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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家院子 (7)------ 童年的节日 (下)

(2019-02-16 09:12:47) 下一个

  放鞭炮也是过年的一项特别节目。我们男孩子们喜欢把连成长串的鞭炮分开来,一个个地点放。我开始时,不敢像别人一样赤手空拳,手拿着鞭炮,点燃后,潇洒地抛到高空让其炸裂。后来,胆子大一点了,经过好长一段时间的摸索,我才在别人指导下,学会如何用大拇指将鞭炮的导火线紧紧压住后,再点火,眼看点燃的火线已接近大拇指时,立即用力把鞭炮抛出去。鞭炮在空中爆炸一瞬间出现的火花,“啪”的一声爆炸开来,红色的碎纸纷纷四散落下,让人有一种历经惊心动魄后的快感,因而在童年的记忆里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图片来源于丰子恺先生的漫画

  踢毽子也是过年期间我们喜欢玩的一种游戏。毽子都是自己制造的,底部是采用花布包起来的一个铜钱。上面采用缝线连接一个较粗的鸭或鸡毛筒,再插入几根鸡毛就可以使用了。一般采用右脚的内侧面踢毽子的底部,使之向上飞起,待落下时,必须立即用右脚继续踢毽子的底部,使之再次向上飞起,如此,周而复始,计数每个参加者所踢的次数。也许我天生运动不协调,不论如何努力,和五姐三哥相比,我常常都是输家,但是我还是乐此不疲。

图片来源于张乐平先生的漫画

 

  过年期间,有时候母亲也带着我们走亲戚。对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到古贤坝舅舅家过年,常常也约好与媬媬一同去,这样就更热闹些。

  古贤坝四面环水,以沙土为主的平坝上分布着数十户居民,多以务农为生。甘蔗是主要的农作物,因而蔗糖是古贤坝的特产。坝上有压榨甘蔗制作蔗糖的手工业,先把甘蔗水浓缩成棕褐色的糖清,再提炼成固体的红糖,最后变为白糖。舅舅虽是读书人,但家里也务农,有四室一厅另加盖一个后院的住房。与住房相连有一排养牛,养猪的农用茅屋。舅舅,名叫刘光斗,有较高的身材,说话声音洪亮。当时大约年过半百,须发已开始花白,但是精神矍鑠。他出口成章,谈话里经常引用一些诗句。据说他在满清时中过举人,并曾经在家教书多年。母亲很尊重舅舅,像对待老师一样,因为她所有的书本知识,毛笔书法以及她对于读书明理的基本观念都来自舅舅。母亲天资聪慧,加上后天的勤奋努力,虽然没有进过正规学堂,但是她不仅能够背诵很多首唐诗,而且,能够懂得诗句的含义。她常常采用一种歌唱式的朗读方法,为我们背诵白居易写的《长恨歌》,朗诵声随着诗中故事情节的曲折发展而音韵起伏,确切地表现出诗人的艺术构思和历史背景,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母亲写的毛笔字十分端正工整,浑厚有力。我在家里练习写毛笔字时,她经常站在旁边指导,对于如何下笔以及书写每一个字的先后顺序都一丝不苟地加以说明,还对我写的字一个一个地评价。我在成都读书以及工作期间曾经收到母亲手写的书信,每一个字都写得非常清楚,文章也很通顺。母亲的这一种专心致志,一丝不苟的宝贵品质对于我们的健康成长至关重要。

  舅舅遵从古训,治家严谨。据长辈说,他的长子,二表兄刘寿维曾经因犯家规而被逐出家门,一直单独另立门户。不过后来,二表兄幡然悔悟,仍然继续勤奋地务农经商,终于赢得了舅舅的原谅,一家人恢复了来往。

  在邓家院子我们家那间存放米柜的卧室里,舅舅常常寄放一些准备上市的农产品,其中特别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大块成圆锥状的蔗糖(人们称为“瓦耳糖”),我偶尔会偷偷捡一些松松地附着在瓦耳糖边边角角上的小片蔗糖,和着新鲜的花生米一起吃,特别有味道。后来,他还采用古贤坝出产的叶子烟叶,设计制造了一种类似雪茄烟的卷烟。加上他自己的商标“榴寿牌维记”在县城以及附近乡镇出售。

   总的来说,在舅舅家过年是令人感到快乐的。舅舅虽然治家严谨,但是对我们仍然笑容可掬,慈爱可亲。和他住在一起的另外两个儿子,三表兄刘晏平和六表兄刘泽高对我们也非常友好。他们常常带我们到古贤坝上散步,坝上除了一片片的农田之外,在住房周围,都有茂林修竹围绕:绿树村边合,江水绕坝流。好一幅美丽的田园风光。

  我还记得很清楚,有一次,六表兄挑了一担红萝卜约我一同去附近木头灝镇集去赶场。我们乘小木船沿河流到达木头灝后,六表兄把红萝卜挑到集市上,放在街边,等待买主。此时的集市,已是熙熙攘攘,一大堆各种各样的农产品,充斥着市场。没有多久,六表兄就和旁边的一个小贩交头接耳洽商了一阵,然后拉着我兴冲冲走进了集市旁边的一家餐馆。他对我说“你想吃什麽,就尽管说,挑好的吃”。可是我却心存怀疑,因为在我的头脑里,还只有那一挑红萝卜需要尽快卖出去。没有卖出红萝卜的话,那有钱买吃的呢?这小子不会是诓我,要我一起回家挨骂吧。所以,我对着菜单,迟迟没有回答。他看见我在犹豫,就毫不客气地自己选了几样肉菜。待菜上桌,香气扑鼻,令我瞬间便将那一挑红萝卜抛诸脑后,同他一起大吃了一顿。饭后,他又带着酒足饭饱的我在镇上四处走走逛逛看风景。快到集市散场的时候,我们才回到最先摆放红萝卜的街边。出乎我的意料,此时那一挑红萝卜已经全部卖完。六表兄收了钱,向帮忙的人道了谢,挑着空担子,高高兴兴地乘船回家。一路上,他都收到我惊讶和敬佩的目光。后来,六表兄还对母亲表扬我,说我帮他省钱,不敢要价钱贵的菜。

 

  过年的最高潮就是最后3天,正月十三,十四,十五,称为闹元宵。到了晚上,平时安静的县城,人声鼎沸。大家扶老携幼,挤满大街,伸长了脖子观看一年一度的耍龙灯。长长的龙灯,采用竹制的支架构成,外面用白纸糊上,用彩色画出龙眼,龙鳞等。在空心的龙体内部,点上灯就可以在漆黑的大街上大放异彩了。这样一节长龙灯需要5 - 6个壮年男子共同操作,才能够随着锣鼓点子,左右舞动上下翻飞。更为重要的是,这几个舞龙人,必须同心协力,共同经受住身旁长达数小时鞭炮的狂轰滥炸。为此,他们每一个人都会脱光衣服,只穿一条短裤。当舞龙人沿街表演时,噼噼啪啪的无数鞭炮就在他们光着身子的皮肤上无情地爆炸,有的人甚至就干脆把一长串鞭炮挂在或绕在玩龙灯者的颈子上,任其直接贴着皮肤炸裂。旁观者无不捏一把冷汗,而舞龙者却毫无惧色,不由得引来一片喝彩声。看到这种表演时,幼年的我常常会产生一种恻隐之心,也会产生疑问:他们不觉得痛吗?为了什么目的?后来我明白了,应该会感到痛的,但是如果没有这种不畏爆竹的勇气,没有这种带有刺激性的火爆龙灯,哪来闹元宵的过年高潮?

  这正是:火树银花不夜天,走龙舞狮庆团圆。爆竹声声全不惧,博得欢乐过大年。

图片来源 https://www.wanyouxiweide.com/blog/what-is-the-origin-of-dragon-dance-6094

  有一年,我们和媬媬站在小十字西南角街边的人群中看龙灯。正看得起劲时,我突然感到有一个很大的虫钻进了我的背心,飞快地爬向身体的上方,并且咬着我的皮肤产生针刺样的剧痛。我本来就很怕虫子,尤其是有很多脚的虫,如蜘蛛,蜈蚣等。这种高度的恐惧心理加上剧痛,使得我顿时吓得魂飞天外,大声呼叫起来。媬媬见状,说时迟那时快,她立即用手按着我说的位置,用力抓起我的那一部份衣服包括那个可恨的虫在内。就这样一直提揑着,把我送回家。母亲小心翼翼地脱下我的衣服,在灯光下一看,原来是一个长得又肥又大的“土口”(一种生长在农田里的虫),已经被媬媬有力的手揑死了。至今想起这只可怕的虫,我还是心有余悸。

 

前排左一:母亲;右一:媬媬; 我站在后排。

  多年以后,我在成都读书,与家人天各一方,聚少离多。不过由于机缘巧合,大约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有一年母亲,媬媬和我居然在成都相聚,于是得以在一家照相馆留下这难得的一张团圆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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