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东镜

记录下自己经历过的事,遇到过的人。但愿往事不会随风而逝。
正文

动物忆趣(狗和猪)

(2015-06-30 09:40:24) 下一个
      说完马再说狗。不言而喻,狗是农村人家的重要一员。不知为啥,我们屯好像养猫的人家不多,但不管家里多穷多富,一条狗总是要养的。也没有什么名贵好狗,就是土生土长的土狗。黑白青花黄,各种杂色。名字也土土的,黑子,旺子,虎子,花花。狗最大的好处是不嫌家贫,看家护院忠心耿耿。哪怕屋里院里就没有一件值得小偷下手的东西,它也一样看得紧紧的。

      刚下乡时,队里要几个知青跟老乡学做饭,我自告奋勇当了一阵知青食堂的火头军。一起做火头军的几个男知青住在大队保管员老朱家,他们来食堂时老朱家养的那条大黑狗黑子有时会跟着他们来。黑子是条强壮的土狗,胸宽腰细,站着头超过我的腰。浑身黑毛亮闪闪的,就胸口有巴掌大一小片白毛。它那时大约两岁,是刚长成的帅小伙,精力充沛,力气也大。他的小主人,老朱十一二岁的大儿子华子常把它套在小爬犁上,它能毫不费力地拉上一袋二百来斤的小麦加坐在上面的华子嗖嗖地跑,到磨房去磨面。队里还有它的几个同胞兄弟,也是一样的高大威猛。而黑子就是它们的头。刚下乡,知青吃不惯带霉味的苞米面大饼子和没有油水的冻土豆汤,常有剩下扔掉的。那时食堂也没养猪,所以黑子来了,我就会把人家扔掉的食物给它吃。一来二去,黑子就成了我的buddy。每天晚上别人吃完晚饭回宿舍休息了,我们火头军还要在食堂把第二天早饭要用的面和好,发上,不忙到九点来钟回不了宿舍。食堂在屯东头,我住的宿舍在屯西头,中间差不多有一里地。走着不远,但吓人的是一路要走过很多人家,每过一家,那家的狗就会大叫着冲出来,好像我是要进他们家偷抢的强盗似的。我不好意思和那几个男同胞说,只好每天提心吊胆地走完这一里地,独怕哪天有条狗真的冲出来把我咬得皮开肉绽的。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走这条路时多了个卫士 -- 黑子。它每晚等到我下班就陪我回家。一路上只要哪家的狗敢叫,它立马冲上去张口就咬,直把对方咬得出不了声才罢休。不久之后,每当黑子陪着我走过,就再也听不到有哪家的狗敢出声的。再后来,有时并没有黑子陪着我,也没有沿路这些人家的狗对我叫了,就好像屯里的狗首领不是黑子而是我似的。

      黑子的能耐可不单是当我的“卫士”,它是队里很有威信的“黑狗警长”。每当队里大田披绿,青苗欣欣向荣时,也是很多人家存粮告紧之时。人都吃不饱,家里养的猪就更没喂的了。于是就有人家悄悄打开猪圈的门,把猪放出去,到大田吃青苗。这是糟蹋集体庄稼的很严重的事,所以队里有规定,凡是放猪吃青苗被抓到的,秋后要罚口粮。定规矩时,大家当然都同意,因为毁了庄稼全队社员都受影响。但私下放猪出圈的还是大有人在。原因就在“被抓到”不是件容易的事。你明明看到有猪在田里,可你追得上吗?就算追上又怎么知道那是谁家的猪呢?可这些问题到了黑子这里竟然迎刃而解。每年到了这个时候,老朱就带着黑子到大田巡视。只要见到田里有猪,不用老朱招呼,黑子就会飞速扑过去,一口叨住猪的耳朵不放,使劲把猪拖到田边来,让老朱在猪耳朵上做上标记。这一招对中小猪百试不爽。有时遇到大猪,体重足有黑子两倍,个子也比黑子要高,叨耳朵就没那么容易了。几经挣扎猪逃脱了狗口,飞奔而去。这也没关系,黑子会撵着一路狂奔的猪回到自己家,然后它就守在那家人家的院门口,等着老朱来处理。奇怪的是,从来没听到过这样挨抓的猪的主人提出抗议或辩解的,也就是说这位“黑狗警长”的权威是得到充分承任的。

      因为黑子,我还做过一件很不厚道的事。有次我们一帮知青被分配去收了苞米的地里刨苞米茬。正在田边等开工时,老朱带着黑子也来这块地了。一看见我这个有些日子没见到的buddy, 黑子一边欢叫一边直向我冲过来。跑到了我身边就撒着欢地跳,想要舔我的脸。我一面躲闪一面逗着它玩时,眼睛余光看到我们宿舍的一个女知青阿澄一直在往我身后躲,大概是怕狗。我想黑子有什么可怕的,你怕我偏要让你看看它有多可爱。于是我就引着黑子专门往她那边靠。她越往远处躲,我越引着黑子往她那里跑。阿澄跑着躲着,不小心在一个苞米茬上绊了一下,摔倒在地,裤子被坚硬的苞米茬刮开个大口子。她又羞又急就哭了起来。我见她哭了,一下愣住了。黑子也不解地停了下来。那时我心里感到了惭愧,突然懂得了即便是开玩笑恶作剧也得有个限度,如果让别人受到羞辱或者伤害的话,尽管心里并无恶意,也不是一件可以接受的事。那以后,我再没有和人开过过分的有可能伤害别人的玩笑。


      中国有句老话叫狗改不了吃屎,把狗说得好像是有肉不吃就爱吃屎一样。这真是对狗的极大诬蔑,就像说当年的农民不爱吃大米白面,光爱吃烂土豆霉苞米一样。狗不吃草,养狗的人家也没余粮喂狗,年景好时还能吃几口主人吃剩下的苞米糊糊什么的,缺粮的年份连这都吃不上,只有人屎还带点粮食味,你不让它吃屎让它饿死呀?黑子也吃屎(所以我不让它舔我的脸),但被老朱训练得很好,就是别人给的东西除非主人点了头,那是绝对不碰的。饿死也不碰。(它开始时来食堂也不吃我喂的东西,要带它来的住它家的男知青们点头后才吃。)那老乡们吃狗肉吗?答案是“也吃”。有知青把老乡给的煮熟的狗肉带到食堂吃,说很香。但是不象杀了猪,杀猪人家要呼朋唤友喝酒热闹一下的,吃狗肉是悄没声地进行的。我想也是实在缺粮尤其是缺肉所致。到我离开大队回上海上大学时,黑子快十岁了,胸腹和尾巴毛都变成了灰白色,说是眼睛看不清了,也跑不动了,经常看到它趴在老朱家院子里晒太阳。听说老朱家一直把黑子养到老死,埋在了自家房后的菜园里了。
 

      说完了撵猪的狗,就说说猪吧。在人们的印象中,猪就是吃饱了躺在圈里哼哼的又肥又懒的笨家伙。其实在我们那时这个印象是大错特错的。除了不爱干净,老喜欢躺在混着屎尿的烂泥里打滚外,猪其实又矫健又聪明。因为猪是农家主要的肉食来源,售卖后又能得到一些现金贴补家用,所以老乡家对养猪还是很上心的。不管怎么缺粮,除了冬季,一天一顿涮锅水加点土豆皮,麦麸子煳的野菜基本是保证的。但除此之外,能提供额外饲料让猪上膘的人家就很少了。到了冬天,如果有当年没长到可以宰杀出售的分量的猪的话,那就惨了。养猪人家不再提供饲料,白天就把猪放到收割后积雪的大田,让它们自己从雪下去刨吃的维持生命。到了夜里怕觅食的野狼把猪吃了,才唤回家里的猪圈过夜。所以我们那时看到的猪大多瘦精精的,跑起来飞快,有时连黑子这样的壮狗都撵不上。

      说猪聪明,也不是说聪明到能在逃避“黑狗警长”的追捕时故意跑到别人家去嫁祸于人,而是说它们能凭着本能趋利避祸。记得有次早上去食堂吃早饭,只见食堂喂的三头猪围着厨房的门拼命嚎叫,人说“象要杀了它们似的”。其实呢,是那天当值的火头军睡过了头,没有准时起床给它们开饭。于是它们自己撞开猪圈的门从圈里跑了出来,围门抗议。还好有它们的抗议吵醒了那个当值的火头军,赶紧起来张罗我们的早饭,否则我们都得饿着肚子出工了。我们就听得那个火头军在那里骂骂咧咧,说,叫!我让你们叫,人还没喂完呢,能轮到你们?!看看,猪们和我们都几乎同等待遇了!

      最好玩的是有次过节知青食堂杀猪。每次杀猪,都会有一些不爱出工的知青等在食堂外,说是帮忙,实际是想看看能不能得点油水,象火头军嫌麻烦不想要的猪大肠什么的。那天在杀猪的案板旁就围了五六个知青,都是男的。(女的看到尺把长的刀子捅进猪脖子直插心脏,然后鲜血喷涌而出的景象还是有点于心不忍,所以围观的少。)两个负责杀猪的知青烧好了滚水,备好了接血吹气退毛的工具,就上圈里把准备杀掉的那头猪掀翻,拿绳子绑上四蹄,用根棍子抬了起来。那头猪从被掀翻在地时就感知大事不妙,开始凄厉地嚎叫起来,惹得另外两头还没到死期的猪也跟着鬼哭狼嚎。等来到案板前,抬猪的刚把猪放下,那头猪不知怎么竟然挣开捆着四蹄的绳子一个翻身掉到了案板下。还没等杀猪人和围观的知青反应过来,那猪翻身爬起,一头撞向人群,撞开个口子就唰的一下冲了出去。这下可是热闹了。只见一只猪拼了命地嚎叫着在前面狂跑,一群七八个知青闹哄哄地跟在后面猛追,从村东头的食堂追到村西头的代销店,又转身再往东跑,正巧我带着学生在操场上体育课,学生都顾不上听我说什么,纷纷跑去看热闹了。我只看见一溜狼烟,从操场边穿过,然后看到有个追赶的知青往前一扑,像是拽住了猪尾巴,听到一阵“抓住了!抓住了!”的欢呼声。再接下去就见那个抓住猪尾巴的知青忽地摔了个嘴啃泥,然后“官兵捉强盗”的一帮子又随着狂叫的该死的猪跑远了。结果呢,那猪冲出重围,跑到屯外的野地去了,再怎么也追不上了。食堂也只好取消了杀戮的计划。直到几天后,大约是抵御不住饥饿,那头猪又自己回到了猪圈,宣告它的反抗失败。这次再把它抬上杀猪案板时,接受了教训的人们把它捆得结结实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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