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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味彻头彻尾的底层生活·第二味》

(2015-05-20 22:59:19) 下一个

外婆给我讲这个故事时,我还小,不懂得其中的辛酸和绝望。现如今外婆已过世,我也踏入社会,时常因生活的波澜曲折想起这个故事,不免觉得世事艰难。这里,我站在外婆的角度,把这个悲惨的故事讲给大家听。

                                                      老王嘎

    我从河边洗完衣服回到家里,一位老头正在我家里狼吞虎咽。他坐在饭桌前,埋着头,背对着我,呼啦呼啦地吃着一碗酸汤泡饭。我迈过门槛,走进屋里,他丝毫未察觉。我故意跺了跺脚,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但脚步声旋即被他的扒饭声淹没。
“鬼老崽,快来晾衣服。”我故意抬高嗓门。
陌生老头立马扭过头来,那张老实巴交的面孔非常熟悉。
“老王嘎,真是你?”我惊呼道。
“是——”几粒米饭从他嘴里喷出来,“我、我,你······”他激动得热泪盈眶。
“别急,慢慢吃。”
他噎着了。我递给他一杯水。他喝掉,平了平气,说:“你还是没变。还是那么漂亮。”
“哪里哟!都这等年纪了,还谈什么漂亮?”
“没有。不减当年。一看见你,我就想起当年咱们年轻的时候。那时你真风光,好多男的仰慕你。哎,真是岁月如梭。”
“呵呵”,我有些碍口识羞地说,“别说这些了,都不好意思了。说一下你吧,你这次来这里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老王嘎放下碗筷,“我来找我孙女。她三个月前从家里跑出来后,就一直没回家。哎,都是我害的,不该打她。仅仅因为她煮了一锅夹生饭,我就用藤条抽了她几下。哎——”说毕,眼泪如断线的珠儿滚落下来。我发现他的双鬓已经斑白,额上的头发少得惊人。
“别担心,老王嘎,慢慢找,总会找到的。”
“十里八村我都找了遍,始终没找着。找鬼师算了一卦,说还活着,让我往北边找才能找着。所以我一直往北走,一个村子接一个村子的找,就来到了这里。哎,不知道现在她是死是活。”
“别难过了,一个大活人丢不了的。况且她有手有脚,饿不死。”
“希望如此吧。”老王嘎擤了一把涕泪,将涕泪擦在解放鞋的边沿上。
这时我老头子端着一碗米酒笑盈盈地过来。这老家伙被我强制戒酒已经半年了,这会儿想趁有朋自远方来的机会喝上两盅。
“老王嘎,怎么不吃了?”我老头子问。
“吃好了。”老王嘎说。
“来,这碗米酒是给你的,慢慢喝吧。”
“谢谢了,我已经戒酒两年了。”老王接过那碗米酒,放在桌上,起身,披上一件脏兮兮的外套,颤颤巍巍朝门外走去。
我赶紧把那碗米酒移到我面前来,以防被我老头子偷喝掉。
“去哪里,老王嘎?”我问。
“去房顶帮你家捡一下瓦。总不能白吃吧。”
我老头子拦住他,说:“不用了,前几天刚捡过。”
“不行。我不能白吃。”他走到门口,指着左边房檐的一处说,“都露洞了,哪里遮得住雨。”
“不用了,老王嘎。年纪大了,上房捡瓦很不安全。万一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向你儿子交代。”我说。
老王嘎挽起衣袖,秀秀拳头,说:“我有的是力气。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不是不相信。到了咱们这把年纪,能不干危险的活尽量别干。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不是给儿女添麻烦吗?”
“呵呵,这你不用担心,家里除了我和孙女,其他人早都死绝了。”
“什么?”我诧异道。
“独子10年前就死了,儿媳改嫁了。”
“你这情况我还真不知道。咱们差不多20年没见了。”
“是呀。你这房子也没变。我还记得上次给你家捡瓦的时间哩,当时是暮春三月,还下着毛毛雨。”老王嘎沉思片刻,“呵呵,正巧是今天这个时候。”
“对对对。”我顺势把他拉进屋里,“当时你还少收我两毛钱呢。那会儿你真大方,总是给咱们便宜。”
“呵呵,今非昔比,当时活多得接不过来,现在都找不到活干喽。”老王嘎摇了摇头。
我一怔,问:“现在你还干捡瓦活?”
“干呀。不干我跟孙女吃啥?单靠那一亩田,日子根本没法过下去。”
“这些年还走南闯北没?”
“不走了,都快入土的人了,走远了,死了难收脚印得很。”他喝了口水,“这些年都在家里接活。一个月能接到两次活就不错了。还好,孙女是傻子,不用上学,省了学费。”
我老头子递给他一个削了皮的红苕,他接住,放在桌上,按了按嘴上的假牙,摇头叹息:“啃不动喽。”
“鬼老崽,快去做晚饭吧。”我把我老头子支走后,扭脸朝老王嘎问道:“你孙女多大?”
“13岁。哟!长得可漂亮了,捡她妈。个子也比同龄人高一个头。哎,可惜他爸死得早。”
“咋死的?”
“哎,在深圳打工死时,被机器轧死的。工厂赔了2万块。儿媳说孙女和钱,我只能要一样。我要孙女,钱全给她了。对了,你们有没有见过我孙女?”
“你说说看,她长啥样。”
“个儿比我矮一点”,老王嘎从板凳上站起来,用手在自己的眉头上比划道,“刚好齐我这儿。梳着两根大辫子,穿一件浅红色的衣裳。人瘦,眼睛大,眼角这儿长一颗滴泪痣······”
我隐约想起来了。上个星期村里确实来过这么一个傻姑娘。人们发现她时,她正在王三家的苕洞里躲雨,怎么也喊不出来。后来王三用一只煮熟的鸡腿把她哄出来,领回家里了。王三向大家宣布这是他家小姨子。其实,从王三那双猥琐淫荡的眼神里,谁都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果不其然,几天后,王三老婆从外面回来了,暴跳如雷地把傻姑娘轰出门。傻姑娘又住回苕洞。现如今,这姑娘已被全村的野男人糟蹋了一遍,连刚长屌毛的小孩都不放过她。就在中午我去河边洗衣服时,瞅见几个刚懂点性事的小屁孩正遮遮掩掩地在洞口徘徊,被我用棍子撵跑了。
“天色不早了,今晚就住这儿。我先去把这桶衣服晾了,你在这儿歇歇。”说毕,我提着一桶衣服上楼了。
我打算给老王嘎一个惊喜,于是把衣服放在楼上,立马从衣柜拿来一件干净的长衫,绕从后门溜出去,一口气跑到王三家苕洞。刚走到洞口,看见张老六疑神疑鬼地从洞里爬出来,正慌里慌张地拉着裤门拉链。我赶紧躲起来,直到张老六走远,我才站出来,靠近洞口。为了防备被傻姑娘攻击,我蹲在苕洞边,悄悄把头探进去,只见傻姑娘眼睛微闭,身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裤子褪在膝盖上。我找来一根竹竿,朝傻姑娘手背戳了戳,她没反应,说明她睡着了。我爬下洞里,用手摸了摸她的人中,发现几乎没有气息。我又摸了摸她裸露在外面的大腿,尚有余热,就连张老六遗留在上面的那滩稀寡的精液都还热乎着。她还活着,但离死不远了。
“姑娘,你咋就这么命苦哦!”我一时激动,抱着她垂泪起来,“你咋就这么为难你爷爷哟!”我无意识地把脸埋在她的头上,使劲摇晃。
在我的摇晃下,她的嘴突然张开,一团还未被口水濡湿的爆米花从里面滚出来。可以想见,刚才张老六就是用这点东西把她哄到手的。
我把傻姑娘凌乱的头发理好,用衣袖蘸口水把她的脸擦干净,提上她的裤子,脱下她身上破烂的衣服,给她穿上我带来的那件干净长衫,让她安安静静地平躺在地上,然后自己兀自爬出洞,朝家走去。
一路上,我满心悔恨。哎,要是我早点过来就好了,哪怕早两个时辰她都还有救,只要灌一碗热汤下去就能生龙活虎起来。可现在已经回天乏术。想到这,我不禁悲从中来。
来到家里,看见老王嘎正在屋顶上捡瓦。房檐左边的那几个漏洞已经被他修复好。
天空正下着濛濛细雨。冷风在屋顶上肆虐。
“快下来,老王嘎。”我喊道。
老王嘎朝我微笑,点了点头,继续埋头捡瓦。
我怒不可遏地朝屋里骂道:“鬼老崽,你咋个让老王嘎上房捡瓦?”
我老头子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一身酒气地问:“啥?他上房捡瓦了?”
“鬼老崽,你又偷喝酒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扭头朝屋顶喊道,“老王嘎,快下来,别捡了。”
“快了,就快了。”
天快黑时,老王嘎终于从屋顶上爬下来,中途我替他捏了把汗,真担心他一脚踩空掉下来。
“呵呵,既在你家吃又在你家住,不干点活咋过得去。”他笑盈盈地说,骨瘦如柴的身体已经被雨浇透了,直打哆嗦。
“快擦一下头吧。”我递给他一张干毛巾。
这晚上,我老头子借着家里有客的机会,大开酒戒,喝得酩酊大醉。我没有劝阻,还怂恿早已戒酒了的老王嘎喝上几杯,暂时让酒精麻痹一下他,让他不去追问他孙女的事。整个晚上,我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把实情告诉老王嘎,但最终还是决定隐瞒实情。我知道,如果老王嘎看见他孙女现在这副凄楚的模样,绝对会崩溃的。与其让他崩溃或抱恨终身,还不如让傻姑娘就这样默默地沤烂在这异乡。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让老王嘎回家了。不明就里的我老头子还想留他下来多住几天,好解解酒瘾,被我快言快语拒绝了,因为我怕他住下去会发现他孙女。出门时,我郑重其事地对老王嘎说,老王嘎,这儿没你孙女,你也别去其他地方找了,也许她真的死了,你回去好好规划一下自己的生活,把生活过下去才是王道。老王嘎茫然地点了点头,提着我送的那壶酒离开了。
老王嘎刚走,我忍不住恸哭起来。
“老婆子,你哭啥咧?”
“不为啥!这人活着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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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小兵西西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周老虎' 的评论 : 对,是南方。希望这文字能够感动你我。
周老虎 回复 悄悄话 写得非常好,有质感。米酒,红苕,苕洞,这应该是南方吧。
小兵西西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appaloosa' 的评论 : 谢谢关注、鼓励。我打算写33篇,每篇都是基于自己所见所闻写得。欢迎继续关注。谢谢。
appaloosa 回复 悄悄话 喜欢。希望继续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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