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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故事(3):人委大院

(2023-11-28 14:30:14) 下一个
坎儿家住的那个大院叫人委大院。
 
旧时是某个地主老财的私人山岭,遍植松林,松树粗大的干枝直耸云天。1949年后圈地新建为县委和县人民政府合署办公的一个大院落,大院一分为二,左边手岭顶建有一栋县委两层大楼,有一个大门可以进来,设有门卫;右边手为人委的办公室,是一排平房,也有一个大门并设有门卫,很多时候人们习惯简称它为人委大院。大院里沿着内部道路两旁遍植大叶桉、相思树和一些桃、葡萄、枣、梨、橙、芭蕉等果树,也有一些冬青灌木作为美化环境树种。
 
大院里孩子们的父亲母亲来自五湖四海,分别有南下干部和本地干部,有说普通话的和各地方言的,比如说官话的、说客家话的、说白话的、说壮话的,等等。
 
坎儿住的那个地方叫“老三排”,前后依次有三排一模一样的房间,每排有十个单间。“老三排”居于县委大门和人委大门之间,围墙上专门开有一个小门可以方便进出,不必非要经过设有门卫的县委大门或人委大门。坎儿一家四口人只分到一间十来平方米的单房。坎儿至今记得那间户内墙壁上粘有一幅寒号鸟的连环图画。
 
隔壁胜杰哥哥一家六口人分得两间房。他家祖籍是宝县人,胜杰哥哥的父亲旧时是一名国军军官,投诚起义将领。胜杰哥哥家里当年还保存有军刀、马靴、望远镜等物。胜杰哥哥的父亲高大威猛,总是剪着一个短发,显得精明强干就像一个时刻准备出发上战场的军人。估计他在旧军队里有马骑。如果他再留起八字胡来就完全像小人书中描画的旧军官啦。坎儿常常想象他穿着马靴,挎着军刀,贴胸处挂着一副望远镜,一名传令兵手牵着一匹白马走在边上,骑在马上很威风的样子。坎儿就很仰慕。
 
那些连环画上都是这样画的。
 
但他现在投诚了,没有马骑,坎儿从来没见他骑过马,他在坎儿面前也就没有想象中的威风凛凛了。
 
胜杰哥哥的父亲有时会买回一条扁头风,一种毒蛇。他把蛇的头部钉在一块木板上,木板靠在外墙上。他将那蛇的尾部砍断后,那断口就沐沐地流出血来。他父亲就会赶快叫胜仁弟弟捉住蛇尾巴直接喝蛇血。或又拿来一个吃饭的碗将那些一下吸不完的蛇血盛起来。胜仁弟弟从小得了小儿麻痹症,一边手脚完全没有知觉。不知胜仁弟弟喝了多少次那些毒蛇的血,但他的病从来就没见有过任何起色。倒是那个血腥的场景却深深地嵌印在坎儿小小的脑袋里,一辈子也忘不了,时不时会浮现在眼前。这时就会想起一辈子受困于病患的胜仁弟弟。还会想起与胜仁弟弟常常在一起的阿公。阿公就是胜仁弟弟的爷爷,一直跟在胜仁弟弟家里生活。阿公背驼,腰几乎弯成九十度。阿公很勤劳,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他不是劈柴烧火做饭就是挑水淋菜。阿公留有八字胡,胡子全白了,见人笑吟吟的,笑起来胡子跟着抖动,很好玩。他说些老家的土白话,坎儿很难听得懂。
 
胜兰是胜杰哥哥的妹妹,与坎儿一般大,同一年级但不同班。
 
胜兰的脾气很暴躁。有一次她与胜仁弟弟不知为什么事情吵起架来,气急败坏。坎儿恰好也在她家房内玩耍,她命令坎儿马上走开,坎儿没反应过来。她就拿着一把锄头过来放在坎儿头上,威胁坎儿作势要锄下去的样子。坎儿很害怕,如果她真地锄下来,坎儿就没命了。以后坎儿对于一个表面温和的人总是持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怀疑,坎儿知道有些人会把身上一些坏脾气暂时掩饰得很好,你永远也不知道她在下一秒或什么时候会气急败坏,情绪失去控制。如果没有一段日子的共同生活你根本不了解一个人的脾气和性格。
 
坎儿爸参加乡下的土改工作不久便被提拔为县里某局的预算股股长,多年以后又兼总会计,而且是从五十年代一直做到八十年代中期退休为止,贯穿他的一生,职位再也没有变动过。以后坎儿工作了,听他感叹过,他当股长时,局里有一个同事没有任何职位但以后都做到副厅级了,他却从未升迁过,也从未调换过工作单位。据说至少是有过一次机会的。那一次机会是地区郑局长点名要调坎儿爸到地区局,但县里有些妒贤嫉能的领导就是不放他走,坎儿爸也没坚持,可能他因为一家人在县城小镇里呆惯了也不大愿意离开。根本原因是坎儿爸一辈子没求过人,他不大会为了一已私利拉下脸来求人。
 
这个占据着几百亩地的县委和人委合署大院四周原来冲夯有泥土坯墙,以后文革两派打仗,才又筑起了坚固的石头围墙,用以防范对方的进攻。
 
隔壁是老银行,与人委之间的泥墙上开有一个侧门,不打仗时大人小孩都可以从这走过去。文革打仗后这里就用铁丝网圈住,院里沿着围墙里边埋有许多地雷。有一次两派开打了,一名联指的干部被对方派别从墙外扔进来的手榴弹把一条腿都炸断了,但捡回了一条命。那干部后来在文化宫守门负责查电影票,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坎儿记得他。
 
对于孩子们来说,大院就是一个神奇和快乐的伊甸园。
 
大院东北角有一个旧炮楼,不知道大人们怎么称呼那块地方,孩子们把它称为“炮楼角”。那地方十分偏僻,莺飞草长。有人见过大蟒蛇,不过孩子们从来没碰到过。直到有一天,大人们真的从那地方捉到一条碗口粗的大蟒蛇,孩子们才知道后怕。之前,坎儿与孩子们在那里打打闹闹消磨了很多快乐的童年时光。
 
登上这个炮楼顶往外一看,围墙外面是一块开阔地,开阔地后面有一个大鱼塘,鱼塘后面是进城的唯一公路。炮楼视野广阔,居高临下,这是一个可以控制要道的据点。炮楼为四方形状,里面有三层,每一层都设有一些枪眼,外窄内宽。从枪眼里向外望去,似乎还可感受到当年放枪时的硝烟弥漫,土匪进攻时的呐喊声和咒骂声。楼梯为木制,因年代久远,摇摇欲坠,踩上去吱呀作响。楼板上还残留有一些子弹壳。到了文革打派仗,就可以拣到铜制弹壳了,还有高射机枪弹壳呢,一个弹壳恐怕有一两重。说起来真的是难以置信,每次打派仗最为激烈时,坎儿都不在大院,打完仗才回来。坎儿还为拣不到铜弹壳而暗自伤心呢。小时候一点都不知道害怕,却十分地羡慕前排的周家兄弟,每次打仗他们都碰巧在大院,并能拣到很多的铜弹壳,其中有很多的高射机枪弹壳。
 
有一次听说又准备开打了,大人们看起来很紧张。坎儿爸要坎儿转移到附近的和田村钟表匠老矿家,父亲跟他关系比较好。坎儿坚决不干,嘴上说是不怕打仗,实则是想拣子弹壳。
 
每一个男性干部都配发了一枝步枪。坎儿爸也领回来一支八九成新带三角刺刀的苏式步枪。坎儿十分好奇,等他父亲去上班不在家时,坎儿就拿他的枪出来把玩,把子弹装进去又退出来,退出来后又枪上膛,七里咔拉,以至可以很熟练的上膛、瞄准和出刺刀。很多年以后,坎儿插队到了农村,当上了民兵排长,有一些基本的军事训练。第一次实习打靶,三枪坎儿打出了二十七环的好成绩,至今记得。不能说不与当年在家里私自玩枪的经历有关。
 
炮楼角还有几兜桃树,成熟季节,长满了果实,青绿的桃果朝阳那面又有几抹嫣红,十分诱人,果实把整个树枝都压得低下了头。在果树前面有一家人住着,小孩都不敢贸然上树去摘,怕挨一顿臭骂或告到管事的大人那里去,你家大人就吃不了兜着走。
 
文革时期一切都乱了,没人敢管。院子里有一家林姓三兄弟带头,一群孩子在中午时分像猴儿一样悄悄地爬上了那几兜桃树。正在摘果时,那户人家的女主人听到响声出来查看,一见有人“偷”果,正想发火。后见孩子们人多势壮,才又变换语气,最后无可奈何地说道,摘吧,摘吧,摘完更好,要不一天到晚有人来摘,吵死了。大一点的孩子与她敷衍,其它孩子则七手八脚地紧赶慢摘,袋里揣着几个,手里还要拿着一两个,才心满意足的溜下树来。一溜烟地跑到九曲桥小河边游泳去了,上得岸来就吃桃,游一会,吃一会,真是快活得就像花果山上下来的一群猴儿。
 
像飞机一样带两翼的县委大楼前面还有几兜枣树,也是孩子们觊觎的对象。
 
午休时分,大楼内外一片静寂,四处无人。孩子们躲在大楼一侧,用那小石块瞄准,远远地向那枣树上掷去,只听见那边枣儿一片的落地声,皮里扑落。静等一会儿,看没人发觉,孩子们才装模作样似捡落地枣儿一样自自然然大大方方地上去拣。
 
熟枣儿青皮里透着泛红,皮脆肉甜,一咬一甜丝儿,坎儿至今回味无穷。
 
这倒不是说赞赏坎儿与其它孩子们的“偷果”行为,我是为他们当年的那种少不更事而感到有几分好笑,又有几分感叹他们的荒唐和缺少管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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