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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我心(21)墓园

(2017-08-19 17:23:08) 下一个

 

21

 

如同一片寒冬里的枯叶,风是我的方向。

而风说,无论我将你带走多远,你的心其实都在原地。

 

回到家的那天已经过了午夜,当她从出租车上下来,拖着笨重的行李迎面看见外婆急匆匆地跑下楼来接她。

 

回到自己的小房间,一切还保留着出国前模样,外婆每天都会进来收拾打扫,就好像她随时会回来一样。

 

打开行李箱将衣物一件件的拿出来,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每拿出一件,她就感到无可抑制的悲伤,外婆见她回来,高兴得很,张罗了很多她爱吃的饭菜,可是她根本没有食欲。

 

 

陪着外婆买菜,散步,晚上一起看电视,看到一个音乐前的广告好感动,广告片里的母亲做好了一碗汤,从桌上拿起孩子喜欢的毛绒兔,拿到楼上给生病的孩子,孩子露出喜欢的微笑;第二次,又是孩子生病,母亲端着食物和毛绒兔送给孩子,孩子正在玩游戏,依旧笑了;第三次,端着汤的母亲走进房间,这一次看到的是青少年时期的孩子,他看见母亲递过来的绒兔,生气的将它一把丢开;第四次,还是一碗汤,走上楼梯推开门,床上这一次躺着的不是孩子,而是头发已经花白的外婆,孩子将托盘放在床上,悄悄地从身后拿出那只灰色的小绒兔,母亲接过兔子,欣喜地将它抱在怀中,眼里流出惊喜的泪水....

 

看到这里她也哭了,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世间的爱大抵如此,付出和回报是没法计算的,外婆这么多年的付出,多少辛苦劳累,多少忧心苦恼,最后孩子才会懂得那份爱意,一切的付出不过需要一个体贴的微笑就能全部释然,在爱这件事上,真的只有心甘情愿四个字。

 

她对外婆说:这次回来她不想走了,不如就留下来陪他。

 

外婆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惊讶,她似乎完全了解她在想什么,她看着她的眼睛,叹了一口气:就算感情不顺利,无论怎样路总是有的...”

 

她愣住了,外婆总是能看明白她,哪怕她什么都没有说。

 

周末,她跟着外婆去给外公上坟,灰白色的石碑前好几盆白色和黄色的菊花,外婆说她不喜欢那些被剪下来的花束,它们再美也行将凋谢。逝去的生命依旧与她们同在,外婆看着石碑的眼神总是特别的柔软。山风忽远忽近,钻过苍翠的树木和花草,在听不见的声音里,在午后的墓园中独舞。他黄色的阳光拂拭过墓碑上的阴暗,对于死去和活着的一切,唯有光是一视同仁的。它们即不惧怕死亡,也不羡慕生,它们在林立的墓碑间跳跃歌舞,如同摇曳在海面上的银色的希望。当生命变成了这石头上的名字,当种子长成如荫的树木,她们的头发在风中火焰般的飞起落下,唯有沉默是生命中的乐章。

 

走出墓园,她挽着外婆的胳膊,她的身体特别的轻,好像一个抓不住就会被风吹跑一样。她有很多话想问问外婆,她很想问她,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生命的意义到底何在?爱是什么,如果爱是美的是好的,为什么爱又让人那么痛?

 

外婆的手并不柔软,常年的劳作,让她的手硬而干燥,记忆中她牵着她去上学去买菜去公园,她曾经是那么丰满而有韵致的女人。外婆老了,时光好像一只画笔,不动声色的改变着世间的一切。寥寥数笔间,如同风,如同云,如同光斑和潮汐,她们随波逐流,她们她想生命是悲伤的,最终她们会失去生命,她想爱是悲伤的,即便她们希望在爱中获得永恒,但是爱有自己的问题。即便爱如生命,还是难以获得无法永恒。

 

 

 

临行前的最后一天,外婆一直陪着她,她坐在床边,看着外婆一点一点的帮她收拾行李,一直不断地询问着,你需要这个么?还有这个?她机械的点着头,又或是摇摇头,只是珍惜着和外婆在一起的时间。

 

 

离开家时,外婆送她到火车站,车轮滚动起来,隔着车窗,她看见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好像在嘱咐什么。外婆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如同被吹乱了玉米须一样在头顶晃动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她泪流满面,心中涌起一阵阵的内疚。

 

****           ****             ****

 

转眼又是一年的三月,我非常意外地接到了悠悠从国内发来的短信,她问我有没有时间帮忙接一下飞机,我问明了时间,她说有点晚,是第二天的午夜,又说如果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关系,她可以叫出租车的。我忙说,何必花那个冤枉钱呢?我去接你,正好有空。我记下她的航班号,保证回去机场接她,她低声道谢,没有再寒暄就挂断了。

 

挂了电话我依旧感到不可思议,最后一次见悠悠还是半年前她在图书馆做义工的时候。自从上次我自爆身份后,我们之间有了默契,我们没有再私聊,她依旧偶尔更新插画,我依旧会经常去看看,但是已经很少留言了。9月份我顺利的考入H大学计算机,拿到通知书的那天我很想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但是几次拿起电话,又都放下了,心想何必打扰人家双宿双飞呢,但是我依旧会常常想起她,会经常去她的博客看看。让人奇怪的是我一次也没有在校园里遇到过她。

 

听电话里悠悠的声音无精打采的,好像生病了一样,为什么她没让画家来接机呢?不过我都还是很高兴的,悠悠在需要帮忙的时候想到我,这是对我的信任。不管怎样,能够再次见到悠悠是件让人开心的事儿。

 

第二天我提前感到机场,飞机是午夜11点抵达,很准时。

 

我站在机场窗口的人群中眺望着徐徐下降的扶手电梯,搜寻着记忆中那个白鹭一样飘逸的女孩,可是人走了一波又一波,行李转盘上的行李都差不多被提取完了,我也没有看到悠悠的身影。我拿出电话,又确定了一下航班号和时间,看看有没有漏掉的信息,没有,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应该是按原计划不变。

 

又过了大约10分钟,旅客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行李大厅里空荡荡的,我才看见悠悠一个人从空荡荡的扶手电梯上下来,她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远远看上去整个人显得单薄而瘦小。我迎上去,打了声招呼,她怕冷似的将双手抱在胸前,勉强对我笑了笑,说:等很久了吧。麻烦你了,这么晚了还让你来接。也不知道是旅途劳顿还是生病了的缘故,她脸色特别苍白,本来就清瘦的脸,现在瘦了一圈,脸更加小,眼睛反而变大了,有种楚楚可怜的感觉。她可能是去洗手间刚刚补过妆,虽然认真的修饰过,涂上了口红,眼睛依旧有些红肿着。我看在眼里,竟有种说不出的难过,她憔悴了很多,跟半年前图书馆当义工的时候判若两人。

 

我问悠悠要不要等行李,她说她只有一个随身的行李。这让我更加的惊讶,赵抚强刚刚回国一趟大包小包肩背手扛恨不得还不够似的,而悠悠完全不像是从国内回来,倒好像是下班回家一样。

 

她跟着我往停车场走,将手里的手机按开看上一眼,很快又面无表情地合上,将手机收进包里。

这次在国内呆了多久?家里还好吗?我说:别人从国内回来都是红光满面,膀大腰圆的,你怎么还瘦了好多?是生病了吗?

 

回去了一个星期,外婆去世了。说到外婆两个字,悠悠的声音也哽咽了:一直吃不好也睡不好。

 

记得看她过去在博客里写过,她是外婆一手带大的,跟外婆感情最深。我又看了她一眼,只怕一路上都在哭,难怪眼睛都红肿了。

 

上了车,我问要不要先早个地方吃点东西。

 

她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显得很困倦,:算了,也没什么胃口,坐了那么长时间的飞机实在是累了,想回去补补觉。

 

她向我恍惚地笑,睫毛上兀自挂着晶莹的泪滴,我分明地感到她的哀恸和悲伤,那凄楚可怜的神情,让我的心狠狠地揪在了一处。想起父亲去世后的那半年,还是孩子的我曾经整夜的将头埋在被子里大哭,有好多个夜晚从睡梦中哭着醒来,眼前的悠悠就好像多年前的自己一样无助。

 

我拿着悠悠给我的地址,一路慢慢开车过去。时不时,我转过头看看她,我听见她压抑着的啜泣声,吧嗒吧嗒的两滴眼泪落下,眼睛的余光看见她用手将手机上的水滴抹去。车开进市区,她虚弱地将头靠着窗户上,默默地流着泪。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我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想要安慰她,又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话,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加痛恨自己的笨嘴拙舌。

 

她又拿出手机默默地低头翻看,额前的几缕头发掉落下来,挡住她的脸,我忽然想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她没有叫画家来接飞机,反而是找到我,但是我不敢问她,看她正是伤心欲绝的时候,好像并没有什么说话的心情。

 

我发现在悠悠的面前永远只有发出象声词的水平,她的情绪我根本无从把握,她对我来说就好像是一个谜,一个美丽的让我充满期待和渴望的谜题,可是也是个让我无从下手的谜题。

 

我一直将悠悠送到了家,我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她的行李,她接过行李,再三跟我道谢,我问要不要帮她把东西拿上楼,她摇摇头婉言拒绝。我说,那我就在车里等着,你回家把灯打开,我看见灯亮了,知道你到家了,我才能离开。

她用黑黑的眼睛看着我,好像要辨认什么,我点点头,表示态度很坚决。

她不再坚持,淡淡地说,那好,这里是我朋友的家,我就住在二楼。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清瘦的曲线,在路灯半明半昧的光晕中好像是一首远方的歌,并不真切,却又让我心动。我钻进车里,午夜的大街漆黑寂静,我耐心地等待着。过了不大一会儿,二楼靠右边的第三个窗户里面的灯亮了,我看见悠悠的推开窗户向我挥挥手。

我闪了两下车灯,好像是在跟她道晚安。怕她看不懂,手机上传来叮咚一声,是悠悠发来的,一轮皎洁的黄月亮,下面写着红色的晚安两个字。

 

回到家里,我一直在想着悠悠。她不快乐,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并不看好她和画家的感情,悠悠这样专情的姑娘,这年头已不多见了吧?爱情中的女人都是这样执迷不悟的么。我叹息她的痴情,但也正是因为她的痴情让我无法忘记,只可惜情不为己。但那又怎样?至少,我还可以停留在她身边,为她做一些事情,带给她一些快乐,看着她一天天恢复活力。哪怕她永不会爱上我,我也无悔了,毕竟,生命中的这一段时光,我曾陪她同行。

 

也说不定有一天,她会被我的真情感动呢?

 

 

 

 

****               ***

 

 

有几次,她偷偷跑去Market远远看他,他还是老样子,不是给客人画像就是坐在藤椅上埋头看书,隔着街道和人群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向她这边看过来,她慌忙地转身躲避到旁边的电线杆后,不想让他发现她。她没有再收到过他的只言片语,QQ上他的头像永远是灰色。她也没有再给他写过短信或是发邮件。

 

慢慢的她发觉那最后的七天变成了七颗钉子用尖锐的钢刺扎入了她的魂魄,而时间越久她越感到没法还原最后的七天的真实状态,有的时候她觉得那是她生命中最快乐的七天,有的时候她觉得那是她经历过的最痛楚最悲哀的七天。

 

当她看见街口欢笑的情侣的时候,当她收到发小婚宴的邀请的时候;当她因为想念而独自哭泣的时候;当她梦见他抱她亲她依旧爱着她的时候;当她在午夜醒来一遍遍呼唤着他的名字的时候,他都不在她的身边。她曾经想不管怎么样,只要她心里还有这个名字,他心里还有她,就足够了。现在她只能对自己说,不管他在哪里,心里有没有她,只要他平安快乐就足够了。

 

记得外婆曾经跟她说的话,外婆说男人你多喜欢都没有用,要嫁就要嫁肯对你好的人。无论你从多高的地方掉下来,他都会接住你。

---现在还有谁会比老安对她更好呢?她看得懂老安眼睛里的牵挂和关切。她确实是有些累了,对可道的爱,太辛苦,太艰难,她也有些爱怕了。

 

C市的雨季终于接近尾声,天气也暖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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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兔子 回复 悄悄话 娓娓道來的情愛故事。拜讀,謝謝!還是外婆說得對,找一個對自己好的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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