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与爱情(四)
4
一大清早，白俊生还赖在被窝里的时候，就听见娘在窑洞门口冲着自己喊叫：“俊娃哟，你还不赶紧起身。兰奶奶的孙女子从省城回来了，村里的娃娃们都去兰奶奶家要糖吃哩。”
听了娘的话，俊生光着屁股一骨碌从被窝里爬了起来，三下两下穿好衣服，踢踏着鞋就往外跑。俊生娘跟在后头气得骂道：“你个脏娃娃，早晌睡起身脸也不擦一把！”
俊生急着往外跑，哪里还顾得上听娘的话。他出了院子，先朝坡上村子后头的义武家跑。刘义武是俊生最好的朋友，两个娃娃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天天都要粘在一块。
俊生钻进义武的窑洞，二话不说就把义武从被窝里拉起来，催着义武赶快穿上了衣服，然后两个人就一前一后相跟着朝坡下兰奶奶的家跑去。兰奶奶的宅院在村头第一家。等两个人跑进了兰奶奶家的院子，里面已经站着有七八个娃娃了。
兰奶奶用衣襟兜着一把水果糖，笑嘻嘻地正给娃娃们发糖。拿到糖的娃娃都高高兴兴地回自家屋去了。兰奶奶见俊生和义武还站着不走，就问：“你两个猴娃娃，得了糖，咋还不回屋吃饭去呢？”
俊生开口道：“俄娘说兰奶奶的孙女子从省城回来了，俄们咋没见着呢？”
兰奶奶听了，笑呵呵地冲着窑洞里喊：“莹莹娃，快出来，有娃娃来寻你了。”
话音未落，就看见一只白白净净的小手掀起窑洞门上的布帘子，紧接着又从里面探出来一张俊俏的小脸，然后就见一个小女娃娃咯咯咯笑着从窑洞里跑了出来。女娃娃头上梳了两支朝天辫，辫子上扎着蓝色的毛线绳绳，一张瓜子脸上，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眨着，一只手拽着兰奶奶的衣襟，抬头瞅着兰奶奶。“奶奶，是谁找我呀？”
兰奶奶指着俊生和义武。“呶，就是这两个娃娃。”然后又接着说，“俄还要回屋做饭呢。你们在一搭儿里耍，别跑远了哦。”说完，兰奶奶转身走进了左手边的灶房窑洞。
小女娃娃两只大眼睛骨碌碌转着，瞅一眼俊生，又瞅一眼义武。俊生和义武也盯着这个女娃娃看。只见她上身穿了件白底碎花的衬衣，下身系一条蓝底白花的布裙子，脚上蹬着一双黑色系带皮鞋，里面穿着白袜子。女娃娃白净的小脸上一边一个酒窝，两只大眼睛里黑多白少，不时轻轻眨巴着。俊生心里想，原来年画里的女娃娃，这世上还真有哩！
女娃娃张口道：“我叫兰莹莹，刚刚六岁了。你们叫什么名字呀？”
俊生抢着回答：“俄叫白俊生，今年六岁半了。他叫——”
俊生话还没说完，义武打断他道：“俄是刘义武。俄比他大两个月。”
俊生又抢着说：“俄娘说你是从省城回来的。”
“是的。我爸爸昨天一大早——”
俊生打断她道：“你达！”
莹莹笑着接着说：“我达昨天一大早，带着我从西安坐上火车，晚上到太原下了火车，我们又搭汽车。后来怎么坐船过的黄河，我可就不知道了。我睡着了。”说完，莹莹调皮地眨眨眼睛。三个孩子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俊生接着又问：“俄们从来没见过火车。人家都说火车大的很哩。你坐的火车长得是什嘛样的？”
莹莹看着俊生说：“我们昨天坐的火车可长了。火车开动的时候，车头上呼呼冒着烟，呜呜叫得可响了。车身子下的轮子转起来咣当咣当地响，跑起来可快了。火车上能拉好多人呢。”
义武接话道：“那只怕比十头牛的劲还大哩。”
莹莹转头对着义武道：“十头牛？要我说呀，一百头牛都拉不动！”
俊生瞅着同样面露惊讶的义武。“一百头牛？俄们公社大队所有的牛加起来，只怕也没有一百头。一百头牛拉火车！”
义武嘴上也重复着。“一百头牛拉火车！”
莹莹听了笑得肚子疼，弯腰蹲在地上，咯咯地笑个没完。
俊生和义武也都一起哈哈笑着。
过了好一会儿，莹莹才止住了笑，站起身来。“我奶奶说了，就盼着陕北啥时候也通了火车，咱们大家就都能坐上火车，去西安也会方便多了。”
俊生听了，又问莹莹道：“省城大不大？高楼多不多？”
“西安城不算大，高楼也没有个啥。北京上海那才叫大呢。前年我妈妈领我回上海外婆家，我在上海见到的高楼才多呢。”
“上海在哪搭儿呢？”俊生急着问道。
“在南方，具体我也说不清楚。”
“你还去过北京？”义武冲着莹莹问道。
“嗯，去年我爸爸带——”
“你达！”
“我达带我去的。”
俊生接着莹莹的话说道：“北京俄知道，俄们国家的首都哩。不过北京可热呢，俄可不敢去。”
“为什么呢？”莹莹好奇地问。
“你没听人家都唱，北京天安门上太阳升。太阳从那搭儿升起来，还不把人都烤焦了！”
莹莹听他这么说，又笑得肚子疼，蹲到地上，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们可没上天安门城楼。”
俊生又笑着说：“那可不敢上去，上去了准把你烧成汽泡泡，飞到天上去了。”
三个人都哈哈大笑着，莹莹不住地喊叫肚子疼。
好不容易三个人都止住了笑。莹莹索性蹲在地上不起来，抬头冲着俊生和义武说：“你们两个可真好玩！以后你们带着我玩，好不好？”
“好啊，俄们两个耍的东西可多了。以后咱们仨就在一搭儿上耍。”
“不过今天可不行。我达明天一大早就要回西安了。我今天得陪着我达和我奶奶。不过我达说了，现在西安城里乱得很，乒乒乓乓胡乱打枪，叫我就在陕北陪着奶奶。”说着，莹莹终于站起身来。
“我奶奶可想我了，总是叫我回来看她呢。我这次回来就不跟我达一起走了。你们明天来找我玩，好不好？”
正说着，就听见坡上俊生娘和义武娘同时在喊：
“俊娃哟，回家吃饭了。”
“义娃哟，回家吃饭了。”
俊生和义武听见喊声，转身就往回跑。边跑两人边回头冲着莹莹喊：“明天俄们来寻你耍。”
从第二天起，俊生和义武早晌吃了饭，就跑过来寻着莹莹一起玩。除了吃饭的时间，三个娃娃总是相跟着在一块。晚上天黑了，还得要俊生娘和义武娘喊叫着，两个人才肯回家。
莹莹没有在农村住过，看着什么都稀奇，总是央求着俊生和义武陪着她做这个或是那个什么的。俊生和义武也从来不烦，总是开开心心地带着莹莹四处逛。
俊生和义武两个非常爱玩也会玩，总能变出数不清的花样来。三个人要么在山上钻上半天，要么又在河沟里玩上半天，有时候爬到后山崖畔上摘酸枣，有时候又在村前的小河里抓青蛙。俊生水性好，常常一个猛子钻到水低，好半天也不见出来，急得莹莹慌张地不停叫俊生哥。义武知道俊生的水性，不吭气，只在旁边嘿嘿地笑。捉蝴蝶，采野花，斗狗尾巴草，网麻雀，不管什么事情，三个人都在一起玩得津津有味，开心的不得了。
两个月后的一天大清早，俊生和义武又像往常一样，相跟着跑到兰奶奶家，站在院子里喊莹莹。可是从窑洞里出来的只有兰奶奶。兰奶奶对着俊生和义武说：“莹莹她达昨个夜里回来了，说是省城现在平静了，要莹莹娃回去上学哩。今个早上天还没亮，有顺路的汽车，两个人就都坐着车走了。”
俊生和义武听了，又急又慌，转身就朝村后山顶上的崖畔跑。崖畔上能望见村外的公路。
两个人站在崖畔上张望了一晌午，也没看见一辆汽车的影子，只好垂头丧气地又回到兰奶奶家。
莹莹走了，兰奶奶心里也不好过，看见两个娃娃的难受样子，又安慰俊生和义武道：“没要难过。等明年夏天莹莹娃不去学校了，俄再叫她达把莹莹娃捎回来。”
俊生和义武心里又有了盼头，不禁破涕而笑，一心等着来年的夏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