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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该凋谢的生命

(2018-05-03 07:29:02) 下一个

不该凋谢的生命——忆同学钟国平

   钟国平,是我们宿舍的八大金刚之一。他来自石门县农村(籍贯和出生地应该都是石门),个头大概1米75左右,戴一副近视眼,走起路来如一阵风,说起话来,总是未语先笑。大学一入学,他就同我们其他七位来自不同县市的同学一起,被安排在332寝室。这种学生宿舍,过道在中间,两边各两排寝室,每层设有33间寝室,外加置于中央的淋浴室和厕所。这种宿舍通风不好,听说这是上世纪50年代苏联专家帮助设计的,可是并不适合南方潮湿的气候。

  新学期,同学们都还不熟悉,所以班干部是由学生干事根据学生档案指定,钟国平同学也许中学时就当过干部,所以他就被指定为我们的生活委员。当时,我们师范生,无论家庭经济条件如何,每人每月都能享受国家发的19.5元(以前为17.5,后根据物价调整为19.5,直到大学毕业)的助学金,粮票为定量32斤。当时的米价为每斤0.138元,再加加工费,饭票为每斤0.17元。32斤粮票被分成了24斤饭票和8斤馒头票。19.5元的助学金在扣除用来买饭票和馒头外,剩余约14元就发菜票。生活委员的职责是每月初从食堂领回餐票,然后发到每个同学手中。当然到了月底,男同学往往青黄不接,得额外再由生活委员去食堂加买餐票。这些琐碎的事,钟国平同学做起来有条有理,将每一同学的情况都记得很清楚,也从无半点怨言。但就是这样任劳任怨地工作,到了第二学期,班干部改选时,钟国平的生活委员还是被选下来了,也许是由于他性格内向、不善交际吧。

  不再担任班干部后,钟国平同学的学习更认真了,他到图书馆借了大量的书籍阅读,甚至还开始学习写诗填词。当时的寝室是统一关灯的,大概是晚上十点关灯。关灯后,同寝室的同学都有“床聊”的习惯,学习、生活、爱情等主题海阔天空,无所不包,由于性格原因,钟国平同学也只是偶尔参与,从不唱主角。

  当时时令已到了端午节,天气已经很炎热,我们一些不安分的同学就偷偷地溜到了湘江去游泳消暑,因为我们学校除体育系外,没有别的游泳池。游泳的主题,在当晚也自然成了我们“床聊”的中心,什么脚抽筋啊、发生溺水如何施救等,大家聊得很兴奋,也不知聊了多久,大家就在唇焦口涩和疲劳中入睡了。

   也就在这个星期六下午(当时还没有实行五天工作制),我从书店买了一本英语EST水平考试的书,在回寝室的路上遇到了钟国平同学,他问我,“今天你还去游泳吗?”我回答他:“这么热的天气,应该会,但不是现在,等我吃完晚饭再说。”之后,他就去湘江游泳了,我则先去买饭吃。这是我同他的最后对话。饭后,我同我们班的班长等另外几个同学也一同来到了湘江堤岸。站在岸边往下看,江里满满都是人头,就像一河的鸭子在那里戏水。于是,我们在稍稍活动了几下,就下水,游向对岸的橘子洲。

  农历五月的河水,被称之为“龙舟水”,虽然天气热,但人到河里游,还是感到了一丝凉意。我们刚游到半程,就有同学回游说:“钟国平不见了”。我们回答:“怎么会呢?”这位同学接着说:“刚才有艄公告诉我,说你们有同学喊救命。”听说,艄公不救人,这是当地的习俗。在他们看来,人要溺死了,这就是上天要收他回去了,如果艄公救了他,以后艄公行船就会很危险,祸及自身。这是多么愚昧的习俗啊!听完这位同学的话,我们一边叫着钟国平的名字,一边迅速地游到了不见陆地,只有零星的几颗小柳树枝冒出头来的橘子洲,上下一里多地来回寻找。声音喊嘶哑了的我们,最终还是没有喊回钟国平同学。于是,我们只好往回游,游上岸,奔跑着去向当时同样住在学生宿舍的学生干事报告。

  学生干事赶紧向系总支书记报告,然后将我留在系办公室写事件的经过,班长等另外一帮同学继续去河岸找。当时我真不想留下来写经过,因为这责任太重大了,我宁愿去失事地点寻找。但一想到私自下河游泳已是违反纪律了,也只得服从。我如实地将事件的经过写出来了,该是我们不对的就是我们不对,也没有往钟国平身上推,但确实我们也没有谁主动叫他去游泳。估计他是受到我们“床聊”的鼓动而去的。据事后统计,我系当天共有21名同学去游泳了,大家都等着受系里的处分。大概到了子夜时分,在系里付了50元酬金后,钟国平的尸体被艄公打捞起来了。天地良心啊,给钱才捞人- 良心何在啊。他的尸体被放置在一楼历史系的一间教室。当时也没向派出所报告。我真是不敢再看他一眼。据参加打捞的同学说,他的脚趾是弯曲的,这是由于脚抽筋之故,也是导致他溺水的原因。

   之后,系总支副书记打了一个长途电话到钟国平家里,谎称钟国平重病,要父母来速来探视。第二天下午,他的父母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了学校,被安排在学校招待所,还是由我和另外一名石门籍女同学负责接待。系里没给任何经费,我用自己的餐票到食堂给其父母买了一份饭菜。但此时,苦难的他们怎么可能有胃口,饭菜也就一筷子都未动。我不知道系里是如何向他的父母解释的,也不知道他父母见到自己的儿子是怎样撕心裂肺 绝望的痛苦。由于天气炎热,即便周围放了很多冰块,尸体也难以保存,第三天市殡仪馆来车子将尸体运走火化了。班上另外两名同学将其骨灰盒捧了回来。

   再后来,系里为此召开学生大会,总支书记通报了这起事件,所述情况完全出自我写的报告。出人意料的是,我们这些参加了游泳的同学没有受到任何处分,我们的班长由于在这一事件中表现出色,在接下来的一学期还成了我们年级第一个被吸收为党员的学生。

   这事件过后一周,我们所有的期末考试全部考完了。同学们都不想再在寝室多待一会,家里住得近的同学,考完当天就离校了,寝室里就只剩下我和另外两位离家较远的同学,准备隔日回家。就在这天晚上,我们班石门籍女同学,带着钟国平同学的父母和她姐姐来到了我们寝室。见到他们,我惊了一下,心想难道是来找麻烦的吗?后来才发现,其父母是要我们带他们到出事的河边,烧一点纸钱,希望钟国平在另一个世界,不致缺衣少食。

   同学是没有血缘的兄弟姐妹,这是我真正懂事以来所经历的第一次生离死别,感到生命是如此之脆弱,昨天还是生龙活虎的钟国平,今天就变成了一盒骨灰。我们有同学曾诙谐地说,人起名就得有“平”,大者如邓小平、袁隆平,都是伟人,小的有我们班的同学“国平、建平、和平、公平”,至少也能考上大学。现在看来,名字还不能决定一切,起了“平”的人,也不一定保证平平安安。

  这是起发生在34年前的游泳意外,钟国平同学不幸因此命丧湘江,没有同我们一起走到毕业。今天,除了他的家人(当然是指父母及兄弟姐妹),恐怕没有什么人还能记起他来。国内同学聚会,都是提一些开心的事,不会提起他,以免把气氛弄得很悲伤。他也是父母心头的宝贝疙瘩,也是努力拼搏的有志青年。为尊重生命,我今天就提笔写他,以示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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