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风景

本栏将发表一些纪实文章,描写澳洲华裔知名作者、画家、书法家、歌唱家的人生故事以及一些澳洲中国通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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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约黄昏》之二十:寻根英格兰(下)

(2021-10-21 17:02:08) 下一个

《人约黄昏》之二十:寻根英格兰(下)

  盖瑞·坦普  辛夷楣

 

小妹天地

盖瑞·坦普:

   我们离开西海岸的纽肯小城,就由西向东横穿英格兰岛,直奔英国东南部的海港普利茅斯(Plymouth)。普利茅斯从古罗马时代起就是英国东部的重要海港,我的小妹一直住在那里,我有十几年没见她了。上一次,我是带着前妻去看她的。但那到底是90年代的哪一年,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即使在我16岁离开英格兰之前,我和小妹也不亲近。我与大妹是玩伴,但小妹比我小8岁,小太多了,特别是我从12岁进了寄宿学校,就很少有机会回家,与家人的关系渐渐疏远。

楣很难理解我与家人的疏远关系,她对我与大妹重建亲密来往非常欣慰。我觉察她对与小妹的会面有点紧张,就安慰她说:“你放心吧,小妹已经从大妹那里知道你的好多事情,对你有好印象在先。我们俩婚姻美满,你使我幸福,这是她们姐妹俩最关心最在意的。至于你是华人还是欧洲人,她们才不计较呢!我的前妻是欧洲人,我的婚姻却那么不幸,她们心里清清楚楚,至今记忆犹新。”其实,我这样安慰楣,我心里也不免忐忑,相隔这么多年之后,我与小妹的重逢将是什么样子呢?

小妹仍在上全班,我们特意在周末赶来与她相聚。那天早晨,我俩焦急地在旅馆前厅等待小妹。她一走出汽车,我就认出她来了。岁月在她脸上刻下深刻的痕迹,她比我印象中老多了。我俩亲热地打招呼,我又把小妹介绍给楣。但是,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这是在把一位陌生人介绍给我妻子。是啊,我对小妹多么缺乏了解啊!我们共进早餐,小妹谈到她的婚姻与女儿们,也谈到父亲母亲与后母最后的日子。我们还回忆起一些少年往事。

小妹说,她先带我们去看她的家,然后再去看她养的马和典型的英格兰旷野景色。小妹的家在普利茅斯郊区,街道窄窄的,房子精巧古老。小妹得意地说:“我的房子有150年历史了。”进到里面,我发现茶几上、壁炉上和窗台上到处摆放着工艺品,而以东方工艺品居多。墙上则挂满画框镜框,整个房子简直像一个小博物馆。她的小院种满各种花草,显得非常丰富紧凑。她的家仿佛再也挤不进任何东西任何人了,一切都安排得满满的。楣问她:“大妹来过这里吗?”小妹笑着说:“她说她受不了英国房子的窄小,不肯来这里。”我们都笑起来。这里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典型的英国式民居。

我们急于要去看小妹养的马。她养了一只狗一只猫,但栗色的母马才是她的最爱,她生活的中心。她告诉我们:“马是很娇气的,你不能把它独自养在牧场上,那样它会孤独寂寞,甚至忧郁病死。所以,要先给它找一个伴,然后向牧场主付租金,把马寄养在那里。我每天清晨来不及吃早餐,就先开车赶到牧场去喂马刷马,然后才赶去上班。冬天,马晚上住在马棚里,我还要清理马粪冲洗马棚,早上的活就更多了。为了养马,当然还要还房屋贷款,我必须得工作挣钱。”

小妹把车停在一处绿茵茵的牧场边。一看见她,那匹栗色母马就跑到栅栏边来了,它的伙伴——略微高大身上有白斑的母马也跑过来了。两匹马都很壮健美丽。小妹说:“它俩跑过来,是以为我来喂草料了。今天早上,我因为要去会你们,牧场主已经来喂过它们了,不能再喂了,它们已经够胖了。”我亲切地拍打着它们。小妹说,她最幸福的时候,就是周末架好马鞍,骑着栗色马在周围的旷野奔跑闲逛。普利茅斯周围的旷野是迷人的,小妹的生活是充实健康的。当然,她也为自己珍爱的生活方式付出了许多。

    小妹性格友善快乐,而且非常耐心又善解人意。她带我们到处逛,还帮我们计划以后的行程及预订旅馆。我与她渐渐熟识亲近起来,但是我发现,我不可能找回那种息息相通的手足之情。在我们的童年与少年时代,我们没有共度足够的时光,培养起手足情,如今又怎能找回呢?但是,这次见面对我们双方都是重要的。临别时,我们有些依依不舍,谁也不知我们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小妹说:“希望我们下次不要隔这么长时间才见面!”

 

辛夷楣:

我看到小妹家中摆满东方工艺品,非常惊讶。小妹带我们上楼。我一看,主卧室的床前竟然摆着一只古色古香的中国雕花大木箱。大木箱的木质仍然十分结实,花纹纹路清晰,正中雕着“福禄”两个大字。我惊喜地跪在地毯上抚摩着它,口中不由自主念出“福禄”两字。

盖瑞与小妹都迫不及待地问我:“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我告诉他们:“这个福字就是幸福、幸运;这个禄字是指古代官员的薪水,也就是金钱。”小妹就笑起来:“中国人好聪明!幸福与金钱不就是人人都希望的吗?我真高兴你今天来告诉了我这两个中文字的意思。我更珍爱我这只大木箱了。”

我早已听说,英国皇室与民间几百年前就酷爱中国工艺品。我没想到,这种爱好竟持之以恒,至今几百年不衰。我们在女王别墅温莎堡中看到专门装饰着中国工艺品的大客厅;现在,又在小妹家中看到保存完好的中国雕花木箱。小妹对“福禄”两字的评价使我震骇。“福禄”这两个俗得不能再俗的中国字,不就真的包含了我们普通人对生活的基本向往吗?

盖瑞以前总是说,小妹与他和大妹不同,一直住在英国,过着传统的英国式生活。可是,直到我来到普利茅斯,亲眼看到小妹的生活之前,我一直难以想象小妹的生活方式生活环境究竟是什么样子。现在,我终于来到了英国,看到了她的生活环境,我挺欣赏她的生活方式,我也欣赏她的执著。

我更喜欢她带我们去看的英国旷野。她先带我们去看一座山间水库,我们刚刚来到大坝边,天上下起毛毛细雨。盖瑞赶紧穿上那件大弟夫妇给他买的名牌风雨衣,小妹从车里拿出一件厚厚的雨衣,给我披上。我问:“那你呢?”她不在意地说:“我习惯了。”水库很大,蓝色的水面被周围的绿色山峦环绕。我怕小妹淋湿,不敢多待,三人赶紧钻进汽车。

我们来到一望无际的高原沼地。我在中国与澳洲,甚至美国都从未看到过这种地貌,缓缓的坡地上长满绿色的半人高的野草,牛羊稀疏地散布在草丛中。盖瑞兄妹俩向我讲述,高原沼地非常潮湿,人走进去常常会陷在泥地里拔不出脚来。几百年前,英国当局曾经把囚犯赶进这样的大片沼泽地,因为他们逃不出去。我们的车缓缓前行。这时,天低云暗,浓雾弥漫,雨点却更密集了,到处湿漉漉绿油油。从前读英国小说,老是想象不出人物生活的自然环境,现在遇到典型的英国旷野英国天气,可谓感同身受了。

 

出生地

 

盖瑞·坦普:

返回我的出生地克里索普斯,对我是一个奇特的经历。这是我的出生地,也是妈妈的家人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然而那时我太小,我自己的直接记忆有限,是妈妈的大量讲述充实了我的记忆,丰富了我对故乡的感情,使我对故乡充满怀念之情。1959年我离开英国赴澳洲前,曾回故乡向姨妈、舅舅与姨父们告别。现在,整整50年之后,我才有机会再回到这里——我的人生起点。当然,妈妈与我众多的亲戚都已不在人世了。

我和楣站在克里索普斯海滩的码头上,一些遥远的记忆开始浮现。像我儿时一样,这会儿海水退得远远的,留下大片宽广的湿漉漉的沙滩,而远处的货轮就象在沙滩上行驶而不是在海面上行驶一样。滨海大道还象过去一样笔直干净。但是,我和妈妈曾经住过的海边房子已经消失,毫无踪迹可寻。

滨海大道马路对面的儿童游戏机商店、糖果店依次开门了,它们似乎与几十年前没有什么两样。旁边的火车站仍然宽阔明亮,井然有序。50年前,我是从这里坐火车离开故乡去伦敦的。这时,一辆火车到站了。一大群大人小孩过了马路走到沙滩上,打开沙滩椅或大毛巾坐下来。我们在滨海大道上走来走去,不想离去,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这时,我们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叮呤叮呤的铃铛声。楣大叫起来:“看,它们来了,在那儿,在那儿!”我一看,四头小驴肩并肩地跟在一位中年妇女身后,正从沙滩远处缓缓走来。我们两人不由自主兴奋地向驴们跑去。它们被洗刷得干干净净打扮得漂漂亮亮,四头驴背上都放着鞍座,鞍座下方的衬垫则是英国国旗图案的。四头驴的鼻子边还挂着写着它们名字的小牌。楣小心地拍打它们,无限爱怜地说:“它们真可爱,像你说的一样!”

我告诉那位中年妇女,我出生在这里,从小和海滩上的驴一起玩。她当然不知道我认识的老人。不过她说,他们家经营这个生意也有好多年了。她忽然把缰绳递到我手里,问我:“你介意不介意帮我拿一会儿缰绳,我去给它们打点水来喝?”

    我很惊讶却高兴地答应了。四头小驴安静耐心地任我摆布,我抚摩它们的脖子与脊背,与它们说话。霎时,我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我又有了那种与驴们亲密无间的感觉。有人抱着孩子向驴们走来。我正想着该怎么办,那位中年妇女拎着一桶水回来了。家长把孩子放在鞍座上坐好,中年妇女收了硬币,就牵着四头驴驮着孩子往海滩南边走。楣失望地大叫:“驴走了,驴走了!”我安慰她:“别着急,她一会儿就会带驴们走回来的!”

我的心中充满了无限喜悦,不管这些童年的记忆是我自己的还是妈妈讲述的,它们此时都连成一片复活了。它们永远属于我了,而且我有照片为证,我的圆圈是完整的了。现在,我可以放心地离开我的出生地,即使再也没有机会返回,也死而无憾了。我将带着这些悲喜交集的记忆与我的忠实妻子一起在远离故土的地方愉快地享受生活。

 

最后的地址

 

我们两人离开英国之前,我最后想看的地方是纽特顿街(Nettleton)10号。这是我1959年离开英国前,最后居住的地方,是我在大使馆申请移民澳洲时填写的英国地址,它在伦敦的远西北郊。当年我在伦敦市中心的大百货店工作时,我每天清晨坐巴士赶到附近的火车站乌斯布瑞治(Uxbridge),然后坐火车进城。

在卫星导航仪的帮助下,我们毫无困难地找到了纽特顿街10号。我惊讶地发现,这个区域简直没有什么变化,一切与我50年前离开时相差无几。街道两边仍是线条简单颜色暗淡的两层红砖房,一幢连着一幢,非常乏味单调。一幢房子的白色木门上清晰地写着10号。房子却像是空的,没有人住。我觉得时间几乎停止了,一切都是旧日光景。我恍恍惚惚,搞不清自己是刚刚离开这里几个小时还是51年?

这时,街对面有一名年轻男子与两个男孩走出来。楣催促说:“你快去和他谈谈,和他谈谈。”男子说,你的记忆没错,这些房子全是属于军队的,我就是军人,你父亲曾经工作过的空军基地刚刚关闭。他还说,前几天看见这家邻居搬东西,现在大概搬走了。我问我可不可以照些照片?男子很友善地说:“我想,那没什么问题。”他开车带孩子们走了。

我们在房前仔细观看。一楼的窗户很矮,也没有挂窗帘,一看便知里面的家具都搬空了。房子右面一个小木门通向后院,但是门锁着,我们在小门前愣住了。就在这时,久远的记忆涌上心头,我突然想起该怎么开门了。我把手高高地伸到门后,往下摸索,很容易地拉开了门闩,小门打开了。楣高兴地夸我能干。我们走进宽敞的后院。

我不由得向着院子尽头的那棵大树走去,我真没想到它仍然枝叶繁茂。当年,我学会了制作收音机,就是把天线搭在这棵大树上的。这使我不仅可以接收英国的节目,还可以收听到欧洲其他国家的节目。我这方面的能力受到父亲的重视,他给我买来了制作航空模型的材料,我花很多时间制作小飞机,并且用鱼线把它们挂在我的卧室里。

这所房子外表虽然单调乏味,但是它留存着关于家的许多鲜活记忆。1959年2月3日,刚满16岁的我从这里离开,提着箱子走出家门,登上远洋巨轮,走向了新大陆,开始了我自己的完全独立的人生。我不由自主地自问,当初我离开时,如果我知道我的人生轨迹是怎样的,我还会那样兴致勃勃地离开吗?是啊,51年的时光,我走过了艰难曲折的道路,经历了多姿多彩的生活。我简直不能想象,假如我一直留在英格兰,我会有怎样的人生。我是不会再回这里来了,我要再次离开纽特顿街10号了。不过现在,我却很明白我要去哪里,我今后的生活将会是什么样子。我的妻子、我的终身伴侣站在我的身边。不管在哪儿,我们都将紧紧相依相伴相随相守。

 

辛夷楣:

我们出发去英国之前,我只是意识到了寻根之旅对盖瑞很重要。到了英国,我才知道伦敦如此雄伟大气,英格兰的乡村绿得醉人,英国的文化传统博大精深,英国人既有教养又和蔼可亲。

我对盖瑞说:“下次来,我想去看莎士比亚的故居,我还想去湖区……”

盖瑞打断我:“你看你看,我们还没离开,你就想到下次再来!我们来之前,你还觉得英格兰可能没什么可看,只想住两周,是我坚持两周不够,我们才改成三周的。”

我真是小看英格兰了。这块生育盖瑞的土地不大,却非常精彩。我这才理解,盖瑞为什么一直以身为英国人自豪了。现在,我也为他感到自豪。英国有很多东西值得细看,英国的历史与现实有许多值得思考与借鉴的地方。

 

尾声

 

辛夷楣:

俗话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2012年底,我和盖瑞就结婚十年了。那个微型婚礼的点滴细节,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我们的婚姻如此美满幸福,我们两人都想庆贺一下。我们亦热切地盼望能与在澳的亲朋好友欢聚一堂,共度这一良辰美景。

我的好友安和她的家人仍在经营我们举行婚礼的金牡丹餐馆,十周年的庆祝活动当然要在那里举行。不过,两桌坐不下了,要三桌,我们的圈子扩大了。有些朋友结婚了,墨尔本的亲戚都会来。

我们选择12月30日中午,也就是圣诞新年假期期间,这样,大家都休息,都有时间。没想到,在澳航当空姐的我的老同事淑要飞行,这怎么办?我在电话上一再要求她做些变通,给我们一个惊喜。

结果,淑带着全家来了。她的两个小儿子已经长成英俊高大的小伙子。我的一位长辈不顾八十多的高龄,坐了一整天的汽车,从墨尔本赶来。花枝招展的亲友们纷纷到来,黄皮肤的、白皮肤的,讲中文的,讲英文的,欢声笑语,觥筹交错。盖瑞的朋友马克夫妇是意大利裔,他的老同事弗拉基米尔是捷克裔,我的朋友梅的丈夫是波兰裔。我们吃着中餐,讲着英语与中文,好一幅多民族多元文化和谐共荣的图画。

安的女儿特斯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美女。她风度优雅地向来宾表示欢迎,又请我和盖瑞讲话。盖瑞几天前就写好了讲稿,他说不让我偷看,我知道他很会写讲稿。我记得,在爸爸妈妈钻石婚庆典上,他的讲演非常精彩。

 

盖瑞·坦普:

亲爱的亲戚朋友们:

请允许我首先向楣的好朋友网络表示感谢,他们使今天的十周年庆典得以举行。我知道安和阿成为了在金牡丹餐馆准备这顿午餐忙了好久,这是我们举行婚礼的地方。除了说我们是永远的朋友之外,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们的谢忱。

我知道你们中的许多人从很远处赶来参加我们的庆典,我感谢所有来宾。你们都来这里祝福我们,楣与我非常高兴。我们的证婚人马克和安也在这特别的日子在这里再一次祝福我们。我还有一位值得信赖的同事弗拉基米尔也在这里,他和我在今年同一天退休,他不仅来庆祝我们结婚十周年,也庆祝今年我永远停止上班。

很难想象,我们的幸福婚姻已然度过了十年。我们结婚之前,我们认识的第一年,我还在追求楣的时候,她曾经警告我,我不仅是与她结婚,我是与一个网络结婚。那时,我并不真正理解她的意思。

哦,我知道我有一些亲戚朋友要认识,我将成为徐家唯一的西方人。我需要获得她远在中国的父母的同意,我还需要她的两个弟弟和姐姐的赞同,而不仅是他们为了楣而向我表示的礼貌。那时,我还无法理解她所说的网络的真正含义,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懂得了。

我了解到楣在世界各地有数不清的亲戚朋友,一个远远超过我在英格兰所知晓的大家族。更让人惊讶的是,楣与她们全都保持联系。她们通电话,互访,一起吃午饭。她真的关心他们,他们也关心她。这对我是件新鲜事,我的童年是在寄宿学校与军校度过的,我与我的家人从来不象楣与家人那么亲近。我成年以后,除了与几个同事交往之外,从来没有象楣这样被朋友环绕。

但是,突然间,楣的家庭变成了我的家庭,比我自己的家人跟我更亲。楣的朋友变成了我的朋友,他们对我的关心与友好超过了我所应得的,是我过去从未经历过的。这些人甚至刚刚认识我,但是对待我像老朋友一样,因为我是楣的丈夫。我私下里称他们为楣的网络,或者楣的家族与朋友网络。

在过去十年的婚姻里,楣忠实于我,奉献给我,与我共享她的家庭、朋友,正如她与我共享她生活里的一切。然而,仅仅在一周前,当我与她共进早餐时,一个简单的启示出现在我的脑际。我忽然理解了楣的网络的意义。我意识到,在我整个一生中,楣是唯一与我越走越近而不是越离越远的人。就象两根藤,我们的生命缠结在一起互相支持,一年比一年更紧密,直到现在已经密不可分。

也就是那个早晨,我真正理解了楣所说的网络的意义。它是人的藤缠结在一起形成的网络。楣的家庭永远是她的家庭,楣的朋友永远是她的朋友。当他们一起成长时,时间的推移仅仅使他们的联系更加紧密。他们永远不会分开。

所以,楣早在十年以前就肯定我将与一个网络结婚;而我则在我们庆祝结婚十周年之际,才真正理解了什么是楣的网络,一个葡萄藤样的网络。我要感谢你们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尽管,我觉得自己不太配,但是我以与楣结合为荣,以成为她的网络的一部分为荣。

我要感谢你们所有人多年来的友谊、支持与关心。我要感谢你们所有人来与我们一起庆祝这个特别的日子,请照料你们自己。

 

辛夷楣:

他的讲演,使我惊喜,使我痴迷,使我永远难忘。他如此地接受我,接受我的网络,高度评价我的网络,我能不感动吗?我发现,盖瑞有一个非常难得的优点,他特别懂得欣赏我,接受我。我的一些特点,别人也许不以为意,或者根本算不上优点,他却认为是我的优点,而且一再提起。这当然使我心存感激,也使我不由得反省自己。我们已经结婚十年,他却还在不断地在我的身上发现优点;而我也在不断地反省。这或许就是,我们的感情之树得以常青的一个原因。

 

盖瑞·坦普:

当我年轻的时候,我一直相信我们的命运是由上帝、上天、菩萨或者阿拉这些人们崇拜的神来主宰操纵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意识到,宇宙中存在的万事万物实际上是由诸多偶然因素促成的,是由于环境或者机会造成的。尽管我与楣诞生在同一时期同一星球,可是我们在澳洲相遇纯属偶然,并非上天的安排。当然,这一偶然相遇的结果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我们的文化背景、地理背景、民族背景完全不同,我们的经历与性格也相差很远,我们却知道如何化解分歧消除不同,懂得尊重,理解对方。

我们相处得如此融洽,以至我觉得我找到了楣就是中了六合彩。穷尽长长的一生,我也不会有中六合彩的幸运,但是这一次,我是确确实实交了好运,中了大奖。楣是我的无价之宝。当我十年前与她相识,特别是我们搬到一起,决定看看我们能不能生活在一起时,我就意识到,我找到了一位极好的妻子。我就把自己的全部心血奉献给她,处处珍惜她。我意识到,她原来的丈夫与男友没有好好珍惜她,失去了她,他们一定是终生追悔莫及的。

她身上有许多中国人固有的传统美德,比如对爱情家庭的无私奉献精神,这是我最欣赏最看重的地方。她出生在一个思想开放的中国知识分子家庭,她性格坚强开朗,又从小阅读了许多西方文学历史著作,再加上她已到澳多年,对西方人十分了解。我去过许多亚洲国家,对亚洲文化有所了解。所以,我们的差异没有引起任何巨大的不快,反而象调味品一样,使我们的生活更加有滋有味。

我常常和楣开玩笑,说她是机械低能技术白痴,可是她在对人处事上聪明绝顶。她对人观察敏锐评价准确,她从来不欺负别人,却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与她的亲人好友。我俩的分工很快自然形成,我们发挥所长互相补充。楣一生经历过许多事情,她的精神总是很镇定态度总是比较达观。当我情绪激动时,她总是宽慰我。渐渐地,我发现我也学会了保持这种平和镇定的心态。我们已经结婚十年,但是并没有发生“七年之痒”感情淡漠的状况。我们的心似乎离得更近了,我们之间的心桥更牢固了。

我与她的家人的关系也是非常有趣的。十年前,我第一次到北京与她的家人见面时,他们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他们,但是我能感觉到我们彼此是生疏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与她的家人的关系越来越近越来越亲。我喜欢他们,他们宠爱我。他们带给我巨大的温暖,我曾经多次感动得流泪。我多年来已经失去了家庭的温暖,现在我在一个东方家庭找回了。这种温暖成为我感情世界的一部分。一想到,又可以回北京与家人团聚,我就充满喜悦之情。为了让楣可以在北京安心陪伴妈妈爸爸,我两次隐瞒自己的病情。她的亲戚感慨地说:“盖瑞真是比中国人还中国人!”

 

辛夷楣:

正如盖瑞一样,我庆幸我们两人十年前能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地点相遇。这一相遇可说是偶然的巧合。但是,相遇之后的幸福却是我们两人共同努力的结果,我们之间稳固的心桥是我们一天一天搭建起来的。我们从始至终都做好了求同存异的准备。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盖瑞与我都属于对婚姻奉献的类型。我们首先想到付出而后才是拿取,因此,我们的心桥桥基牢固。我想,是我们的性格与素质决定了我们婚姻的质量。

至于东西方的文化差异,似乎并没有对我们的婚姻产生破坏性影响。差异并不意味矛盾,在地球村时代到来之前,交通与通讯不便,各大洲的人们难以互相了解,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实际上被大大夸大了,东西方的矛盾与问题并不象人们想象的那么巨大。地球很小,生命可贵,我们有幸共同生活在地球上的这几十亿人除了学会求同存异和平相处之外,没有其他出路。

一百多年前,一位英国诗人曾经写道:东方就是东方,西方就是西方,这对双胞胎永远不该相遇。这句话曾广泛流传,并被奉为真理。但是,这句话肯定不适合我和盖瑞,也不适合地球村时代的许多人。盖瑞是西方人,我是东方人,我们无意同化对方。我们只是不懈地搭建我们之间的心桥,心桥就是我们的幸福所在。

 

选自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书《人约黄昏》

 

照片说明:1,小妹(左)、她养的马和盖瑞(右)

          2,盖瑞在出生地的海滩找到了记忆中的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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