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ANDA的俘虏

我最爱的面包房兼蛋糕店,叫做DIANDA'S. 位于三藩教会区,满是壁画的热闹地方 生活是美味可口的蛋糕, 让我好好品尝
正文

瑞云/范小青

(2005-11-05 01:48:34) 下一个
一 瑞云是瑞云好婆在厕所里拣回来的。 从前瑞云好婆大家叫她吃素好婆,因为她年轻轻的时候就开始吃素敬佛。 后来吃素好婆把瑞云抱回来,又后来大家都接受了瑞云, 大家慢慢地就把吃素好婆叫做瑞云好婆 所以应该说是先有了瑞云才有瑞云好婆的。 其实瑞云从前肯定不是叫瑞云的。瑞云不是那种裹在蜡烛包里被丢掉的小孩,她被抛弃的时候,已经有三岁了。 她一个人很乖很安静地坐在那个很肮脏很臭的地方。她的一条腿生下来就和另一条不一样,所以她到三岁还不会走路。 那时大家看吃素好婆执意要收养她,就说好婆你给她取个名字吧。 吃素好婆想了一想,说:“就叫瑞云吧。” 大家都说这个名字好。 大家都知道瑞云是一块石头的名字。 瑞云好婆的男人从前是这宅房子的主人,可是在瑞云好婆嫁过来的第二年,她的男人就死了,瑞云好婆就成了这宅房子的主人。 这宅房子是大户人家的房子,从前大户人家的住宅,总是很考究的,首先便是宽绰。 宽绰是很要紧的,宽绰代表主人的身份、气派还有钱财等等。在瑞云好婆的这宅房子里,东西两进总共有九间,除了轿厅和大厅没有楼房,其余每一进都是三楼三底两厢房,最后一进特别宽阔,所以庭院也就特别大。 宽绰是很令人羡慕的,不过宽绰了就难免有些空洞,空洞了就会使人产生各种各样的联想。瑞云好婆在刚刚守寡的那一阵,住在这里很不习惯,家里人手少,他们又没有后嗣,守着这么空旷的大宅,弄得神经衰弱。夜里睡不好觉,好象老是在等什么东西出来。下人里有些胆大的,喜欢编故事的,说备弄里夜里有鬼出现。瑞云好婆夜里从来不敢走备弄出去。 备弄很长,就愈显得狭窄,从住的最末一进穿过备弄走到大门口,几乎走去了半条巷子。 后轩的房屋有一扇边门,直通巷子。瑞云好婆年轻时耐不住寂寞,就从边门溜出去,看看野景,打发掉黄昏头的冷清。 边门的对面是两间普通的民宅平房,住着一个乖不乖痴不痴的老太婆。开始,瑞云好婆出了边门,就到她那里讲几句话,可是有一天,老太婆忽然说,她的两间房子是观音堂,在屋里设了牌位,供了灵桌,过了不久,居然还真的有人来烧香,后来香火居然还蛮旺的呢。 有人来烧香,老太婆就装神弄鬼。这时,瑞云好婆再仔细看她,就觉得这个老太婆很可怕,她就再也不敢出后轩的门了。 有一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老太婆变成了菩萨,对她说:心中有佛,眼中无鬼。 那几年瑞云好婆是很空闲的,收地租房租的事自有管家去管,屋里上下的收作,自有各类下人去处理,用不着她操心。她就去庙里求了一本经书来看。 经书上写了一个“空”字。 瑞云好婆顿悟,从此再也不怕鬼。 瑞云好婆记得从前庭院里有许多树花和草花,每年春秋,满院子红红绿绿,到后来花草就凋了,再也没有长起来,倒是那块不怎么惹眼的石头,总是冷冰冰地站在庭院当中。 这块石头就叫作瑞云。 瑞云是一块太湖石。 据说,北宋末徽宗皇帝命人向东南各地征调奇花异石,都是就从太湖洞庭湖东西山采得奇石,运往汴京。可这一块瑞云石极其普通,高不过两米,也看不出有太湖石清秀褶皱的特色,恐怕是当时采出来不满意而弃之荒野的。据瑞云好婆回忆,她公爹家的一个老佣人曾告诉过她,这块石头是浙江宁波徐家嫁女于苏州王家时作为嫁妆嫁过来的。以石作嫁,可为一时奇谈。至于那时徐家怎么挑了这样一块不起眼的石头陪嫁,谁也说不清。古时候的人恐怕有他们自己的想法,和后来的人自不会是一致的。 瑞云好婆的这座大宅后来住进了许多人家,就有了许多小孩,小孩们顽皮,都到最后的这个大庭院来闹,来闹瑞云石,他们在瑞云石上上窜下跳,吐痰撒尿。 从正房里被赶到西厢房住的瑞云好婆,依旧在吃素念经,她看见小孩们这样只是说:“作孽。” 小孩们还嘴说:“你这个老太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们!” 瑞云好婆就闭了眼睛也闭了嘴,不看也不说。 瑞云好婆的房子都被小孩子和他们的家长住了,她是不能收房租的。老邻居说:“好婆你现在吃亏了。” 瑞云好婆闭眼合十念了菩萨,佛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大家想瑞云好婆吃素恐怕是吃到了火候了,什么都想的很穿。 小孩子们的玩心越来越重,白天闹了不够过瘾,夜里又来。他们穿过狭长的漆黑的潮湿的阴凉的备弄,走到最末一进的围墙外,他们从围墙的镂空花窗朝庭院里看瑞云石,这时候他们都很害怕,他们看见那个位置上有一个很高大的鬼站在那里。 小孩子们尖叫着在狭窄的备弄里拼命逃跑,他们感觉到那个鬼在追他们。其实儿童们本来是不明白鬼的,可那一阵有许多大人很无聊,每天夜里乘凉的时候就讲鬼,还有破案子的故事,教小孩子们早早地懂了鬼。 有几个小孩逃回家就发了寒热,并且还做了几个噩梦。 在白天瑞云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到了夜里,黑暗就把瑞云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东西。 这宅房子里的大人都相信这块石头没有什么名堂,可是这宅房子里的小孩却很怕这块石头,他们对瑞云这两个字吃不透,总是耿耿于怀。所以,当他们知道一个拣来的跷脚的小姑娘居然也叫瑞云,他们心中自有些不服气。 二 瑞云在大宅最前面的墙门间开了一个裁缝铺。 小时候,瑞云和好婆一起粘火柴盒子养活自己,所以她的手很灵巧。八岁的时候,好婆说,你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了,可是你就不要去上学了。你一个小女孩子,腿又不好,别的小孩是会欺负你的,我可以教你识字,还教你女红,从前我们也都是请西席先生在家里教课的…… 瑞云做裁缝是合适的,她的针线活很好,大宅里小巷里的年轻姑娘去跳迪斯科去和男朋友约会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很安静地坐在店铺里为她们制作各种漂亮新颖的衣服。 瑞云的活很多,每天都要做到很晚,然后一个人经过阴森狭长的备弄回到最末一进去睡觉。她在拐杖的下端绑了一块橡皮,拐杖落地很轻,不影响别人。 瑞云回来的时候,庭院里已经很静了,瑞云石总是活生生地站在那里,好象在迎接瑞云。 有一天大宅里的人都在议论,说夜里瑞云和那块石头讲话。 这话是刘敏芬说出来的。刘敏芬的公爹王老先生和瑞云好婆有一点什么亲戚关系,因为瑞云好婆的男人也姓王,他们一家六口是在那一年国家退还瑞云好婆一进房子时住进来的。 他们和其他房客不一样,是不交房租的,可是刘敏芬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想来想去,她很明白那就是瑞云。 刘敏芬当着大家的面大声地问瑞云:“瑞云,你夜里和石头说什么呢?” 瑞云很安静地笑笑,说:“我和石头说,你进屋来住吧,外面风吹日晒,不好过呢……” 大家笑起来,瑞云好婆也笑。刘敏芬却没有笑。她的脸很红。 刘敏芬的两个小女儿开始扮作跷脚走路并且唱歌:“阿跷阿跷你慢慢地跷,阿跷阿跷你慢慢地跷……” 刘敏芬的儿子就给两个妹妹一人一记耳光,然后是两个小女孩哭。 瑞云始终很安静地看着他们吵闹。 别人觉得没趣,走开了。王老先生骂过孙子孙女,就开始批评儿媳妇。 老头子脾气很爆,又不大讲理,刘敏芬不好和他争。不过他在刘敏芬眼中并没有什么威信。 王老先生是他爹坐花船坐出来的。 这种拿不上台面的事情,本来恐怕也只有瑞云好婆心里清楚,但她受了佛的影响和教诲,不去说长道短。倒是王老先生老不入调,有时喝了几两黄酒,得意了,自己说出来。 从前这地方的花船是很有名气的。坐花船其实就是玩妓女。那是妓女都集中住在沿河的地方,可以说是水陆两用的,平时就在岸上经营,到每年的清明,七月十五和十月朝三元节, 这地方看三节会是很兴旺很热闹的。老老少少都要到虎丘三塘街看庙会,大多数人是走着去的,也有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要摆排场,或是一批志趣相投的小文人,讲究风雅,就会去叫一条小花船,从河上走,妓女们下船侍奉客人,收入是很可观的。 王老先生的父亲年已不惑,结婚十数载却无子嗣。那一日赶庙会,被几个朋友怂恿上了花船,一个本分的人糊里糊涂作了一回风流鬼。 几个月以后,有一个妓女挺着大肚子找上门来。 那时候的太太都比现在的女人心胸开阔,气量大。见了这种事,不会寻死觅活,也不喝醋撒泼,在家中安顿了那女人,好生服侍。待儿子出世,把个女人养的白白胖胖,还加送银两,打发回去。 王老先生就这样成了王家的独苗。他带子孙们住了瑞云好婆的房子,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心虚。偏偏又要拿个什么嫡传正宗的面子。其实,既然是他爹坐花船坐出他来,还不晓得是谁的种呢。 于是老先生就生出一种很奇怪很复杂的心境来。经常地发脾气,摆臭架子,连刘敏芬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可是,每次老先生冒火,只要瑞云在,只要瑞云平平静静地对他一笑,老头子就会变得和瑞云一样的安静了。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瑞云真是个人精,只有瑞云好婆调教得出瑞云来。 其实这大宅里被瑞云迷住的人是不止一个两个的。 刘敏芬的儿子,高中生,看纯情小说看多了,自己便偷偷的甜甜蜜蜜地爱上瑞云了。 这样说起来,瑞云就不是人精,而象个狐狸精了。 所以瑞云和石头说话,好像也是可信的事情了。 三 有一天,瑞云石的身份陡然高了起来。 在文物普查中,人家查出了瑞云石。说是历史书上早记载的,后来失踪了,一直找不到。现在总算发现了,真是国家的万幸。所以派了人来,在庭院里围了一圈栅栏,竖了一块石碑, 刻了“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字样,听说还在一本新出的介绍这个城市的书中写上了瑞云石以及它所在的地点。 宅子里的人并不开心,把他们晒衣服乘凉的活动场所栏了一半给瑞云石,日子过的更加挤轧,免不了有更多的麻烦。何况这宅子里的人看瑞云石是不入眼的,总以为人家是拿了公家的钱来寻老百姓的开心。 以后就有些人来看瑞云石,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其实瑞云石实在没有什么好看的。除了据说年代久远一些,其他好象没有什么名堂。慢慢地有人倒是发现坐在墙门间里的瑞云还是很耐看的,她有一种现代女性少有的清秀温良,她有平静的笑和忧郁的美。瑞云的活越来越多,她忙不过来,她想要收一个徒弟了。瑞云很快收了一个徒弟,叫翁美华,她是一个农村姑娘,到小巷里来卖鸡蛋,看见瑞云很忙,来不及做活。她很机灵,就对瑞云说愿意做她的下手,瑞云就收了她作徒弟。 翁美华是个很活泼开朗的姑娘,浑身有一种年轻的气息,还有一种乡下人的狡猾。大家晓得瑞云作裁缝收入不错,就问翁美华每月能拿多少,翁美华从来不如实相告,弄得大家心里很痒,总觉得给这个乡下姑娘赚了大便宜。 翁美华每天夜里跟着瑞云穿过备弄。她胆子很大,一点也不怕。大家和她寻开心,说这块瑞云石是人变的,说这备弄庭院里有鬼。翁美华便反过来吓唬他们,说乡下鬼比城里的鬼厉害,更多,到处都有,她天天同他们攀谈解厌气。说不定他们还跟着她进了城,说不定还要跟城里鬼打架呢。大家也就不再拿鬼来吓唬她。 过了一阵,先是刘敏芬发现翁美华和瑞云长的很象,只是一个白一点,一个黑一点。 刘敏芬就同翁美华开玩笑说:“喂,回去跟你娘说,叫她把你姐姐领回去。” 翁美华是很聪明的,在这里住了这一阵,早已经晓得了瑞云的身世,晓得了这里各种人物之间的关系,所以,她也和刘敏芬开玩笑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城里总比乡下好,我要把我娘和五个姐妹领过来住呢,瑞云好婆有这么多房子,我们只住两间就够了……” 刘敏芬虽然晓得这是说笑话,但心中总是不畅快。 后来就很奇怪地发生了冒认瑞云的事。 这一天是礼拜天,宅子里的人比平日起得晚一点,太阳老高,大家正在吃早饭,就有一个乡下妇女闯了进来,看准瑞云就扑了过去,抱住她大叫“我的可怜的女儿”。 瑞云很安静地看着她,乡下妇女居然被看慌了,松开手,退了几步,抖抖索索地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这是一份盖了队、村、乡三级公章的证明,证明这个妇女从前的确是扔掉过一个跷脚小女儿,因为她有许多女儿。她一边流眼泪鼻涕,一边诉说当初她是怎样把女儿扔在这条小巷的厕所里的,她并且还说出了瑞云左肩上的一颗黑痣。 大家开始都很轻松很有味地看着这个乡下女子表演节目,可是后来大家就有点紧张了。 乡下妇女居然要扒开瑞云的衣服看一看那颗黑痣,可是她看看瑞云那副很平静的样子,就觉得自己是不能动手动脚的。 单相思的高中生激动得脸色惨白,连连说:“去验血型,去验血型,可以戳穿的,可以戳穿的” 这时候瑞云好婆被大家簇拥着首先念了“阿弥陀佛”,然后说:“瑞云肩上是有一颗痣,不过不是在左边,而是在右边。” 大家“哦”了起来,轰那乡下妇女。乡下妇女并不觉得难堪,她走的时候回头狠狠盯了瑞云一眼,又恶狠狠地说:“哼,送给我,我还不想要呢,什么宝贝呢,一个……”她看着瑞云安静平和的样子,不由自主把骂人的话咽了下去。 整个认领过程,翁美华和刘敏芬都不在场,大家过后想起来,觉得有点奇怪。 过了一天,瑞云和翁美华在裁缝铺里做活,翁美华突然对瑞云说:“我真羡慕你们城里人,我真想也作城里人。” 瑞云当时没有做声,过了好一会,她平静地说:“我真羡慕你们健全的人,我真想自己是个健全的人。” 翁美华看看瑞云,瑞云和平时一样安安静静地笑笑,翁美华心里一抖,伤心而且有点绝望地低了头,针把手指头戳破了,滴出一小滴很紫很浓的血,她又用劲挤出了几滴血,她说这是毒血。 但是还有一滴或几滴血留在针眼里,针眼感染了,化了脓。翁美华病了,还发了高烧。神志不清的时候,她老是说一句很奇怪的话:“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翁美华病好以后就走了,她走的前一天,住户中有一家借了照相机回来帮小孩拍照,她求他们也帮她拍了两张,一张是同瑞云合影,一张是同瑞云石合影。 翁美华走的时候,和她来的时候一样,带着很大的信心。 四 大家都知道吃素的人是长寿的,长生不老的。其实也不一定,瑞云好婆有一天夜里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对瑞云说:“你的黑痣是在左肩上的。” 瑞云也滴了几滴眼泪,说:“我的黑痣是在左肩上的。” 瑞云好婆喘了一口气,又说:“不过她不是的。” 瑞云也说:“她不是的。” 瑞云好婆又喘了一口气,说:“不会再有人来了。” 瑞云也说:“不会再有人来了。” 瑞云依然是很平静很安宁,可是瑞云好婆却从她的平静中看出了不平静。她晓得瑞云是有心思了,于是她自己也有了心思。 瑞云好婆的心思并不是什么秘密,刘敏芬把瑞云好婆的心思看的透亮透穿,她很快就给瑞云又介绍了一个徒弟。 这个徒弟是个男的,叫陈光,人高马大,朝小小的裁缝铺里一站,真是出洋相。不过大家心里都有数,说是徒弟,其实就是给瑞云介绍的朋友,徒弟只是个名头罢了。这样的人,粗手大脚,怎么会作裁缝。 陈光的脾气却是很不好,瑞云的文静,更加显出他的暴躁。他常常责骂他的师傅,有几次瑞云哭了。 瑞云眼见着消瘦了。 高中生很心疼瑞云,有一次夜里他想去安慰瑞云,他轻轻地推开瑞云的房门,却看见师徒俩居然拥抱在一起。 高中生慌慌张张地退出来,他前思后想,一夜没有睡。第二天一早他立在备弄里拦住了瑞云。 高中生面对瑞云站在狭窄的备弄里,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眼睛看着瑞云的鼻子,犹豫了半天,才开口说:“你……他……是个骗子。” 瑞云盯住他看,没有说话。 他就又残酷地对瑞云说:“在他的眼里你不是瑞云,而是房子。” 他说他听见过母亲和陈光的协商。 “你说谎。”瑞云平静地戳穿他。 高中生脸很白,低下头,他是说了谎。他没有听见过什么协商,但他相信他的谎言就是真理。 瑞云没有理睬高中生的挑拨,她和陈光依旧是一会儿亲亲热热,一会儿吵吵闹闹。有经验的人都说,成了,这一对成了。有吵有闹才是过小日子的样子,不吵不闹是不正常的。 瑞云好婆和刘敏芬都想时机成熟了,都催促瑞云和陈光去办手续。 瑞云和陈光都答应了。 在登记结婚的前一天夜里,他们面对面地坐着,突然讲不出什么话来,但两个人都很紧张,好象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后来还是瑞云先说话,瑞云说:“到此结束了。” 陈光呆呆地看着瑞云。 “我要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我欺骗了你。”瑞云诚恳地说。 陈光脸胀的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你讽刺我,是我欺骗了你。” 瑞云恬静地笑了:“那么就算互相欺骗吧。” 陈光又愣住了。 瑞云于是又说:“所以我还得感谢你,你使我尝到了爱情的滋味。要不是你,我也许一辈子也尝不到呢。当然,这是骗来的。” 陈光恼怒了,正要大声说什么,瑞云却拦住他,以很平静又十分决断的口吻说:“我知道你家里很困难,你回去住以后,叫你们那五六个挤在一床的弟弟姐妹住到我的房间里来,我可以睡在前面铺子里。” 陈光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突然站起来,开了门就出去了。 瑞云在屋里抹去眼泪。 第二天,大家发现陈光不见了。 刘敏芬第一个大声叫嚷起来:“哟,说好今天去领结婚证的,怎么人跑掉了呀。哎呀呀,这个寿头,拎不清的……” 瑞云好婆开始也很急,后来她发现瑞云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再也没有说什么。 高中生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冷笑,对瑞云说:“你明白了吧?你清醒了吧?我没有说错,他是骗子,你受骗了。” 瑞云笑笑说:“你说错了,我没有受骗,他没有骗走我什么东西,他给我的是虚假的,空洞的,我给他的也是。” 高中生听了瑞云的话,狠狠地吃了一惊,他感觉到自己的心灵受到了很大的震动。这天夜里他以为自己的境界上了一个新的层次,因为他突然想到了,爱上瑞云实在是件很荒谬的事情。 五 这宅房子,已经很古老很陈旧了, 在这个城市,有许许多多房子已经很古老很陈旧了,因为这是一座很古老的城市,而且从前是相当繁华富裕的。 人民政府为了改善老百姓的居住条件,下令停止了几幢大宾馆大饭店大酒家的建造,挪出资金来。 瑞云好婆的这宅房子,比起别处的旧房子,还算是牢固的,所以改造方案就比较简单,接通自来水管子,油漆门窗。 在庭院里挖坑埋水管的时候,工人粗手粗脚,把那块瑞云石碰歪了,石脚下露出半个洞口,洞口里挤出一只黄鼠狼,黄鼠狼很不客气地放了一串臭屁,奔走了。臭气熏的这一进的住户头痛了三天。 从这一天起,瑞云好婆就病倒了,她晓得自己是不会再爬起来了,她把瑞云叫到床前,说:“瑞云啊,你是个苦命的小孩,你不跟我过可能还好一点,你跟了我只是更苦……” 瑞云拦住好婆的手说:“好婆你不要以为我苦,其实我不苦,真的不苦,一点也不苦。” 瑞云好婆叹口气说:“说不苦是假的,人生有五苦,不过你如果真的能够把苦当作不苦,倒也是你的造化。” 瑞云点点头。 过了几日,文物管理处听说瑞云石歪了,就派人来把瑞云石拉走了。 瑞云石拉走的这天夜里,瑞云好婆就升天了。 瑞云石是拉到一个很著名的园林里去了。后来,宅子里有人家来了外地客人,陪了去玩园林,特意去看瑞云石。但是很失望,瑞云石夹在很多山石之中,更加不起眼了。 瑞云给好婆办了丧事,仍旧到墙门间去做衣服,大家都觉得她比过去更加清秀好看,更加温柔可亲。 瑞云的活很多,她很想再收个徒弟,可一时却托不到人介绍。 翁美华回来过,她是专门来看瑞云的。翁美华现在已经如愿以偿作了城里人,一家新开张的大宾馆招聘服务员,她应招,干了一年,很出色,就升了领班,户口也转了。翁美华在宾馆工作,不大见太阳,比以前白多了,和瑞云一起站着,真象一对亲姐妹。 翁美华看瑞云的活很多,就说什么时候放假回乡下帮她留心一下,介绍一个徒弟来。不过恐怕不容易,现在乡下姑娘生财之道多得很呢。果然,翁美华走了很久也没有消息来。 陈光倒有消息来。是刘敏芬告诉大家的,那小子借钱买了一辆摩托,贩卖鱼虾,到底给他挣出了三楼三底的房子。大小伙子再也不用同弟弟妹妹挤铺了。据说陈光找的对象很漂亮。可宅子里的人断定,绝对不可能有瑞云漂亮,因为瑞云这样耐看的姑娘,现在是很少见的。 瑞云的日子过得始终很平静,每天除了早晚在庭院里和大家讲几句话,其他时间就坐在裁缝铺里做针线活,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后来王老先生就到墙门间去,天天坐在门口陪着瑞云,看着瑞云,和她说话。瑞云也就顺着他的话头同他谈谈。 王老先生私下对别人说,他越来越觉得瑞云象一个人,就是他童年记忆中的母亲。 王老先生童年记忆中的母亲,大概不会是那个婊子,而应该是他爹明媒正娶的太太。 王老先生居然说这种话,大家想,这老先生恐怕有点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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