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92)
盛世天子當校長，傳奇之有哉？唐玄宗精通音律。閒來選樂工三百、宮娥數百，親自糾纏錯調音於冰姿淡雪梨花園，號稱皇帝梨園子弟。李校長，想必也粉墨登場，一如890多年後的法國路易十四大帝本人，就是跳獨舞的能人。1653年，盛裝羽冠，胸口綉上光被寰宇大太陽；在《王家芭蕾之夜》中，舞步雍容沉穩，演出太陽神阿波羅。然則歷史煙雲，轉瞬即逝。玄宗玉環的彈唱風度，曲譜歌辭，有嚴格檔案記載麼？千百載後，只好任憑《楊貴妃秘史》之類電視劇杜撰，胡謅什麼貴妃愛李白而已。路易十四就不同了，1713年，太陽王建立史上第一個職業芭蕾舞團。芭蕾是風花雪月；可卻是以嚴謹科學態度為基礎的。他建議指點過的一切巴洛克風舞步，包括越步（jetés，一足跳起另一足落地）、布雷步（pas de bourrée，一步腳掌着地、其餘二步或腳尖或前半步着地）、王家擊腳跳（L'entrechat royal，跳起後腳尖前後交叉數次），統統詳細記錄在案。一傳三世紀，絲毫不謬。後人一見即可用。欲睹康熙帝國同時期的太陽王如何翩翩獨舞，何須求諸彆腳古裝片。2013年4月，法國隆重慶祝路易十四成立芭蕾舞校三百周年。巴黎格尼埃歌劇院，以嬌紅粉白玫瑰花海洋，妝點他們雕繪縷金的歌劇院長階。文化盛事，普天同慶。三百年慶典之夜，法德合營的Arte電視台，免費轉播。那個周日，買不起180歐羅一張票的朋友們。奔走相告。名家專門創作與考古的精品之夜。十載難逢哪！無人報幕，太陽王穿越三百年而來，跳他自己。阿波羅與文獻記載一模一樣。舞者大氣典雅，解答了何謂巴洛克式芭蕾。路易十四的芭蕾是政治，宮廷藝術有利於維繫天子威儀。宮廷芭蕾是精神領域的大事，它必須留下天子獨有的印記。一種完全貴族的運動，動作幅度盡可能小。空間中的移動，來自凡爾賽宮廷舞會。所謂法國式芭蕾，脫胎於他們這位國王。儘管十九世紀後白色芭蕾崛起。無故事情節的古堡《精靈》、浪漫斷魂《吉賽爾》，沒有人再捧老式巴洛克了。可是慶典夜重頭戲《從今以後》，十七丰神俊朗美少年，一身從薔薇紅、酒紅到黑玫瑰紫紅的荷葉擺上衣窄褲；在半小時巴洛克音樂變奏中，在一個巨大金漆畫框的內與外，巧妙地糅合了老祖宗與現代人更複雜的感情。成功復活《法老王女兒》的編舞家Pierre Lacotte，這一晚出土了被人遺忘的《慶祝》。慶祝古式的美與舞步。兩位舞星，完美展示了貴胄風度；肩部的矜持、下肢的講究、苦練出來的自然、彷彿不沾風塵土地的灑脫。直到五十年代，舞校女校長還喝令女孩們腿勿抬高於腰：“你們不是跳法國康康舞！”這，就是法國式風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