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溪扫叶

生在江南,长在水乡。饱受小桥流水的熏陶,唯少大江东去的志向。自幼喜好在杂书中寻梦,最喜欢的诗人:杜甫,最喜欢的词家:辛弃疾,最喜欢的外国作家:雨果,最喜欢的中国作家:沈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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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有块芳草地(一)

(2016-06-18 20:26:25) 下一个

远方有块芳草地

 

早晨上堂时分。

 

恩山县衙内堂里,官服整齐的县令钟毓成一脸的阴沉。

 

“大人,上堂的时间已经过了。”衙役班头陈福贵垂手低头地站在一边,斜着眼偷窥着他的上司。见钟毓成只是在厅里来回踱步,一点没有要上堂意思,于是轻声地提醒到:“黄湛荣和费牧师的讼案等着开堂,人都在堂上候着呢。”

 

“师爷呢,怎么还没有到?”

 

“小的已经派人去请了,估摸着就快到了。”

 

“这点小事都办不爽快,真是群废物!” 钟毓成的无名火一下子窜了上来。

 

难怪钟毓成生气,这眼下的一关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去应付。想想自己还真背,寒窗苦读了二十来年,才熬得个进士出身。原以为鲤鱼跳过龙门苦尽甘来,且知一介酸儒,除了读书,诸事不谙,再加上朝中无人难做官,不久就被外放到贵州一个边远小县当了个县令。几年下来依旧两袖清风,不是不想贪,只是穷乡僻壤刮地三尺仍然不见油。

 

幸亏身边有个师爷帮着上下打点,才有了个机会迁调到广东的地面上来。高高兴兴前来上任,谁知道一来就碰上这么一个讼案。

 

开始以为小事一桩,黄湛荣上堂前来告那洋牧师,说牧师新盖的教堂坏了他家的风水,特别是那屋顶立着的十字桩正冲着他家正门,不但克死了他卧病在床的老母,还害得他媳妇流产,请大人为草民作主讨个公道。

 

费牧师则据理力争。说黄湛荣老母去世已经一年之久,那时教堂才开始动工。流产就更不用说,那是黄湛荣自己发酒疯一脚踢在媳妇肚子上所至,就连媳妇的命还是牧师给救的,当时黄湛荣千恩万谢。如今才不到半月,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希望贵国政府秉公详查。

 

钟毓成自然是按例退堂择日再审,明里是阅卷取证,暗里是等诉讼双方前来打点。

 

果不其然,退堂当夜一位名叫黄耀宗的贡生前来拜访。乍一看从打扮到举止也透着点书卷气。只是碰到钟毓成这样从书堆里爬出来的人,几句寒暄下来就已经清楚对方的功名来得靠的是钱不是书。

 

钟毓成的心里一鄙一喜,鄙的是和这样的“读书人”为伍有点掉身份,喜的是来者一定不是来谈诗论词。

 

上茶完毕,黄耀宗就单刀直入:“钟大人,学生乃是为黄湛荣一案而来。那西夷牧师在敝乡立寺传教也就罢了,可他不传正道,偏偏宣扬什么不敬父母祖宗只敬他那洋上帝的邪教。虽然乡里宗亲未必听得进他的鬼话,只是近年来天灾人祸的,百姓们温饱不续。那洋神父又时常小恩小惠施面舍饭的,长期以往难免搞得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所以黄氏族亲托我前来恳请大人明断此案,为一方百姓造福。”

 

黄耀宗一边滔滔不绝,一边从长衫袖里取出一张银票:“大人办案劳神费力不说,勘查取证所费必巨。族亲们凑了二百两权充茶点开销,年荒乡穷还望大人见谅不弃。”说毕将银票恭恭敬敬地放在身旁茶几上。

 

钟毓成嘴上用冠冕堂皇的话推辞着,心里却在感叹。自己在那穷乡僻壤为官数年,何曾见过区区小案有如此的大手笔?可见得做个七品芝麻官也会有天壤之别。

 

黄耀宗夜访之后,钟毓成并没有马上择日审案。按说黄耀宗的那番话钟毓成是很有共鸣的,如果要在三纲五常和洋上帝之间做一选择,他一定会以维护前者为己任。只是为官数年,官场上的一套已经驾轻就熟。如今这朝廷上下,除了诸如谋反叛逆杀人越货等等的大案要案马虎不得外,乡里乡间的民事诉讼案子则能拖就拖,对官员们而言这样的案子与其说是断是非,不如说是断银两。

 

又过了近半个月,费牧师那边居然一无动静。钟毓成心里十分不快,决定给这不懂规矩的西夷一点颜色看看。趁着黄耀宗再次来访,不仅定下了三天后开堂的承诺,还一口答应给黄湛荣一个满意的交待。

 

倒是师爷周伯轩留了一手。等黄耀宗一走,立刻劝钟毓成上奏知府大人。钟毓成虽然觉得多此一举,但这几年的县老爷能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周伯轩的确功不可没,所以对他的话钟毓成总是言听计从,于是行文一封交驿站送出。

 

不曾想到知府回复不早不晚,在他准备上堂的这一刻送到。字里行间对钟毓成有关洋鬼子横行乡里的奏折颇不以为然,相反提醒他对涉及友邦人士的案子要慎之又慎,切不可妄起争端给朝廷增添麻烦。

 

钟毓成顿时手足无措。知府大人的批文摆明了不让他判费牧师败诉。自己说话不算话事小,得罪了黄氏这样的大姓宗亲可不好收场。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现在自己刚刚走马上任就犯众怒,这样下去别说捞银子,乌纱帽保不保得住都难说。

 

正在六神无主之际,师爷急步走了进来。钟毓成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反过来向师爷迎了过去:“雅堂,看看这如何是好?”

 

雅堂是师爷的字,原籍浙江绍兴的他,身材短小肤色黝黑让人觉得名不符实。特别是往气宇轩昂的钟毓成面前一站,就更显得不起眼。

 

只有钟毓成心里最清楚,其貌不扬的师爷对他意味着什么。周伯轩虽然只是个秀才出身,但待人接物远比他这个上司高明许多。朝中无人又不暗政事的钟毓成全靠着周伯轩的鼎力相助,方才能在官场上混到今天的地步。

 

周伯轩全神贯注地默默读着知府大人的回批,钟毓成则站在一边全神贯注地盯着师爷的脸。片刻之后,只见周伯轩眉毛一扬,钟毓成连忙哈下腰将头凑了过去。周伯轩对着上司的耳朵低语起来,渐渐地,钟毓成脸色开朗起来,临到末了,居然带着笑意高声向衙役班头陈福贵吩咐起上堂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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