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县委副书记（043）

这次土地拍卖，本来稳赚的88号举牌人环球地产却成了最大输家。因为有了县委书记杜建波的口头允诺，提前各方都打好了招呼，万事具备，只欠一举，总经理万金宝心里根本就没把这次拍卖会当回事。所以他只是派去了一名副总经理。没想到拍卖会上出现了重大变故。人生最大的成功是差一点失败，最大的失败是差一点成功，此时，他切切实实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就在他差一点拿到这块地的时候，煮熟的鸭子飞了。

万金宝早就在打这块地的如意算盘，为此，他通过疏通各种关系，给杜建波的老婆送下了五十万元现金，这才换来杜建波的一句话。建设局方面也配合，运作得挺好。按照他的想法，以不到1个亿拿到这块地，分三期搞房地产开发，扣除融资成本和财务成本至少能赚取3个亿的回报。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由于自己的家底有限，准备金不足，不得不放弃跟拍，自己付出的这些辛苦，到头来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拍卖会过后，环球地产不得不根据集资时作出的承诺，按照一年定期存款标准，连本金带利息退还散户买主的集资款，不能不说是损失惨重，一点好处也没捞着。更让人窝心的是，地没有拿到，杜建波却像没事人一样，压根就没有退还环球地产那五十万意思的意思。万金宝也就只有自己打脸，吃哑巴亏了。

在天星置业的高管会议上，总经理谭勇获得了董事长王天成的高度赞扬，同时，王天成也进行了自我检讨和自我批评。

一方面赞扬谭勇对形势用出了精准判断。虽然天星没能拿下这块地，但竞价中把地价推到了清河县有史以来的天花板上，大大增加了竞争对手财务成本和销售压力。同时，此举必然会助涨清河的房价，进一步推高房地产行情，有利于天星置业快速清空当前在售楼盘，迅速从中获利。另一方面是检讨和批评自己，因为自己对形势的估计和判断不足，导致公司错失这样一次抢拿地王的大好机会。

天星置业在这次集团会议之后，审时度势地全面提高了当前在售楼盘的价格。此时，坊间已经不断流出传闻说，因为金亿置业高价拿地，将导致清河房价暴涨。于是，天星置业过去曾经一度滞销的四百余套房源，在短短不到两个月之内全部清空，公司现金流充足，财务状况持续向好。

金亿置业狠心花大价钱拍下来了清河地王，原以为抱了个烫手山芋，没想到，正赶上了全国范围内房地产大爆发的节目眼，一到三期开发得也是顺风顺水，眼看着一两年内清河房产价格芝麻开花般节节攀升，金亿置业也是赚得盆满钵满。

这次较量，却仅仅是天星置业和金亿置业强力竞争的开始。

接下来再过两年，县里决定招商引资开发修缮白莲湖公园，挖河道，修湖岸，周边绿化，铺设运动休闲设施，点缀城市亮化工程，打造青山绿水的水系水乡风貌。在这个规划下，围绕着白莲湖公园的周边地区势必要进一步改善环境，适宜人居。为此，县政府在规划的白莲湖公园旁边一下子就释放出222亩土地，供应住宅市场。

清河县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大规模放地了。几家开发商因近期在县域内无地可用，只好跑到外面去拿地。听说这次县里要放地，且在政府环境提升大工程旁边，真的没有比这更好的住宅地段了，个个都瞪大了眼睛，虎视眈眈。当然，最具实力的还是清河置业、天星置业和金亿置业这三家。

前一次土地拍卖，虽然出了意外状况，领导意图落空，但清河县的地方官们却是大大地品尝到了卖地的甜头。仅仅出让了一块土地，县财政收入一下子扩增了1.6个亿，县里面各项经费支出捉襟见肘的尴尬状况立马得到了扭转，土地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在这些官员眼里，原本是不值钱的东西，现在呢，一夜之间使各地政府找到了一条生财之路，这简直是无本买卖啊！因此，这次土地竞拍，县里采取的办法是自由报名，自由竞价。

拍卖前，天星董事长王天成授权总经理谭勇全权处置。他对谭勇说：“我去峨眉山上看猴子，到时候山上可能没有信号，你不必请示我，不必给我打电话，你只需要拿下这块地以后给我个信息，告诉我多少钱拿到的地就行了，其他的事我一概不问。”

有了尚方宝剑，谭勇胆气就豪壮得多，每次只要金亿置业举牌，他就毫不含糊地举牌。当地价达到260万一亩的时候，金亿置业先就怯了，再怎么算，这块地到了这个价格也没有什么赚头了，万一天星置业一撒手，不再举牌了怎么办？最终，天星置业以总价5.8亿竞得白莲湖周边这块222亩的土地，折合单亩价格261万元。

收到谭勇的短信，王天成只回了短短一句话：“知道了，很好。”

这里也就是现在的天星·金州府小区。

接下来的一期二期的开发、预售都十分火爆顺利，楼王的房价接近上万元一平，不想三期却制造出来今天这样的麻烦。颇为蹊跷的是，那次火热的竞价没过几天，金亿置业董事长陈新华停在楼下的奔驰车被人用刀子捅破了四条轮胎，然后是天星置业总经理谭勇的宝马车也被人砸了车窗。据说警方抓了几个人，但过后不了了之。

“你说了这么多，跟这次聚众上访有什么关系呢？”唐旭打断了尹瑞刚的讲述。

尹瑞刚说：“这次上访的背后，是因为双方恶意竞争，矛盾激化的进一步加剧。”

天星置业虽然志在必得，一举拿下了白莲湖这块大家眼里的黄金宝地，但相较两年前，单亩地价却从125.5万上涨到了261万，翻了一番还多，这钱掏得肉疼。在天星高层眼里，正是由于金亿置业和自己抬杠，从中作梗，才把地价给撮上去的。

在这半年后，县里再度释放了一块土地，还是白莲湖附近的风水宝地。依然是清河置业、天星置业和金亿置业这三家房地产开发商在争。

竞拍前，天星置业就放出口风，董事长王天成说了：“只要告诉我多少钱拿到的地就行了，其他的事我一概不问。”这个事情在社会上传的有鼻子有眼，就连王天成说话时候的语气和表情都传得惟妙惟肖。

拍卖会一开始，三家公司就展开了激烈竞争，很快就把地价推到了380万一亩。这个地价别说在清河，即使是放到咱们市里最繁华地段也从未达到过。

金亿置业当然知道，这个地价绝对是个天大的陷阱，谁最后拿到地，谁就将陷入地狱，万劫不复。但当前还是三家公司在竞争，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另外两家想要退出。在他们看来，只要另外两家当中有一家不再举牌，他们也就不会再举牌了。他们这样紧咬着竞标，无非是一味哄抬地价，增加竞争对手的开发成本，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然而当单亩地价达到380万的时候，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金亿置业举牌之后，清河置业和天星置业像是早已达成了默契，突然双双撤出竞争。拍卖师连喊了三次，都无人应声。最终落槌，金亿置业以7.5亿竞得198亩住宅用地。

为了此次拍卖，金亿置业提前向县财政缴纳了3亿保证金。根据本次拍卖规定，余款应当在1个月内缴齐。还有高达4.5亿的缺口，金亿置业上哪里去弄呢？当晚，董事长陈新华就因高血压住进了市中心医院。

这次土地拍卖，使金亿置业顿时陷入绝境。为了快速融资和回笼资金，陈新华挂着吊瓶四处拜访各家银行行长，寻求贷款帮助，甚至在没有拿到预售资格的情况下，就以每平方米4888元的价格卖起了楼花。这个价格甚至还要低于成本价，为了公司生存下来，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这当然是违法违规的行为。对此，县里也没有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么一家企业走上绝路吧？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时候，天星置业并没有向县政府举报金亿置业违法违规卖楼花，而是跟金亿打起了价格战。金亿推出4888元一平的期房，天星就推出4888元一平的准现房。金亿的期房要三年后才能够交房，天星的准现房今年年底交房。

这一损招使出来，那些已经在金亿交了购房款的业主，纷纷要求金亿退钱。可是，这些钱已经划转到了县财政买地了，金亿拿什么退钱呢？这就等于把金亿给逼上了绝路。

其实，天星置业并不是真想贱卖房子。谁不想一路高歌猛进，房价步步高升啊。策略，策略，懂吧？于是一期二期的业主不干了，他们聚集起来上访，抗议房价下跌。

业主们这么一闹事，天星置业站出来解释说：“你们有情绪可以理解，我们也不想让房子降价，可我们这也是给逼的。人家三百多万一亩拿的地，才卖4888元一平，我们这两百多万一亩拿的地，当然要卖地更便宜一些，这完全是市场行为，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讲到这里，尹瑞刚说：“天星置业一期二期的业主为了抗议房价下跌，到县政府来上访，我怀疑，这幕后就是天星置业的人怂恿和指使。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叫政府介入，查处金亿置业在没有预售证的情况下违规售卖楼花。而政府一旦对金亿置业进行查处，对于他们来说那才真是雪上加霜，血本无归。”

听完尹瑞刚的讲述，唐旭沉思了一会，对张志超说：“你给李涂局长说一声，让天星·金州府一期和二期的业主们选出几个代表来，不要超过十个人，下午四点到信访局会议室，我跟他们面对面谈判。这个事情，我来解决吧。”

送走了几位局长，唐旭立刻给清河置业董事长许波打了个电话，叫许波在办公室里等着他，他马上就到。

唐旭突然间直接打电话前来造访，而没有通过县政府办公室的安排，这一定是紧急的事务。今天上午天星置业业主到县政府聚众上访的事情，许波当然是知道的，他已经大致猜到了唐旭的来由。

在清河县的几家房地产开发公司当中，清河置业相对比较特殊。像天星置业、金亿置业和环球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追根溯源都是由乡镇建筑队发展到乡镇建筑公司，再由乡镇建筑公司改制而来，原来身份都是乡镇企业。而清河置业的前身是清河县建筑公司，企业的身份是大集体，一度由县政府下属的中小企业局管控，中小企业局一位副局长担任总经理，就是许波。

中央搞深化国有中小企业产权改革，要求政企剥离，县建筑公司在这样的背景下实施了改制。为了保持职工队伍稳定和企业正常运转，县里的意见是，仍然由那位乡镇企业局副局长接管。这位副局长长期不在机关单位上班，早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商人。可他又不愿意轻易放弃机关的事业编制，两头都想占着，就给县里提出了两个条件，一是“经营者持大股”，他可以放弃编制，但是作为补偿，自己要持有建筑公司总资产51%的股份；二是将来县里的工程，改制后的清河置业优先承揽。

县里为了早日完成改制任务，实现企业平稳过渡，更重要的是，不给县里制造麻烦，不引起群众上访，就答应了这位副局长的条件。于是，这位副局长摇身一变，成了清河置业董事长兼总经理，一夜之间拥有了数百万资产的股份。

因为清河置业是全市较早实现顺利改制的集体企业，企业改制大会召开当日，唐旭陪同市委书记王宏礼一起参加了大会。就是在这次大会上，唐旭认识了这位清河置业董事长兼总经理许波，俩人这么算起来是多年的老交情了。

正是因为这层关系，上个月唐旭找到许波，拜托让他接手曹永麟留下的那个烂摊子，许波相信也认可唐旭的为人，所以才敢在没有办理完手续的情况下，配合唐旭在市领导面前打了一局擦边球。

走进许波的办公室，唐旭一屁股坐在宽大的沙发上，也不跟许波客套，开门见山地问：“你给我说说，上次你们参与竞拍白莲湖那222亩地，就是现在金亿手上的那块地，是怎么回事？”

许波心里发虚，表面却是一脸平静：“哎呀唐县长，什么怎么回事？”

唐旭说：“你别在这里跟我猪鼻子插大葱，我告诉你，金亿置业要是真的倒下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想想，你的日子会更好过吗？第一，咱们清河这么大的一家房地产企业要是塌了，清河的房地产市场就塌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能够独善其身吗？第二，有了县委县政府的支持，你的日子自然好过，但是，你今天要是不给我掰扯清楚，你看今后县里的项目你能拿到多少？不信你就试试。”

听唐旭这么一说，许波心里“怦怦”直跳，看得出来，唐旭今天是真发火了。况且，金亿置业这么大一个房地产开发企业，真要是轰然倒塌下去，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房地产行业还真不是别的，靠的就是一个趋势行情，看的是社会的心理预期，大家其实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金亿垮了对自己还真没什么好处。

许波想到这里，牙关一咬，对唐旭说：“唐县长我不瞒你，在这块地拍卖之前，天星置业的王总确实找过我。当时他说，要是地价合适，无论我们两家谁拿下来，都一起搞开发，一起赚钱。要是地价过高没有赚头，就合伙挖个大坑，埋个冤大头进去，我们一起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