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县委副书记（040）

锣鼓听声，说话听音。唐旭心想，这大概不是什么小事吧？前面开了一下午会，不过是为了给这件小事做铺垫而已。

曹永麟说：“前几天，省里隆重召开了重大工程重点项目集体开工仪式，开工仪式上，咱们清河县一炮打响，得到了省市主要领导的高度赞扬。但是，由于种种原因……”

说到这里，曹永麟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浮沫，像是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茶水，其实，他的一双眼睛早已经扫视了一遍整个会场，观察与会人员的态度。

见众人个个面无表情，似乎没有谁要提出异议，于是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啊，哈，当然了，主要还是时间方面的原因，这么大一个五星级的未来酒店建设项目，预算资金40个亿，怎么可能在这短短的一两个月之内完成项目签约呢？眼看再有十几天，市里就要召开全市经济社会发展现场观摩点评会了，点名要到未来酒店施工现场进行观摩点评，时间太仓促了，时间太仓促了！要知道，干任何工作都不会是一蹴而就的，都不能急功近利，到时候怎么办呢？我们拿什么向市里交代？我看这件事情，还是需要在坐各位集思广益，集思广益，拿出一个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来啊。”

曹永麟这一番话说的明明白白，未来酒店项目搞不成了。搞不成，不是他曹永麟的原因，而是留给他的时间不充裕。其实，常委们个个心知肚明，曹书记叫人家给骗了，放了鸽子，未来酒店项目黄了。但是谁也不敢当面挑明这件事，毕竟，人家是县里的一把手，怎么着也得给他留个面子不是。

曹永麟把锅甩了出来，见没有人应声，场面一度陷入尴尬。实在没辙了，他只好开始点将，让大家都说说，点了一圏，都说“暂时没想好”。

他只好把目光落到了唐旭身上：“唐县长，你不仅仅是一县之长，更是经济工作的主要负责人，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在这里我必须强调一点，我们目前面临的这个问题必须要解决好，这既是给咱们清河县找出路，同时也是给咱们班子成员找出路。向省里展示未来酒店项目，不是我曹永麟个人拍脑袋作出的决定，而是常委会投票表决通过的集体决议，如果出了问题，就是我们这个班子集体出了问题。”

是啊，向省里展示未来酒店作为重大工程重点项目，是县委常委会集体表决通过的，少数服从多数，曹永麟很好地贯彻执行了我党一贯主张的民主集中制原则。从这一点上说，曹永麟没有任何问题，出了问题，应该是由班子成员集体承担。想到这，唐旭颇感无奈。其实，他不是没有解决问题的方案，非常时刻，非常办法，他想到了三十六计之中的一计——金蝉脱壳。

清河县不仅是中国北方重要的粮食生产基地，同时也是全国闻名的建筑之乡。改革开放初期，清河县各个乡镇都组建了一至两支建筑公司，承揽省内乃至全国的重点建筑工程。其中，清河置业有限公司不仅具有房地产项目的开发权，旗下的清河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更是具备一级建筑企业资质。未来酒店的地是在县城的黄金地带，不信哪个地产商和建筑公司不想吞了这块地吧？

半个月后，全市经济社会发展现场观摩点评会如期召开。其中的第三站，就是到清河进行观摩点评。一个多月前的未来酒店的工地上彩旗招展，各式载重车辆往来穿梭，各种大型机械设备隆隆运转，一派繁忙景象。工地入口处耸立着巨大的公示牌，公示牌显示，这个在建项目是“清河县特色文化旅游产业示范工程”。市委书记张春阳皱了皱眉头，转身向一旁陪同观摩的曹永麟和唐旭询问：“这里不是未来酒店嘛，怎么成了特色旅游产业示范工程？”

“是这样的。”曹永麟看了一眼唐旭，意思是说，自己下面要对张春阳书记说的话，可是代表县委县政府的意见，假如真出了什么问题，你唐旭也得一起担着。

见唐旭没有任何表示，他继续解释说：“原先确定前来投资的那家世界五百强企业，专门派出高层领导前来考察，并已经跟我们达成了建设未来酒店的协议。但他们知道现在各地都加大了招商引资力度，一些地方为了吸引外资，已经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这家公司就不断给我们提出各种无礼要求，要求我们无偿地为他们提供和配送一些公共资源。为此，我们清河县专门召开了常委会，经讨论一致认为，决不能够为了招商引资而招商引资，决不能够为了招商引资而牺牲公众利益。市里的观摩点评会召开在即，这种情况下，我们积极谋划，主动作为，这还多亏了唐县长，按照省里提出的‘弯道超车’和‘腾笼换鸟’的新思路，推进项目转换，在短时间内促成了新项目的落地。你说是不是，唐县长？”

唐旭心想，曹永麟这只老狐狸，明面上是在表扬他，其实是给他下套，不但把他自己的工作失误推得一干二净，反而把缰绳套在了唐旭的脖子上，要是这个项目出了任何问题，都成了他唐旭的责任。

事实上，唐旭身上也并不是没有背负着压力。为了在短时间内达成项目转换，他与清河置业有限公司理事长许波进行了紧急磋商，要求许波站在讲大局、讲政治的高度，接手未来酒店项目，而且必须在全市观摩点评会召开前进场开工。为此，县里作出了巨大让步，允许许波以开发特色旅游产业的名义进行房地产开发，由于这块土地的规划用途是酒店建设，项目对外宣称是酒店式民宿，之后再想办法变更土地用途。在很多手续还都没有完善的情况下，允许许波先开工建设，后补办手续，换句话说，这是典型的未批先建。但是有时候干事情，风险还是要担的，擦边球还是要打的。

唐旭说：“是啊，张书记，我搞这个项目转换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曹书记能跟世界五百强企业建立上联系，一心想把更加优质的项目引入到我们清河，虽然因为种种原因，项目最终未能落地。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学到了很多新知识，积累了更加丰富的经验，这些新知识、新经验，都是我们今后工作中的宝贵财富。”

不声不响中，唐旭把皮球给踢了回去。

春阳书记从二人的对话当中，听出些蛛丝马迹，但他并不想深究。第一，这个项目不仅仅是清河的，同时也是市里的，一旦出了问题，他的面子上也过不去。第二，市里组织这次现场观摩点评会，真正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轰轰烈烈、大干快上的氛围，未来酒店也好，特色文化旅游产业示范工程也好，只要下面的干部们一个个都动起来，干起来，总是能够产生经济效益，就比闲着要强得多。

市里的现场观摩点评会总算是过去了，曹永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回想起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一方面，他心里暗暗佩服唐旭的工作能力和开阔的思路，另一方面，也隐隐觉得唐旭这个人野心大，步子快，关系宽，路子野，根深蒂固，不容易驾驭。如果不能为己所用，今后就必然是自己仕途上的竞争对手，成为自己前进道路上的一块绊脚石。然而如果两个人配合得好，互相支持，干成几件大事也是可以期待的。

这天晚上，唐旭正在县委接待处的住处看书，突然接到了黄河龙酒厂董事长刘云峰的电话。刘云峰说：“唐县长你好，我现在正在县委接待处楼下，我看到你房间里的灯亮着，知道你在这里，我想拜访一下，并有一事相求。”

唐旭在跟刘云峰接触过几次之后，对刘云峰的印象还算不错。在他眼里，刘云峰虽然具有一般商人身上都具备的那种精明和狡猾，却并不是一个不讲社会责任，不择手段捞钱、投机钻营的暴发户，相反，刘云峰的身上具有一心想把企业做大做强的企业家情怀。

进到屋里，刘云峰也不客气，直接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大红的福袋，放到了唐旭手边的茶几上。唐旭看了看，问道：“老刘，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云峰说：“唐县长你别误会，这是上次你给我们企业出谋划策出金点子，还有广告语征集大赛的奖金，这可不是行贿受贿，这是你的劳动所得。”

唐县打开福袋，只见里面装着十张购物卡，每张购物卡背面标注的金额是一万元，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他立即就板起脸来，严肃地说：“我在饭桌上随口那么一说，你就给我十万块钱的劳动所得，那我这张嘴说出去的话，岂不是成了金口玉言？你这不是行贿又是什么？我如果收下这些东西，这不是犯错误的问题，而是刑事犯罪。”

刘云峰说：“唐县长，没有那么严重。像这种重金悬赏的事情早已有之，当年秦国的商鞅变法，就是在集市的南门外竖起一根大木头，发布告示说，谁把这根木头从南门搬到北门，就赏赐给他五十金，结果真就有人把木头搬了过去，真就得到了这五十金。相比之下，能搬运木头的人多了去了，但能想出你这金点子的，却难找到。”

唐旭依旧一脸严肃地说：“既然你是重金征集金点子，为什么不公开面向社会征集？为什么就在饭桌上那么小的范围？天底下比我唐旭有能耐的人多了去了，这么大的奖，凭什么就落在我头上？”

刘云峰为难地说：“唐县长，你有所不知，我们企业每年都有宣传费用的预算，这笔钱是从企业宣传费里列支的，走了正规程序，我总不能再给财务退回去吧？”

唐旭说：“你要是不想退回财务，我倒有个办法。你把这笔款子捐出去，用做慈善事业，公益捐赠这一块还可以在企业缴纳税款时予以抵扣。就当是以你的名义，替我捐赠的，我记下你这个情。”

见唐旭坚持不收，刘云峰只好把福袋收了回来。

唐旭接着又说：“你刚才在电话里面说有事相求，‘求’这个字实在谈不上。不知道你遇上了什么困难，只要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一定会尽全力帮你解决。”

刘云峰说：“过年期间聚会的时候，你为我们企业发展出谋划策，我回去以后立即就抓落实，我们在企业宣传册、包装盒上面，印上了‘饮不尽的豪爽’和‘五千年文明成就一瓶好酒’等宣传语，可县工商局硬说我们的宣传语夸大事实，说酒是喝的，怎么能饮不尽呢？又说这五千年文明，问我们有什么能够证明清河县有五千年文明？硬说我们是吹牛，发布虚假广告，违反了广告法的相关规定，要求我们整改，对我们进行处罚。我们厂办公室主任就问怎么整改，工商局商标广告科的那个女科长说，一是责令我们立即停止使用上述宣传语，查扣我们印制的宣传册；二是对我们处以二百万元的罚款。我们据理力争，她说我们态度不好，抗拒执法，拒不承认错误，把处罚金额提高到了五百万，还说如果我们不在规定的期限内缴纳罚款，就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

“真是岂有此理！”听完刘云峰的陈述，唐旭就想立刻给县工商局的陈局长打电话，责令陈局长马上就此事进行调查。可是当他刚一拿起手机，突然想起一个事情来，问刘云峰：“你说到的那个女科长，是不是玉明书记的家属？”

“对对，就是她，她仗着有李玉明书记这个背景，平日里飞扬跋扈，处处对企业进行刁难，我们真是有苦难言。”刘云峰说。

唐旭想，李玉明这个人还是不错的，为人处事都说得上公平公正，群众威望也很高，家里怎么就出了这么个浑不吝？他对刘云峰说：“刘总你放心吧，这个事很快就会解决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