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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新传 4 “老夫子”的辩证法

(2017-06-20 12:56:59) 下一个

(四)“老夫子”的辩证法


       吃了晚饭,老师们相约去看电影。宿舍里不见张儒,问孔先生,说是到办公室去了。我和小罗找到办公室,只见张儒趴在桌上写什么。小罗叫起来:“啊呀,夫子!别人都急着去看电影,你倒沉得住气!写啥啊?情书吗?今晚的电影对你可能有启发。”
      
       张儒抬起头见是我俩,笑笑说:“我想趁空儿写份教学经验材料,写成后还要征求你们的意见。”小罗一听翘起大拇指,“高!”走过去拿起材料看了一眼,果然不是什么情书,叹口气,拍着张儒的肩膀说:“真正的布尔什维克!老兄,听说县上搞机构改革,要是让我选贤任能,我保证把这样的同志提拔到领导岗位上来。”
       
        “去你的!”张儒笑着挥挥手。

       我怕打扰张儒工作,忙喊小罗:“走吧!别误了看电影。”小罗说声“好吧!”随即手一扬,“再见,夫子!”
       
       走在路上,我问小罗:“是你给张儒起的外号吗?这不大好吧?”小罗嘻嘻一笑,“其实这倒是一个不错的称呼——夫子者,德才兼备之先生也。你看,他不象位老先生吗?不过,他又不同于过去的学究,表面看来有些书生气,其实他心里灵秀,这就叫作呆而不呆,完全合乎辩证法。”
       
       我噗哧笑了,“你又在瞎扯!净在背后编排人家,也不怕嚼了舌头!”小罗得意地一笑,“这是我的观察所得。去年麦后,那时你还没来,学校去帮村里栽地瓜。那天天气真热,没一絲风儿,闷得人喘不上气。我时时看天,真盼望来场风雨凉快凉快。过午两三点钟,西北方聚起云彩,传来隆隆的雷声。我高兴极了,嘴里咕咕哝哝念道起雨来。张儒听见了,问我:“你在念咒呼风唤雨?”我说:“可不是!你看,云彩眨眼功夫涌上来了!”正说笑着,喀嚓!当顶一个炸雷,吓了我一跳。只见浓云滚滚,象一群凶神恶煞,青面獠牙,气势汹汹扑来。一颗颗大冰雹像一道道电光劈头盖脑打下来。妈哟!我跳起来就跑。跑了几步,想起张儒,扭头看去,见他扯了一条盖在地瓜秧上的麻袋顶在头上,撅着屁股趴在地瓜垅里。我又急又想笑,喊了他几声,他也没听见,我只得撇下他跑走了。幸亏离村不远,一会就奔到了。进了屋,我觉得脚踝骨麻木,伸手一摸,不知啥时候让雹子敲起一个大疙瘩。妈的,霉气!听着院里乒乓乱响的冰雹,我真替张儒担忧。谁知雨过天晴,老夫子竟是安然无恙!此后我就琢磨,我们的老夫子是呆而不呆,这就是辩证法。”

       隔了两天,张儒的材料写好了,教研组开会,征求大家的意见。那天晚上郑副校长也来了,屋里的空气有点沉闷。先生们正襟危坐,显出一副庄严的神态。邱先生来了几句开场白,张儒就作介绍。大概他觉得在孔先生面前谈经验,确实有点“班门弄斧”,所以开始只是低头唸稿子,声调平板,过了一会儿,他觉得有点别扭,干脆推开稿子讲起来。越讲越兴奋,双脚收到椅子上,盘膝打坐,传经布道。我随意掏出一支铅筆在纸上画了张速写像,下面题了一句话,推给对面的小罗。小罗瞧了一眼,添了几个字,趁大家不注意又送还我。我看了这两句词憋不住想笑。“老夫子神采飞扬——呆气大发!”这话妙极了!
       
       只听张儒说道:“词语教学要引起我们足夠的重视。词语是学生首先接触的感性教材,一定要引导他们仔细揣摸。我们都熟悉推敲的故事。‘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一个推字,改得境界全出,咣朗一声寺门推开了,惊得树上的鸟儿呀呀的飞起,绕树三匝,使人如身临月夜的空寂之中……”
       
       听着得意门生的发言,孔先生拈着八字胡美恣恣的,像刚喝下二两白烧。郑副校长的凹脸盆也舒展开来,一再点头称是。邱先生忙记下要点,准备发言时作备忘录。只有钱先生仰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看不出表情。
       
       张儒旁征博引,关于词语教学大大发挥了一通,又扯到了写作。他说:“写文章开头要平,初时低缓,就像唱歌,几经转折,渐渐拔起,最后才纵情歌唱。有人写了这么两句诗,头一句是:‘这个女人不是人’,乍一听,简直是骂人,不好,不好!第二句一转:‘九天仙女下凡尘’。啊,真是出奇制胜,令人拍案叫绝……”
       
       我听到这里再也憋不住,嗤的笑出了声。其他人也哄堂大笑。
       
       张儒的经验介绍在笑声中结束了。郑副校长很满意,一再说:“不错不错!够水平!”既然领导讲了话,大家也七嘴八舌恭维几句。钱先生说是“材料丰富”,孔先生说是“有新意”,邱先生说是“教育上的有心人”。

       听着先生们一个个发言,害怕轮到自己穷了词。幸亏邱先生开了腔:“小罗,你有什么感想?谈谈吧!”随即抬起手腕看看表,示意时间不早了,讲话不要过长。
       
       小罗搔搔头似乎很为难。我一边庆幸自己有了“替罪羊”,一边为他着急,唉,平日你那滔滔不绝的口才哪儿去啦?我见邱先生关起钢筆,大概想作几句总结性的发言就宣布散会,忽然小罗胳膊一掄,说:“我唱几句反调,行吧?”邱先生一愣,回头望望郑副校长,见领导首肯,接着说:“张老师的材料还没有定稿,正想征求大家的意见嘛!”
       
       小罗小罗,我真替他捏把汗,唱什么耸人听闻的反调呢?我向他使眼色,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觉得张儒的讲话犯了目前语文教学上的通病。”他说了这话瞧瞧大家,见大家都用诧异的目光望着他,觉得这试射的一炮果然奏效,于是便开了机关枪:“大家想想,这几年我们在词语教学上下了多少工夫?解词、组词、造句、改病句,反反复复,不厌其烦,真正做到了领导要求的‘字字落实,句句落实’。但是,把一篇完美的文章这样拆开来,就像把一只美丽的锦鸡杀死,解剖了让学生看,还有什么趣味可言?我们成年讲词法、句法,却忽视了整篇文章。试问,古代的司马迁学过语法吗?他却写出了无韵之《离骚》。我看,照目前我们这种教法,学生只能拣一些鸡零狗碎,如不改革,学生会变成一些只知死记硬背的低能儿……”小罗越说越激烈,邱先生坐立不安。我望望张儒,初时很窘,慢慢镇静下来,右手来回蹭着下巴,似摇头又似沉思。
       
       邱先生同郑副校长交换一下目光,咳嗽一声,打断了小罗的讲话:“这个……罗老师,我看这些问题牵扯的面挺广,是不是以后再谈?”
       
       小罗望了望大家不悦的脸色,愣怔了。
       
       经验交流会不欢而散。小罗呆坐着生闷气,我走过去劝他:“你呀到处乱放炮,怎么也不看对象?你有啥跟张儒过不去?”
       
       “我哪里是对张儒有意见呀!”小罗委屈地叫起来,“连你也不理解我!”他猛地立起身,气呼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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