的、被囚禁的、被失踪的、被精神病的、被压断脖子的、被打碎睾丸的。

中国的文艺,充满了吹捧歌颂,肉麻无耻。充满了风花雪月,无病呻吟。充满了铜臭糜烂,俗不可耐。李志音乐从沉闷铁屋的缝隙穿过,输入这个病入膏盲的社会亟需的氧气,严肃而艺术,勇敢而机智,执着而灵性。李志代表的新一辈,从以崔健为代表的老一辈人民音乐家手中,接过了自由的火种。火种不灭,就有不灭的希望。

写作此文,不仅因为对李志音乐的喜爱,也因为月初一位呐喊者、人民艺术家、中国革命一面旗帜的失踪。飞越在北冰洋上空,我默默地喊叫:哎,喂,喂。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在这个自由原子不时被失踪的年代,我们需要李志先生这样的枪手,用自由的精液,搞大时代的肚子,开花结果。

 

二〇一一年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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