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言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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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车记
《世界周刊》第1604期 12/14/2014
上海《新民晚报》9/6/2015
甜莲子
先生每天通勤用的自行车不见了，车子是在国殇日的长周末礼拜六夜里被人偷走的。
你若要问起我家自行车失窃的来龙去脉，我都不好意思说，真丢人。我的好朋友Doug先后丢失了三辆自行车了，可是人家每一次都能理直气壮义愤填膺地声讨偷车贼的恶劣行径，因为每一次失窃都不是他的错。第一辆自行车是锁在了大学校园的停车架上，Doug一下课就发现锁被小偷割断了。第二辆自行车是锁在downtown的停车架子上，用的是U型锁，锁得好好的，一顿饭的功夫车子就不翼而飞了。最叫他跌破眼镜无言以对的是第三辆。他遵守小区纪律乖乖地把车子停在公寓楼下的车库内，还是HOA特别指定的自行车停车区域，用软链锁好，公寓有安全门，车库也是密码操作闲人免进的。结果，Doug早上要去上班了，到车库一看，自行车不见了。一定是楼上那个可恶的邻居干的！ Doug愤愤地向我诉说和楼上邻居鸡毛蒜皮的历史遗留问题。嗨，比起人家Doug，我们家根本没有给自行车上锁，人家小偷能不下手吗。
你若接着问我粗心地把车子落哪儿啦，那我就更加支支吾吾，羞赧汗颜了，因为我们是把自行车落在家门口啦！其实说起来也不全是我的错。每年国殇日的长周末都是我最忙碌的时段。学校要放假了，女儿的各类文艺表演体育比赛要去参加。暑假要开始了，长长的两个半月的时间怎么安排，夏令营得报名，合家旅游的计划若还没影子，这个长周末就是订机票订旅馆的末班车了。
今年又多出了一桩烦心事——用了将近二十年的Whirlpool烘干机终于在我家尽忠职守地转尽了最后一个圈圈后再也转不起起来了，彻底宣布退休，也连累了尚能正常工作的洗衣机。好在它还对得起老主人， 退休时间选择在国殇日周末前夕，正逢Best Buy家用电器大减价，我们在网上做调查比较，在家里量尺寸，花了大半天的功夫最后敲定LG型号，到店里定了货。
一家人心满意足地憧憬着新洗衣机烘干机的来临，下午又去看了女儿的Ballet Recital，七嘴八舌的回家，经过家附近的公园。哇，好一派生龙活虎的气象。原来天气转暖了，芳草纷飞，百花争艳，出来打球跑步的人也多了。女儿提出去踏青，先生马上附和说好。我思忖，今年全家的暑期旅游就等到晚上再上网安排吧。于是，一家人自行车滑轮鞋scooter大大小小若干轮子一齐浩浩荡荡滚动出发，一直玩到天色昏暗方尽兴而归。到了家门口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两人急急忙忙点火做饭，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把先生的自行车落在前院铁门外了。
那天晚上我还过的很得意呢，先是毫无悬念地在网上定购了我心仪已久的墨西哥全包度假村，包机票包食宿包酒水还有各项水上活动，然后和家人一起看了一个喜剧片，笑的前仰后合肚子抽筋。看完电影又到网上欣赏了一遍度假村的照片才恋恋不舍地上床休息，一夜好梦，完全没有听到家门口有何动静。
第二天一早睡到八点，我推开大门走到前院，欣赏花草的长势，伸个懒腰，咦，怎么看着好像缺了什么。仔细一瞧，只有女儿的自行车寂寞地靠在墙边，旁边的空位像一只长大的嘴巴对我作惊愕状。我打开铁门一路小跑奔了出去，黎明的小区静悄悄，只有我一个疯婆娘，披头散发穿着睡袍，在小区里跑了一圈之后沮丧地回家。我蹬蹬上楼把大小两个从美梦中唤醒，沉痛地宣布：昨夜月黑风高之时，先生的自行车被人偷走了！
先生骑自行车上下班已经有十年了。十年前的一个夏天，油价发疯一样地涨，一直被我抱怨不肯上健身房的先生，在自行车专卖店花了一千块买来了这辆红色轻巧的变速车，还有亮绿色的马甲，头盔，后视镜，指南针，计里器，甚至绑裤脚口的一小截松紧带。 从此，通勤健身一箭双雕。 这一骑就是十年，经常与家人分享骑车时看到的美景趣事。确实，和围困在车河里亦步亦趋地开车上下班比，骑着自行车走在自行车专用车道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看看绿树红花松鼠小兔，尤其是上班路上只有骑自行车才会经过的一段湖边美景，谁会不喜欢这个又环保又健身的绿色通勤方式呢。
而且，常有出乎意料的事发生，给平淡生活加以佐料。比如有一天，先生眼看着就要和迎面而来的一辆自行车狭路相逢，车上一头威武雄健的Golden Retriever两个前爪紧握自行车龙头掌握方向，两个后爪稳稳地踏在主人为他度身定做的踏脚板上，看得先生目瞪口呆。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先生才看到躲在狗头后面的军师的半张脸。我懊恼先生没有拍照留念，这么好玩的事情，你不骑车怎么碰的上！
所以，综上所述，现在先生知道他骑了十年的自行车不见了，深受打击，闷闷不乐。长周末过完了，他别无选择，无可奈何地重新加入到开车通勤大军的滚滚红尘中去了。
其实一发现自行车丢了，我就建议，到警察局去报个案吧。他灰心地说，报什么案，警察哪里会管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还帮你立案侦查哪。我决定不听他的，自己行动。礼拜二一早，我就上警察局了。一个胖乎乎笑眯眯的女警察接待了我，问得可仔细了，特别要了自行车钢印的系列号码，幸亏当初买车的单据我都收藏归档了。然后她说，在家等消息吧，过一两个礼拜会告诉我case number。我心叹，真专业啊。
先生在家也没闲着，自己在网上找偷车贼呢。他死死认定偷车贼会在网上的Craigslist卖他的车，于是每天的茶余饭后我们又多了一项余兴节目。我喜欢先看Craigslist上面的Lost and Found专栏，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每天竟然有这么多自行车和主人不告而别。好几个帖子写的让人叫绝。比如一贴，失主深情回忆了当初和自行车的一见钟情，还有以后自行车陪伴他风雨同舟甘苦与共的岁月，然后失主恳请偷车人完璧归赵，悄悄地来还，正如他悄悄地来偷，挥一挥衣袖，只带走失主的赏金。 I don’t ask. You don’t tell. 还有一贴更是令我喷饭。失主一家大白天在豪宅里大宴宾客呢，车库门敞开，两部豪车一部停在在车库内，一部紧跟着停在车库外。车库最深处的墙上挂着失主价值连城的宝贝自行车。据失主上传的录像片段看，偷车贼是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女汉子，一头金色长波浪，手臂上全是五彩斑斓的刺青的。她作案时不慌不忙，搬下自行车推出车库时还对镜头莞尔一笑呢。失主极受侮辱，在帖子中咬牙切齿重金悬赏这个刺青肌肉女。
我们也看For Sale专栏，每天卖出来的自行车数不胜数，但是搜索关键词一打进去也就没几辆剩下的，一看都不是他的，先生很失望。
“如果真的看到有人在网上卖你的自行车，你认得吗？”我问先生。
“当然认得，烧成灰都认得。你知道吗，我现在感觉就像自己的小老婆被人拐卖了，这一刻她可能正惨遭蹂躏呢。”
我斜睨他一眼：“那你会打算怎么办呢？”
“佯装买车人回帖，交易时趁着试车的当口，我骑着骑着就不见了（liao3）。”
我大笑着回他：“没有那么简单吧，到时候可能又得有劳本小姐出马在三四个block之外的某个街角处做外应吧，电影里抢银行都是这么拍的。”
几天以后，我在邮箱处取信，碰上了我们HOA的领导Henry，他以前是教师，现在退休了，人很热心，主动管理小区里的大小事情，默默奉献发挥余热。我刚搬来时很不习惯，因为我自由散漫惯了，突然来个居委会大爷对我约法三章管头管脚的我很不自在，于是和先生一起给他起绰号，我们平时偷偷叫他维持会会长亨利亚当斯先生。日久见人心。我后来喜欢上了亨利亚当斯先生，他和蔼可亲，帮了初来乍到的我很多忙，此话暂且不表。亨利听我说了丢自行车的事，认为一定是小孩干的，叫做 joy rider。小孩拿起一辆自行车骑上半天，腻了，随处一丢是常事。你的自行车一定在不远处等着你呢。他建议我在附近随便走走，说不定马上就找到了。听了他的话，害得我连着一个礼拜没去健身房，每天以快走为主要锻炼方式，到处溜达，一看到骑着红色自行车的小孩就疑邻盗斧，装模作样，快走上前仔细端详，恨不得把每个小孩拉下车来录口供。
两个礼拜过去了，先生放弃了最后的希望，打算买一辆新的自行车，已经开始上网做功课了。
一天清晨，门铃咚咚响，我正穿着睡衣写小说呢。披衣出门一看，是一个魁梧高大的警察。噢，我想起来了，一定是是case number来了。
警察叔叔声如洪钟地问我：“你们家最近丢了自行车了吗？”
“是啊。”我懒懒地回答，还沉浸在自己小说里的情绪。
“你们家的自行车找到了！”
“什么？！”我喜出望外。
原来有人在附近一个垃圾箱边看到一辆自行车，被小心翼翼地藏在一块纸板下，他觉得可疑就报了警。这位警察刚刚去查看了自行车，和警察局档案里的资料完全吻合，所以就有了警察叔叔上我家的一幕。我照他吩咐提供了自行车系列号码。恭喜你，答对了！十分钟后，警察骑着我们丢失了两个礼拜的自行车出现在我家门口，当时我激动的好像看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先生的小老婆！
他冲我一眨眼：“How’s my front door delivery service?”“Thank you, officer!”我衷心感谢他，一百个满意。
警察一走，女儿就从我背后窜出来，“Thank you, officer!”她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学我，又笑我是Drama Queen。我不予理睬，继续与我小说中的人物共生死。
不知不觉，先生下班回家来了，我听到他惊呼一声，知道他一下子看到自行车从天而降受惊吓了，出门去跟他仔细说说来龙去脉，顺便邀功请赏。结果我看了一眼自行车也情不自禁惊喜地叫了起来。
原来，不知何时，先生的自行车上绑了一个大大的红色金边蝴蝶结，映着红车身真漂亮，好像在说：我是你的礼物，快来拆呀。不用说这准是女儿的杰作了，就地取材于上次办Party的剩余物资。
“喂，到底谁是这家的Drama Queen啊！”我冲着女儿的房间喊道。
后记：我在网上Yelp给了警察局五颗星，指名感谢了接待我的胖胖女警察还有送货上门的警察叔叔，差点在最后写上一句：“真是人民警察爱人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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