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追梦

(2014-01-25 21:17:11) 下一个
 [ganlan]

本文纯属虚构,无论时间,地点,人名,事件,细节,意识......若有雷同,实属巧合,
切勿对号入座,切勿仿效,否则,由其引发的一切优良或不良后果,本作者概不负责。


(一)


我飞行在空中。

依稀看见四周流云匆匆,如丝如缕。头顶湛蓝无际的天宇,清澈得令我窒息,
我似乎嗅到了天使的存在,忽然间却感觉好是孤独。

低头向下看,隐隐约约有尘世的踪影,我仔细探头左右搜寻,巴望有人与我同行,
或许是美女也未可知,我大喊,有人吗?有人吗!不料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我急速坠落下去。

我在轰然触地之前,已经清楚地意识到那又是一场梦。
旁边传来“嘤嘤”的啜泣声。
我没有睁眼,张了几下嘴,想解释一下,最后,也没找到什么可说,
做了个“
SHIT”的口形,侧转过身去。
丽丽说话的口气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惆怅:我知道你就只有做梦的本事。

我抬起眼皮,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泄落下来,鸟儿嘻戏的声音在后院的树梢上隐隐约约,
时而高昂,又凄楚哀怨,忽然渐去渐远了,这似乎是我2007年听到的最明白的鸟语。

我知道自己容易独自激动,却又虎头蛇尾,这令丽丽大为恼火,说是这个毛病把精气都烧死了。
我放狗搜了数次,也没找出来任何医学依据。不过,都奋斗
年多了还没见孩子的影儿。
丽丽像抱窝鸡一样越来越急不可耐,女人就是这样吧,母性上来了,十头牛都拉不动。

丽丽去看过医生,也做过什么片子,结论是她很健康,就像丽丽说的,
那方水土好得一只瞎了眼的虫虫游过来,
都可以造出圣人来。
丽丽又催促我快去检查,还四处给我打听专科医生,
我一想起来会有人对着赤裸的我指手划脚,就浑身鸡皮起疙瘩。

我宁肯承认自己半个管用的蝌蚪都捣弄不出来,也断不会去的。

吃午饭的时候,我收到了丽丽的邮件,很伤心,很认真,很绝情地告诉我,
她的那个旧恋人,我知道就是她那位原来的大学同学,后来攀上高亲,
做了几年乘龙快婿,又被扫地出门的太阳雨先生,满世界寻她,
抛开全宇宙不要,就要娶她了。


我马上敲了几个字给她:雨某会让你下崽儿吗?!
转念一想,这未免太那个了。
就删了重来:雨某能行,吗?
这口气又过于瘪三了。
最后,我回复她:我尊重你的选择。

我自己心里很明白,不管是不是这位所谓雨先生,我们缘分耗尽,
各奔西东是早晚都要发生的事情,丽丽和我同床分居的事实存在已经很久了。

金秋十月,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我们专程回国离婚。

为了照顾双方老人的情绪,我们商定暂时不讲明真相,只说探亲度假,
在这一点上我们两人不谋而合,也还算没有枉为夫妻一场。

我们一同分别探望了年迈的父母和老丈人一家。坐在老丈人对面,
听他讲说如何琢磨出来循环用水控制水耗,如何组织小区的老人健身,
如何关注伊拉克人民,我的心情甚是复杂。

结婚将近7年,分手的时候,我舍不得的竟然是老丈人,我在他眼中为才为宝,
他一直对我寄予厚望,婚礼那天他说的我把女儿交给你了那句话,一次次出现在耳旁。


我辜负他了。

我甚至在想,或许出国本身就不是一次明智之举,远离父母和弟兄姊妹,
我们的婚姻缺乏了很多虽说无奈却实在是有效的捆绑。

与老丈人拥抱分别的时候,他还乐呵呵的,拍拍我的后背,
说每年都回来看看我这老骨头,见一面少一面了。


(二)


在告别单身汉多年以后,又一次一个人的生活,比想象得更惬意,更自由。

原来每天下班回家,丽丽总是唠唠叨叨没完,催促我刷呀洗呀睡觉呀,
张罗得我像个龟儿子。

现在,我自己三下五除二,
30分钟搞定晚饭,再有30分钟洗刷完毕,
7点钟准时坐到电脑前面。忽然间,我拥有了巨多的,完全随自己支配的夜晚。

我四处出击,到多个网站大量浏览,在CCT (CanadianChinaTown.com) 上我新注册了一个网名,
爱上西天,把自己定位成一个粗糙的,憨厚的,乐观的成熟男人形象,并且逐渐混了一个脸熟。

在那个原本应该是乏味而漫长的冬季里,我结识了几多网友,在字母和数字交织成的无形世界里,
以毫无温度的文字彼此传达着暖人肺腑的问候和充溢智慧的调侃,偶有结伴吃喝,
更是令我精神焕发。

故事本来是不会发生的,如果我的生日不是在三月八日那一天。

暴雪从七号晚上就开始了,阴霾笼罩的天空, 厚重的云层似乎预示着没有尽头的倾泻。
因为,第二天是周六,大家其实对这场预警了多日的特大降雪充满了期待。

已近午夜,我撩开窗帘,看着外面路灯下漫天飞雪,无声无息,
看似热闹却甚伶仃,我也伶仃,我想。
竟然又是一岁,我这一岁,失掉的比得到的多很多,我又想。

脑子里就想起一句对子:几多载 人世间无言飞雪
想不出下联,我就发到网上去了。

很快,就有“一无所求”回帖:
几多载
人世间无言飞雪
怎奈得
网络中有情在线
横幅 爱上西天
我禁不住连连称赞: 好对好对!横批更好,呵呵。

我与这个一无所求从无正面交手,头像是一幅树林晨曦,影影绰绰,肯定是个她,
总是少言寡语的表现。

一无所求:过奖了 Happy Birthday!!
我就疑惑了,马上发去一个短消息: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一无所求:你自己讲过的,忘性好大啊。
我才想起来,大家曾经在网上闲聊过各自的生日,我开玩笑说,我一过生日,全世界妇女都放假。
我回她:你猜得很准头滴 : ]
一无所求:瞎蒙的。BTW,祝愿你今年的生日降雪破纪录!
我回她:极有可能!照这阵势,明天下它一天,突破40厘米没问题,呵呵。

又有几个回贴,祝贺生日,拼对子,有“忘情水”的[又一度 西庭外三怒寒梅]
还有“网虫”的 [几多载 人世间无言飞雪;数万次 CCT有心插柳],那天晚上我很是开心;
而窗外,天公果然没有喘一口气,一直结结实实的下到周六晚上才停下来。

周日清晨,新闻里说,这次下雪共计52厘米,远超半个世纪前的40厘米的单次降雪纪录。
我就给一无所求发了短消息:52>>40 The mother of all storms :]

我打开屋门,神情气爽地走出来,站在了门前,似乎很久没有如此脚踏实地的感觉了。
我深吸一口气,清凌透底,四周耀眼的白雪,头顶蓝天和白云,春天真的很近了。

我分三次才把车道清理干净,两边的堆雪已经到了我的胸口。从车道尽头儿向左右两边观望,
各家各户犹如地道战一般,在这条街上远远近近的趴下了4辆车,还有人肩扛铁锨和雪铲,
艰难地行走在雪海里。

此后,我就加入了天天企盼下雪,一看见雪花飘飘就累加降雪总量的人群中,
其中也包括她,一无所求。


(三)


冬天终于过去了。

卸掉了臃肿的冬装,我好像经历了一场蜕变,浑身充满着活力,我重新开始中止了几个月的跑步晨练。
在依旧寒意袭人的清晨,河边背阳的石堆旁还依稀可见被泥土染杂成黑色的小片冰凌和积雪,
水中却常有游水的鸭子三两只,娴静地嬉戏着,时而又飞跃起来,嗤嗤愣愣降落在不远处的岩石上,
依偎着,修理羽翼。

一无所求:雪没有下够,冬天就走了。
我知道她有些沮丧,盼了很久,只差7厘米,也就是一场中雪的样子,降雪量屈居历史第二。
我回她:冬天想走就走吧,想来还会来滴

这几天,大家在网上玩得很热闹,要征集一个名词来描述婚姻。
按照传统的说法,婚姻是一座城,外头的人想进去,里头的人想出来。
有说:婚姻好比一座山,这山望着那山高。
有说:婚姻是鱼缸,不跳出来是死,跳出来还是死。
还有说:婚姻就是只读文件,可以强制删除,不可以更改。
网虫说:听说婚姻是天堂,进得去,出不来。
网虫是很厚的80后。
忘情水:婚姻是酸梅,看着止渴,吃了倒胃。
诸如此类,大多都是负面印象。这世道变的,几千年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的伦理概念已经摇摇欲坠了。
我的感觉是,婚姻是梦,一醒就没了。
一无所求:婚姻是一口井,生一个孩子,多一层盖儿。
我很好奇:这井盖儿,好还是不好?
一无所求:也好,也不好。
我回她:怎讲?
一无所求:不想出来的,井盖儿是保险盖儿;想出来的,也是保险盖儿。
我庆幸,亏得我没被埋在里头。

晚上,我又做梦。
总是那种梦:在飞,没有目标,从空中跌落,心里空寂和绝望的感觉在醒来后还能感觉到心肌的疼痛。

我做这梦已经N年了,每次都很类似,甚至于有时在梦的最后,
我约有一丝清醒的意识会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我也按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说法,
仔细分析过我什么时候会做这样的梦,结果发现做不做梦与白天的活动没什么直接联系。

我开始怀疑,会不会是心脏病前兆。体检的时候,我严肃地告诉我的家庭医生:
I often have nightmares and feel severe chest pain after.
Gabriel医生,应该是有欧洲血统的那种后代,人细高,脸细长,腮帮子洼陷,
蓝色的瞳孔被埋藏在深深的眼窝后面,他很关切地看着我,说我过虑了/You worry too much
不过是精神压力所至/stress only,我需要的是放松心态/just relax
他又用那只毛茸茸的大手拍拍我的肩膀,说:
You should have taken a vacation and gone south.
You’ll feel much better when you get more sun.
我心里说,你以为太阳就是一切?我的心思你怎么会懂。

我告诉一无所求:这儿的医生实在没什么水平。我好像真有病,他们却是大病化小,
小病化了,把我当精神病。
一无所求:有的人病,不在身,而在心。
我回她:我总做稀奇古怪的梦,应该有什么原因的。
一无所求答非所问:梦半真半假,只有自己能懂。


()


现代生物研究这么发达,不管智商140还是007,人都不过只有三万个基因,哪个挨着哪个,
坐几排几号都知道了。我就不相信没有人给我解释清楚我的梦。

于是,我开始打听搞生物和医学研究的达人。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
一位同事说他的先生认识一位在医学研究院神经分院的博士就是专门研究这个的,
并且即将实现外界诱导编排做梦的重大突破。他告诉我说:
这位孟博士钟爱神经医学研究,特别是对认知/cognition领域几近痴狂。

我找的就是他了。我很快与他联系上,并且约好了下班后去实验室见他。

走在神经分院那栋楼里,灯火通明,却不见人影儿,并没有我事先想到的瓶瓶罐罐的标本什么的。
四周寂静得吓人,听得见自己鞋底儿蹭在地皮上的动静和胳膊甩动时磨察衣服细细簌簌的声音,
我感觉朦朦胧如同在梦里,又神经兮兮的好像行走在一个人的大脑之中。

总算找到了他的实验室。门大开,我探头看到的那个眼睛盯着计算机,一手翻书,
一手夹着几页纸还在敲键盘的应该就是孟博士了。我敲门,他马上说请进,头却没扭转一下。

虽然我已被告知他的名字叫克强,我还是掩饰不住对这位科学家的钦佩之情,由衷的称呼他孟博。

我们简单寒暄了几句,显然他满脑子正在构思什么玄妙的东西,时不时地就把他拉走了,
走得很远很远,忽然他又意识到我的存在,急忙回来与我继续对话,
却全然不知我们先前说到哪儿了,单单是我住得远不远就问了我三遍。

他的桌上杂乱无章,书本儿纸张一个压一个,大的摞在小的上面,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
见过乱的,没见过这么乱的,想起来我的同事Jimmy讲的,the messier, the better,
也就是越乱越出活儿吧。

孟博从眼前半个巴掌大的空白桌面上,用左右手向两边一推,就整理出来很宽绰的一块儿地皮,
又从旁边高高一摞材料的最下边抽出来一个笔记本儿,碰倒了的东西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

他弯腰下去捡起来一个镜框。我瞥了一眼,那是一张全家福,四口人家,很典型的那种普普通通,
只不过主妇那飘逸撩人的长发甚淑女,我客气地说,好幸福的一家!

孟博用嘴吹吹镜框上面并不曾有的尘土,放到一边儿,感慨地说,
多亏我老婆能干!我从来没有钟点,家里全靠她了。

他打开笔记本,写上日期,又扭头问我,谁说过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女人来着?
我哪儿知道!我心想,我都没见过成功男人什么样儿。

孟博把刚才拿在手里的几页纸放平在本子上,原来是一些手绘图案。
他接着说,这句话我太相信了!!这辈子我算是毁在实验室里了……


我的眼珠子却盯在了那几幅画上,散乱的,毫不相关的几个静物和符号,有箭头跑来跑去的,
旁边竖列着几个字,分别是DREAM 1, DREAM 2 DREAM 3

孟博看我注意到这个,马上兴高采烈起来:这就是我上次电话里提到的那个设想,
正在归纳,尚待印证。

看来是孟博的惯例,听从他的要求,一下的对话,我们留下了录音,不提及姓名,
不过,我明确表示涉及隐私的东西,我无可奉告。孟博表示理解,
又说每次录音都将整理成文字打印出来,供他剖析研究,
实验人的任何私人信息他对所有人都完全保密。


()


问:你好象说你做梦很多,是吧?说说你最常做什么梦?
答:是。就像我们电话里说过的。我常常梦见自己飞啊飞啊,就一个人,
总想找人,总找不到,最后一头戗地,吓得心脏受不了。

问:你喜欢当飞行员吗?
答:我从来都不想飞,我恐高,我。
问:你是从多大的时候开始对高空有恐惧感的?
: 我小时候还行,就是后来,有一次坐飞机,要降落的时候,前面那架飞机出事了,
我活脱脱拣了一条命似的。说起来好笑也可怜,当初若不是我前妻逼我移民出国,
我自己绝对不会冒险跨越太平洋的,说远了啊。

问:挺好,挺好。那么,你做这种飞梦有多久了?
答:很久了,都记不清楚了。
问:出国前就有吗?还是来到这里以后?
答:好像是的。对的,出来前至少做过一次,想起来那次我醒后去卫生间,
就是我在国内的那个家。应该有67年了。不过,感觉越来越频繁。

问:喜欢养鸟吗?
答:不养。讨厌鸟粪。不过,远远的看看还蛮喜欢的。

问:这几天有没有做梦?什么梦都行。
答:昨天还真做梦了。我正纳闷呐,梦里就像真的一样,现在还在眼前。
梦见同事RyanShirley,还有我,到了一个很空旷的黑乎乎的屋里,突然,
有个什么圆不溜毬的东西冒出来,把我们吓了一跳,就惊醒了。
我正琢磨,这梦是怎么来的。

问:RyanShirley 经常和你在一起吗?昨天在一起吗?
答:平常都差不多的,办公室里有将近10个人。不过,昨天刚好我准备离开的时候,
他们两个在电脑前看hot man聊天,Shirley大声说笑,我心里暗暗的感觉略有轻佻之嫌,
也来不及多想,匆匆收拾东西就回家了。看来就是这样子把他们做进来了。

问:很好。再想想,这几天有没有什么东西或图片或听到的故事,
恐怖电影?月亮?足球?气球?……
答:气球!你还真说对了,就是有气球。前天去朋友家取电影DVD,他领我去地下室,
到了楼梯口,他猛然停下,然后说他被吓着了,他看到一个像人一样的晃来晃去,
后来打开灯,
看到是孩子玩的拖着丝带的氢气球。我惦记的是电影,
并没有很当一回事儿。


问:太好了。几个重要元素都有了,这个梦比较单纯,没什么心理背景,你也不会再做同样的梦。
我给你简单解释一下,按照有关梦的最新研究进展,古人所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不完全正确的。
人苦思冥想的恋人和每日辛辛苦苦看顾的孩子很少入梦,相反,人在思维或意识半阴半阳,
或者说,半清醒半混浊,三心二意的状态下,五官所输送给大脑的信息,容易被结合到梦中。
比如你这个梦就很典型,你下班时候看到听到RyanShirley是下意识或次意识的,
你的主意识其实是回家,又匆匆忙忙,所以现实场景和目标都处于恍惚之中。
至于气球的事,与你无关,却比较惊吓人,你听到的时候,心思在别处,
又是一种分离状态。
答:哇!孟博,你简直太伟大了。

问:这其实不算什么。我现在正研究的课题是如何诱导做梦,就像你那天所讲的,
想梦到一个什么人或什么事。如果这个能够成功,我这些年就真的没有白活了。
非常感谢你能够主动当实验体。
答:我会尽力配合你的研究的。再说了,我本人也对这个极有兴致。

问:还有一点儿有关私人的问题。你提到你前妻,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随便你,说不说都行。
答:没什么。我一点儿都不介意。我们离了大半年了。没熬过7年之痒。
她,她也没什么不好。
问:你们有孩子吗?
答:哪壶不开你提哪壶啊!就为这个离的。她生不出来,却怪罪我头上。
问:好的。最后这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做飞梦会伴有兴奋吗?
答:(操!)
问:好了。今天就结束了。我分析完你的材料以后,会跟你联系的。


(六)

与孟博分手后,我才感觉到后背上凉飕飕的,不知什么时候出的汗把衬衣都浸潮了。

丽丽也为此行为数落我多年,在她分析看来,汗和精如出一辙。
我曾笑话她扯淡:照你这么说,运动员都绝后了。
丽丽说:那到不是,关键是个balance问题。你不知道养精蓄锐啊??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丽丽接着就再次痛击我的七寸:我给你说多少次了,
熬夜折阳折寿,你早晚会后悔的。
我当时就要说,我追求的是质量而不是数量,想了想,还是迷信一点儿吧,就又咽回去了。

嗨!想起来那次回国,跟认识多年的一帮哥们儿练摊儿,到后半夜,都喝大了。
小六儿挤对我:你小子,本来够爷们儿的。出国没几年,咋整得娘儿吧唧的?!
我腾地站起来,照着原来的我,一直拳就出去了,可是,我挥了挥手,又坐下了。
我心里清楚,先是结婚改造,丽丽的杏眼对我有莫名的震慑力;后是洋插队,
鸟语没学顺流儿,母语也拈不准了,还尽惦记着manner,张口即来的本事早就没了,
两肋插刀的气概也成了传说。

这是出国的另一悲哀吧。

我的日程就像被输入了固定程序似的,从周一到周五,起床,上班,咖啡,午饭,
再上班,咖啡,下班,晚饭,上网,睡觉。
每天都单调地忙活着,重复了再重复。

又一个星期五,我很晚回家。
上了网,进去CCT一看,一无所求还在。几乎无论我什么时候进来,她都在,
也没什么动静,不过,我一出声,她就开始发话。
很显然,我被她盯梢了。
我读她写的东西,似乎能看到到她纤纤幽幽的弱不禁风的样子,
我特幸福她对我的那种难得的信赖和敬重, 好像我真是一个人物似的,
其实我本来就是, 只是丽丽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

那一次,我郁闷以至于要死,一个星期里面,被警察罚了超速,被老板翻白眼儿,
被黑仔儿吐唾沫溅在袖子上,又在菜店里,被同胞女士无来头蔑视,
几乎形成肢体冲突。
我告诉她:我无言以对,明天吐血而亡……
一无所求劝我:有些人是单细胞,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我曾纳闷她大概不工作,专职家庭妇女?并不像,因为那些女人都很满足和幸福,
天天傻乐,而她似乎有忧虑。
我琢磨了很久,也搜集了她前前后后发的所有帖子,丝毫看不出她是干什么的。
一无所求这个网名注册很早,沉积了数年,几乎无帖,就在我频繁活跃在这个论坛之后不久,
才开始规律性的出现,不过,仅限于在此坛,其它坛子几乎从不发言。

神秘的东西十有八九都属美好。

我先问候她:周末愉快!!
我查看了信箱和悄悄话。几个人约好周六先吃午饭后去看新电影,半天没了;
早答应帮忙一个老乡搬家,刚刚收到通知有关周日集合的时间和新家地址,一天也没了。

日子真xxx过得飞快。一年又一年,就这么零打碎敲的,像手里抓的沙子,
像野兔儿看见了人影呼啦啦就都没了。

十年前搬家的事,似乎就在昨天:我毕业刚刚参加工作,分配到科委信息处,
处里委派的小货车帮我搬家,仅仅是左右手各一条行李箱;在信息处混了两三年,
女朋友谈了有一把,一个也没找到感觉。丽丽选中我,闪电式结婚,
打雷式怂恿我移民出国,越洋搬家又是左右手各一条行李箱,不过,这次是翻番了,
两个人四个箱子;她走的时候,搬走了十个箱子,外加一辆车。
我告诉她的:只要你能拿走的,你都可以拿走。结果,房子算是我的了,毕竟是我挣出来的。

回过头来,一无所求回复我说:谢谢!也祝你。
我忽然突发奇想:周末忙吗?
一无所求:还行。
我心里想,反正你也看不到我的窘态:有时间吗?我请你喝茶的了 :]
一无所求:??
我开始心跳加速: 就是喝茶, 喝茶而已 :]
一无所求:
我又是一头汗: 没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呵 :]


(七)

我还在飞。还在寻找。不过,我已经知道我想找的是谁。

不久,孟博电邮给我,材料分析已经完成了,说我是个很难得的实验体,
集多项重要元素于一身,具备最佳人选条件,可以马上开始下一步工程。

孟博又打电话来,说要确定一个时间,我再去实验室会他,他将告诉我一些详细的具体实施计划。
我问他: 不会把我搞成了植物人儿吧?!
孟博说: 绝对安全,没有任何侵入性的实验,只有轻度的心理暗示和完全生活化的日常安排。
这样,我就放心了。

下班的时候,我准备离开办公室,想到即将开始的新试验,禁不住有些兴奋。
第六感觉特强的Shirley笑嘻嘻的看着我:Another date today?
我顺水推舟:Yeah!
Shirley 示意了一下站在旁边的Ryan,假装很小心地压低声音对我说:
Don’t forget to bring tea bags! 然后是一阵大笑。
Shirley以她的dirty mouth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
我曾告诉大家,中文里有一种说法就是专门给她的,刀子嘴,豆腐心/Knife tongue, tofu heart
我凑近她的耳旁说:No worries, Madam. I’ve an extra bag for you
我转身就走了,Shirley在身后都笑疯了。一连几天,Ryan都在追问我究竟说了什么 made her that hyper.


第二次去孟博的实验室,我已经是轻车熟路。
他先是给我上了一堂理论课,从他的角度来说就是对牛弹琴吧,所以,用的调子比较儿科。
孟博:常常做的梦在于,多个单一情节在大脑的记忆储存神经元之间形成了捷径/shortcut,
每次触发,就习惯性地完成这个系列链接,并且,每次重复,都能够加强这个链接的牢固程度和易发频度。
那么这种梦, 不需要白天有多个元素出现, 有其一, 或者有最重要的一个就可以成梦。
我这么说,你能听懂吗?
我:听着挺有道理的。接着说。

孟博:人做梦时,大脑处于局部兴奋状态,相互之间的拼合似乎毫无规律,却又有其必然性。
我:你这么说,让我想起来,那种状态是不是像电器件出现短路的瞬间,忽东忽西,
也好像黑夜墓地的鬼火儿,谁都猜不出下一个从哪儿蹦出来?
孟博:你可以那样理解吧,我倒是没有黑咕隆咚的跑到墓地去过。
我:我也没去过,净是看小说看的。那么,我怎么才能做我想做的梦?

孟博:你先说说你想做什么梦?
我清了清嗓子,整理了自己的思绪,设计了一个梦:我先是飞吧,然后,她就飞过来,
我们一起飞。
孟博:根据你的材料,我分析确定,“飞”是你存在并隐藏多年的潜意识,
是一种对现实的恐惧和逃离的表现,除非你的生活有重大改变,这个元素不会轻易消失。
飞行的鸟或许有触动功能,你目前的陈述尚不能肯定这一点,不过,
我们可以把它当作一个协同元素。这个她,有目标吗?你见过吗?
我:(我要是见得上,我还来找你啊?!)没,没有。只是有过文字联系……

孟博:这是个比较抽象的人物……你梦到了也未必知道是她。
我:凭感觉,我能认出来。
孟博:可以试试看。还记得我上次告诉你的,你越想见的人你在梦里是见不到的。
所以,要淡化。明白吧?越淡越好。

回来的路上,我就思忖着怎么进入对一无所求的冷却状态。
按照计划,不冒泡,不上帖,立地蒸发。

我天天转悠,看到她时而在线,并不发声。在第三天的时候,我曾经手痒,实在按耐不住,
凌晨起夜,登陆爱上西天,瞥了一眼,一无所求给我的留言标题“你还好吗?”,我没查看。
第五天的时候,我如此照旧,还是那个留言,我还是按兵不动。
一周都没做梦,更别说飞梦。

第二周,一无所求已经消失,我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百无聊赖,开始在心里臭骂孟博的设计有问题,
非但没让我做出梦来,差点儿就要做出病来。

我给他电话联系,实验室的人说他请假没上班。我电邮给他,他回复说,家人有恙,
孩子幼小,他需不定时在家照看,随时可能去医院护理,所以,飞梦计划暂缓。

既然这样,我就只好解除戒严了。

打开一无所求的留言,并没有内容,是她在我开始试验后第三天发的。
盯着那白板一片和她的头像,我的脑袋发懵了,STUPID! STUBBORN!

丽丽多少次泪眼汪汪,指责我心肠钢硬,不懂女人,一点儿温情都不讲。
我这时候才知道丽丽并没有错怪我,就在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怜惜和愧疚。


我手颤抖着,给她回复:谢谢。我很好。只是对不起,因公务多日没能与你联系。
在网上挂了一个晚上,一无所求没有露面。
第二天,我发信给她,标题“我有话对你说”。
第三天,我又发信给她,标题“我真的有话对你说”。
时间像灌了水的沙袋沉甸甸,沉甸甸地挪到了星期五。


(八)


秋天总是短暂的。
天高云淡的日子似乎只有几天,南飞的候鸟一排排从头顶掠过,在空中变换着美丽的队形,
又收起翅膀,飘然落下,它们要夜宿在这片空旷的田野了。
我实在感觉自己万念俱灰,落魄到竟不如一只加拿大鹅

天色渐晚路上车水马龙拥堵依旧路灯已经亮了看远处,住宅区各色各样的房子,
在橙黄色灯光的映照下,像剪影一样,亦真亦幻。
车流再次停下的时候,我把CD播放器的声音调到极大,刀郎沙哑的悲怆的声音伴着激越的旋律在车里翻滚,
空寂乏味的感觉慢慢地蔓延开来,侵蚀着我的骨头。

回想起刚刚来到这里的那个晚上,飞机从空中盘旋,俯瞰下去,万家灯火,虽是异乡,
却何等温馨,丽丽依偎在我身旁,喜极而泣,我在心里充满了期待。

车喇叭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抬头看前面才知道已经空了很远,
我一边急忙追赶,一边
告诫自己要振作要振作!!

晚上,我收到了孟博的电邮,他说下周就可以回实验室,我们要交换信息,更新内容,
飞梦计划将继续进行,还转给我一些材料来读,是有关虚拟世界和梦幻的设想。

他信中这样说,现代人已经离不开网络,网上有另一个世界和社区,那就是virtual life
有另一帮朋友和冤家,有赛车,有耕作,有采购,有同居,有更多。
人的生活逐渐会很明显的分为两个场景,一是现实世界,一是数字/网络空间,
到一定阶段,这两部分所占的分量将不分上下。现代人在三维和网络之间切换角色,
容易造成意识的短暂迷失。对于大脑来说,来自于三维空间的有形认识和数字传达的想象信息并没有不同,
也没有界限。睡眠状态下,大脑智库自由开放,这种状态将被梦幻游戏充分利用,
从而实现意识和现实之间的飞跃和转换。

可惜啊,我在心里说,我已经对这个工程不感兴趣。
我愚蠢到那种程度,竹篮子打水一场空,非但没有实现从无到有的转换,
就连仅有的联系都断掉了。
一无所求在我心里的分量已经远远超过我的想象,我现在愿意放弃一切所有,只要能看到她再现。

晚上,玩游戏,感觉极度疲累,心累的缘故吧,平时周末都可以坚持到凌晨的,这次却没有能量了。
想简单洗漱躺下了,忽然看到一无所求杳然上线。
我激动地马上招呼她:你好!周末好!
她并没有回复。
我要给她悄悄话,我想说很多,又不知从哪儿说起,总不满意,写了又删,再写再删。
电话铃响了,是她:你还好吗?
我说:我不知道怎样说,但我想见你一面,请一定满足我。
她说:好啊,等我,我来找你。
我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敞开屋门,一无所求飘然而至,温柔地伸手给我,我轻吻她的手背,
吻遍每一根手指,她灿烂地微笑着,挺直的鼻梁,闪耀的双眸,这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人。
我们手拉手,走向旷野。
起风了,风很大,我双脚离地,握住她的手,我们开始一起升腾。
风儿吹动着她的长发飘飘,柔柔的发梢如丝绒一般撩拨在我的脸上,头顶上繁星闪烁,
日与月齐晖,光芒万丈,人世间灯火阑珊,美如仙境。
我沉醉了。


()


醒来后,我第一要做的就是,马上记录全部梦境,然后,仔细回忆并记录了昨天从早到晚所经历的一切细节。
这都是孟博提前一再叮嘱我的,其实本来按他的安排,我应该天天写生活日记的。
我一边敲键盘,一边赞叹:孟博很牛!
孟博收到我的电邮,马上打电话给我,约我一定去他家吃饭,要大大地庆贺。

我敲门,迎接我的是一无所求。
我使劲儿地揉眼睛,猛掐自己的虎口,知道我没做梦,这真的是真的。我双眼继续发直的时候,
她轻咳了一下,孟博走过来说:进来,快进来,这是我夫人,悦然。
完了!完了!完了!我梦见的怎么会是她??

悦然是很恬静很从容的那种女人,说话语速比较慢,极少抬起眼睛来与我对视,
我得以有更多的机会察看她,那模样正是我梦中的一无所求。

孟博说:悦然病了有俩礼拜了,家里就像天塌了一样,幸好,这已经过来了。他一边说,
一边疼爱地看着悦然。

悦然淡淡的笑了笑,然后,就招呼我多吃菜。

孟博自然对我成功做梦的事极为欣喜。
我本来还有顾虑,不想在孟博家中过多谈及此事,这时候却巴不得把零零总总的一切都说出来。

孟博说:总有一天,人能够发明一种游戏,引导做梦。我的设想是首先要跟踪此人的日常活动,
比如给眼睛配戴微型摄像机,记录每天所看见的人和实物,还有声音和对话。
同时,每晚都做跟踪测试,积累脑电波信息。由此而来,推测此人做梦的基本规律,
比如像你,白天在恍惚状态下看见小鸟,容易梦中飞。游戏的时候,要用脑电波仪测试睡眠状态,
找到做梦的精确时刻,输入刺激信息,引导梦境……

孟博越说越高兴,以至于到了极致,起身找出纸和笔,写下他比较满意的灵感,
大概总有一天会写进去他的论文。

悦然静静听着孟博的长篇大论,只说了一句话:人为什么非要去 想?!

席间,我也知道了,孟博并不姓孟。
孟博说:不少人都喊我梦博士或者梦博,就是做梦的梦,我都答应下来了,哈哈。

饭后,悦然问我,是咖啡还是茶水。
我盯着悦然,镇静地,一字一句地说:我想喝茶,我喜欢喝茶,谢谢。
她抬起头来,轻轻看我一眼,我体味到一种神韵,是一种磁场效应,只属于我和一无所求。

那两个多小时的就餐和逗留,我可谓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又好比扬子荣孤身入虎穴,
满肚子鬼胎,奇怪的是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大出虚汗。


回家后,我看到我发给一无所求的悄悄话已经读过了。
我又翻出她的所有帖子,搜遍蛛丝马迹:一无所求有两个孩子,小儿乳名狗狗;
她提到过她的先生有过敏症,源于经常接触实验动物;她对梦有非一般的彻悟……
这一切都与我所见到的悦然和孟博相符合。

第二天,一无所求给我回复:我似乎可以猜测的到你想说什么。我只能说,
现实是无法摆脱的。我先生是个沉迷于事业的工作狂,可我的孩子需要一个完整的家。
我情愿这样,活在网络之中。

我可以断定,一无所求就是悦然。

我不忍心冒然揭开网络的面纱,置一无所求于墙隅, 可是,继续这种躲在暗处的状态
与她保持网上的近距离交往,我怀疑那与猥琐没有两样。

孟博再一次打电话约我。
我手持电话筒,陷入了纠结。
追梦游戏对于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而结束与孟博的合作就意味着很难再见到悦然。
我无语。
孟博在那一端说:咦?奇怪。他挂断了电话。

。。。。。。

我寻遍天山南北
我要找到你 赛乃姆


不管是跋山涉水
历尽千辛万苦
。。。。。。
  

--2010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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