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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屋》第五章

(2018-06-17 13:37:28) 下一个

第五章

 

我们全都分享着同样的命运....

带着被缚的翅膀飞行,

我们蹒跚着穿过世界,

一张横贯深渊的蜘蛛网。

——葡萄牙·费尔南多-佩索阿

 

 

 前面说了,若洁的父亲林一民是“五一节”前上的杞城。快到节假日了,一般人大都选择在家休息或旅游休闲,林一民为什么反要急着出门办事去呢?说来话长,林一民不是凤城本地人,他的老家在离凤城二百多公里之外的小县杞城,大学刚毕业时分配到了老家的县管国企中工作,后来下海开了公司,事业做大了,在省会凤城买的住房,安了家,把公司的主体部分也搬到了凤城。他的公司除了在凤城有一个大酒店和一个刚兼并不久的中型水泥厂外,在本省北部山沟里也有一个规模不大的煤矿,在老家杞城的水泥厂更是他的心头肉,因为这个不大不小的水泥厂是他最初发家的起步企业,他一直视为自己获得财富的风水之源。这次,他就是因为这个厂的扩建和其它一些要在老家拓展的业务,才急急忙忙地赶回杞城去活动。

 林一民早上八点离开的凤城,自带的车,跑的快,二百多公里路程,大约两个多小时就到了杞城。这次要办的事有两桩:一是跑一跑杞城县文化馆广场的改造建设项目承包的事,二是和下属探讨一下他早就考虑好的把杞城这个水泥厂扩大生产规模,以便占有周边更多的市场份额。后一个事是对他来讲是教练驾校自驾车——轻车熟路;前一个事则要涉及开拓一个新业务领域,比较棘手。这两个事都需要先找一找本县的赵副县长,他怕到节假日政府放假后领导要出门游玩找不到人,所以就急急忙忙地赶在节前跑了过来。林一民在家乡的业务一直是由他的同学,本县的赵副县长帮忙罩着,这次也不例外,两件事都需要先和赵副县长商量,征求他的意见,寻问办事路径,至于帮助找关系人再加上具体经办、背后运作,也需要赵副县长给他出谋划策,还要在关键时候助推一把。来之前他已经和赵副县长联系过了,快到县城时,他又给赵副县长打了个电话,俩人说好中午在县城最高档的饭店“恒丰大酒店”见面。

 到了“恒丰大酒店”,他让司机去停车,自己到服务台订好两个房间,又让服务员把房子门都打开,招呼司机上来休息,自己也到房间里随意躺在床位上小憩了一阵,睁开眼晴时一看表,快十二点了,赶紧起来到隔壁叫司机起来,一起走到下面二楼的餐厅,叫服务员开了个雅间,点了几个菜,要了几瓶啤酒,又让服务员泡上一杯龙井茶,边喝边等人。他等的这个赵副县长,大名叫赵和平,和林一民是高中同校同级不同班的同学,上学时两人的交往也就一般般,不过就是互相知道同级有这么个人的名字而已。高中毕业后两人各奔东西,林一民下乡、考学,大学毕业后分回本县水泥厂上班。赵和平是农村孩子,参加高考没有考上,就直接回乡、招工、招干,留在本县建设局上班。两人的正式来往是相互都被提拔到科级干部岗位上以后才开始的,林一民在基层一干就是二、三年,赶上国家提倡干部任用“四化”(革命化、知识化、专业化、年轻化),先是做为技术人员当后备干部使用,接着被提拔为县水泥厂厂长,在当时的干部队伍中年纪轻,学历高,又是本县最大的县管企业水泥厂的一把手,前程远大,风光无限。赵和平则在建设局机关从小干事做起,当股长,当副局长。到了领导岗位,两人因经常要到县里开会,见面的机会多了,再加上有高中同学这一层关系,两人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朋友,但此时还是工作来往多于私人交谊,而且赵和平方面在走动上比较主动些。过了几年,水泥厂效益不好,林一民的厂长当得实在费力,赵和平则官运亨通,成了建设局一把手,后来又平调到县经委(那时国家还有各级经委这个机构)当主任,两人间的关系就立马颠倒了个过,林一民上赵和平办公室求领导办事的时候多了,逢年过节,还时不时要去领导家去串串门,拜个年送点年货唔得。此时两人的关系虽然不能说还停留在泛泛之交的层次上,但也还没有达到以后那种混成“系在一根线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的程度。俩人真正意义上的“革命友谊”是在县水泥厂股份制改造时建立的,林一民当时是水泥厂的一把手,又是厂子股改的主要负责人,而此时赵和平已经荣升本县主管工业的副县长了。水泥厂股改的结果是林一民成为大股东,持有新厂的70%以上的股份,赵和平也在一年后在省会凤城有了一栋三层楼的小别墅,当然是由林一民秘密出面给购置的,至今房主名字还挂在赵县长公子的名头上。这一下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成为一对同吃、同玩、同研究经营发财之道的合作好伙伴。

 林一民的茶还没添上第二遍水,赵副县长就急步流星的走了进来。说来这些领导也真辛苦,平时白天黑夜连轴转,工作、应酬,家事、公事,那样都不好应付,不能轻视。好不容易碰上个假节日,还有一些说不清干的事要处理,这些事,有的比上班的正经公事还难办,但还必须要办。今天赵副县长开了一上午的会,中午只能在家略微休息一下,下午还要带人去个基层单位做节前例行检查,接到林一民的电话又不能不来,所以一进门就连连说:“快点吃,快点吃,下午还有事。”

 林一民立起身来,把赵县长让到上座,招呼服务员上菜,赵副县长看到桌上有啤酒,又一连声的说:“不喝酒,不喝酒,要喝你自己喝。快点上饭,下午还有事。”林一民一看这个架式,也不好再勉强,只好让服务员赶快把热菜送上来,又点了米饭和烙饼主食。上饭功夫,赵副县长说自己还带了司机,林一民说那就叫上来一起吃吧。林一民的司机本来也让他赶到别处自个找饭去了,此时一看赵副县长不愿和自己单独见面,正好也把司机叫回来一起吃,俩人便都给自己的司机打了手机,让上来吃饭。

 一会功夫,两个司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林一民看这个场合也不是说话和尽兴的地方,就只打开了一瓶啤酒,让自己的司机给每个人倒了一杯,两个司机不能喝酒,赵副县长象征性地用嘴略微抿了一点,一瓶酒最后还是只有林一民自己喝了两杯,剩下的全丢下了。大家匆匆吃着饭菜,不到中午一点,饭局就散了伙。临出门时,林一民把赵副县长拉到一边简略说了几句,赵一叠声的说:“晚上说,晚上说。”两人就约好了晚上一齐吃饭洗桑拿,顺便谈事情。赵副县长就急急忙忙走了。

 吃完饭。林一民没休息,让司机小李拉上自己直奔公司所属水泥厂。坐在车上,他歪着头想心事,过了一会,忍不住说了一句:“这个滑头,玩啥鬼呢?想溜?谁还不知道谁是个啥爷爷奶奶样子呢!”

 小李接过来说 :“林总说赵县长吧?不会的,他和你能有啥事,可能是确实有事情忙,不然不会这样。都说‘同窗,下乡,扛枪,洗桑’是四铁,赵县长和你啥关系?不会掉链子的。”林一民脸一热,说:“别瞎说,胡吃胡喝不要胡说。”小李不敢再啃声了。司机小李是凤城北边农村的人,在凤城不熟络,和地处凤城南边的林一民家乡更是瓜葛很少,这是林一民让他专门给自己开车的主要原因之一。小李人很不错,技术很过硬,也很机灵勤快,就是有时心眼儿轱碌乱转,嘴巴有些快,说话不把门,尽冒杂酱(方言:不着调的意思)话。

 林一民觉得自己话可能说重了,从兜里摸出一包玉溪烟,抽出一只,点上后递到小李的嘴角上,又把整盒烟放在了小李的驾驶台前。 小李吸了口烟,喷了出去,车内马上一股烟熏味散起,林一民把车窗拉开了一个小缝,头扭向外面。

 杞城座落在著名的黄河河套的最前端卫宁平原上,这个时令,正是卫宁平原一年中最好的季节之一,塞上五月,风光宜人,沙尘不起,便是天堂。天气不凉不热,空气不稀不薄,绿意不浓不淡,远方苍黢连绵的贺兰山余脉在天际隐约显现,中间是被麦苗和小草染绿的卫宁平原,平原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渠沟河汊,黄河水在渠沟里欢快的流淌,润泽着四周的生物。尽管原野的葱笼与盛夏时绿荫遮天蔽地的盛大场景相比还略嫌稍逊,但这样却正好让地面上的景物更显条理、色彩更加清晰,一片片的田垅地埂当中,一个又一个仿佛凸出地面的方形园子昂然并立,一排排低矮的枸杞树披着绿装居中成列、层次分明,那是生长枸杞红果、本地人称之为“茨园子”的地方。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得天独厚的河套地区是黄河送给本地人民的一个丰盛厚礼,晶红莹亮的枸杞果更像是点缀在这个礼物上的红宝石和艳玛瑙。茨园子一年最美的景色是在七、八月间的挂果时节,茨树上吊满了成熟的枸杞果,每逢天气晴朗,碧枝翠叶间一串串宝石玛瑙闪光耀目,让人们尽享收获的喜悦。而现在的茨园子虽无挂果时节的大美气象,但也不乏可观之处。从车窗向外看去,路边的茨园子大小不一连绵不断,各园内低矮的枸杞树与宽行长距的茨垅不成比例,反衬出环境的静幽清爽。林一民不禁想起儿时偷钻茨园子时的情景,枸杞树的花期和结果期是相互对应的,七、八月份成熟的头茬果的花期一般都在六月中下旬左右,那时每一株茨树都是一个尚未出落齐全的乡村小丫头,轻柔的绦丝弯曲下垂直到快搭上地面,宛如小丫头额片子上的覆髻散开,细窄的叶子缝隙,缀满了浅紫、雪青的碎花,束腰的小黄蜂们并不嫌弃这些小花的色薄味淡,在小花间爬来扒去,拼命的嗅闻,偶尔一两只白蝶翻飞引逐,给静寂的园子里平添了一些清雅和秀气。小时他和小伙伴们偷偷摸摸地翻过茨园子围墙钻到园内,就是图着捉这些蜂蝶们淘气逗着玩,想到这里他不觉自个“嘿嘿”偷着乐了。

 大凡被世欲污渍过灵魂、方寸被私利充斥的人,是很难被自然的美丽景色所感动,这些人视觉触感里的美学,早就在不断渴望利益最大化的过程中被浸渍、被消蚀进而退化掉了。林一民这时的心情就是如此,面对大好春光和宜人景色,他感到了略微的温润和舒意,回忆儿时的玩耍情景,心内的一点小小温馨也同时被勾起,但这都只是片刻间的事,很快他的思维就又回到对企业进一步扩张的筹划冥思中,他收起目光,把脸调转到车内。司机小李感觉到了他的这种变化,把烟头掐灭,用电控把车窗轻轻关上。

 林一民在杞城的水泥厂是七十代初建的县办厂,当时俗称大集体,起先建厂是因为周边发现了造水泥的原料,那时还没有解决失业、待业问题的概念,也不提倡发展地方经济,所以厂子的建设既无长远发展的构想,又无面对市场获取经济效益的思路,想着多少能为县里解决些自用的建筑材料,再挣些日用零花的财政钱,县上领导就十分满足了。厂子很简陋,工人大多是从周围农村招来的,那时的建设项目不多,用水泥的地方少,市场很有限,厂子初期设计年产量五万吨,实际生产量经常达不到,说是指望挣钱,实际上年年由县里财政再往回倒找钱补窟窿,成了个县上财政的一个大包袱。林一民八十年代初分配到厂里时,厂子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县里实在是再无力进行财政补款了,厂里的主要设施设备长期没有得到应有的维护,才用了十来年就显得破旧不堪,工人剜门子找关系往外调,在厂里的人也心思不稳,晃荡着上花班。厂子虽然不景气,但林一民赶上的时机却很好,正是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起来,县里的政策是谁有能耐把这个大包袱背起来就由谁来干,林一民那时正是风华正茂的年岁,雄心勃勃地想干一番事业,先是以技术员身份钻到车间和工人一起搞革新,小打小闹的进行环节技改,但总体效果并不明显。后来他仔细研究分析,看这样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就提出由自己承包,贷款搞整体改造,扩大规模,增加新设备。县里对他的设想将信将疑,但又无别的良策,就先让他试一试,签了两年承包合同,并给他了个厂长的职务。没想到这两年干下来大见成效,生产任务完成了建厂十来年一直没有达到的设计年产量,市场销路也正赶上国家经济建设发展的增速阶段,真正是产销两旺,破天荒地第一次没有向县里要补贴,工人年终还每人拿了120元的奖金,这在当时是个了不起的数目,厂里、县里一下子都轰动了。承包第三年林一民直接把贷款搞技改的方案送到了县里主管领导的手中,县领导二话不说,直接就批了意见,接着是上会研究、立项、开工,银行、计委、建委、工业局等实权部门大开绿灯,一路顺风,事业成功,厂子年生产能力也扩建到了10万吨。

 以后的经历就风风雨雨的事多了,扩建后的水泥厂最初效益很好,风光了几年,随着国家削弱计划经济体制下的包销包供政策,由原来的卖方市场变成了买方决定销路,厂子又开始走下坡路,直到社会主义体制下的市场经济开始全面实施,私营经济进入市场,竞争加剧,厂子被完全推到市场中,船破加上顶头风,实在难以维系。接着是股份制改革,林一民把厂子的股份掌控了大部分,当上了大老板。

 说来林一民一开始并不是大股东,也没有能力把厂子70%的股份一下子全买下来,但有两个机遇让他赶上了,一个就是国家对半死不活的国有、集体企业实施股份制改造伊始,并没有多少成型经验,缺乏办事规距和具体的条条框框,中间有很多的空子可钻,林一民自身学历、智商并不低,他平时又爱踅磨这些,很快看出了其中的门道,使用了不少手段把国有资产往低评估,白菜价买回个金娃娃。

 另一个就是刚开始时国有企业职工对股份制的认识不清楚,觉得占股份不如拿现钱来得实惠,很多人把自己辛苦辛苦干了十几年挣出的工龄资历所配送的股份不当回事,轻易就低价卖出去,这让林一民捡了个大便宜,一气收购了几乎大半个厂的工人股,一夜间林一民暴发成了百万富翁。

 但世事无常,正所谓的“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最后让林一民身败名裂的还是这个他视为福祉源泉的杞城水泥厂,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林一民中午没休息,坐在车上有些犯困,加上这条路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修的,有三十多年了,道路损坏严重,颠得厉害,想眯一会都不行,只好干坐着硬挺,正感觉有些难受,车晃到了水泥厂门口。

 

 

 车拐到了厂大门口,门卫老王笑眯眯地过来拉开大门,说林总来了,厂里还没上班呢。林一民的车老过来,门卫老王和他不陌生,林一民与他也不见外,拉开车窗,就手把放在小李座前的香烟抽出一根扔过去:“抽一支,老王,辛苦了。”说话间,车拐进大门,开到了办公楼前。

 小李想打个喇叭催人出来迎接,被林一民制止了,他是个很能体谅下属的老板,知道还不到下午两点,办公室的人很可能在午休,基层的人很辛苦,能多眯瞪一会就让人眯瞪一会吧,正好趁这功夫自己也可以走马观花地看看厂区。

 下车后,他在办公大楼前停留了一阵子,又环顾了四周一遍,心中很是感概。这个楼还是厂子投产时建成的,算算也有三十多年了,不但设备老化设施陈旧早就不能满足生产的需要,就是厂区的外貌也是破乱不堪,厂区院墙有几段已经东倒西歪,厂部办公大楼的个别部位墙皮也开始脱落,楼四周散落了一地的破烂碎片。这次他过来,就是想着自筹一部分资金,再从省上银行贷些款,对这个老旧厂子进行技术改造,使之从生产能力、厂子规模和技术水平都更上一个新的台阶,面貌也重新变样。对这个厂,自己的感情很深,想当年自己东挪西借,用了不到二十万元钱,就拿下了这个在当时实值不少于四、五百万元钱的大集体企业,给自己以后的事业发展争取了一个大大的平台。记得当时的自己,既有一夜暴富变身为百万富翁的惊喜,又有上下其手暗箱操作成功后的得意,更多的还是对企业前途和个人命运生死未卜的担心。但经过一段时间,那些在改制时做下的见不得人的胡日鬼破烂事不但没有人去追究,反倒是自己的人生道路越走越宽。社会上不明内情的人把自己当成了有本事的能人钦羡,以前一块在政府里做事的同事、朋友,流露出对自己既疾妒又无可奈何的神情,这就让自己把心彻底放到了肚子里:原来财富是可以用这种方式突然得到,人可以使用不合常理(或者说是歪门邪道也行)的手段得到财富而不受惩罚。再以后,照猫画虎,又用同样的方法把凤城的一家国有中型水泥厂也弄到了自己名下。又听人说本省北边有一个国有煤矿要出售下属的多经小煤窑,本来自己还没有做好向能源产业发展的思想准备,但一和那个国有企业的主管领导一接触,也就是稍稍用钱通融了一下,那个领导就满口答应把小煤窑以现在说起来都脸臊得不行的低廉价格出让给自己,白白拣了个大便宜。“不拿白不拿,拿了也白拿,白拿谁不拿”,这一段当时颇为流行的顺口溜成了自己做这些事时的宽心丸。再后来还有凤城周边的几块土地,也是用相同的手段或方法拿到了自己或者说是自己公司的名下,企业不断扩张壮大,逐渐成为省内略有名气的私企之一。细细想起来,杞城的这个水泥厂真是自己起家的启端和福星,就像是众孩子里的老大一样,尽管年龄有些偏长、人长的有些老气,但刚出生时给父辈们带来的欢乐和吉祥却是一生一世也忘不掉的。

 林一民站着寻思了一阵,觉得还应该再看一看后面的生产厂房,正好司机小李放好车后也过来陪他,两人就一起向楼侧走去。走到楼南端,楼后建厂时就使用的水泥回转窑炉就出现在他的眼前,尽管还有四、五百米的距离,但仍能看出那窑炉体上的坑洼不平和掉皮少檐的地方,太烂脏(方言:坏、差)了,得赶紧想法子换新的!正在想着,听到办公楼门口那边有人说话的喧杂声,回头一望,原来是水泥厂的领导们在楼上看到他来了,一起跑下来迎接。林一民转过身向他们走去,那些人看他们在这边,也齐齐快步向这边拥来,领头的是这个厂的厂长郭长胜,外号郭巴子,他三步两脚迎了上来,一把握住林一民的手说:“林总,来了怎么不招呼一声。”林一民和他打趣,说:“招呼一声,还要你们去十里八乡外迎接?”郭巴子憨憨的笑道:“也不是那个意思,说一声好让我们有个思想准备。”其它几个跟过来的都是本厂的厂级领导,林一民也和他们一一打了招呼,又对郭巴子说:“自己人来办点事,搞那些虚套套做啥?来了就说事,办完就走人,要啥思想准备!”郭巴子点着头,连连称是。说着话,大家一起进了楼。

    水泥厂厂长郭巴子的办公室在二楼的一个端角,大家一上楼,就直接奔郭巴子的办公室进去,围着林一民坐下,郭巴子又唤勤杂员进来给大家倒上茶水。众人坐定后,林一民随意问了问当前厂子的生产经营的情况,凡是涉及到的分管厂领导都各自给他做了简单的汇报解释。聊了一阵子,众人都看出林一民和郭巴子私底下还有话要说,便知趣的告退出去。

    众人出走后,林一民抿了一口茶,看郭巴子还弓着腰站在墙角的资料立柜前翻找着文件,就说:“巴子,你不要忙,坐下来,哥有大事要找你商量。”郭巴子说:“有甚事?林老哥你就直说,这些年,兄弟靠着你,才发了些小财,你寻思的事,那是不会错的,不管你说啥?只要你下令,兄弟们攻城陷阵,决无二话。”

    郭巴子大号叫郭长胜,是水泥厂的老人,林一民当厂长时他在车间当主任,人很实在勤勉,就是说话有些结巴结巴,所以人称郭嗑巴子,叫顺了就变成郭巴子了。他在本厂里现有百分之十的股,其中只百分之一是股改时原配的,剩余的都是林一民奖给他的,他很感谢林一民,做事小心谨慎,勤勤恳恳,很让林一民放心。

    他刚才说的,也是发自内心的真心话,看看这些年水泥厂股改时脱离企业跑到社会上做事的那些人,包括当初买断工龄把股份让给林一民的员工们,哪一个不是勒紧裤带,在生活的温饱线上哼哼唧唧着瞎混日子。而同样是水泥厂的老人,只要还在厂里上班的,哪一个又不是丰衣足食、锅盈钵满。像混到郭巴子这份上的,包括林一民手下的那几员大将,更是活得滋润,不是在杞城最繁华的地段上置了营业房,让家人经营开店或者出租着挣大钱;就是在省会凤城买了住宅,全家人搬进大城市享城里人福去了。有些个还开上了私家车,吃香的喝辣的,个个日子过的有滋有味。郭巴子他们这帮人的想法很简单,私心里装得是谁给自己带来实惠,谁就是自己的老大,就要把那人当做祖先和神圣来敬供。也不能怪郭巴子他们,这也是亘古以来中国老百性的通用思维,郭巴子他们不过是这种思维的现实体验者。

    林一民笑了笑,说:“巴子,你说说现时水泥的行情怎样?”郭巴子说:“一般吧!这几年省里又起来了几家厂子,市场让搅腾得不得安生。” 林一民说:“以后呢?”郭巴子说:“说不准,以后的事现在谁能看得出来?”林一民说:“我说以后行市要好,你信不信?”郭巴子说:“你老板说的哪谁能不信呢!”

    林一民知道郭巴子嘴上这样说,心里其实不一定完全相信。他就掰起指头给郭巴子分析起来:一来,这几年的国家经济一直高速运行发展,虽然去年底开始有所减慢,不如前两年的运行速度快,但从历年的实践上来看,国家政策是经济一稍稍有些下滑或停滞,就要从宏观上进行调整,一调整就要上项目,一上项目就要搞基建,一搞基建就少不了用水泥;二来是自从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中国当代的那个伟人1997年南巡讲话后,中国经济一直处于一个高速发展阶段,国力积蓄有了很厚的底子,人有钱了要盖房置地,国家有钱了要建城市和修道路,这是普通的道理,也是实在的规律。城市修建,公路拓展,都离不开建筑材料,那时水泥的用量就会有增加,市场销路就会增大,市场效益那是会大大的。

    林一民说了半天,郭巴子听的云遮雾罩的,既摸不清头脑,又不敢插话,更不敢不听。林一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了一阵子,倒是过了自己的口瘾,但看郭巴子却还是一脸的雾气,知道这个郭巴子人脑子迟钝,自己今天算是对牛弹琴了,也就打住了话题,喝了口水。郭巴子如获大赦,上前赶紧加水,说:“老板您有啥意思只管吩咐,不管以后水泥行情咋向变化,兄弟坚信你老兄说的不会有错。”林一民看他故意装出一幅诚惶诚恐的样子,也就哈哈大笑,说:“好了,好了,不和你巴子兜圈子了,我就是想把咱们的水泥厂再扩扩产量,搞到一年生产50万吨的规模,你看咋样?”

    说到这里,郭巴子也不完全是傻子,嘿嘿赔笑道:“兄弟这才听明白老哥的意思,那怎么不成?只要有事干,兄弟浑身都是劲。”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人就好沟通了。

    林一民起家的本钱和大本营都是杞城的这家水泥厂,还可以说水泥厂要是改造成功也会成为他天元集团公司以后的重要基础和产业支柱之一。这个以原县办集体厂子为基础,只是装璜了一下外表,变了个公司名字的企业,原设计能力为年产5万吨,改制前林一民接手时扩大到了10万吨。股改后林一民一直在忙别的事,基本没再顾上扩大这个厂的生产规模,这几年就这样维持下来,从这个厂原有的人员技术力量和原料供给及以后的市场需求来看,实在是有一点可惜,再从国家下一步的政策取向和即将带来的市场机遇来看,厂子持续发展的前景很好,林一民想把它再扩大到年产50万吨的生产规模,应该是很正确的一个决策。这次来就想和郭巴子商量一下具体做法,现在一说开,两人接着的话题,就是在生产技术和经济方面开始探讨了。生产技术没问题,工艺、流程、设施设备的选择,都是两人腰胯上的几根肋条,早就烂熟于心。就是投资金额和回收期、效益估算,要找专业人士测算,不过二人心里多少也有一些谱,林一民又让郭巴子把厂里分管经营的副厂长尹为民叫过来,三人坐在那里,拨拉来拨拉去了几个回合,基本测算出了按现在的行情,扩能改建需要投入的资金为三千万到五千万,这目前还是个保守数字,以后能不能再增加尚未可知。这些钱的来源,林一民心中有数,前两年他的主要精力放在凤城的那个中型国有水泥企业的并购和恢复生产上,现在那个厂子已经正常运营且能给集团公司回返利润,因为自己方当时实际投入的并不多,所以厂子得到的回报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初的投入,这些话他不能全给郭巴子讲,但他说这次扩能改建中需用的钱有一部分约一千多万公司已经备下,基础建设的开工能够保证,剩下的可向省城和县上两级银行贷款,这项业务的前期工作也已经展开,估计问题不大。林一民的话说的郭巴子两人心里一阵敞亮,很是振奋。

    林一民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五点半多了,起身对郭巴子说:“就这样,不多说了,五一过后,你把生产安排好,上凤城来一趟,我召集办公室、经营部和财务部的人再和你商量一下,就找设计院编可行性研究报告,向县上和省里的部门报资料。我这两天先和县里、银行疏通疏通。”说罢,就要起身出门,郭巴子忙说:“还走吗?就在这里吃饭吧?不行一起上县城吃去?”

 林一民说:“饭就不吃了,我上县上还有事,你忙你的,我自己上县城去办事。”林一民走到门口,又想起个事,停步问郭巴子和尹为民:“过节怎么安排的?加班的人多吗?”

    郭巴子回说:“加班的人不多,将就个能保持个维持生产就行,后勤全休了。报的名单你没看见?”林一民笑说:“办公室定的,我没注意。”又抬步说:“班中餐可要安排好,不能省钱。”郭巴子说:“班中餐没问题,回家吃的咱管不了,在厂里吃的荤素各两个菜加一个汤,开桌吃,饭管饱。”林一民接说:“这两天的饭菜不要收钱,回头到集团报。加班费按实足发,不要苛扣。”郭巴子点头称是。

说话间,出了楼门,门口有几个从车间下班的工人,看林一民出来了,有认识的纷纷上前打招呼,林一民也逐个问好。这就是林一民的好处,当老板了也待工人们和和睦睦的,随时随地的套套近乎,没啥架子。临出大门时,还没忘给看门的老王再甩一根小李抽剩下的香烟。

                     

 

出了水泥厂,林一民让小李把车再开向县城,忙了半天,光在路上就折腾了不少时间。当老板的优越是花钱上似水流淌,众人面前气气派派,人模狗样的。坏处就是整天忙忙碌碌,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钻,遍地告乞,有时就是巴掌大个事也得一遍遍跑路,一次次求爷爷告奶奶,还要搭上时间请那些有权势的人胡吃海喝,糟践自己的身子,直忙的云山雾罩,都不知自己姓甚是谁了。

    到了杞城县里,林一民给赵和平打了个电话,正好赵的公事也办完了,两人一联系,说好先到县城的步行街去吃个便饭,完了再找个洗浴房去泡泡澡。

    林一民想吃的便饭是蒿籽面。县城虽小,卖小吃的不少,步行街更是出了名的小吃一条街,有外地传进来的新疆烤羊肉串、东北大烩菜、江南汤圆、小笼包子、云南米线、四川馄饨、麻辣烫、山西刀削面等,有本地特色的鸡血面、烩小吃、猪杂碎、羊杂碎、蒿籽面、烩粉汤等,还有一些杂七杂八说不出具体是那里风味的炒田螺、炖排骨、炒羊肚、熘羊肝等等,不下几十种。这中间,林一民最爱吃的就是家乡风味的烩小吃和蒿籽面,这是外地人做不来的饭食,他从小吃惯了,情有独钟,到哪都馋这一口,忘不了也甩不下。按说凤城也有开本地饭馆的卖这种吃食,但他认为那里面的味道不底道,他在自己开的天元大酒店里硬让后厨在菜谱食谱中增加了这两道吃食,并从杞城找了一个专做本地风味的厨师,随时制作。开始有人说大酒店那有售卖这种小吃品味的食品,暗地里笑他土老冒土的掉渣,后来有从别处来的客人品尝过这两道吃食后,都说好吃,很多客人们每每点菜时就先要一道烩小吃,喝完酒了再让上一碗蒿籽面,都说是既醒酒又解馋,这两道小吃就成了酒店的一个主打招牌。尽管这样,林一民在酒店吃厨师做的这两样小吃时总感觉到其味道比起以前吃过的还有缺撼,很思念小时候母亲给他做的,一提起来就淌馋水,但也很无奈,因为他的父母早就过世了,再也没人给他做那口饭食了。到目前为止,也就有两个地方做的能勉强达到他的要求,一个是白帆在家给自己做的,另一个就是回到杞城,在农家乐饭馆里品尝到的。

林一民先让小李把自己送到步行街口,让他放好车自个去吃饭,吩咐他饭毕直接回恒丰大酒店的房间里去休息。

夕照满天,遍地灿烂,与郭巴子的一番交谈让林一民心气更爽,他信步沿小吃一条街向里走去。行了不到五十步,就看到赵和平在路边一个小摊前雄纠纠气昂昂地站立着,背着手与摊主夫妇闲谝,一面不停地和路边过往的熟人点头打招呼。地方父母官果然是有点气势,林一民都到跟前了,赵和平还装作没看见,别着脸在那里和摊主的媳妇扯闲嗼。林一民有些心烦,但也没吱声,走到跟前站定,不进不退,不哼不哈。这下轮到赵和平耐不住劲了,装做回头才看见林一民似得,大声说:“咋那么大架子,人到了也不招呼一声。”林一民暗笑,还不知是谁架子大呢?也不和他一般计较,说:“在这吃还是上别处?”那个小摊子是卖馄饨的,老板娘一看县长大人要吃饭,赶紧张罗,忙不迭的清桌子,擦椅子。赵和平知道林一民爱吃蒿籽面和烩小吃,再说一个大县长当街坐在小吃摊上就食也实在很不雅观,就自己找个台阶,说:“掌柜的,不要忙了,我还上前面有些事,以后再过来给你捧场。”给林一民甩了个眼色,起脚先走。老板娘还在后面招呼着,两人已经走远了。

    在本地,蒿籽面是个正经饭食,不能当着街面摆桌子支摊,至少要有个饭铺才好看,这是规距。两人走到前面正好有这么一家,进去一看,客人不多,就坐了下来。老板一看本县领导之一的赵副县长光临小店,激动之情溢于形表,上前端茶、敬烟,忙个不停。赵和平说:“啥也不要做,就上一个小盆烩小吃,两碗蒿籽面。”林一民接说:“喝点啥酒?”赵说:“要喝就是啤酒,别的不要。”老板就拿了四瓶啤酒奉上。

    烩小吃的作法是烧一锅清水,把事先做好的荤素主、配料放入,待水一开滚就下火出锅,这道菜食的特点在于要先用本地做法事先烹制好半熟原料,半熟原料的主料也简单平常,但做法有名堂,有夹支子(把肉沫用面包裹呈饼状,再用油煎炸后切成块的一种半熟食品)、面蛋蛋(油炸的素丸子或肉丸子),加上粉条、豆腐及其它各色新鲜蔬菜,烧开一锅汤汁,开锅时一齐倒进去,稍稍煮煮就出锅上桌。蒿籽面则另有讲究,那是将北方常见的蒿草结的籽实用盘石磨研成粉,叫蒿面子,和面时把其按一定比例掺进水加入面中揉合,幹得透明晶亮的薄,切得针丝细线的长,做好或荤或素的臊子汁,待面下锅后滚几滚,捞出后要用凉开水再潎一遍以增加其清爽劲,一半面一半臊子汁放到大碗中端上,客人就着辣椒、蒜泥、香菜沫,爱吃醋的调醋,口味重的加盐,只吃的满脸是汗,浑身燥热才算倒位。两样吃食共同的特点就是:实惠、便宜、味重、可口,适合西北人的口味,尤其是本地人最爱这一口。

    两人坐在那里,一会功夫饭菜全上来了,两人也不客气,先就着烩小吃大口大口喝啤酒,最后每人一碗蒿籽面稀里糊涂进了肚,林一民连称过瘾。结完账,两人沿街道走出步行街,转到正街上。此时天色已经慢慢黑下来了,街上行人也渐渐稀落,两人一心想着快找个洗浴房进去躺着。赵和平还是一路上有熟人碰面,招呼打的头都大了,烦得他直皱眉头。直到走进一个较偏僻的巷子里,赵和平想起前面有个名叫“彩虹”的洗浴中心,过去一看,果然门户敞开。两人走了进去,早有人上前接应,领到里面。

 赵和平到凤城去,不管是林一民陪还是别人请,一向很放的开,上歌厅进洗浴城、唱歌洗桑拿是必修课目,泡小姐也不忌讳,甚至更进一步的事做起来也很稀松平常。但在本地一般还老实些,因为熟人多,传闻快,做的太出格了怕影响太大,对仕途不利,一般都是按常规程序进行。今天也不例外。脱完衣服后,两人就按洗澡、搓背、蒸汗的步骤进行,一点也不越轨。进行完这些,一般就是上楼换上一次性内衣,请按摩女郎踩揉全身。

 到了楼上,两人要了个带双人床位的小单间,赵和平斜倚在床上,对跟进来的两个按摩女说:“你先出去,让送两杯茶进来。”那两个按摩女一个胖一个瘦,胖女孩没啃声,转身出去了,瘦女孩却很不高兴,边走边咕囔。赵和平没听清那个女孩说得啥,但多年养成的官僚习惯让他一股火从心底里蹿上来,立马就想站起来喊叫着训人,又一想今天的事本来就不能放到桌面上,信了一会又放松身子平躺了下去。林一民倒是听清了那个瘦女孩说得是“白要个包房,又不按摩”,知道在洗浴中心打工都是按人头提成的,自己两人不按摩,这个女孩就少了一份收入,当然心里会不高兴,也不在意。走到外面对走廊里站着的服务生说让送两杯上好的清茶,又进屋躺在另一个床上。

 茶送来了,两人眯缝着眼也缓过精神来了,林一民就把自己最近想要办的两个事简要和赵和平说了一下。赵和平闭着眼,没有急着表态,待了半晌才缓缓说了句: “事不好办呐!”就又没声气了。

 林一民一看这个情况,也不敢造次发声,静躺在那里等着听下文。

 约摸过了四五分钟,才听见赵和平又说:“文化广场的事难办的很,姓刘的根本就不听话,听说已经把干活的队伍都先自行定下了,对外公开说是要招标,那是幌子,假的。”林一民虽然在凤城待得时间多,但也知道杞城的县文化局长刘白发是县长周步清的人,一贯和赵和平做对。就说:“我不是请你和他说话,就是想问问咋走这个路子?事由我来办。”赵和平一听林一民这么说,闭着眼半晌更不言传了。林一民知道这些当官的心思,忙说:“事归事,人归人,不往一码里掺和,这两件事办成了都不会把你老弟丢下,钱挣上了大家都有份。”赵和平也不搭话茬,过一会开口转过话头说起儿子在北京上学的事。林一民有些急眼,说:“侄子上学是不是要用钱,明儿我让白帆过来送一些。”赵和平睁开眼说:“那个咋能成呢?让你老兄一说,咱哥俩的交情就只有钱了,刚才我也是在寻思从那里下手好做这个事。”

 接着赵和平又道:“姓刘的跟在姓周的屁股后头紧的很,我说话不好使。但你可以打听一下他找的那个包工队是谁的?看看那个贼打鬼(方言:坏怂的意思)以前在别处干的活有没有啥说不清干的地方。”林一民说:“去找刘局长问?”赵和平说:“说你白念了那么多的书,真是念到狗肚子里了?你上姓刘的那儿他能跟你说实话?你去发改委找老王,你又不是不认识老王?他这个发改委主任兼着招标办主任,姓刘的文化广场改造的立项、规划、资金都离不开他的审定,怕是他俩把饭都吃过了好几回了,问清楚情况后你再找我。开招标会前你挨个上各个标委家去走一走,带东西去,不要空手,老刘那也去。那个干活的贼打鬼要是有啥毛病了你也告诉我,我在开会时正好说出来,让姓刘的没办法应对。”林一民知道玩这一套,自己比赵和平差远了,也很自愧不如,只有连连点头称是。

 赵和平又说:“这两天你就不用去打问,也不要上谁家了,鸡贼们都准备要出去旅游了。这些鳖孙子们心闲得很,不像老子这样为共产党认真做事,快节假日了还忙的四脚朝天。”

 林一民点点头,又说起水泥厂扩建的事。赵和平让他先调研市场,做可行性报告,再送上去等着上会审批,总之按程序办,慢慢来,不要想一口吃个胖子。赵又提醒他:“水泥厂是重污染行业,国家政策卡的很严,管的很紧,想干成就要下大心思,先把内部的工作做好,什么环境保护、土地利用、安全生产的事从内里搞明白做踏实,再往上报材料,那才有充足的把握做成功,‘攘外必先安内,’懂不懂。”林一民说:“赵老弟你放心,老哥我在这行里几十年了,咋干心里还是有数的,你光在上面把舵掌好了就成。”赵和平满意地点点头,突然间又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从床上急速爬起来,疾步走到门口,向外边望了望,看到服务生还站在走廊另一边远远的地方,门口没有人影,就转身进来,头凑到林一民的耳朵旁小声说了几句话。林一民本来对他今天一天的表现和目下神神道道的怪样就有些眼气,一股气正在心里头憋得四处乱窜无法排泄,一听他嘀嘀咕咕的一番话,一下子气又不知撒欢子蹶到哪儿去了,只惊的瞪大眼睛,从床上猛然跃起,说:“你说的是真得?”赵和平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又并过头来小声说起来,林一民听的直皱眉头,待赵和平停下来就说:“那你为啥不找国兴说说这事?这正是他管的范围啊。”赵和平说:“那个人你还不知道?总和咱俩生份着,隔着心呐。何况他的那个位置还有点太低,管不到我们这些县处级领导的头上。退一步说,就是他能管,我找他说不就成了告同事的状了吗?我们官场上的人最忌讳这个。”林一民说:“这个事事关重大,那得等我好好琢磨琢磨,想好了才能给你回话。”赵和平一看他这样,也就咧开嘴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的正事说完了,余下的就是消遣了。林一民趿拉上拖鞋,出去让楼道里的服务生叫了两个按摩女进来,每人一个,踩、揉、揪、按全武行都上了个遍,直到晚上十一点半钟才结束了所有的活动。若在别处,这个时间正是赵和平进一步甩开手脚大玩特玩的开始,但在自己的家乡,他也不敢太过分,让小姐在身体上下摸索了一阵子,赵和平恋恋不舍地起身收兵归营、打道回府。林一民把账结完,看着赵和平坐上出租车远去,自个站在彩虹洗浴中心门口,发了一阵呆。

 西北天气不比他处,五、六月间白天晚上的温差仍然很大,临街而立,林一民感觉到有些凉意,一股旋风嗖的从巷角深处向他蹿过来,林一民感觉那风直接钻进了自己衣服里,好像要叼人的皮肉,他打了个冷颤。待回过神来,他猛然朝地上“呸”了一口,走下台阶打了个的,也回恒丰大酒店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林一民早早起床,洗漱完毕,叫起隔壁的司机小李,一起到外面吃了早点,又让小李把车开到水泥厂。他想了半宿,觉得还是依赵和平说的,先安定自家内里的事,外围的关系等“五一节”过后再来跑动。到了水泥厂,他让郭巴子把厂里的一些主要部门负责人和技术骨干找来,在郭巴子的办公室里分头给他们开了两个会。给负责人开的是动员会,给技术人员开的是分析会,最后他给大家伙说,这次的节假日就不要休息了,该做论证的做论证,该提思路的提思路,该拿方案的拿方案,自己要和大家一起在厂里研究讨论本厂的下步发展问题。以后的整整三天,大家吃在厂里,住在厂里,集思广益,出招想法,把水泥厂扩建增能的事情议了个透透彻彻,林一民又让厂办公室的人把大家的意见汇集到一起,拿出了一份杞城水泥厂扩建加技改的材料初稿。这就是私企的好处,办事环节少,工作效率高,一桩事,在国企中要数个月或一年半载才能完成,在这里就只用不到一个星期就办妥了。

五月四号一早,他又召集大家开了个碰头会,感谢加拜托,说了一堆好话。会开完后他下来对郭巴子交待了一些事,就拿上这次汇集整理好的文字材料直奔凤城而去。他要抓紧时间和集团公司的一班人审议杞城水泥厂的扩建,还要和自己的老婆白帆商议一个更要紧而且在他脑子里翻腾了几天的机密事情。

 临到凤城时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轻轻“哎唷”了一声,原来他“五一”前动身时,老婆白帆让他到了杞城要紧上自己的小姨子白玉家去转上一趟,顺便给买些节日礼物带上,这几天一忙乎把这个事给忘掉了,现在车已经快到凤城了,想拐回去也来不及,寻思这下子白帆的一顿埋怨可是躲不掉了,但一想起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和她商量,只有硬着头皮先去见她,到时再解释吧。

 车到凤城,他让小李把车开到了位于老城区的天元大酒店门口,径直上了四楼。天元大酒店是林一民天元集团公司下属的一个经营网点,天元集团公司的办公地点也设在这里,酒店四楼的整整一个楼层都是集团的办公室。

 林一民楼上后,因为‘五一’小长假还有三天时间,员工放假休息没有回来,整个四层静悄悄的。倒是其它楼层里,因有旅游的客人来来往往,不时有喧杂的声音传过来。他走到四楼西侧的财务部主管室门口,不出自己所料,门果然开着,白帆在屋里,静静的坐在自己办公桌前,一个人在拨拉账簿。他踮着脚尖悄悄走到门口,轻轻敲了一下半掩着的门扇,白帆闻声惊了一跳,抬起头,嗔怪道:“啥时回来的,也不来个电话。”林一民哈哈一笑,说:“吓着了吧。”直接进屋,一屁股坐到白帆侧面的沙发上。又问白帆:“这几天有啥事没有?”白帆说:“能有啥事?大家都放假了,就是我也是这两天才过来的,税务局过完‘五一’要来检查,我把帐对一对。”又道:“若洁回来了,还带了几个同学到家里玩,打听你着呢。”说到林若洁,林一民不说话了,他深感自己没有当好一个父亲,这几年一直是在生意上忙得团团转,单就对孩子身上投入的时间和精力太少了,同在一个城市里,还好长时间没和孩子正儿八经地坐一坐了,今年的‘五一’前又出了趟门,孩子回来了也没有见上一面。一股深深的自责从心底泛起,不禁仰头向沙发上一靠,自己发起了楞。信了一会,又自言自语的说:“等今年春节了好好在家过个年。”白帆知道他的心思,也低下头默默的看帐,没有接话茬。

 屋里静了一会,白帆先开口:“事情有些眉目了吗?”听白帆这一问,林一民刚刚有些舒缓了的心情又紧了起来,眉头一皱,叹了口气,还是不作声。白帆有些着急了,说:“你倒是说话啊!不管事情办的是个爷爷还是奶奶的样子,总该要有个说道吧!”林一民微微甩了下头,说:“说道什么呢?事好办,人难缠,要是光办事是啥说的也没有,一遇到那些鸡贼们,再简单的事都要给你变得复杂了,要是再掺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在里面,小事就能办成大事。”白帆更着急了:“是不是姓赵的不肯帮忙?这些年他拿了我们的多少钱,还是个‘人心不足蛇吞象’,给脸不要脸呐。”林一民说:“看你说到那里去了,别家和平是拿了你的钱,事也给你办了不少,你总不能事办了就是好人,不办事就成坏人了。”白帆说:“行了行了,我也不管他赵和平是好人坏人,就问这两个事他是个啥意思?办还是不办?”林一民说:“这两个事他都答应给帮忙,你过两天回杞城一趟,给他带上十万块钱,他的孩子现在在北京上学要用。”白帆:“真是个喂不饱的白眼狼,那次都没少给,一办事就先张着嘴要钱。”林一民说:“钱算个啥?还有更难办的呢!”说着,站起来,眼睛盯着门外,嘴贴到白帆的耳朵边说了一阵子。白帆听着听着,脸色大变,把林一民一把推开,嚷嚷道:“你应承了?你咋这么下贱?”林一民一根手指压在嘴唇上嘘了一声,又朝外看看,说:“小声点,我要答应了还找你说啥?”两人在那里小声嘀咕起来。

 他们说的是啥事?为啥提起来两个人都噤若寒蝉,白帆还会暴跳如雷呢?说起这个事来,可要从杞城县上领导赵副县长和周县长间的矛盾说起。几年前,县上进行班子调整,在几个副县长中间选拔一个晋升为正职,拟定的侯选人有两个,一个就是赵和平副县长,另一个是当时也任副县长现在已经扶正了的周步清县长。当时的形势是赵副县长的呼声较高,一来他一直在本县工作,全县的十几个乡镇百十来个村子,他心中都有数,那个村子有几条河,有几道湾,那个河水清,那个湾子缓,他坐在办公室里掰着手指头都能说个八九不离十,农业县,熟悉本地情况是一大优势。二来他提干较早,当副县级也快十年了,按资历年龄也应该再上一个台阶。三来他是本地干部,从县政府部门中最小的干事做起,几十年来一直在本县的官场圈子里绕来绕去,打造了深厚的本地官场基础,进行考评时中层干部给他的评价不会太低。周县长则不同,他不是本地人,老家在南边的浙江,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支边到本地,在邻县农村下乡,后来抽上来当了教师,又转身进入了干部队伍,一晃二十多年过去,十年的媳妇熬成婆,当上了邻县的副县级领导,两年前才从邻县平调了过来,在杞城无论天时、地理、人和都无法和赵副县长比。当然官场上的提拔,并不完全是按工作需要或能力大小来定的,但在本地竞争实力的比较上,他比赵副县长毕竟还是差了一大截子。那年四月份,省里组织部门派出人员到本县考察领导班子和拟进入新班子的人员情况,考察程序完成后,各方都在焦虑的等待消息。尤其是赵和平,干了快十年的副职,实在是想更上一层楼,年龄、学历都决定了这是他人生仕途上的最后一次机遇,有些关系好的铁哥们私下酒桌上喝高了,称呼上已经把副字去掉,直接叫‘赵县长’来取悦他,他听了也是欣然受之,用哈哈大笑来掩饰自己的真实心思。

 但人算不如天算,等正式下文和开会宣布时,县长的高位却是由周步清副县长笑坐了。这里边有个缘由,在更早些时候,有一次赵副县长下乡去检查工作。路过一个村子,有一个小孩得了急病,家里人很是着急,正在村头一群人众口纷纭吵嚷着要送病孩子上县城医院的当口,赵副县长的专车从此经过。看到有车过来,村民们愚昧,不理解赵副县长下乡是有重要工作要做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车给拦下了,让司机帮忙把生病小孩子送到城里的医院。偏偏赵副县长这几年位高权重的时间久长了,为人民服务的思想淡漠了,一听是这个事,脸子一耷拉,就让司机开车,把生病的小孩甩到那里径自走了。村里人不知坐车的人是何方神圣,多大的官,吵吵嚷嚷地骂了一通也无可奈何,骂完了就另外想办法把孩子送走了事。

 这事过去了有三个月光景,不承想正逢县上开始调整县级领导班子,有人就把这个事捅到了省上的新闻机构,有省里来的几个记者也没和县里打招呼,直接钻进了那个村子里,找到当时的涉事老乡家,采访了当事人,农村老汉话说不全,把不送孩子上医院的原因全说成是车上坐的那个大官的所作所为,记者回去后也来了个照样记载并写了内参报到省一级领导那里,又有好事者把内参变成外参,在本省电视台的新闻事件追踪一栏中报道了一下,这样舆论大哗,赵和平一下子成了全省全县的负面名人,升官的事也就开锅揪面浇凉水——泡汤了。

 赵和平心疑这个事是周步清指示人做的,周采用的是借刀杀人的手法来把自己搞臭,以便乱中取利,把县长的位置夺过去。从此两人就结下了梁子,他恨透了周步清,但又一时无法可想,尤其是周步清当了正县长以后,他还要在其手下做事,开会时每每要听人家摆活,工作中更是让人家指三划四,心里更是如沾刺芒,无时无刻不让报复的念头折磨着。但人在屋檐下,还得要低头,平素里的工作关系还要维持,表面上还得要“嗯嗯哼哼”的。在周县长这方面,因为前一段他们有个竞争的过程,心中甚是有愧,不好再逼人过甚,有时对赵和平开会时偶尔爆个粗口、工作中专拣自己的不是挑刺、经常骂骂咧咧的作派,也就睁一眼闭一眼,装作没听到,不予理会。周县长越是高姿态,赵副县长越觉得他心中有鬼,心中更是气愤难平。

 今年年前临近春节时,周县长的父亲在老家去世了,周县长年少离家,一直在外地工作,老父亲越到年老越是思念这个在外地的儿子,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虽然有时周县长也回家去省亲,但那毕竟是只待几天就走,来去匆匆,缓解不了老人的思念之情。到老人临终时,还不停地念叨周县长的小名。家里人一看他要是不回来恐怕老人死不瞑目,所以一天三遍的来电话催促,让他快回去见一面。“人非草木,孰能忘情”,周县长虽然是公家人,但也不能把父母的养育恩情就直接抛在云天外,接到家里的电话,赶紧向省里、县里告了假,匆匆赶回老家,到家后老父亲看到他来了,也就心一安、眼一闭、腿一蹬,放心的走了。但那时有一桩怪事,让很多本县的干部群众百思不解,那就是正当周县长父亲去世,周县长赶回去赴丧的那几天,县里召开的许多本来应该由部门、乡镇一把手参加的会议,很有几个一把手们缺席,弄得主持会议的县委刘书记大发雷霆。后来传出来消息,说是那些人都是坐着飞机去浙江赶着上县长老家吊唁去了。这个事本不算是什么太大的违法乱纪,正好县委刘书记也不爱多事,逢人说起此事就以“事出有因、无从查起”八个字应答,倒也省了不少麻烦。但赵副县长却对这个事很上心,最近又有人给他透信说正在那时,有几个部门和乡镇的公款被人动弹过,赵知道县上的科级干部,一年收入都是明账,也就三五万元,能坐飞机去送礼,钱少了拿不出手,赶过去也就没了意思;钱多了又一时自个掏不起,只有想别的法子来解决资金缺口。所以那个时候有相关部门和乡镇的钱动了,不敢说百分之百的和县长家的吊唁事件有关,至少也有七八成的把握脱不掉干系。但这个事人传口说只能是捕风捉影,需要有人举报,有关上级部门出面查证才能落实。而出面举报,那是有危险的,弄不好就会把举报人放在一个尴尬或危险的位置,很有可能会背上诬陷领导的罪名,自己做为同仁,是万万不能露面。思前想后,只有林一民还算是一个可以交心托付此任的人,林又不在官场上混,家还在外地住,由他出头最好。这就是赵和平和林一民在彩虹洗浴中心小单间里交头接耳时嘀咕的事,也是今天林一民关起门来和白帆说的情况。

 林一民对赵和平让他出面做这个事很气愤,要不是因为他俩有一些说不清干的事夹在平时交往中,他当时就跟赵和平翻脸了。他回来和白帆说这个事,也就是一种情绪上的发泄,其实在心里头主意早已下定:这种事决不能做!白帆也反对他做这件事,但两人的出发点却又不一样,林一民是从内心反感一切形式的告密行为,认为那和自己做人的原则背道而驰,这主要还是他思维中带有一些中国文人的传统清高理念所致。白帆则是认为做这个事风险太大,弄不好会把自己送到笆篱子(注:监狱)中去。她说:“从古到今,民不和官斗,咱们搞自己的厂子,挣自己的钱,管他谁贪污,谁受贿?那是国家的事,纪检部门都不出面调理,咱掺合什么?赵和平也真有意思,自己要整人,拿别人来垫背,把别人当傻子,往前面推,真不是个东西。”白帆越说越激愤,直把赵和平当做个反动分子狠批了一阵子。临末,白帆看了看林一民头角鬓间渗出来的丝丝白发,又劝林一民说:“要不老林,咱们收收手,也别干这些让人担惊受怕的事了,把那些什么扩建和开发新市场的业务都不做了,看谁有本事让谁做去。”林一民苦笑了一下,说:“能收住手吗?已经摆了这么大的一个摊子,那么多的人看着,往回退,吐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呢。”顿了一下,又说:“再说,你想收手,赵和平他们也不能干啊。”白帆说:“我就是怕姓赵的这些人不省心,有一天他们惹出事来了,把我们也带进去,那才真叫人心疯呐!”林一民叹口气,说:“往前走吧,做这么多年了也没出啥漏子,社会上那么多人都这么做着,这就跟光着脚淌水过河一样,别人能过去了咱们也能过去。”

 两人商量完这件事,林一民看看表,快中午一点了,就说:“你一会下去自个去吃点饭。我还想召集他们技术研发部门的人来公司,下午开个会商量一下水泥厂扩建,现在我就去招呼让他们到公司来吃个便饭,过节放着假呢,使唤人要掌握个分寸,不能让人白干活。”一边起身,走到门口了,又回头说:“见着丫头了你和她说,这几天爸爸忙,顾不上。过些天有功夫了我陪她到外地去玩。”

 白帆说:“那孩子没事,有紫菡她们在家陪着呢,几个人快玩疯了。我和蓝姨说了,赶上过节,好好准备些饭食,招待招待。就是那钱啥时给姓赵的送过去?”林一民说:“等两天吧。银行过节要休息,钱可能提不出那么多。过完节我让出纳把钱给你备下,让小李送你一趟。”白帆心疼钱,又气愤赵和平想设陷阱让自己老汉上套,愤愤的说:“你以后和姓赵的打交道也多个心眼,那个人不是个好耸,又奸又滑的鸡贼!他做的事,谁不知道,那个不清楚?有时间也和国兴多来往来往,老同学了,看生份成啥样了?”林一民连连点头,匆匆忙忙起身想走。

 白帆又追问让他去自己妹妹家的情况,林一民人就没去,能说个啥?只好实话实说,白帆听了本想刺得他两句,又一想他现在一大堆乱事缠身,实在是心里不落忍再给他添堵了,自己叹了口气,转身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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