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的故事——别了，“老屁”

别了，“老屁”

（一）

    “老屁”是小孩给五年级的班主任老师起的外号。本来，最开始起的外号是“fatso（肥佬）”，后来，随着对老师的意见加深、增多，原先的外号叫起来似乎不够过瘾，小孩于是换了一个听来更解气的外号。小孩与“老屁”的恩怨，以前的故事中已表的，不复赘言，这里记述的主要是小孩对“老屁”的一些闲言碎语。

    一次，正当吃饭时，小孩讲起了“老屁”老师——那时“老屁”一词尚未诞生——小孩称其为“大屁股老师”，遭到他妈的申斥：“不要侮辱别人！”

    “她的屁股真的很大呀！”说着，小孩离开饭桌，走到那个整整70厘米高的垃圾桶旁，俯下身，双手一下一上，卡住垃圾桶的高度，接着说：“她的屁股有这么宽！”

    本是假作威严的小孩他妈忍俊不禁。

（二）

    小孩情商偏低，极其爱憎分明，一旦看谁不惯，就把谁打入敌对阵营，没有中间地带。五年级开学没多久，小孩就开始对班主任老师看不惯了，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往这个最不喜欢的人——“老屁”身上赖。

    一天，小孩的文具盒在学校不见了。回到家来，小孩气哼哼地向他妈抱怨：“有人偷了我的文具盒，哼，都是老屁！”

    “不能这么不讲理！你成天丢三落四的，找不着东西，赖人家老师干什么！”小孩他妈呵斥到。

    “老屁”诚是不知呀，小孩他妈不知替她跟小孩吵了多少架。

    “老屁不好，她总是把dirty work（脏活）给别人做。”小孩说。

    “她把什么脏活留给别人做了？”他妈问。

    “我们两个班用一个厕所，厕所里经常很脏，老屁不打扫，她让另一个班的老师打扫。”小孩说。

    “那是你们老师和另一个老师之间的事，你生什么气呀？再说，你怎么知道你们老师是成心不清理厕所呀？”小孩他妈说。

    “她自己说的。她说她自己没有孩子，所以不给我们清理。”小孩说。

    “你给我说说她的原话。”小孩他妈说。

    “她说‘until I have my own baby, I won’t clean up your mess（我没有自己的孩子以前不会清理你们的脏东西）’。”小孩说。

        “老师不给你们清理是对的。你们都这么大了，不是daycare（托儿所）的小孩了，还把厕所里搞得都是屎呀尿的，太不应该了。要是老师都替你们清理干净了，你们就更不负责任了。就应该让你们自己清理，你们不清理就只有臭着自己，这样你们就学会保持厕所的卫生了。”小孩他妈说。

        “老屁很自私，她自己不愿意到外面，就不让我们到外面玩，一个星期只有一天让我们recess（课间休息）到外面玩，一下雨就去不成了，她也不给我们补回来。”小孩忿忿不平地说。

        “你怎么知道老师不愿意到外面去？”小孩他妈问。

        “她自己说的，她到外面爱过敏。”小孩说。

        “老师对你们很诚实，不用别的理由来骗你们，这是老师的优点呀。”

    小孩他妈总是站在老师一边，替“老屁”找个正当的理由，一来，为的是使小孩换个角度，往开了看问题，别总跟老师较劲儿；二来，是不敢在小孩面前表现出对老师的异议和不满，怕小孩领了上方宝剑，跑到学校去对老师说“我妈说你这样不对”。不是说过吗，小孩情商低，既看不出眉眼高低，又爱哪壶不开提哪壶。

（三）

    小孩的原则，凡是“老屁”支持的，他就一定反对；凡是“老屁”喜欢的，他就一定讨厌。小孩说，“老屁”只喜欢女生，不喜欢男生；可是，他不喜欢女生，没有一个女生是他的朋友。

        小孩又说：“老屁偏向女孩，因为女孩都被洗脑了，变成了傻子，老屁说啥她们就信啥。男孩不容易被洗脑，有自己的想法，所以老屁就不喜欢男孩。有时候，我就假装被洗脑，她说‘多好呀’，”小孩模仿着老师的样子，拉细了声音说，“我也跟着说‘好’，其实我心里在说‘多坏呀’。老屁自己没有小孩，所以她不理解小孩；老屁有只猫，所以她只理解猫。”

    有天，小孩在自己卧室的门外贴了张纸，上面画了个笑脸，写着“The Eagles suck（老鹰队烂透了）”。此处有图有真相：

    小孩告诉他妈：“老屁是Eagles（老鹰）队的fan（“粉丝”），我为了气她，就对她说，我是Patriots（爱国者）的fan。”实际上，小孩从未看过橄榄球赛，球队的名字都是从小朋友那儿听来的，他谁都不粉。过了些日子，小孩又告诉他妈，听说Seahawks（海鹰）队赢了Eagles队时，他就故意在“老屁”面前做出特别高兴的样子。

 

（四）

        某日，小孩他妈为了减少小孩对“老屁”的敌对情绪，说：“先给我说说老屁让你喜欢的三件事，然后再说她让你不喜欢的三件事。”

         小孩的小脸上立刻放出了光亮，说：“让我喜欢的第一件事是她右面的屁股——butt cheek（屁股蛋）走路的时候总是一上一下，一上一下，特别funny（滑稽）。让我喜欢的第二件事是她总忘事。”

        “总忘事为什么还让你喜欢啊？”他妈问。

         “噢——，那第二件不是这个。第二件是她书架上的书，我喜欢看她书架上的书。”小孩思索了一下，继续说：“第三件事是她开学第一天给了每个人糖，其实是每个人只给一块糖。”

        “不喜欢她的三件事是什么。”他妈问。

        “不给 recess（室外活动）、赖人、不公平。说不喜欢她的事很容易，张口就说，说喜欢的事要想想才能说。”小孩说。

        “你不是一下子就说出了喜欢她走路时右面屁股一上一下的吗？”他妈说。

        小孩笑了，说：“那是我今天碰巧观察到的。”

    小孩他妈说：“我觉着，老屁还有一些你没想到的好处啊。比如，开家长会的时候，她跟我说，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学生，而且你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A student（优等生），也知道努力，还爱问问题。你看，她是个能看到你的优点的老师，这是她的好处吧。还有，你主动给中国来的小同学做翻译，老屁还给校长写了对你的表扬信，这又是她的一个好处吧。你的好的地方，她都看到了。所以，我觉着老屁不错。”

    小孩他妈这番话让小孩心服口服，点头微笑，暂停了对“老屁”的怨言。小孩心地单纯，觉得对方言之有理之时，绝不死要面子、顽固抵赖。不过，过不了一个晚上，小孩就又开始唠叨起“老屁”的不是来，简直就是把说道“老屁”当成了一种消遣。

    事实上，小孩确实把“老屁”变成了娱乐。他以“老屁”为题材，即兴表演小品，从“老屁”早上涂脂抹粉开始演起，夸张地表现她对女生的偏向和对男生的虐待。小孩对扮演“老屁”乐此不疲，让他妈给录过两次像，仍不尽兴，后来，又两次三番地提议要给他妈表演“老屁”，均遭到了小孩他妈的拒绝。天天听小孩喋喋不休“老屁”“老屁”地，小孩他妈听伤了。

（五）

    从小孩三岁上托儿所开始与老师打交道起，鲜有老师受到小孩喜爱。非但如此，三年级以前，小孩他妈被老师传唤或是收到老师的告状条子乃家常便饭。每次小孩他妈接到老师的状子，心里都很烦——你们是教育学科班出身，专职调教孩子的，都驾驭不了小孩子，不能让小孩子听你们的话，倒成了孩子他妈的责任了？究竟是你们老师不称职，还是这个妈妈没当好呀？小孩也算是在经年累月与老师们斗争的历练中，丰富了斗争经验，从明斗转为暗斗了，还学会了在老师面前口是心非了。五年级就是小孩暗地里——或者说是精神上与“老屁”老师斗争的一学年。

    一上初中，小孩才发现，原来，初中老师个个都比“老屁”吓人——“老屁”只是烦人，小孩并不怕她。六年级开学第一天，没有一个老师像一年前的“老屁”那样，给每个学生一块糖；每个老师发给学生的是一大张或几大张纸，上面印着铁的纪律。小孩他妈真有些担心，小孩虽然走过了“老屁”老师，却又会发现一个“老屎”老师，小孩他妈又得替“老屎”跟小孩天天拌嘴——累呀！然而，可喜的是，小孩没有发现“老屎”，而是发现了一个Mr. Miller（米勒先生）。

    米勒先生是教选修课——吹奏乐的老师，还附带讲两个星期的Social Emotional Learning（社会情感学习）。同学们私底下都说不喜欢这个老师，连米勒先生自己都说没有学生喜欢他，因为大兵出身的他很严厉。可是，小孩却偏偏喜欢他。小孩说：“我想当Mr. Miller的徒弟”。

    有米勒先生上课的这个月，小孩常在他妈苦口婆心地对他进行教诲时说：“Mr. Miller也是这么说的。”米勒先生所训导的关于遵纪守法、关于言而有信、关于职场残酷、等等，简直就是小孩他妈每天对他唠叨的英文版呀。

    “Mr. Miller 说，人得自我控制，他也需要学会控制他自己。有个小朋友惹他不高兴了，他说，他最想做的事是用他手上的clarinet（黑管）扎这个小朋友，可是，他不能，他得控制着自己不去扎她。”小孩说。

    小孩对米勒先生之所以空前地喜欢，也许，除了因为发现居然还有人的说法跟他妈的如此之像以外，就是以前从未听过有老师像米勒先生那样揭自己的短。比如，米勒先生一次开车超速，被警察逮住了，他就得乖乖地交罚款；再比如，米勒先生在海军当了21年兵后去给人家卖汽车，怎奈实在不是卖车的料，被解雇了，只好去当老师；还比如，米勒先生刚到军队的时候不适应，他不高兴让他吹小号，嫌它太吵，他的长官就偏在他身后对着他的耳朵使劲地吹小号。大人之中，不怕自黑，敢于暴自己老底的另一位就只有小孩他妈了。小孩知道他妈不少不甚光彩的历史。比如，小孩他妈小时候喜欢对门邻居家的小婴孩，总爱找机会去抱人家，可是，有一次却失手把人家小宝宝掉在了地上，小孩他妈着实吓坏了，此后再不敢抱人家的小宝宝了；再比如，小孩他妈上小学的时候，为了能看场电影，撒了谎，逃了学，遭了批，挨了打；还比如，小孩他妈上初中时，数学作业写得太乱，被数学老师点名批评并展览示众；等等。

    有一天，小孩他妈去学校接小孩，小孩一上车就兴奋地叫：“妈妈，你快看，快看呀，那个穿紫衣服的就是Mr. Miller。”无奈小孩他妈眼力不济，没有看到。小孩他妈不禁盲目乐观地想：小孩能够喜欢上一个严厉的老师，表明小孩的情商在进步吧，看来，今后当不会再有“老屁”之类的烦恼了。

2015/1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