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暑期的奇遇（4）

維勒對中國的烹飪方法特別有興趣，但中西烹飪基本方式的巨大差異更非三言兩語所能說明白的，而且尚宇所知有限實在難以滿足其好奇心。事實上，在隨後幾十年的美國生活中幾乎沒再碰上一人像維勒對中國事物那庅好奇的。

暑期還剩下四個多星期，維勒去休假了。臨走他交待了不少事，儘管尚宇筆記了下來，但他仍有不少擔心，特別是不久將有新人與他做搭檔。換言之，維勒不在場，他就得唱主角戲了。難怪維勒屢次提及只要有任何麻煩馬上找隔櫃的傑克，不知是自信不夠還是不安心態，他總有一種山雨欲來的不祥預感。

第三天副經理艾特帶來一個高瘦的年青人，金髮藍晴典型的盎格魯薩格遜的後裔。艾特介紹給尚宇時特別強調他有做三明治的經驗，但當艾特一離開，這個名為吉夫的大二學生卻問誰來培訓他。時近十一點開始忙了，尚宇自己照常忙個不停之餘，讓吉夫做一些輔助性的事，偶而回答新手不知道的事情，一天下來倒也配合的還可以。尚宇很能理解新上崗的人的陌生感，第三天吉夫主動要求由他來做三明治，維勒事先並未交待新人不能很快為客人做三明治，正在猶疑間高大的獨眼傑克出現在一旁，並且直接了當地開口：
" 不，不行！你還不夠熟習" 然後轉過身來對尚宇笑着說：
" 他是你的新徒弟，你來決定！" 但緊接着對吉夫說：
" 你可以要求他教你如何做，先學習，謙虛地學!" 吉夫有點意外，但很快反問：
" 讓我跟他學，跟一個中國佬學美國的食物？" 吉夫一臉不屑一顧的神情，還要說下去，傑克張開一張大手猛地拍住吉夫的左肩，相當小聲地說：
" 孩子，他是中國人不是中國佬，在這裡沒有人敢說話不禮貌！" 然後略大聲地說：
" 他不僅可以教你如何工作，還能教你做人！"  初來美國的尚宇並不懂個中之的差異。吉夫使用" 中國佬 " 一詞是西方人對中國人蔑視的字眼之一，十足的種族歧視。

吉夫完全沒有料到這位海盜船長型的主廚會如此強硬，而且立場鮮明，事情發生與轉折是這麽快。相信不只是尚宇在一旁驚呆了，任何人都會為這個外表體面年青白人的公開種族歧視感到震驚。事實上在全美國範圍裡這種類似事件無時不在發生，時至今日各式各樣的種族問題照樣不斷，只是因為明文法律的較多約束，加上表面包裝性的遮掩，讓人覺得不像當年的那種堂而皇之的囂張。

記得當年一位曾在喬治亞州念書的大學同學達七親身的經歷。半工半讀的他週末晚上下工後趕上末班公交車，上車時只有一位女性黑人坐在車尾部座位上，前門上車後隨便就在司機背後的位子坐了下來，一路上再沒有另外人上車。過了幾站後面那位乘客也下車子。達七從司機背側看看前面路況，離開鬧市漸遠路燈暗淡多了。猛地司機激昂地喊出一句：
" 小子，你在作間諜？達七一時沒反應過來，本能地回答：
" 請你再重復一遍！" 達七不懂這種情況下如此表達等於是說：你敢再說一次！
是一種以牙還牙的對應。這下子，這個白人大漢開始吼了起來：
" 有色人種應從後門上車並且只能坐在車的後部，你未看見剛才那個黑女人坐在車後部嗎？達七仍不瞭解這種根深蒂固的歧視真諦，卻輕描淡寫地說：
" 反正沒有其他人乘車，坐在那裡都一樣！" 達七語音剛落，白人司機突然緊急煞車，從駕座站了起來，暴怒地用手指着達七：
" 渾蛋，你要耍花樣嗎！" 然後把車門打開，喊着：
" 滾下車，別等我動手扔你出去！"
達七楞呆了，我又沒惹誰，幹嗎趕我下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而且也沒到站！司機看他不動，認為他是故意鬧事，怒不可遏地伸手要抓達七的衣領。小時候隨祖父練過拳腳的他，本能地縮矮下身從大個子白人伸過來的手膀子下跨到其背後並弹腿跳下車，一溜煙地跑了好一段路才定下神來，發現自己置身在一片荒蕪的工廠區內，四周漆黑，原來他不自覺地跑離了主要街道，怪不得那輛公交車沒有跟在後面！

那個年代台湾的人對美國不是瞭解與否，簡直是無知！剛才發生的一切對達七來說，完全是莫名其妙，在美國怎麼會有這樣的事！對台灣來的留學生而言；美國是法治公正的社會，一切都有規矩可循。美國不僅是美好憧憬，只要去了那裡一切問題都解決了。達七自然也認為如此。

隨後達七與尚宇提起各人的遭遇經驗時，兩個年青人似乎多了一份成熟，同時也少了些對美國曾有的幼稚幻想。當他倆問起對方發生這些事的隨後反應為何，達七讓尚宇先說，他幾乎毫無猶疑地脫口而出：
" 中國人要爭氣，中國要強起來！" 接着又說：" 讀書救國！該你說。"
" 我要回來，中國人比你們強！" 達七也接着說：" 一九六四年九月二十四日，美國佬記住今天的日子，中國人將擁有你們！"

  兩個黃炎子孫正值血氣方剛的年華，但他們並不是吹大氣放空談。在隨後的半個多世紀????，像他倆一樣的千千萬萬中華兒女邁開了征程，在各自專業領域????默默地耕耘，幾乎都相當程度地贏得一席之地，無論身在何處，為神州大地復興的那顆赤子之心，始終未曾改變！

是的，達七當年的豪言壯語：" 我要回來，... 我要擁有你們" 已經初顯端倪！
 不到一個甲子的時間，中國不再是任人蹂躪的東亞病夫，它以驚人的速度站了起來。並且正在以坐二望一的巨大能量，非常可能在十年內成為世界最大的經濟體。2014年亞太經合會正在北京舉行，中國抅畫了未來亞洲發展的籃圖，更拿出"一路一帶"，"亞太基建銀行"，"互聯互通持續發展" 等具體可行的計劃，使中國隠然成了有能力帶領亞洲走向共同繁榮的主導力量。

同時，歐羅巴人種的傲慢與偏見是不是依然如故呢？是的！只是方式不同。他們就像靠不義之財發家的傳統大戶人家的後代，長年任意揮霍不知節制造成家道中落，如今已是寅吃卯糧外強中乾，但這些沒落中的公子哥兒還是優越感十足。別說看不起靠幾代人艱苦拼搏壘積了殷實家業的鄰居，還繼續結團納黨並不斷慫恿教唆其虎朋狗友以威嚇手段打壓日益興旺的鄰居。

他們不知人間疾苦為何物的本質，對不同道者指指點點說三道四，到處惹事生非讓街坊鄰居雞犬不寧，時至今日照常為所欲為托大霸道。可笑的是他們日益遭人唾棄卻不自知，更不自我的反省。如此種種，不就是如今歐美的寫照？

轉眼半個多暑期過去了，來了這公司打工初期過程可說諸事順遂和祥，一直到年青白人吉夫的出現，許多事物表面上看倒也一如往常，但在尚宇心中的認知開始產生了微妙變化，他寬厚的秉性仍然讓他保持樂觀地面對一切，只是多了一份敏感與謹慎。

維勒休假兩週后，尚宇繼續與他搭擋工作，配合的頗為默契，工作量明顯輕鬆不少。有時抽空閒聊，彼此之間增進了瞭解。維勒原來是匈牙利汽車製造生產廠的領班，他念了一年的大學，主修機械工程打算成為一名汽車工程師，因家庭發生連續變故，迫使他提前就業以養家活口，對此你認為是是終身憾事，但也激發了他善加利用空閒時間多看書的習慣。不少紐約市的圖書館都是他享受閱讀的良好去處。這次休假他只有一半時間與他太太去外地去旅遊，剩下的時間他都泡在哥倫比亞大學的普通圖書館????。原來是聽尚宇談起哥大東方圖書館的情形，但他只能以市民身份進出總館而非專業性的其他的特別圖書館。尚宇以一句"開卷有益" 的中國常用成語作為互勉的心意，看來對維勒特別受用。談話中維勒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出點內情，那就是在美國人的社交圈內很少人有讀書的好習慣，有人訕笑他為何不去多打高爾夫球或去賭場！那些人無不認為休假就應該是吃喝玩樂，去圖書館看書簡直是異類行徑。

上世紀五十年代末開始一直到八十年代中期，美國藍領工作的收入，一般來說並不低，有些專門性的勞力工作甚至高出白領工作一兩倍。很多有條件念大學的中學生，相當比例的人等不到念完高中就進入了勞工市場去謀生了，緊接着就結婚生子，小家庭生活過的很輕鬆容易，大量的所謂中產階層由此形成。那個時代這個國家有太多人認為唸大學是浪費人生，更別說去攻讀更高的學位，幾乎沒有多少家庭像中國人那樣的重視子女教育，中國父母但凡能力所及無不盡力讓子女多讀書。這種發自民間的美好傳統不正是悠久中華文明得以綿延不絕的基因和動能。然而，當時美國人的那筆帳的算法是；從二十歲到六十歲的四十年工作總收入而言，一般藍領往往是比白領人相差無幾，有的甚至還高得多。對大多數群眾而言，這樣的人生觀是非常有號召力的。

2006年美國金融危機爆發後，整體經濟一瀉千里，哀鴻遍野的失業慘狀像瘟疫一樣漫延整個社會。令人忽略的是，這其中卻有大批七、八十歲的退休老者照樣過着消遙舒適的日子，怎庅會呢？答案是：他們就是當年那一?少念書反倒多賺錢的一代人！難道他們的作為與當今美國面臨的各種困境有關嗎？這的確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但擺在眼前的前因后果的關聯性應該值得探討，至少，他們有可能是透支了隨後兩三代人福祉的受益者，雖然當年他們本身並沒有不良意圖或主動地製造錯誤，但不可否認他們的好逸惡勞貪圖舒坦日子的確助長了美國社會發展方向的不正確性。在道義上他們這一代人是不是應該承擔相當程度的責任？這是何等無奈的的問題！也許人們會說他們那一代只不過是幸運地趕上了好日子，是的，也許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