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踪

本人有残疾,退休后回忆一生平凡,记下来以打发无聊,并望与网友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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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章

(2016-03-14 15:36:41) 下一个

人大代表

 

1989年,正国在县委组织部,负责换届选举的具体事宜。县上分给金融系统一个代表名额,要求必须是非中共党员的知识分子,中级以上职称。符合条件的只有三个。人民银行一个,选民十多人。农业银行是老魏和他,选民一百多人,显然优势。大约老魏年龄大些,得票比他少点。他被选为会理县第十一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稍后,在益门工作时认识的黄副县长告诉他,县委常委会推荐他为人大常委,李县长说这个人议政能力强。当年李在红格管市场,后来任红旗区委书记时,正国在其手下,他去找正国,也曾寒喧。人代会开幕,他进了主席团,坐在紫云堂的舞台上,最末一排次边的交椅中。大会选举也没有悬念,顺利成为议员。

他第一次跻身官场,十分积极。人代会一结束就给几家金融单位的领导打电话,要求到农行来开职工大会。他在会上滔滔不绝地传达会议精神。来的人本就不多,听着听着,剩下的只有些老头老孃。他明白大家不感兴趣,其他代表也没有过类似举动,从此不再向他的选民报告。常委会发的红皮笔记本,他一页也不浪费。每次开会或视察都认真地笔记。每会必发言,是他的特点。遇到冷场,主持会议的领导会说请刘委员谈谈吧。常委会审议县委提名的县政府组成人员。介绍到工商局周局长,他反映了一个情况,即有次工美部的马经理来计划股办理业务,闲聊中说起周局长头年到工美部买了一台十分紧俏的冰箱2800元,称给儿子结婚用。一年后冰箱滞销,同型号同品牌的只要2400元。周局长要求退货,说是儿子因故没结成婚。你说我们企业敢得罪他吗?当时基层的贪腐还不像后来那样明目张胆,他这一点火,委员们你一言我一语又道出周的一些嗅事。投票不过半,旋被拿下。会后两天,周来计划股找他,称向刘委员汇报一下思想。他以为周来兴师问罪,领周到对门无人的办公室,心情有点紧张。想不到周态度很诚恳,承认他说的那件事自己没有做对,说自己从参加工作,还没有遭受过如此挫折,心里很不是滋味。又解释说人大的办公室王主任与其在供销社同事时有矛盾,这次煽动大家施以报复。言下之意他被利用了。他申明王没有找过自己,批评周身为领导,做事要检点。周点头称是,离去时还主动跟他握手。但后来在街上碰到,喵他一眼,不再答理,似有恨意。

另一次常委会,县编制办主任又没获通过。为了体现党管干部,编制办有点像国台办,两块牌子,全称中共会理县委、县政府编制办公室。三个月后县委直接任命了主任,不再向人大提名。社会上纷传这一届人大不同以往,才像个人大。干部们知道这橡皮图章有点硬,尤其是换届时,开始密切联系人大的主任副主任以及共产党的专职委员。

这一届还发生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有天他在东街买蚕豆。一个农妇挑的蚕豆墩在一家米粉店的街沿上。米粉店老闆出来赶。农妇胆怯地说称完就走。他说人家在边边上,又不影响你的生意,这街沿又不是你买下来的,不走你又怎样?老闆理曲词穷,退进屋去。一个老妈子从屋里牵出个老头,他还没回过神,只觉胸脯被一拶头顶来,随即又是叭地一耳光,摔在左脸上。他本想还手,但见那比他还矮的老头是个瞎子,只好后退,瞎子的左掌摔过来才没打在脸上。正好他的同学周道昌路过,挡住瞎子,把他拉开。他感到胸口微微作痛,周同学说被打的眼睛充血了。东街属于五居,任四居居委会主任的周培华(思懋的夫人)知道后,陪他找到五居的主任。主任说这个瞎子惹不起,有次与邻居纠纷,竟拿着斧头撵人家,没砍到人,把人家的板壁砍了几个洞,居委会重话都不敢说其一句,恐怕只有找派出所。他一听,觉得这样的恶霸是该惩戒一下,便根据居主任说的几桩劣迹,加上他无端被打的经过,写了篇申告。去派出所的路上遇到蓝所长。大概说了说情况。蓝说,别说我今天休息,要去吃酒。就是上班,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也不会管。说完掉头就走。他气不过,又把申告抄了三份。一份交到人大办公室,一份交给城关镇杨书记。杨仔细听完他的叙述,表示支持,说下来理麻理麻。一份送到公安局办公室。陈主任说阮局长下乡了,回来一定向局长汇报,作出处理。人大的陈副主任(常务)也专门给阮局长打了电话。过了几天,公安局治安科的江科长带着一个城南派出所的伙子来到计划股。说受阮局长的委派,把瞎子及家人带到派出所。瞎子开始还很掣(方言蛮横无礼之意),声称他先动手。江说已经调查过当时的目击者,人家一个白面书生,摸也没摸你一下。瞎子的儿媳才承认他始终没出过手。接下来教训了那家人,罚款50元,并承担他的医药费。江问他有没有医疗发票。他对公安局出面处理此事表示感谢,说自己只受了点轻伤,莫说还有公费医疗,就是没有,也不会赖人。后来路过东街,有摊贩说这下瞎子乖了,惹倒当官的横不起来了。

 

县级人大在十二届之前都只有三年。三年届满,蒲主任力挺他连任。组织上把他分配到益门区的下村乡选代表。选举日他正在成都申报那无疾而终的高师。回来见到当选证书赫然摆在办公桌上。县人大十二届一次会议主席团酝酿几大班子人选时,他针对一个常委候选人与有夫之妻通奸,在单位上闹得沸沸扬扬,建议县委考虑人大常委会组成人员时,注意个人品质,像有桃色丑闻的不宜安排,以免影响人大的整体形象。谁知一簸箕拍下去,惊飞几个麻雀。第二天的会议,一个主席团成员,也是拟任常委的面带懊色希望有些人不要把社会上的那些东西带到会上来。一听就知道矛头指他,而他跟那人此前并不相识。下来一问,才晓得那个厂长平时为所欲为,手下有点姿色的女子都是其下饭菜,自称是县委书记的表弟。会议选举,总人数191,他得了173票。成为任期五年的众议员

 

邓小平南巡讲话发表后,上上下下一派快马加鞭的景象。那时候没有互联网,但不妨碍民间故事的传播。说是有个小偷被抓,公安人员问其为何做贼,答曰:不是说胆子要大,步子要快吗?,我为了锻炼胆子才去偷东西,而步子还不快,所以被你们逮了。官员们的胆子也大起来。有首《公民歌》:一等公民是公仆,一人在位,全家享福;二等公民搞承包,日嫖夜赌全报销;三等公民弄官倒,进了监狱有人保;四等公民当医生,打开肚子要礼金;五等公民大盖帽,吃了原告吃被告;六等公民做演员,扭扭屁股就要钱;七等公民交警队,马路边上吃社会......十等公民是工农,养活上面九条虫。

1993623日,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用十多分钟报道新华社的长篇通讯《十亿元大骗局的破产》。披露了北京长城科技产业公司搞机电开发,以百分之二十四的年率集资十亿元的骗局及其揭发经过。过些天,他为了参加证券知识竞赛,翻阅旧报纸,费孝通副委员长的《从长城产业高科技的发展谈五老嫁接方式》完全肯定该企业。又读到《金融时报》二月七日发表的《长城之路》吹捧文章。连学者、媒体都这样为其所用,人民群众岂有不上当受骗之理。长城公司的沈太福160多位原来担任过司局长的老同志请到企业来工作长城产业3000精兵强将,其中原厅局级干部60多,县处级干部300多,具有高级职称的400

会理县的县长,外号毕胆大,把城市信用社的钱弄了几百万到深圳投资,全打了水漂。常务副县长带领一班人马到江浙考察,引回来一个款待他们的企业家。这个人要办公司,在宾馆里招工,专挑年青貌美,身材高挑的妹子。让其在全县乡镇企业大会上作报告,吹得天花乱坠,听的人一头雾水。会后好几个基层干部不以为然,说该不是骗子吧。当年会理遭遇严重干旱,动员职工捐款。收到三十多万后,突降大雨,钱没用出去,存在民政局的专户上。有天县长助理拿着民政局的支票来取三万元。他见是专户的钱,就问了一下。说是那个江苏的企业家要借,财政不好做帐,常务副县长批了取专户。他想抵制,又怕存款流失,因为各家银行都在千方百计争存款。后来借款的企业家消失,当局诲莫如深。

八月份的人大常委会,审议县政府关于救灾情况的报告。他提了个领导要注意为政形象的意见。批评政府一方面报告灾情,说灾民断炊,吃仙人掌,另一方面县委、县政府的两架豪华轿车买回来;一方面动员全县人民捐款,每个职工20元从工资里扣,百货公司有个营业员当月只能领16元,还添了四元才捐够,而县委大宴宾客,吃烤乳猪。基于职业道德,他没有说出取专户存款的事,仅仅建议人大财政经济科监督救灾专款的使用。第二天县委书记亲自与会,解释轿车的由来,述说当领导如何辛苦,从来没有星期天,我们这些人不是耍不来。谈到救灾款,突然冒出听说你们要把捐款拿去管?是吗?人大周主任赶紧回答:没有哪个说过。书记的气愤溢于言表,会场一片哑静。几天后杨建忠副主任在街上碰到他说:李书记那种态度?他说没啥,我又不想当官

 

1226日是毛老人百年诞辰。此前在一次同学聚会的宴席上,他向县广播中心梁主任提出,到时要点播《国际歌》。梁百般推脱。在座同学一致帮他声讨,同学主任才勉强答应。时候到了,他到广播中心交点歌费,说主任同意的。经办人员找来梁主任,对方以买不到录象带和制作费高昂为由,不愿受理。他说,这就怪了,共产党的宣传舆论工具,革命歌曲点不到,光身身的黄色歌曲倒能点出来。自己不但要在人大常委会问一问,还要写篇稿子向中央电视台反映。梁要手下抱来一堆《红太阳颂》之类的歌带,说是纪念老人家点这些歌不是很好嘛。他说,这些歌主席早就听厌了,主席最崇拜的是马克思,每次党代会都要唱《国际歌》,自己偏要点。经过长时间辩论,才答应用录音带凑合。而且不立即收钱,要他播出以后再去交。他作了梁主任再次爽约,斗争到底的准备。电视终于播出,在一片血红的底幕上打出同步的歌词,效果还不错。第二天住在银行的一个政府官员老干部称赞他点得好。也有说这人为啥要点《国际歌》的。同学再次聚会,才知道那晚下半城的效果好,上半城竟然收不到点歌台,或者画面抖动,音响嘈杂。不晓得是不是有意为之。

 

九四年春节那个月,他的收入创纪录地突破3000元,比五年前的年收还高。当然,物价也在涨,少数商品的价格跟他的收入增长同步。而像他这样的人名义货币增长毕竟高于物价增长。惨的是农民。十月以来,涉及加工消费品即年货的价格一涨再涨。会理蔬菜的价格却一跌再跌。大宗上市的白菜、棒菜五分钱一斤,城里的老孃竟然还价三分。他向个农民买十斤大米,八块三毛。给张十块的纸币,那人说一分钱都没有找的,要他拿零钱。十斤米只够买半包红塔山。劳动力价值的损失不算,骗子还要盯着他们不能再瘪的钱包。前年资阳正大养殖场来推广獭兔、海狸鼠、四季鹅养殖。一路打通关节,书记、县长都去剪彩。有几个官员带头养殖后也的确获利。一年后农民批量养出来的却无人问津。卖又卖不掉,吃又无人吃,农户损失六十多万不说,还引起鼠害。

他当时的工资条全部加总,不足300。什么精神文明奖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环境卫生先进档案管理达标等等,不一而足。只要想得出名目,找出一纸文件,都可以发奖。他的三千元中也不乏歪钱,自我安慰是别人拿得我也拿。比他这样的小巫大一些的,据说一只狗三万元成交。木材公司有个大款养的宠物,每天早餐半斤牛奶,熬好后加入一匙白糖,用手指头撒几粒盐,煮熟的鸡蛋只取蛋黄,就着牛奶喂狗。因为狗的樱桃小嘴,用碗盛牛奶不雅,改用酒杯耐心体贴地一杯杯送到狗嘴边,让其舌头悠而然之地舔。中午是半斤精廋肉,不能有些须肥的,剔去所有肉筋,剁碎后拌入作料以开其味。晚饭跟家人吃的一样,但要拣餐桌上最好的菜,擇其精华拌饭......听完同事的描述,他说他对他老爹老妈决没有这样把细。同事答肯定不会

故事引起他的灵感,他写成《我与宠物》寄《凉山日报》星期刊。明明知道发不出来。果然连稿子也不屑退,当手纸了。

这时官场中又盛传一个消息。某市的副书记兼市长,只因老子曾是州委书记,年龄不大,一路升迁。讨论儿子提拔的会上,老子公开说中央的搞得,我为什么不能搞?中央一级,哪个的儿子不是省一级?没做市长前,此公曾干部交流,挂职沿海城市下辖的副区长。由于大事干不来,小事不愿干,无聊中便去逮猫。而且国猫不过瘾,要嫖洋猫。与一个俄罗斯小姐来事时,被暗中录像,索要20万,不拿就报警。准市长打电话给老头子,竟然由组织出面,动员企业赞助十几万,家里凑足拿去摆平。事情被挂职地的领导知道后要处分该风流男。州上又派人去沟通,让其提前回来上任。俗话说好事不出门 ,坏事传千里。人尽皆知,市长还在电视、党报上精神抖擞,频频亮相!!!

 

十二届四次会议除了例行公事,要选举州人大七届会议的代表。会理县37名,包括州委分下来必须选上的四名。共产党提名的候选人也是37名,本来等额一选就省事的,但《选举法》规定必须有五分之一到二分之一的差额。只好让代表提名解决。他因为是下村人民选出的代表,每次大会分组讨论都在益门代表团。酝酿候选人的会上,县府办胡主任突然说刘委员敢于表达意见,最适合当代表。安区长立即附合。你一言我一语,举手表决,除了他反对外,竟然通过,成为益门代表团提名的候选人。这虽然是他做梦也没想过,但心中有数,农行已经有一个共产党提名的妇女代表,一个单位岂能产生两个州代表,主席团表决正式候选人时肯定拿下。何况绝大多数代表是区乡来的,他无一官半职,谁认识他是怎样的人。当不当实在无所谓。他也是主席团成员,会上抹不下情面,被列入正式候选人。大会选举又爆冷门,代表联名提出的14个候选人5人当选,置换了共产党提出的5个。他得107票,即五人中排名第二,其余四人均是区委书记。一百多人的会理农行竟然出了两个州议员,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吧!农行办公室小丁,特别把这事写入支行的年终总结。

为了履行州代表的职责,同时感谢益门的厚爱,他电话上与安区长联系,因为益门的省州属厂矿有好几个,若对州上有什么意见,他可以在会议转达。搭乘县人大的轿车去西昌开会时,他请求同车的周主任一道拐进益门区政府,开了个短会。根据会上提的问题写成四件批评建议提交州七届人大第一次会议。数月后都得到了您的意见很好领导认真研究但是......的官式答覆。回聩益门区,啥作用也没起,以后也就冷心淡肠了。

周主任十分赞赏他的做法,不但在代表团的会上表扬,还要求通讯员写进会议简报。不知道通讯员写没写,总之发下来的简报,没有周要求的内容。按理说周是团长,指示不会没人听,然而会理团的临时支部书记是县委李书记(即原先的县长),李对他的态度再不像两三年前那样亲切。

会议破天荒地没有通过人大常委会主任的当选。共产党提名的主任候选人是在位州委副书记,而且是等额选举。会上会下流传其子酒后驾驶摩托车,带着两个女孩与德昌税务局的小车相撞身亡。交警初勘其子应负主要责任,听说老爸是州委领导后,改判小车方的责任。这还不算,死者方从老家拉了上千人到德昌、西昌吃喝,操办丧事。又说税务局有的是钱,敲了抚恤赔偿十几万(当时交通肇事对农民的死亡赔付只有几千元)。又说该主任候选人当州委组织部长时任人唯亲,买官卖官。上面要各团向代表解释那些都是谣言,操办丧事也是家属为之,老头并不知情。这种此地无银的做法是否帮了倒忙很难说。公布结果,只得了180票,差21票才过半。州人大主任付之阙如,长达一年。

另外的冷门是代表联名提出的人大副主任,会理县委李书记当选。而省委批准的一个与李同样级别的正式候选人以两票之差落败。李的提名自然是会理三十几个代表的功劳,小道消息说州委骆副书记也支持。选举那天正下小雨,会后李书记给会理团每人买了一把六十多元的雨伞。

还有一个花絮。无论选举州长,还是主任,唱票时会理的某女代表都获得一票。此女非常豪放。官员中传说其从乡下调到城郊后,原来的男同事进城开会,跟她开玩笑我好想你啊!回答是走嘛,我们一起进女厕所。坐在他旁边,曾经与女代表同过单位的工委主任低头对他说:肯定是她自己投的

会期本来只有九天,大约几乎都是第一次荣任,会理团提前两天赴会拉练,住进州政府接待中心。每天45元的伙食标准,吃得流油,然而几个企业老闆代表经常中、晚餐都不在。还招待大家卡拉ok六次。一次是烟草公司副经理,请在先生夜总会。一群身材高挑的妙龄女,穿着薄、透、露,给食客们时装表演。老闆争相表现,有出一箱五粮液的,有请火锅店的。为了便于活动,会理团分成三个小组。他所在的组,只有农行的两人是普通一兵,其余不是经理就是局长。会期结束前三天,组长召集开会,说这次会议很活跃,是不是各家出点钱,买个纪念品。他问出多少。回答是凑起来至少也要万把块,可以弄到发票,拿回去报销。他说农行报销绝不可能,只有私人出。老闆们异口同声把农行两人免了。其余六个,组长要各人出两千。矿山公司女副经理叫苦企业经营困难,能不能少出点。农机局杨局长说不好报销。他主持公道,建议这两家各出一千,不就凑够一万了吗。此事由几个女代表操办。先定的是一人两件衬衣,一双皮鞋,每个人穿的大小都统计好了。女将们辛苦地跑了一整天,皮鞋码子整不够,只好发成钱,每人90元。据说花了9500元。矿山公司女代表经手付款,裁定自己少出500替公司节约,因为她刚从主办会计升任副经理,财务上历来卡得严。农机局杨局长只参加了这一次会,后来的五次都请假,小组在会理活动也请不来。不久杨调到政协,他才从也是州代表的副主席口中了解,那一千元的发票杨没拿去报销,而是自己掏了腰包。相对于那时的工资标准,一千元毕竟不是小数。

计算他这次开会的收获,伙食在外,20元的文娱费,20元的金笔,一套百余元的钢筋蒸锅,加上会理团的纪念品,农行报销旅差费。值得。

 

七月的常委会审议全县上半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计划执行、财政收支情况。他发言批评政府的稿子报喜不报忧。说起入夏以来城河涨水,东门大桥下半边黄水荡荡,半边被河土及垃圾堆得很高,几乎贴拢桥洞顶部的一侧,成为乞丐们的棲身之地。只见破席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据说上月和本月都死了人,是火葬场收的尸。然而财政局长带头公款吃喝。报告的财政赤字加欠账已达2024.4万元,财政局在其定点餐厅天天有宴请。餐厅旁边的人反映,局长一年带人去吃掉几十万。这不是现实版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吗?行政事业单位职工的政策性增资不能兑现,却有钱给出国考察的官员一人报销几万十几万。局长承认经常有接待,但是为了对外交往必须的,财政局一年的接待费只有两三万元。他回说这点钱你们买送礼的石榴也不够。只有周主任说他的意见很中肯。与会的代理县长还夸石局长确实幸苦。委员们对此一言不发,而背后骂石比他凶得多。比如形容石最爱的两样东西是豪车和美女,有多个情妇,西昌逮猫被抓现行等等。

人大唯一的非党副主任是个教师,发言指责学校不尊重她,开校长会不邀请她参加。代理县长马上表态要给文教局打招呼,今后注意。该副主任又建议县长和财政局考虑,拨款让本届常委们继去年旅游大理、昆明后,今年再到西双版纳。他屡屡发言反对公款旅游,自然一次也没参加。该主任与领导的密切配合得到回报,没两年,其丈夫即由县委特批,从集体所有制单位调入环保局,成为公务员。

会议决定人事任免。州交警支队长挂职副县长,他又提不同意见。说上一届省里下来的一名副县长,整个在会理没住两天,不知道干些啥,这不是愚弄委员们吗?为此他还投稿《人民权利报》,建议类似情况党委直接任命副书记,无须人大通过。他申明不了解该候选人,只有投弃权票。几个委员赞同他。常委会组成人员19名,当天到会17人。副县长得10票。险矣!

一个月后他卸任计划股长,石局长带着一个副局长来家里造访,副局长提着个旅行包。石说感谢刘股长多年来对财政工作的支持,表示一点意思。他的确曾经给财政贷款、拆借之类开过绿灯,也收过石榴、月饼之类的感谢。提包拉链露的缝,似乎有红塔山和其它。他说过去都是公事公办,说不上感谢,今后再也帮不上忙,更不好意思受礼,请两位拿回去。若不拎走,他只有交到纪检监察室。二人见他态度坚决,寒暄一番,握手言别。

八月份人大分成两个组到区乡调研,准备评议公安机关。他随周主任一行四人到益门、通安等地。一片赞扬、肯定之后,也列举出不少问题。比如执法犯法,下去办案,要人家摆出麻将搓几把;以罚代法,抓赌很积极,既收缴赌资又罚款,公私都得利;下面的治安室抓到小偷送派出所,罚点钱就放了,偷儿回去申言报复;吃拿卡要,以至损失不大的案件宁可不报,报了的久拖不破,频频招待,得不偿失......也有公安内部勾心斗角,一个小小派出所长可以私召驾驶员,自定工薪报酬,把派出所当成他自己的企业。九月初到公安局评议了两天半。他自衬东街被打时阮局亲自过问,何况腐败的根子并不在下,干警办案的确辛苦,何必拿他们出气,因而輕描淡写地说了五点。而人大李建文副主任几乎把下面反映的问题合盘托出,头天意犹未尽,闭幕上午还补充发言,语气激愤。李的女儿就在公安局,此时正充当招待员给各位添水。而且李已经被批准退休,留守到明年的人代会即卸任,不怕人走茶凉女儿有小鞋穿么?除了叹息李主任人太老实外,他不得不肃然起敬。

十一月评议城建环保局。这个被老百姓称为吃喝嫖赌局的单位,用曾经分管该局的一名政府官员的话说,叫做权力太大,管得又宽,没钱不办事。办事捞一把。群众怨声载道。人大的两个副主任评议前带队去调查,其领导班子一正四副争权夺利,拉帮结派,管理一派混乱。开职工大会测评,五十多人有十九票认为局长不称职。调查组向委员们汇报情况后,他建议将局长拿下。几个主任摄于党管干部,决定先报告县委,由县委处置。并透露县长、分管副县长亦有意让其靠边,但这人是书记的亲信,殊难逆料。评议中竟然冷场,一些人的发言不痛不痒。想不到当晚的电视新闻,报道人大常委例会,竟直播了委员们的批评,其中就有他对环保局的直言不讳。这样的报道一定要相应级别的批准。局长被平调乡镇企业局,福喜大不如前,在路上相遇,往往对他怒目,再没答过白。

九七年元月召开本届人代会的最后一次会议,例行公事之外,由于主任和两位副主任退休,两位副主任职务变动,既选主任、三位副主任,又选县长、检察长。提名一通过,下面议论纷纷人大不行了。他也听说未来顶头上司的为人。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他独力难支,激进态度也该收收了。

不过,从民心所向,舆论所指,和当选县长的就职演说看,这次会议也许选出了会理历史上最好的县长。该县长农民出身,靠自学修完电大汉语言文学专业,以实干精神从基层升至会东副县长。去年才调来会理代理县长。由于谦虚謹慎,敢担担子,敢发态度,督促干部狠抓烤烟生产,创下了会理历史上的最高水平。财政增收,农民受惠。名字戚天福,下面的干部说不必七天,三天我们就服了。出席这次会议的代表177人,戚得176票,在世界的选举史上恐怕都是少有的。那篇就职演说,少空话、套话,点了干部的浮夸、贪、懒等病态。是他在人代会听到过的最情真意切的讲演。

 

州人大二次会议主要是选举空缺了一年的主任。民族区域自治法规定人大主任必须是主体民族,凉山彝族自治州只能选彝族。组织提名的候选人是原先老西昌地区宁南县的模范大队书记,一路升迁到副州级。二十人以上代表提名一个来自老凉山的现任副主任。该副主任曾任分管财贸的副州长,精明强干,很浮众望,大有重演上次会议掉包的架势。把个州委书记急得不行,又是找县市领导谈话,又是到各代表团打招呼,要代表们务必与州委保持一致。老彝胞们也不甘示弱,选举日前,代表就寝的房间都塞进传单,揭发党提名候选人的老底。包括如何将儿子弄到昭觉当县长等等。基层的代表谁知道谁,既然都是彝族,谁当都一样。才解了州领导的围。

会议审议法院、检察院工作报告。会理团你一言我一语,全是骂声。主要针对枉法判决,反贪不力。听得出来,也有为被查者抱屈的。是这次会议讨论时间最长,发言最热烈的议程。看到大家那样激动,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明天表决敢不敢举手?有个人说:看刘老爷子的,刘老爷子举我们就举,刘老爷子不举我也不举。果然,闭幕式通过两院工作报告时,上面赞成的请举手话音一落,会理代表都看着他。他没动。反对的请举手,没有人举。弃权的请举手,他一举,旁边十几个齐刷刷举起来。全场目光投向他们。

 

无谓言之不预。县人大第二十六次会议风格迥异。主任会议提交的全年工作要点,审议只有六项,平均一次会议一项。而以往一年十几项,每次都在三项以上。上次例会只开了半天。这次通知三天,开了一天半。审议教育法律法规贯彻情况,代表及委员提的批评,主任总结时一句也不提,还一味粉饰,说什么三满意。连个当区委书记的委员也觉不妥。

七月份人大办公室通知,主任会议决定把委员们拉到攀枝花一个渡假村,安排三至四天。他称有事走不了。下午办公室主任又打来电话,说是所有的委员都要去,不去太遗憾了;辛苦了这么些年,该放松一下,机会难得。一再要他考虑。碍于面子,他只好说再跟家里商量商量,但恐怕真的去不成。月底,办公室主任打电话要他去一趟,骑个车十多分钟就行。他心想,主任们才考察归来,莫不是拿纪念品。原来是说这次出去,财政给了些钱,又有两个区赞助,经费节约不少,领导决定给全体组成人员和人大机关科级以上再分500元,他和一个挂名的副主任虽然未去,也应该得。

第二十九次例会召开那上午,正是黄河小浪底水库大坝合龙,河水截流电视直播。他本想罢会,因截流时间未定,迟迟不播,才骑车去了人大。一上二楼,办公室主任放下电话,着急地说,我正打电话找你,差一个都开不成会。因为法律规定例会必须组成人员过半数才能开会,可见失望的委员不只他一个。会议听取县林业局长的述职报告。他对1994年林业部门清理乱砍乱伐中坑农害农,中饱私囊的诸多事例提出严正指责。时任分管副县长的在坐人大主任是那次事件的总指挥。总结时,貌似承担责任,为林业局开脱,实际是堵委员的嘴,要大家就此了断,今后不要再提。又说人大与政府是兄弟姊妹,要爱护,不要弄成父子关系。宪法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切权力属于人民。坚督一府两院的工作,是人大的重要权力。若是兄弟姊妹,如何监督?这真是闻所未闻。他知道与这样的法盲辩论也枉然,便写了一封信请教《人民权力报》。该报是四川省人大常委会的机关报,州人为每个代表订了一份。不知道应该以普及法律知识为己任的该报为啥不回他的信。

也难怪。19981216日该报第412期登载了《什邡市查处一起破坏选举案》称:刘永山系什邡市回澜镇雀柱村一组村民。1119日下午,该组召开村民小组会议会,提名推荐镇......代表......和村委会主任及委员候选人。......刘永山走进会场,将已填好的镇人大代表候选人推荐表抓到手中看了看,说'你们推荐的是些啥子哦,都是贪官污官'。随即将推荐表撕烂,又用打火机将撕烂的推荐表烧了,然后扬长而去。就是这样一件表示愤怒的小事,却惊动了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带领有关人员前去调查,并提出处理意见。1127日,经什邡市人民检察院批准,刘被市公安局以涉嫌破坏选举罪依法逮捕

十月份中国政府才签署了世界人权公约中的《公民和政治权利公约》,该公民仅仅表达自己的意愿即被逮捕,何来权利?最具諷刺意味的,是该处理意见由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提出,登在《人民权力报》的头版头条。他写了《人民的权力》一文寄《南方周末》。这是一份被中外公认敢言的报纸,也是他喜爱并长期订阅的。文中写到,人民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权利;有缴纳这费那费,承担这集资那统筹的权利,却没有表达意愿的权利。若一个小小的村民小组会上,小小村民的小举动都能把镇村的选举破坏,我们的选举是否太虚弱了?文末还说,当然,此文绝不可能发表,否则又是涉嫌破坏XX罪吧!

如此议会,他还有必要去议吗?后来的例会通知,他就不理了。

 

州人大第三次会议只开三天,选举省人大代表。分配凉山州47名,省上派下来必须选上的7人。投票结果,州委提名的两个非党群众候选人,被代表联名提出的两个州官挤掉。会理团讨论会结束时,领导启发吃得起饭的单位给大家表示表示。按照轮流做桩的原则,另一组的三名官员代表凑钱,发给每人370元。代表中少些他这样的群众老坎,也有其道理。

第四次会议。每次全体大会下来,讨论个把钟头,冷冷场就自己下去阅读文件,各干各的事。讨论也是各不沾边,交换些小道消息而已。他没有发一句言,大会的报告也没有听进一句。专注于与会朋友借给他,会期结束一定要还的两本禁书。各有几百页的书,居然在六天会议中看完。

会议第五天,会理代表团拉到卫星发射中心和灵山寺讨论。两个人文景观均在冕宁县境内。当过会理副县长的熊某,最近升任冕宁县委书记,义不容辞地作为东道主,招待家乡浩浩荡荡的来客,既免了各景点不菲的门票,又享受了两顿丰盛的正餐。中午在民俗村,还有彝族盛装的小姐合唱祝酒歌,轮流向每个食客敬酒,宾主频频举杯。座落深山谷中,据说是杨祖师坐化在彼的灵山寺,远近闻名,香火旺旺。西昌离此地九十多公里,作为西凉合并后的州府所在地,这些年造就了成千上万的巧取豪夺者。暴发户们更是对菩萨保佑深信不疑。说得活灵活现的一个司机,到灵山寺许愿,倘若五年内挣够十万,便拿一万块捐献。结果不到三年,就有了十几万,心悦诚服地开车去还了愿。会理支行原王行长,老家泸沽镇离灵山寺更近,全家人每年都要去朝拜。其在会理为职工建了不少住房,即将离职时在泸沽街上修了座楼,价值几十万,是一直承建会理支行的包工头带队去施的工。社会上传说州委骆副书记从会东搬家到西昌时,烧了一盆红红的杠炭,续完二百六十公里抬入新家,叫做进火。看来对神灵也是很虔诚的。可惜转正后胡作非为,父子二人后来都进了监狱。

话说那天上寺。汽车只能摆在山下的停车场。要走好长的石包路,路旁全是卖香蜡纸钱的摊贩。寺门外一个焚纸塔前已有人排队。纸钱只能烧在这里。香烛可以带入寺内。会理的书记、局长、经理们也上前排队,仍然按照职务大小,尊卑有序地,仿佛在人大选举中一个个庄严投票。众人上香后,去一个僧不僧,道不道的老头那里卜卦。说明来意后要在其面前放人民币。他在旁边观赏,多数放五十、一百,最少十元,不放钱卜不到卦。周主任放了二十元,回程中跟他说那人卜卦有讲究,钱多的是上上签,钱少的顶多是中下。一行三十来人,只有他和拉拉铜矿的年轻人陈红一分钱也没有花。

会理团的列席人员中,有个州烟办的副主任,为表达一点心意,轿车载一箱云烟来参加讨论。每人拿一条。轮到区乡干部农民那个组,区委书记、工委主任、乡党委书记等出资,各人又分得400元。与物价小幅上涨同步。

第五次会议乏善可陈,也没有啥花絮。第六次会议接到通知,人大办公室主任说人大的车坐不下,他可以搭其他代表的车。他说本来就不想去,不必联系了。主任说最后一次会议,还是善始善终,无论如何得去。后来又打电话说车子都落实好了,到时来接他。他坚持不去。农行的女代表开完会回来,给他带了一床羊毛被,说是大会发的,办公室主任替他领下并转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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