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的人与人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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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中国当代性学著作中某些学风、文风和史实问题述评

(2004-11-11 22:26:31) 下一个

《同性爱》、《性知识手册》及开拓性学禁区年代的一些追记

【本文成於1996914日。至今未发表过,眼下也不知道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发表。发表前,我会陆续补充些新材料。为保持成文之初原有的思路、笔风和措辞,这些材料上的补充均以“补注”的形式,独立地插入文内,以标示区别。但读者可不管这些标示,而迳直连续地看下去。                             2000112日】

 

    199491日,意外地收到一位素不相识的著者寄来的厚厚一册书∶张北川著《同性爱》(山东科学技术出版社,19942月第一版,676页,474千字)。同时还收到张北川先生同年815日写给我的信,说∶“我是一名皮肤性病科医生。您的《性知识手册》是我最早接触的性学著作之一。┅┅(我)这部书中除去融汇了西方现代有关同性爱的科研成果之外,我重点探讨了同性爱与性道德的关系(第九章,第480606页─阮注)。我殷切希望能见到阮老师对本书特别是第九章的意见,特别是严格的批评性意见。”我当时注意数了一下邮票,这书的寄费是46.80元,而书的定价是25元。在1996年,加在一起,这也是不小的一笔钱了,可见作者的诚意。由於这几年,我没有从事同性爱方面的研究,所以也一直没有拜读此书,也没有给北川医师回信。十分歉然。

 

    最近,由於工作上的需要,从头到尾翻阅了张医师的大著。我又发现书中有几段话, 给了我很高的评价和赞颂,有一段简直是非常诗意的∶   

 

“阮芳赋教授所著《性知识手册》(1985,该书是我国大陆近40年来最早涉足性禁区的性学专著之一,有很大价值和影响,不久前已再版)┅┅”(第250页)

阮芳赋博士的《性知识手册》(1985)应运而生,像一股清新的春风吹拂到被传统主义性道德禁锢了多年的冻土带。”(第559页)

 

    我之所以引用这些话,是想充份证明北川医师对我是很尊重的。我内心也真是很感谢他这些美好的话。假如我下面要说到,正是在北川医师这本书中对我的引用,从长远来看,是一种可以把我变成“历史罪人”的严重歪曲,恰恰是他把与我公开发表的主张截然相反的观点加在我的头上,并且把我的声望变成了我所反对的倾向的支持者,在他来说完全是无心的,也许直到现在,直到他有机会读到这篇文章之前,还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觉察到的。我对北川医师本人(至今仍不相识),我并无不满之处。我之所以指出我看到的他的大作中的一些错误、缺失之处,并且采取一种公开的方式,正是因为这些失误恰恰是我国当代某些性学著作中在学风、文风和史实描述上的一些通病的反映,而不是北川医师本人的特殊问题。我和他完全没有任何私人纠纷存在。

 

    事实上早在1993年我访问香港时,即北川医师这本书出版之前3年,我就感到有必要就中国大陆某些性学著作在学风、文风和史实上的一些问题提请注意,以促进大陆性学更快、更健康地发展。当时我建议在香港大学任教并对大陆情况很了解的吴敏伦教授撰写这样的文章,他有同感并愿意在适宜的时候著文。後来我不知道吴教授写了没有,发表在哪里,没有就此再联络过。这次,因为由北川医师的大著所想到的一些问题,几乎都和我本人有关,我自己比较容易说得清楚,所以便冒昧写这篇长文。

 

    说实在的,在我国当代性学著作中,就我所见,北川医师的《同性爱》是学风、文风和尊重历史,尊重实际方面最出色的一本。无论在内容上还是篇幅上,在同性爱(通称“同性恋”,本文尊重北川医师的意见,有时也用“同性爱”一词)这一题材方面,该书在中国是空前的,在世界上也是可数的。他能做到几乎字字句句有根据,就不是一般信口开河者可比;他能付出艰苦劳动,“阅读了约200种性学及有关学科著作,以及19801992年间,1000余篇英文文献摘要或全文”(“代前言”,第5页),就不是一般投机取巧的文化骗子可以同日而语;他能在所有引用资料,明白标出原作者和书处,这种老老实实做学问必须遵守的好作风,就不是那些剽人为已的文化盗贼所可望其项背者;他作为一个异性恋者,不以自己的感情代替性学的研究和人类的进步,和那些打著“性学”的大旗,却放肆发表一些反性学的不负责任的言论,害别人,害社会,待增性学耻辱的、扮演著“裁判者”角色的人物,就真有天壤之别了。在北川医师这种良好学风、文风,求实之风所结成的硕果《同性爱》一书中,仍不能完全避免学风、文风和史实描述上的一些通病,一方面令人惋惜,另一方面也就使人觉得对这种通病加以评述是多麽需要了。这正是本文的出发点,希望得到北川医师和性学界同人的理解、支持和指正。

 

       北川医师很谦虚谨慎,也有自知之明和纠已之勇。例如∶在他的大作刚出版之後写给我的信中,他便已写道∶

“本书的缺陷主要有二。一是关於中国同性爱现象的科研报告甚少,无论是大陆和港台的报告都几乎没有,其二是没有关於同性爱者权利的介绍和研讨。”

 

    下面我会谈到这二条缺陷之外的一些缺陷。不过,还是从北川先生自提的第一条缺陷(“关於中国同性爱现象的科研报告甚少,无论是大陆和港台的报告都几乎没有”)说起。这种缺陷表现得很充份,很严重。并不是关於中国的同性爱的报告、研讨和著述“几乎没有”,而是北川先生没有查到。《同性爱》是中国空前的一部大著作,竟然对当代中国本身的同性爱报告、研究和著述,严重缺如,实在是一个不能原谅的缺点。这些报告、研究和著述,中文的,英文的都有。国际上都知道了的关於中国的同性爱的文献,为什麽竟然在《同性爱》这部中国人著的、在中国本土出版的、空前的一部大著作中,得不到必要的反映?究其原因,大概有几个。第一个原因似乎是国内还缺乏一种“研究一个题目就要研究一个透”的精神,缺乏“要查遍一切可以查到的与题目有关的文献”这种学者应有的内心要求和实际努力。我见到过一位从没有到过中国的美国学者,写出并出版了一本比《同性爱》还厚得多的中国协和医学院史,一位美国汉学家,写了一部中国西南联大史,我亲眼见到他的数以斤计的繁大卷帙,不禁惊呆!外国人可以这麽下功夫研究中国的题材,为什麽中国人自己到可以说对本国的事不去查而满足于“阙如”呢?第二个原因也许是国内缺乏一种检索的工具可以方便的查索,万千报章杂?何处有,文海汪洋何处寻?第三个原因也许是语言障碍和接触资料的可能性问题。北川先生语言障碍应是没有的,他书中引用了大量外文质料,但可能还有一个接触不到港、台、美、欧资料、也接触不到一些被列为“不能公开阅读的图书”的问题。这三方面的原因,在很大程度上都不是北川先生个人的问题。下面举证一些资料以见其缺。

 

    中国是世界历史上同性爱文献最丰富的国家之一。不但二十四史这样的“正史”中有很多记载,还在明清之际编出了《断袖篇》这样的同性爱文集,出版了《宜春香质》,《弁而钗》这样的完全露骨描写同性爱的短篇、中篇小说集,以及文雅地赞美和描写同性爱的章回小说《品花宝鉴》等。两年前一位义大利的同性爱研究家(他起了一个中文名字叫“魏浊安”,他曾将《断袖篇》全文译为义大利文出版)在美国名校I柏克莱加州大学以研究《宣春香质》和《弁而钗》作为博士论文。美国也有学者依据《断袖篇》等,写出来中国同性爱的专著。

 

    近代中国除了北川先生提到的人们熟知的著名社会学家潘光旦教授,在译霭理斯的《性心理学》所作的译注和附录中,系统地考察了中国同性爱的文献之外,也有其他著作。晚近,香港的“唯性史观斋主”在1964年出版了《中国同性爱秘史》上、下两册。随後,小明雄在1984年出版了《中国同性爱史录》(香港粉红三角出版社,373页)。我步潘光旦教授的後尘,用英文写成《中国历史文献中的男性同性恋》长文,1987年发表在国际著名的同性爱学术研究刊物《同性恋杂?》(Journal of Homosexuality),首次向西方学术界披露了《宜春香质》等书中的同性爱描写。该文的中昴稿,则*,录在台湾台北市出版的《性的社会观》一书中(巨流图书公司,1987年,第233-251页)。

 

    与北川先生大著所负历史使命更为有关的是,早在1985年,我以笔名"华金玛"写了"同性恋─一个未解之谜"一文,发表在当时颇为畅销的科普杂?《祝您健康》1985年第56月号。文章虽然不长,但相当系统地谈到了同性爱的各个方面,也许这是国内近年来第一篇公开表示对同性爱要加以理解和正确对待的文章。其中的不少话,也许直到现在还是某些性学家所不敢说,或不愿说,或甚至要加以抨击和反对的。例如∶

 

    "同性恋存在於所有时代,所有国家,所有阶层。历史上,不少国家对同性恋曾加 以极其严厉的制裁,判重刑,甚至判死刑立即执行。也许这是人类中多数人压迫  少数人的一个典型事例。"

 

    "不能因为同性恋不生育而蔑视以至惩罚同性恋者。"

 

    "这里并不是提倡同性恋。.....事实上也提倡不了。没有办法把一个"绝对异性恋者,   变为同性恋者。正像没有办法把一个"绝对同性恋者"变为异性恋者一样。即便对同   性恋者处以死刑的国家、民族或宗教里,也没有能够根绝同性恋。这里所要强调的只是∶应该正视同性恋问题,并合理地对待它。"

 

    "两个绝对同性恋者和睦相爱,并没有其他危害社会的行为,是没有理由惩罚他们 的。自然,对於那些强迫他人、特别是少年,发生同性性行为的人,是要严加刑  罚的,但这并不是因为同性恋,而是因为侵犯了他人的人身权利,正象许多罪行   严重的强奸犯被处决,并不是因为异性恋,而是因为严重侵犯妇女人身权利,摧  残妇女身心健康一样。"

 

    "那些永远不会想到要纠正他们的性指向的绝对同性恋者,是没有办法治疗的。"

 

    作为一个绝对异性恋者,我所表达的并不是我个人自身的心情、体验和诉求,而是我当时所认识到的国际性学界的比较共同的看法和态度。要打开中国的性学禁区,这个问题是不能回避的。我之所以用笔名"华金玛",也是想通过它对三位勇敢的性学开拓者表示敬意。"""华生",行为主义心理学创始人,他创始实验研究人类性行为的勇敢行动,导致身败名裂,被革除哈佛大学教授的职位;"""金赛"(或译"金西"),玛是"玛斯特斯",他们破天荒的、最初也曾大遭反对的性学研究,奠定了当今性学的坚实基础。事实上,在我的文集《性学与医学》在香港出版时(金陵出版社,1989年),一字未改地将此文收入了该集,就公布了我是该文的作者。那些寻根究底的研究者,是可以考证出来的。

 

    【补注之一】我最先见到的一个例证是周华山著《北京同志故事》(香港同志研究社出版,1996年,香港)一书中的附录∶"中国大陆同志的现况"一文中所写的∶

 

  "1985年,性学专家阮芳赋在《祝您健康》杂?和随後的《读者文摘》杂?发表题   "同性恋─一个未解之谜"的文章,认为同性爱是正当的,不应该受到压迫,并指  出中国社会中也普遍存在同志。这或许是当代中国最早的主张同志平等权利的文 章。"(第176177页)

 

    我和"中国大陆同志的现况"一文的撰写人万延海并不相识,在他写以上文字时(1996年或以前),连通信也没有过,所以,他能在其文中根本不提"华金玛",而直接称阮芳赋,我猜他是根据在我在文集《性学与医学》中的宣示。然而,他对我在"同性恋─一个未解之谜"一文中表达的观点所作的概括,并不确切。也就是说,万延海先生这篇文章,也存在"引文不忠实于原文"的文风问题,以及"把自己的观点加诸於人"的学风问题。例如,我既没有用"是正当的"这种道德、法律判断,也没有说"中国社会中也普遍存在同志"这种非精确的空泛的统计结论。在该书中"同志"是指"同性恋者"。我在"同性恋─一个未解之谜"一文中,根本就没有涉及中国存在多少同性恋者这一内容,更不可能去使用"普遍存在"这种提法。现在让我说,我也只会这样说∶"中国同性恋者的数目,和其他国家未必有显著的差别。因为还没有大量的客观调查统计,只好估计,绝对同性恋者和以同性恋作为其主要性生活方式者(不包括偶有过同性性行为的人),约占总人口的1%到4%之间。"然而,万延海先生所作的历史判断是合乎实际的,他称我"或许是当代中国最早的主张同志平等权利的",这和後面要提到的北川先生把我列入"同性恋是一种精神病态和犯罪"的支持者,就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补注之一】毕,2000/1/22

    《祝您健康》上那篇文章发表後不久,编辑部收到不少信,转到我手上的共计58封,我随意给这些信编了号,因此,无论在书中、文中,任何场合,提到任何一封信,都只是一个号码,写信人的姓名和地址全都是严格保密的。从这些信中看到了这篇文章的社会反应,例如∶

 

    "这篇文章的刊登,可以说是医学界的一件大事,是党的三中全会"实事求是"路线在  医疗领域的体现,是解放思想,开拓前进的硕果。对同性恋者来讲,确实带来了  福音,我对你们的勇敢精神、魄力和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表示敬佩。"

 

    "我是一个未婚的男青年,现正在攻读博士学位,我也是一个同性恋者,阅了贵刊 关於同性恋的一篇文章,感到从未有过的舒畅,也给我带来了无限的希望。(#10

 

 

    "您在文章中对同性恋进行了客观的、科学的分析,人道的,公正的评论,在此向 您表示衷心的感谢"。(#24

 

    "这篇文章太好了,您知道这对我们这极少部份的同性恋者的心灵产生一种多麽巨 大的作用,这篇文章和《百科知识》上的那篇文章(指我以本名发表的、在当代  中国系统介绍性学发展的文章'从禁区中走出──现代性医学发展史略',《百科知 识》1985年第2期。该文发表後,写这封信的一位应届大学毕业生,也给我本人写    过一封信。──阮注),给我带来了第二次生命,把我带进了生命的春天!我感 到了,知道了世上的真理,人民、社会和自然的公正,我感到自己原来也可以,    原来也应该具有人类的一切,作为一个社会的公民,人类的一个个体,我看著这 篇文章,只感觉机体内有一种异样的情感在发光,伟大啊,人类这个高级生物!  "#28

 

    像如上的赞美言辞,我还可以抄引更多。我并不想以此来自炫。对许许多多的同性恋者来说,这是一个生死悠关的严肃问题。我也不应以此而哗众。我写出这些只是用以表达一个深深的遗憾。一本如此大篇幅的、空前的中国《同性爱》巨著,竟然对可说是在中国同性恋研究史上应占一定位置的这篇华金玛的文章,一无所知,一无所引!事实上,不仅《祝您健康》发行份额不少,而且,几个月之後,在当时国内发行份数极大,在一千万份以上的甘肃出版的《读者文摘》1985年第9期,几乎全文摘载过,不能说是偏僻的小文吧!甚至一个大学生,他都竟然能把我在不同地方、以不同名字发表的两篇文章联系在一起,他在给编辑部的信中(那是他并不知道华金玛是我),竟说出∶"华金玛同志的文章是至今我知道的有关同性恋的第二篇文章。您的这家杂?社是我所知的继《百科知识》杂?社刊出同性恋文章的第二家杂?。"

 

    其实他在《百科知识》读到的那篇文章,题为∶《从禁区走出──现代性医学发展史略》,实际上只是一篇性学通史和简论。在1985年前後,我为进一步打开国内性学禁区而撰写的近百篇文章中,这一篇确是值得特别注意的。因为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後,该文首次正面而系统地论述了现代性学作为一个科学分支的兴起和发展及其意义,可以担得起为一个学科开道的历史作用。事实上,1985年之後几年出版的一些性学方面的书,包括《性知识手册》在内,在性学发展史方面,多有引用此文(或通过《性知识手册》而转引此文)的资料和论述。显然,它不是一篇"同性恋文章"。但是,谈到现代性学的兴起和发展,不可能不涉及到同性恋。在那篇长文中(第1722页),有关同性恋的主要只有几句话,而且都是历史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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