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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概是我认识的花生之二

(2016-04-23 18:12:41) 下一个

初见到这个小姑娘,她十二岁,我三十二岁。

我已经记不得她当时穿的什么衣服,什么鞋子,有多高,有没有戴后来我们屡次在她贴出来的照片里的那只镯子,时光带走了大部分细节,留下的是她的声音,她的语言仿佛是夏天的那阵冰雹,激烈到令人发愁,又令人快乐。

在芝加哥的时候我就订好了深圳的旅馆。我不习惯住在别人家里,哪怕是父母家都觉得多有不便。但是,那次,我有些微的后悔。不知道为什么,我由衷的喜欢这个女孩子。我送给她的那条裙子她拿在身上比划来比划去,无论横着竖着都明显比她大了好几个码。她生怕我难堪,尽量表现出欢呼雀跃的样子 :

“我最喜欢这个颜色了!”

“哎呀,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布料啊!”

“我太喜欢了!”

这令我更加觉得过意不去。我说:“大了点。”

“我喜欢大!大才好看,风一吹能鼓起来!”

这么会聊天讨人喜欢的女孩子我是第一次见到,此后也再也没有遇到过像她那样的。有时候我想,我会不会希望我的女儿也这么小心翼翼的为别人着想,这个问题在我后来再次偶遇这个姑娘之后一直困扰了我很久,至今无解。

去旅馆的路上堵车。97年的深圳大巴中巴红的士还有私家车满地都是,不知道是不是恰好赶上了傍晚的高峰期,车子一路爬行,两侧灯红酒绿,高楼林立,谁能想象八十年代初这里仅仅是一个小渔港,而今,捕鱼人的渔网被来自各地的年轻女孩穿在了大腿上,这个光速发展的城市展现出一片纸醉金迷的景象。

她母亲开着一辆颇为高档的轿车,车子开得出人意料的稳当机警,我暗自赞叹。花生坐在副驾驶,安静的听着评书,放的是单田芳的隋唐演义,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瓦岗山好汉的鼓舞,当车子彻底被堵停了的时候,她都会摇开窗户,出人意料的朝前方大声喊:“信不信我拿铲子把你们都铲走?啊?信不信啊?”她母亲对此视若无睹,依然很礼貌的和我话家常。

我被这个姑娘逗乐了,又不知道该不该管她,有时候她半个身体都探出窗户,前后左右的重复:“信不信我拿铲子把你们铲走?” 这让我很紧张,担心后面插上来的车子伤到她。她母亲的淡定或多或少的给了我些许的安慰。

在过一座桥梁的时候遇到红灯,如花果山群猴出动一般,从天而降围过来一群小孩子,人人手提小桶,挥舞着手中黑魆魆的海绵,卖力的擦车窗,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争分夺秒,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乎是胡乱打扫了一个遍,然后猛敲驾驶室的车窗,一张张又脏又稚嫩的脸,小姑娘的母亲递出去零钱,小姑娘又将身体倒向她母亲那边,把车里的话梅,纸巾,圆珠笔,名片,口香糖一一递到窗外,一边学着那些孩子的动作,频频点头哈腰道谢,让人啼笑皆非。

她们交接完毕的时候恰好绿灯。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还没反应过来,车子已经再次启动,小姑娘回头冲那群孩子挥手,车流继续向前涌动,那群孩子很快消失在大马路上,她依然很敬业的在点头哈腰,坚持独自谢幕。

“要死啊!坐好。”她母亲终于忍不住教训她。

“老板吉祥!”这孩子似乎还在戏里不能自拔。

“你家儿子没那么淘气吧?”她母亲有点不好意思的问我。

小女孩子立刻回头警惕的看着我,她看着我的时候那股特别的眼神,直接到无所忌惮,纯净得像一片海,水波在她明亮的眸子里一层一层的荡漾。我心领神会的说:“我家孩子也很淘气。”

小姑娘冲我竖起大拇指,随后又皱着眉头,摊开两只小手说:“本命年就是命苦!”表情夸张可爱。

车子进了市区,更加缓慢起来,窗外华灯初上,车里很安静,下车时,我才发现,孩子睡着了,腿脚缩成一团,手里紧紧的握着我带给她的那条裙子。她母亲也不叫她,车窗透了半条缝,示意我上楼check in。我犹豫了半天,停车场虽然有保安,还是令人担心,这么大的世界,这么小的一个孩子。

我对她母亲说:“你回去吧,孩子累了。我自己上去,明天再去拜访你们。”

她执意送我进了大堂,陪我check in,拿了钥匙,又把我送到门口才转身离去。全程我心里一直很忐忑,好像是自己的孩子被扔在车里。好几次想打电话问她们母女到家了没有,又怕过于殷勤,恐有不妥,只好作罢。

第二天天没亮,我就醒了,给美国的家人打了电话,又给父母挂了电话。透过窗户我看到霓虹灯把城市装饰得比星空还要璀璨。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那个女孩子,脸上泛起了笑容。

第二天,我见到了我的朋友。他的女友和养女没有来。他请我吃午饭,小酌了几杯,席间我打听了一下他们的近况。

由此,我了解了更多这个小姑娘的身世。这个孩子,大概就是我记忆里的花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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