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门

王鹏 著                                                            殇魂
正文

《殇魂》5

(2016-09-27 20:54:57) 下一个

American Express Centurion Card贵宾部这样回复他:

葛先生!你无须再向你私人助理吩咐了。我卡VIP总部已安排好你的行程:阁下将在东京度过八晚。按照你的要求给你一个24小时的管家及一架私人飞机。还有九天八晚酒店、专车、向导及餐厅、料理和画展、音乐会门票。

 

他说,好的。

 

那个春天阴沉沉的,没有半点早春的暗示。

灰色的天空,绵绵不止地飘着淅沥细雨。

机内音响飘着柔和的音乐……

  真皮座位中间悬挂着两个黑球台灯,口子极窄,散发強光,耳机里传出罗斯特罗·波维奇的大提琴和塞尔金的钢琴曲。她同时也帮他调到那个频率,旋律里流淌着兴奋的炽热。两人相拥而坐,浪漫此景,颇是温暖。他和她这次的旅行是在有偿第一次欧洲伴游后,相熟基础下,再次私下受邀的。除了彼此的爱好、共识,更有一种欲望的紧绷。只有当他再度相邀外游,他俩才能够确定他们是自由的。

 

在他私人包机上,他俩始终捏着对方手,显得十分优雅。她的手掌暖烘烘的。从她眼神里传递着一种情思,别具一格,几分优雅。她穿着得体,眼神通透,确切地说,这种淡淡的美过于散慢而凸显岀惊艳的张力和持久,恰到好处地满足了他对玩伴的情绪感和好奇心。看起来,他反应过快了——第一次邀请相伴同游欧洲才不足两个月。现在他心里又盘算起早就有所准备的计划。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对任何事不抱信心,顺其自然。也没过多的心灰意冷。及时行乐。

 

她呢,到底出于什么心态?从她伴游职业来讲,他是回头客。这里除了酬金和服务不可能有其他成份。对客人来说,只是享受,没别的。跟谁旅行都行,伴游,顾名思义,陪顾客同住、同喝、同行、同乐。只要顾客出得起这价,对谁都来者不拒一一

 

 

那么她是谁呢?他问,你告诉我。嗯……他想他理所当然向她发出邀请,你猜,会怎样?告诉我答案。

 

她毫不犹豫地答应同游东京!

她当然没有理由拒绝。本身她做这行的。我该怎么说?遇上是缘份。抱她是福份。对!对!像个男人!必然力量!

 

事后,他到是没有想到,她答应如此干脆。她当然可以拒绝自己私人时间的,尽管清楚收费比初次公司按排要高。他知道她不是为钱接受这次私下之邀!他们认识不长也不短,从她外表及内心看,都不属于那种随随便便出价就跟客户走的女人。而且凭他的经验,他邀请时也吃不准她是否能接受他发出的私人邀请。

 

他们的相识非常偶然。

罗斯伍德乔治亚酒店一一

新年派对,“1927”的酒吧,没记错是在倒计时迎候新年钟声敲响时,突然有人喊他名字。他扭头回望时,却看到迎面走来一位长发披肩的女人,手持着香槟。两个人就这样相识了,她叫怡子。后来,人们简直不敢相信一分钟前相识的两个人,看起来就好比一对热恋的情人。他适度地沉默了一会,再仔细打量她一番,觉得她穿着充满知性、仪态优雅。她的气质可以形容“经典”。也是他热衷捕猎、最为贴近手感的那种妩媚与优雅并存的艺术品。

 

是啊,你怎么不继续讲你的故事?

她问他是不是很想了解别人隐私。

他说那倒未必。想说我就听,不讲你就喝酒。

她朝他笑笑说,你约一个女孩做伴就能听一个故事?

你真会套话?他问,敏感话题吗。

我问问而已,没其他意思。

她说她更愿意听他的故事。她说,一个男人就是一幅画。

你指传奇部分?他说。

不全是。除了传奇,更多病态。她说。

你指的病态?他很吃惊。

抽象得很……

她漫不经心地回答。

 

病态?你不指“性”吧。他吃惊地看了她一眼。怎么讲?她笑了。怕我虐待你?鞭抽还是捆绑?他拉过羊毛毯盖住身体。闭了一会眼,突然想到难道她指我用时薪200加币约她旅行是一和病态的旅程?不致于吧。

 

他没反感她的意思。只是觉得好奇。而且,一直有个感觉,试图从随意中探究出点东西。但在这种状态下,换句话讲,很难摸得准。真的,要吃透她真实部分比较难。现在了解的其实只是她表面。他清楚啊,她无非认为我内心龌龊,城府太深。可不!他就更难准确描绘她了。

 

是谁?鼓动你,跨出这步?同时一一

她不清楚这次怎么答应他的东京之旅。

她说,与上次明显不同。吓坏了。

是这个男人?她被他催眠了似的。

说点什么?叫醒她。做别的梦。

他说,我喜欢听你的声音一一

那又会怎样?她毫不知情。

你花那么多钱,就想听我声音?不值。

他会在她身上咂出什么?答案:无聊透顶。

这样不是蛮好。你不觉得刺激?大把洒钱。

你看起来很有戒心?不信任我?他说。

不会。她打量他一会。想什么呢,你?她问。

这有什么信不信的?她朝他笑了笑说:肯化!

你现在就是我的男人。

她没回避。不觉得这是羞辱。

和根本不认识的初遇的男人?他好奇对方的直率。

这不就更合你们意么?真的,她很美!

像我们那样再见不尴尬?你经常遇到这样艳遇?她说。

只要想要。但也不常有。

有不合你意的?啥呀!

去你的!你!故意的!臭男人。

 

她无非想告诉他说,身体在我身上,强迫不来。你不情愿?得到没趣。这倒也是,没错!这种事情上,霸王强上弓没乐趣。他似乎认同她的看法。有些人和有些事未必想做就敢做,有的事情冲动做后,除了会后悔?还会要命。

 

她声音动听,礼貌得体,在她身上几乎挑不出瑕疵。

她接着说:有的男人贱,有的男人不贱,你就属于不会贱的男人。

他听后,哈哈哈一阵长笑,你抬举我?第一次见她奉承他。

没跟你讲清楚。不贱不代表你不病态。她很平静。你有点小坏。她说。

平时看她也不是一个叽叽喳喳的女人。话不多,但很敏锐,甚至有点偏执。她即便向他交底,袒露自己身份,人家未必相信。

 

那么,你老板乐意吗?

不会。她轻轻跺了下脚。

他听她轻叹一声,你不在毁灭我?

他朝她看了一下,几乎要哽咽了。

你没有权利强迫我去做我不愿意的事。

 

她说:噢!别看我现在安静地坐在他对面,有一种握住了面前那个男人的命脉的感觉——如同我有种“大权在握”的征服男人欲。那种体现,显然应验了那句名言:

 

“女人就是承载情感痛苦的绞绊机”。

 

哇噢!事实上,她试着努力保持平静,但是只要俩人放开了,说话声音也会变得嗲嗲柔柔的,没有起初那种做生意似的感觉了。更少了许多寻找措词而生怕没找到恰当的理由停止交易。甚至讲到最后彼此不愿这样死呆呆……眨巴眨巴似的陷入可怕的性交规定动作。全程乏味透了。

 

让她不去理会面前这位精致老男人热烫的挑逗和抚触一一

她显然做不到。一点点小插曲?却误认为她“老吃老做。”

这是性的第六感?得了,也不全是。

你应该晓得用性语言来表达求偶的征兆是什么?

他说:

除了气味、体味、烟味外,还会出现性幻觉……

去你的!你咬痛我了。

谁为那个男人占据了你初夜的潜意识大胆而又嚣张,持久而又坚硬,就是表面上让你嗤之以鼻,内心仍是飘然若仙的?

 

大家都这样看着她?不会错!只要男人,喜欢女人都会情不自禁多看她一眼。都会用同一种口气说,你的形象与你内心是有距离的。就好像被人精制成了一件艺术品,尽管有不少质疑,但明显散发出来的质感是厚重的。

  你知道,这样的感觉?老实说,这种美?他也第一次遇见。

    她说:我还能见到他吗?她一直像是悠悠地在诉说过往的兴奋。脸上至少有些温馨过后残存的味道。

 

        在黑暗的空气里睡眠?寻找攥在手里那把尖刀。

        跟我来,顺着指向,安身之地一一

        可惜,丢失了五十年的记忆。

她不觉他邋遢的体面,却寻找尊严的味道。

他说,不合逻辑的结尾,无法得到称心的开头。

有人见他脱光衣衫,对着魔镜说:我光着身子,感到孤冷——我无法不去不想她。

是的。不想瞒你——

 

她这样写道:

你肯定会认为我这个女人懂心术?这未免太诡异了吧!啧!啧!谁愿意肯把自己的最宝贵的心物拿到跳蚤市场去兜售?除非她(他)有病。要么脑子坏了。

告诉我,愿意让我利用你到死为止吗?是啊,与此同时,简直可以说除了这样的假象,什么悲惨的结果都会发生。

    你说:让我尽快离开北京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游戏吗?他电话里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她问。

我不会重复讲二遍——同一句话。

这就是你通常说的:权威!对吧?

那么大的北京难道就容不下你曾发誓放弃一切都在所不及保护的女人?首长,我的男人,能不能收回你的命令?别让我离开你。我压根儿不想离开北京。

她为这个夏夜的第一次欢爱活着。她看见他身体。身材高大。嗓音纯厚。

她一切听其自然。是命。

她深陷其中,兜来兜去,兜不出这个弯。满怀着依然是他。如果不是命,那你们能不能告诉她,是什么让她迷失在这段破碎的记忆里,不能自拔……

 

她当然记得第一次……

第一次跟首长做爱,她没法相信她把初夜交给了吃公家饭的男人。

他在她面前,是至高无上的主宰,“首长”只是个名词。

她告诉他:你比我大19岁。我该称呼你什么?首长、男人、父亲?我唯一的男人。当然,她所见到所见到他的每一个动作、手势、睡态、激情……都会为之失控。每一种神态、语气、姿势、习惯都是真的。她除了崇拜,都会喜欢得无以言表。要说出理由,很简单:在她感受朦眬的作爱时段里,抱住她的男人不是首长,是男人中的男人,也像似亲人般的一种父爱……

 

      当他拥吻她,当他们激情四溢时,她觉得有一种征服了一个世界的豪情壮志一一他值得她拥有。倾刻,我脸上一下泛起淡淡红晕。顿时,我觉得你并非是国家权力的象征,而是我崇拜的男人,我的上帝。

 

        我知道这并不确切一一算是国家机密?还是党的机密?

你以为游戏吗?他电话里问。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她问。

你为什不杀了我?她说,我成了你累赘?给我解释一下好吗?

我不会重复讲二遍,同一句话。

 

她当然记得第一次。她继续讲述着:

他保养得很到位,每天坚持二千米游泳。我会全神贯注看他赤裸的身体,确实很养眼,他的身躯像是用古典技法绘制而成古铜色的体魄。1米89的身高,宽厚的肩膀,浓密的胸毛,精瘦的臀部,没有半点肥肚。中年的成熟与傲气,看上去威严而又性感得要命。

我很想朝他格格格笑,他就像个普普通通上班族的劳碌男,又像上市公司的CE0,更像我家大王老爸。唔,看在你今天极力取悦我的份上——嗯,我想真正让你做一回我的男人,这其实是一种变相的折磨和自虐。

        我一直傻傻盯着我心爱的男人,首长变成我心中神般的男人。他也会一脸的温情脉脉,并用嘴唇轻拂我的眼睛。低声说:宝贝,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

眼睛?鼻子?皮肤?我轻声问他。

他靠在蒲垫上,朝我摇头。

告诉我,你要什么?他的两肘撑住上身,将我两手轻轻扣在我头侧,轻巧拔开遮住我前额的头发。

你根本用不着这么做,她想,就算影响到他,真有这必要?非得这么做。让我尽快离开北京是什么意思?她还在想:这极为私人的事,果真上升到国家利益了。

她不需要这样的梦。

就要你!实实在在的一一

既是我男人,又是我父亲的肩臂。

她说,我像似恢复了神智,眼神里有稍许恳求。

 

    在她的笔记里,有些章节想起来不可思议,甚至感到羞耻。她说,她从他的怀里脱身,如同重新走进另一扇邪魔窄门。

现在她想到了,在这段无法自拔阶段,不允许讲出自己身份、名字。显然,她必须依附“那位丈夫”或“孩子他爹”任何下达的指令。她心里一直在犹豫,只不过不敢说出来而已。

    她说:我怕我会死得很惨。

她一直在抖。有一种无形的威胁,有时候会觉到这种预感朝她逼近,不是吗?

门槛是什么?

她回答说:过去了是“门”,没过去就是“槛”。

瞧她这副样子喃喃自语地啜泣着。我家里人其实很担心我。说真的,与她现在所想的结果和境遇相比,她不敢再往下想下去,觉得自己变成一个躲在门缝后面、见不得光的人。

于是她又想起了……

我能提你的名字吗?

回答肯定,说,不!

你现在想要什么?或者要求我怎么做?

我不知道啊!她天真回答。

他没有放开我。你没有告诉我呀,宝贝。

我吻他。除了打闹,还有哀求:要他。要他。要他。但无济于事。

    其实她的全身每个毛孔都在无声地扩张着,顶着太沉的压力,好像在恳求时光留下来,让记忆久一点更长些,即使多一秒也好啊。

“假如你不离开,会影响到我进中委。”这次可是他严肃的一次摊牌。动了真格儿了。

谁口是心非?她再朝他看去,变成另一人,充满恐惧。他没有反驳我的话。看着我久久的凝视,他显然想回避话题的焦点。怕揭得太直露,会引起不必要麻烦。

 

我一直不明白,权力就那么让你觉得享受?胜过我们母子?

沉默。舒了口气说:我会安排好你们。

接着他补充说:黄秘书会安排你出国及所有费用。

我真的无言以答。边哭边吻他。用这样的方式让我走,是我始料未及的。真像突然掏出把利刃朝我直捅。而且是致命的,一刀轧断。

 

他说:走到这一步,真的不是我要的结果。

 

    她在笔记副页上这么写道:

当我爱上悲伤的那个夜晚,你看见过我时,我正在死亡线上……

偏执狂轻度者?不祥之兆,如同“谋杀”。

记忆原形闪现而过——阴暗忧郁的画家、不穿内裤的少妇、词典、电玩、牛仔节、咖啡馆、牛肉面、新权贵、敌对势力、二岸三地加国情、媒体、强权与舆论、毕加索纪录片、设计的“浮生門”封面和古斯塔夫.多雷插画家的构图、简介插画、素描初稿、人体速写……

 

    她的一幅肖像画

银座咖啡馆

隐晦放荡日语的广告词

一段马斯卡尼《乡间骑士闲奏曲》

冷飕飕的凶煞天罗女神

红酒 珍贵又使人起鸡皮疙瘩

一双穿在傲慢女人脚下的湖绿色高跟鞋

长发遮眼风情万千的美少年

置身在柔风细雨的东京街头

半人半鬼 半男半女的小妖

我是谁 她说 不知道

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

这段旅程又将如何开始一一

 

他说:这些天里我每天会问我在干啥?何必要责备自己,描绘出一幅煎熬、绝望而引导自我走向地狱的画面。

 

你在这个世上活得越久,就会发现像我那种遭遇的女人要么在人间享尽奢华,要么半夜梦游或者深夜泪崩。

 

我没有怪过你,我爱你就是这样——毫无理由——情感如一而生性自私,甚至我一点也不抗拒过你有其他异性。

 

她接着说:看,这就是我。我顶多想好最坏的结果是人财俩空。

要不要这个地步不是我说了算,要看他的态度。

走到这一步,真的不是我要的。真可笑。

真要命!看着他跪在我面前……

你让我变得年轻,充满活力。

难以猜测的是,首长寡言少语的背后是如何来处置及安排的。她挑起双眉,惊诧地愣住了。

 

深夜如此虐人。

这样好吗?你听听,人家是怎么背后讲我的?

我不想听。

只听你的一一

尖叫、狗吼、羚茎丁酸幻觉声……

那现实呢?残忍。

心受白化,一场噩梦。

事实上,你心起愁云?说说吧!

也是:

    口 因为你心已死,杂念了无

口 来的时候,你心有我

口 去的时候,你心无我

口 弃我之时,便入空门……

 

    他俩听着音乐,喝着Dom Perignon香槟。

人啊,人,真正难以战胜的是自已,尤其象她那样有着优雅的气质、心高气傲的女人。是的,不容易遇见……

 

    不疯魔,不成活。

同哭泣,成习惯。

这样的情景谁不憧憬?谁不向往。

说不喜欢?违心。丢人现眼。

嘻嘻,嘻嘻,他笑了。她没笑。

    他觉得她特别善良。没说的!

你想知道我心中第二个男人是谁?

不告诉你,偏不说。

无法猜测。他很镇定,回答干脆。

 

她告诉他:我不明白一次欧洲之行会让我陷得如此之深?以至于现在无法自拔。曾经想过会不会像伴游小姐那种状态收钱、平淡走人?从此毫无联系。但是每次这个念头一出现,我就会自嘲自己、甚至有点恶心。我是作为一个女人存在的,尽管在个别男人眼里,我只是代表一个性别而已。

 

我清楚我身体比内心更及时地会拒绝这个假设……

一般知性的女人内心是诚实的,也许有更原始的原因、更直接的因素?

设想着她优美曲线的人体被固定在画框上,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效果。

 

她呢,会怎么想?无论怎么抹黑自已?作贱自已?不怪别人。其实从那时起,她活着第一次明白绝对不能在男人面前放任自己的感情。心软的人没好结果,任性的女人更惨。你熬不下去的话?“啊哟!”便只配死了。不然,明白活到今天到底为了什么……

一一感情是何物?

政治生命与情感生命哪个活更长?在她看来统统扯蛋,狗屁不如。

 

    漆黑的欲望之门。

心头一一天成点燃一盆难息的情欲之火。

她说:谁告诉你的?

可我没问过你呀。

她想说,无非只是想找到发泄之地,脱离了这层关系。情绝义断?她说。

你看呢?仿佛空气里弥漫砒礵。

你真善良。她说,何必那么诅咒世界。

毒素!毒素!毒素!毒素

 

画稿笔记——她有限的忆述:

 

“离开北京前,我其实不该把怀孕的事透露给黄秘书。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可怜的儿子,没有看过孩子的微笑,更没见过孩子抬起眼睑,然后用他小手挥舞作蹈的精灵模样一一像他父亲!怎能不叫人欢欣鼓舞。“我再也想不下去了……政治就好比一个皮条客,它阴暗、算计、敏感、毫无人性。我的结局如同他权力餐桌上吃剩下来的残羹剩饭。我和孩子的存在是他妻子心中的毒隐”。我最后把留下的话写成文字交给黄秘书,身上每一根神经无奈地颤抖起来,可我临别仍朝黄秘书笑着说,告诉首长,我爱他。”

 

 

讲到这里,她停住了。他拉过一条薄羊毛毯帮她盖上。她摇手,再摆手,想说,不需要。可你看呀!她还是接受他的。

你不高兴,对吧?

没有。真的,很好。

换个曲子,行吗?

想听什么?

德彪西的“月光”。

他说,好的

用身体沉浸喜悦。他觉得返璞归真了。

他们陷在一同,放下。身体开始摇晃,瞬间,他们好像都失去了一切,等到再恢复原状,睁开双眼,到了另外一个场景,都感叹,没到过。沉溺、困惑、迷醉……摇曳一一还有:你就是闭上眼睛也会想起跟他在一起的场景,心里总觉得暖暖的。

 

记得第一次见面,我不敢直视他,因为旁观者一眼就能看到我眼神中的一些东西。我也看出他一直在注意我。我现在只记得自己微低着头,听他阐述对画展的一些意见或者说肯定。他的赞赏以及看法都让我受厐若惊,一般都视为“指示或者教导”。我没有直接向他表达,嘴角早就扬起笑意。

 

她是校长指定派去的。她说,不会忘的。

其实真要去时,她还是有点心慌意乱。心里没底,如何陪?她毕竟第一次摊到此事。去之前,校长亲自找她谈了。说好是接待中央首长的。而且,是分管文化、宣传的中央领导。她觉得有点惊诧或是突然。显得有点胆怯,我能胜任吗?校长说,这是交给你的一件政治任务。你既是我校的才女又是校花,没理由不请你去。说心里话她内心无比的兴奋和激动。这样高的政治待遇、组织信任、院办重视,绝对不是阿猫阿狗都能随随便便接受的。她内心那个秤砣其实已经倾斜了。这时校长告诉她:“你去法国深造的名额下来了!”她模糊地朝校长点点头。她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画展作为工作人员公派出国安排。其实不是这样的,作为接待任务完成后院方一种回报。

 

座谈时,她坐在首长席上,她不敢贸然行事。于是左手在桌底下,用大拇指的指甲盖掐着食指,脸发烫,心乱着,一直掐着。

 

她承认从见到他就喜欢上他。但她没想到,在当晚的餐会后,他竟然直接把她留住了。

次日一早他急着要走。急着赶到省城指导工作后回北京。她站在屋子进门口,等着首长和她告别。少不了说了许多温馨的话。让她记得深刻的那句是:谢谢这些天你付出的时间及陪我。

 

她用第一人称回忆起这天情景:

他答应等他回北京,会直接与她保持联络。甚至说,要把她调入北京中央美院。

他又一次把她搂在怀里,亲吻她,看着她。

她喃喃地问他,会被人看到?

他说,不会。能进入这里,必须先要经过黄秘书许可。

她光着脚,披着大尺码的睡袍,里面什么也没穿。

她望着他。

他看的出她舍不得他走。

她看着他打电话给黄秘书,推迟离开宾馆的时间。

此刻,他已经脱得一丝不挂,抱着她说:宝贝,等我!一个月内我就把你带回北京。

她只是依从的点头,赤身裸体躲在他怀里,盯着他,贴住他,就像受惊的嫩鹿,一分一秒也不舍得离开他。

这不奇怪吧!

    我,第一次享受到这样的感觉。真想不到你那么性感。见到你,就离不开啊。他直言。

首长“一见钟情”的目光,用我当时的感受来形容,咄咄逼人。就好比一只凶猛的雪豹,要一口一口、一片一片活吞吞吃了我。她时不时透着甜蜜的意味。

 

 

       “你描写的挺传神的!写的就是我。” 她说,“一度感到害怕,会不会一早起来我被人带走?从此失联、失踪?我人及姓与名都没了?”

         她说:

         我用另一种方式逃离可以吗?街尽头……

         怪异空气、灰色颜色、淫欲夜幕、死沉网荧、痉挛民意,此番景象?当你离身,重新回望……

         人问:做什么梦?

         人答:艺术家之梦。

         人问:有人独家采访你?

         人答:众所皆知,你的影响力。

         人问:不致于吧。

         人答:幸亏你来了!

         人问:是吗?有那么大作用?

         人答:肯定的。

         人问:真有意思。

         人问:呦!你咋就动不动想死哩?

         人答:咳!死了给谁看呢。

         人答:有个诗人说,“自由就是放下目的。”

         人问:那不会竹蓝子打水一场空……

         人答:真够诡异的。

        

         她继续用传统形式讲述这段遭遇:

        我整个人就像是一件活塞在一种硬器连续不停地上下抽砸下,催诱我情不自主地依顺、听从,适应他的转速,迎合他的频率。强烈的运动量憋得他大汗淋漓,他喘着气问我,还行吧?他咬着我一侧粉色的乳头,而且,还用满嘴烟味的舌头舔舐我的唇、鼻、耳、脖。是的,我已经讲不出话来!陷在他怀里险些崩溃了!我觉得身体就像被一柄烧得通红的长剑凶猛他插了进来,见红后,一一瞬间暴裂开来。

我没有弄痛你?宝贝。他说。

还好。你放进来。我似乎像在恳求他。微启薄唇,呻吟低声。

可以慢慢进来。我微微颤抖。轻呼、摇头。由于他急速的插入,或许不能承受之抽入,我的处女膜脱落了。

我抱着首长紧紧的!他晃着胳膊,抽动挺猛。天那!我整个内腔被他巨大的绞割机撕成了碎片。我眼泪汪汪仰望着他,油然产生出感激和崇敬。

我情不自禁咬着他耳朵一一轻语着:首长,好厉害。眼里充满激奋过后喜悦。

你身体好敏感。他轻声地说。

是不是影响到您了?

没有。但你要学会控制一下节拍,你高潮过早,我难控制。他像个有经验的性爱专家,在提醒我注意事项。我的天啊!首长的凶猛那简直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高潮后的余韵让我没有回过神来。我忘了当时怎么回答他的。

你好紧。又敏感。他仿佛在赞赏我。

我不好意思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敢点头、摇头。因为我没弄明白,紧与松是什么概念?对男人会产生什么影响?他这样问我,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这算表扬吗?

您喜欢吗?我双眼大睁,有点拘束。

喜欢!我望着他,仿佛世界变得奇异起来,没有黑夜了!天空永远明亮,略显红色。

当然喽!你是我见到的最漂亮又最完美的女孩子。你今后有任何事可以通过黄秘书直接打给我。

 

我点着头。充满感激。

我确实如醉如痴!得到他的赞赏,是我没有料想的。

我除了兴奋,更多是乐意接受他。我感到天真般的幸福。

 

 

你好像有心事?他问。像似在记忆一个人?

你会看相?她问他。

他只是不清楚她内心藏着什么不能说的故事。又在何种状态下她肯走进画室画这幅“自画像”?换句话说,她愿不愿意跟他讲?当然了,随她的。你可以不讲。

 

你别逗我。

你傻傻的,挺好玩。

你也挺幽默。

是吗?看不出哩。

你倒看出我来?他说。

温哥华、东京,包机?你有嗜好?

你不会看我土豪吧?他说。

你不就当我一伴游?她说。

他朝她看着,却不敢过多解释,更不敢朝她一直看下去。她会觉得别扭,不自然似地问道:你们男人第一次和女人上床很难吧?非得讲究个排场。

也不会吧。

是吗?你看你,化了那么多钱……

但你我不是第一次。他接着含蓄地说,女人第一次和男人上床很简单,对吧?后面却越来越难,是吗?

她笑。不语。

我职业是画画。她说。你写小说?她问,巧合吗?

是的。他说,有点戏剧色彩。

 

你听说过有个叫古斯塔夫·多雷的插画家?

是的,听说过。

“他为拉伯雷、巴尔扎克画过小说插图,而他最有名是为《圣经》以及但丁、弥尔顿、塞万提斯的作品作的插图。除了他的插图,我也喜欢波提切利的《地狱图》和罗丹的群雕《地狱之门》的局部块面一一《三个幽灵》……斯泰达乌斯的插图中弗勒古阿斯在浮着尸体的斯堤克斯河中摇浆……威廉、布莱克插图版画作品被风暴卷入的邪灵罪人……”

显然,她从中受到启发一一

你可以帮我设计封面和插图。他说。

你是作家?不会吧!她确实对他的身份半信半疑。

两人谁信谁?真不敢说。除非地球掉进狗屎堆了?你信他们会是搞艺术的?骗谁啊?谁又信谁多少?

她点点头,表示接受。

 

在结伴而行中,他们当事人都是一个人。本身就是通过中介从与陌生人的作伴、亲近、柔情蜜意中寻找没有交易味道的慰藉。有的人特别不喜欢开价、还价、上床的系列性交易规定动作中取乐。至于形式,倒无所谓。

 

在这里,这样的亲近与形式跟现实里的赤裸和缺失有着不同的感受与距离。当然,他能感觉到,要价一但达到其体温几倍至上时,反应立即会直线升高。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反正到达乐意多付出几倍的金钱获得其生理或心理双重需求的瞬间,虚荣心占了上风,一切也变得你情我愿了。

 

这里,没有你和我,没有爱与被爱、没有谁吃亏、谁得益?当然了一一你信与否?谁都别迴避啊!它本身是赤裸裸的一桩援交。

 

然后——

然后凝聚的肉欲与堆集的情愫把两人揉合在一起……你不认为我们共同来走完这趟旅行?他冲着她说道一一

    不现实的。最好少去想。你多想?未必会好。

此刻,没人会问,你是谁?哪儿来?干什么的?什么身份显得不重要。

 

商人或政客、中央委员或民主人士、部长或省长、富豪或法官、警察或小偷、农民工或丐帮主,当然不能凭一个手势、一张标签、一种身份、官职、地位、权势来分辨嫖客的内心活动。你们本身在干偷鸡摸狗的事,还好意思坦露心声?狗日的!也该脱掉褲子检查一遍裤档这玩艺儿是否红肿流浓……

 

 

所有的事,都该在结束这次旅行后,重新评估你我,从而再决定我们否会再见面?他说,我俩?经历?相处?未必说得清。你以为有钱人玩得都是心跳?我不苟同。反过来,我就更不好讲了。讲实话,我自己也没弄懂对方啥意思?这意味着,你写的书,书里的人,一般来说,是不存在的。空洞的。虚无的。你想想看?两人成交玩过后,正常情况下,各自都不太可能从心里会发出什么质疑,或者出现别的想法?他和她其实都是抱着同一心态,以一种毫不违和的极度矛盾感相互映衬。说白了,他自己也想不到怎么会自然而然想着继续邀她一同去东京。

 

他想不出除了她,还能和谁相伴。

 

他说,只要能再见到她,花多少钱也无所谓。他觉得,对方偏偏不按常理出牌。说好听点就是一暴发户租了架飞机包了个伴游小姐跑去日本享乐一番。难听点就是一对狗男狗女,不顾一切,赤裸裸用钱买乐。

 

她对他说:这辈子再也不会相信人给予人的什么承诺。免得空欢喜。

后来,如她所说:一码归一码,其实我不必想那么多。完事。收钱。走人。

她说,你不觉得人潮人海会淹灭你?无况,你手里捏着是一只空鸟笼。

他到没有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腔调,具体点说,他确实一见种情,有种掏心掏肺想和她在一起的热望。她的美,过目不忘,像似被刻在脑子记忆层里那种,邪乎得要命。

 

她对此很清楚——即便这是最后一个欢爱之夜,两人裸露相拥,也用不着说穿。她看到他放在她床柜上那张20万加币的支票及一张American Express推出的Centurion Card钛金卡。这张附属品卡跟主卡享受同样待遇——没有消费额度。持卡人可以购买世界任何地方任何商品,包括几十万美金的跑车、数百万美金的珠宝,甚至百万游艇及众多特权及礼宾项目。她常想到,这床第与支票、香槟与金卡、那男人与城市、那女人与空气,尽管只隔着透光的窗幔,他们两人的存在是真实的,却也存在相同的陌生。

 

他俩第一次在温哥华市中心1927酒吧偶遇后便再无联系。直至他一天在PROVISIONA私人俱乐部派对聚会上再次相遇。也没特别之处。之后,他致电伴游公司需要挑选二位亚洲女孩去欧洲度假的伴游业务,没有想到的是,出现在他面前的其中一位竟是她!他当即退掉另外一位,独选她。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机缘的巧合?换做谁都会被荒唐的想像搁置在不切实际的假设之中,不相信人世有这样的人鬼故事。

 

生活本身就像人生一个展台。她说,我们就是这个展台的道具。得心应手时,便会出成果。很快,几乎不用考虑,双方便会拿到好的订单。那种与人相处享受短暂温存的先例多的去了。还怕多你俩?对她而言,表面的华丽与内心的煎熬、交错着失去动力与速度,逐渐幻灭。没有人告诉她,谁愿意给予弱者慈悲。但她一直知道她是怎么来到这个陌生国土,所以她才懂得知恩图报这个道理。不错,她也不要求别人给予赐舍。

 

她说她不可能拒绝。当然会坦然面对。

 

现在她不清楚下站去向?目的地——美国、澳州、加拿大或法国、瑞士她都可以选择。前面是什么?即使随同你心愿,沿着你设计的路线图走?你的状态当然轻松,放下了超重的负担,那我呢?你考虑过我的感觉吗。这本身不公平!你可以选择放下,断拒、消失、甚至取消续约。

 

“万事皆有因缘”一一我凭什么就应该承受,或者捡你扔掉的废物?这不是在自找苦吃?

 

    她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她不知情状态下发生的。显然一方是在秘不透风的状况下做出决定。而且,把这种决定提升到一个“保密”级的高度。也就是说,你不能随随便便把内幕透露给别人,更不可以把故事概况交给媒体,换句话说,是作为一种纪律、责任,这将意味着你个人隐私影响到党的声誉。这一点,她早已心知肚明,不然她也不会答应黄秘书的计划。她必须听从他们的安排。

 

     “你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你满北京城去打听一下,有多少女人在候着想巴结我啊!”当我跟他见面那一刻,我知道我俩不可能再有见面机会。看到他脸上茫然而又不耐烦的神色,我便猜出几份他想表达的意思。其实他过虑了,不必用大动作来防范一个女人以维稳。他以为我是一个快要淹死的人,一心想在临终前,企图抓住身前一根稻草。

 

她可没想到,噩梦才刚开始……

 

我是谁?算不算是绝顶固执的女人?对他来说不重要。

我和我儿子都是你们眼里陌生人。

一一就像是他怎么想我、看儿子都无所谓一样。他当然看重他的政治地位与职业生涯。然后,他开始挪开眼神,不敢热烈半步。他讲出的每一句都是严肃且具有逻辑性的。作为中共中央后补委员,他知道自己每做一件事、一次谈话、一个约会都具有规范性与不确定性。

他最爱讲的话是:我不能跟你交待清楚,只能讲那么多。你必须服从这个决定,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孩子你可以生下来,但你必须离开北京。黄秘书在纽约、温哥华都给你和你的孩子安排好一切。你就安心去吧。而且,可以去纽约深造,开自己的画廊。

我一直在捉摸、领会首长讲话精神。有时一边琢磨一边在想:我和我的孩子具备跟他谈话资格和权利吗?从对方的话里,我无法理解。从另一方面看,他的状态非常好。永远拿主动权的强势男人。我呢?算什么?其实什么都不是。我在他旁边,就好比一个伸着长舌的小狗,不由自主在舔主人的脚。从他嘴里发出的每一个字,对我来说,都是誓约,或者就是最高指示。

 

其实他猜对了!同样,他希望被她认可、看成是诚恳的人。起码,没有攻击性。也有着不同凡响的地方。她告诉他,她和她的儿子是从北京来的。用不着拆穿,因为这本来就是另外一个男人和女人的故事。

 

 

 

他要回答的话一一

你猜他会怎么说?

堕落与毁灭一一

一代人的亡命!

人性垃圾一一

残渣余孽。

(恐惧性障碍)

 

他说过,女人是靠男人滋养的。男人必须靠权势支撑。

她又说,人生最完美的结局就是没有句号。她常说,当一个人屈身躺在离天堂十九层地狱时,他反而仰看到了天堂。

 

他说:她身上所发生的一切看起来都像邪教群中的一位殉教者。

有人肯定会反问他,这样的毁灭值吗?

 

他无奈笑了。希望不会太大。

她想啊,这是我这样的女人该做的?那不是一种人为的保守疗法。接受这样的自杀性安乐疗法,患者死不成,也会疯掉。拖延法并不会因为抗拒而终结生命。起码,一时一刻会让他懂得如何避免传染。

 

 

他说:

关于这个女人,我起先就判断失误。

从何说起呢?我想应该从这里开始写她——

她是个有气质、内涵、才气、优雅的女人,在整个温哥华交际圈内也不多见。

她在欧洲时,告诉我说她没出国前是画家,中央美院毕业的。后来她又告诉我,她是“高级伴游”,每小时出游时薪为200加币。也是温哥华最具规模、收费昂贵的伴游公司的顶尖伴游,她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法语、日语、西班牙语。后来她又告诉我说她曾经是心理学家。嗨,我也搞不清楚我到底信哪个好?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的语无伦次愈发引起我的兴趣,产生极大的好奇心。接着她告诉我,她有过抑郁症。后来更离谱的事发生了,她竟告诉我,她有个三岁的男孩,乳名叫甜瓜。没听她提起过孩子父亲是谁。我猜是私生子?她没应答,也没否认。

 

你怎么来描写一个与你只相邀陪伴四十三天的漂亮的女人?你说她是少妇?那是她在暴露了她的真实身份,你才会这么认为的。不然,说她刚从学校出来?涉世不深,单纯优雅?我确实动了真格的,特别迷恋她的气质以及修长而又丰润的曲线。

 

我时时刻刻感受到第一次相邀她去意大利南部度假带给我的引力和回忆。那四十三天疯狂的性爱中,她就好比是块强吸力的磁石,我承认被彻底吸住了。像一头中了迷魂弹的中年黑熊,尽管已经被她踩伤过一次,接着被她释放的迷魂剂折磨得又想再次回到她身体的原点……

心甘情愿任凭她再次肆虐。

 

“我被她征服了,就像一个女人通过征服男人而得到世界一样。”

 

他说,我对她的态度始终抱着她怎么说,我就那样听。我认为,她说的故事或故事里情节,对我不都重要。我甚至不停转换思维——她是画家、医生、女仆、作家、贵妇、小姐、伴游、妓女——干嘛要怀疑自己迷恋的女人?既然我为了她愿付出日薪2500的代价去东京,还有什么障碍会令我纠结?后来我参观了她温西海边的画室,我相信她是一个天才的画家,而且我冲动地收藏了她创作的《欲望规则》的组画。

 

刹那间,被调暗的灯光和奶黄色毛毯把两人裹得严严实实。

两人之间的互动、牵连、眼神、暗示,除了温柔,更有一种欲望的填满、绷紧、急切。当他和她粘在一起的时刻,他们仿佛都在慢慢地纠正起初那桩肮脏的交易——彼此融合的关系、感觉、口吻、举止越来越不觉得双方是肉体交易的生意人。反而感到是一对恋人,甚至变成亲密的爱侣。双方都能确定给对方的条件及要求是全然自愿的,自由的。这种协议对现实生活而言是致命的毒品,并且散发出海妖赛壬般的娇媚迷彩,用她的画笔、气质、美丽召唤客人登上那艘魔船。他害怕她过早地消失,像那条美人鱼来不及再一次享受美好而化成泡沫。他多么渴望能吸纳她身体一点什么,即便是一种体香、一根头发、一个唇印。那种混乱、晃动、拥吻,两人缩成一团,就像两个神经脆弱的患者仍未恢复知觉,又像一对怀揣赃物的雌雄窃贼一样,那是双方情感终结的“冲动的惩罚”。

 

这时,她告诉他做了个梦,就刚才。他俩窝在一条毛毯里的那架私人飞机是没有航线的,随时会失联。他俩疯狂地卷在一起,像強力胶似地粘住对方的肉体,体温的骤升会让他俩同时迸发高温,从而被烈焰活活灼死。他们自以为活着,其实亢奋地想死去。后来,他俩静静趴着,就好比趴在一条破旧的棉絮上,喝着香槟。飞机不知朝哪儿飞去。

 

此刻,机长掳着两个疯了的情人,飞向不知哪处快乐灵魂居住的地方。这一切,都是两人被灼热的欲火熏晕——产生的幻觉。不做不算,要做即疯。性爱对他俩而言,是一种不加修饰的自然原始美。旺盛而不可遏止,欢场一梦,不求回报。即使变成自焚者、溺水者、性瘾者也在所不惜。再多的情欲和发泄,联想和隐喻,隐秘和象征,毋需去用大脑皮层极度兴奋迸发出的幻象去拼湊情欲之网。假若愿意,可以又一而再,再而三重复次数与节奏。远近不顾,暴露个性,放纵自己,走走停停,徘徊在疏朗的夜空,身置在一架通往失联的死亡航线的飞机上。你们想逃走!哦!不可能。瞬间,飞机遇到气流,他们醒了。

 

你什么地方不舒服?

有吗?

可能遇到气流了。颠不颠?是累了?

还好。

有时,感觉不好。

躁郁症。

自己能控制吗?

她说:有时会有。

感觉怎样?

她说:要做这事。就一直要。别停下来,不然想死。

不停地做,行吗?他好奇地问。就这样停不下去?他说,不成牲口了?他有些不解。

她变得格外敏感。你出钱只是让我陪你说说话?调情而已?太亏了吧?她说。

不好吗?他说。

我现在的职业是提供器件,让你工作后获得快感。

你真像个心理学医生?很专业。

她听后笑了。

 

从她一幅原创的抽象色块及线条中悟出这样的文字:

 

“她有时就像一具掉入肉欲中的工具,(做了许多手势)情绪上出现反差,变化极端。(她喝了一口红酒)可能前一周还兴奋的无法控制,她想同他做爱,一直不停做。她说,你明白吗,当女人对你说“讨厌”的时候表明她愿意给你了。(她表达出来的语气充满诱惑)下周某个时段她会莫名地情绪低落,甚至忧郁地想立即去死。(一种小心翼翼的样子)她兴奋周期会特别喜欢他浓密的体毛、体味、腹肌,躺在他怀里,睡了好长一阵子了。她说,是的。我时常有一种该死的交欢幻觉……”

(她耸肩,作了个调皮的鬼脸)

 

然而,近日开始发觉她有异常的举止,十分细微。倘若用肉眼去发现对方的异常症状,不见得会联想到她会自残。一般人以为人处绝地,便容易轻生之念。其实不然,亦绝非无此经历伤痛者所能想到的。即一旦抑郁而发则绝无回天之术,自残则几乎留有后遗症,它可重新复发。说来也怪,他发现她手碗上有一道淡淡的刀痕。他起先一点警觉性也没有。觉得很自然,没什么,不过是美人儿身上的一点瑕疵。让她诉说荒谬的假设或者世界末日来临,到底有没有?有没有!即使百思莫解,就像有时两人面对过去,都想刻意隐藏点什么。她对自己的经历守口如瓶,除了她承认是画家外,更多让他明白她是个高级伴游。她有时克制不住自己情绪,很想宣泄内心的抑郁、痛苦、无助、孤独,试过无数次放任自己,纵欲自己,她想摧毁自己。她发泄的效应逼近情绪低落的胸口,便会梗塞血管,很想置于自己死地。那种泄愤、厌世、解脱、如同为自己戴上一付解不开的眼罩,让她永远睡去。

 

    她说她觉得情绪好些后,仍旧会作画。

他朝她笑着。心想,这恐怕就是同一种味道促使他追她,甚至不惜成本。

他告诉她,去年读了科塔萨尔的和埃尔诺20多本书。而且,他会坐在她旁边,不用去做什么,只是看书。想着、想着,会有许多细节、情景、画面、对话、呼吸、激情、性爱、秘密、记忆,更多是谎言、暗算、蔑陷、举报——慢慢变成他们手上的利器。而所有这些,都是在他阅读状态下、在一个人无性静止状态下完成的。

 

    她问,你是怎么做到的?你们文人挺卑鄙的。什么是无性静止状态?是不是既有针对性且绝无干扰的状态下阅读。瞧你!弄得那么深奥。你读到什么了?

 

一个作家眼里的疯狂画家。女人?一个冒汽泡的娘们。

他说,你画画的感觉很好。

嗯。你懂画?

经常会去画廊。

你画的东西没有思维定式。他说。去博物馆看一位画家的画和在家读一本你喜欢的作家的书是一样的。

 

说实在的,我读科塔萨尔的书就如同看你这个人一样迷惑。那种迷糊是我阅读和做爱的比较与感觉。你画的跟我写的有个共同思维模式——自由发挥。对吧?方法上和表现力上就不会拘泥于某种自闭形式。

 

想象里也就没有某种戒心。

她说,那倒不太可能。

事实上,只是让她更加可能尝到自己酿成的那壶毒酒。

她也曾有过美好的时光。

 

她还说,记得只是在第一次恋爱时,这种过度的忧虑缠绕过她。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不完整,坐在桌边,看起来像个女仆,但这个女仆一定是不可复制的。坐在贵族人家面前,气质却是小女人似的。

 

她说,她肯定会体面端庄显露自己优雅的一面。

 

在画室里,她可以裸体一手摸着乳房一手捏握画笔。不痛不痒。是个至高无上的画家和普通的女人。她释缓时,像块海绵一样幸福满满吸收大量水分。他承认一时没认出她的天才的画风来,只知道有这么一面之交,是性伴。

 

你却问他,你们相约才几个月时间,印象如此之深?

一一前所未有。

他说,直觉告诉我,她就是我情欲的“上帝”。

他说,我愿意做她的仆人。

他移过身来,雪茄的气味很重,是哈瓦那贵重烟丝发出的芳香,可以瞬间让他欲仙欲死。他说,她是他欲望桌上的一樽绿色液体,是他引以为豪的情欲鸡尾酒——“甜心闭3夜”的暖流。

诱人吗?他说,稍许有点。

不错!是为我特别调制的。也是独一无二的。它的配方在上帝手里。

色淡欲浓,但一杯就足以让我“秒醉”3夜。

他说:我必须拥有你。

她的皮肤透出水质的气息,体香带着柠檬味。

他说,她是身体是诱人的一一有些大麻味的浓郁。

 

我想,任何人不会怀疑……怡身上,少有的、脱俗的、性爱,精灵般的魅力。

他当然明白了,他得到她第一次后,直觉告诉他还会有再一次相邀。很明显,他上瘾了。很难用频率来衡量用情次数及长久。她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性爱磁波超越了宇宙,那就好比她一种天然的技艺。无意间,会让人灵魂出窍而又无法自抑。他俩同样的感受,不分彼此。她的确拥有此般魔法!该怎么说话、什么语气、该怎么做、什么手势,她完全明白,把握得恰到好处。(一点儿也不做作)

 

让肉体随着她的意愿去尽情发挥。

 

此刻,无论对那个男人来说,唯一的共同点基本上会一致,就是去争取、挽留、恳求、甚至不惜所能娶她,给她名份,即使身败名裂也在所不惜。她常常会掩盖现实生活状态下的悲哀、被折磨的内心。上天赐给她如此美丽的容貌,同时,也注定爱情受的苦难至少会超出常人几倍。

 

他的耐力也让她颇为惊叹,她想到做爱后留下的余温也情不自禁地会眩晕。

 

她眼睛容不下半粒沙子,更不能屈从丧失人格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什么叫女人的任性?特别对一个从事绘画艺术的女人来说,屈从——宁愿——抗争一一不活。

那个邪恶世界,邪恶之徒,对她而言,除了顺从,保持微笑,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要让她挺直背脊,拒绝别人?她能做到。除此之外,她的肉体如一地尘土。事实上她什么都没看清。她后来说,去死算了。很简单,眼睛一闭,纵身一跳,便走了。

 

人家听了不寒而栗,她一点事儿也没。

要死索性干脆。不要拖泥带水,弄得个半身不遂,让人讨厌、怨恨,背后被人点点戳戳骂你半死!

他很干脆把话封死。你甘心情愿,还怕人家谎言不谎言啊?你迷上了,谎言变成了蜜语。

他说:

自己从来没听到她讲过一句屁话。

    所以谁也不清楚他究竟为她要什么,是死?是活?还是半死?没人会那么作孽吧?自己追着问自己,你要什么结局?哪个人肯讲你准死的咒句?他说,常常会听她要死要活时说:“要死一同死!不要你们同情,也无须为我惋惜。”这是她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听惯也就不怪了。

 

他谈不上是个幸运儿,但至少他能够真实了解自己、把握自己、控制自己、放纵自己、处置自己。甚至生命,全部。

 

也许他一直在搜寻像她那样气质的女人。期待能够遇见一位超越外在的知性女人。或者说,是突破生命界线和心甘情愿为之奉献得起的女人。她出现了。听到她的名字,他就有一种天生俱来的振颤,身心融合出那种迸泻,有着莫明的冲动和炽热。

 

在涩谷八公塑像的广场上,那种难以忍受的喧闹声里,时尚之都的定义不再适用了,东京流行“迷失”与“满足”,那种舒适和随意,温哥华没有,Y城更少有。人们逐渐戒掉那种失落,道德词语显得格外重要,公民的自律显示出国家的强盛。远离“污染”走近“伊豆”,心中的“雪国”炎炎盛夏,游人神望的那座天城山。

 

他自始之终没有怀疑自己的性能力,就像他自信写小说的能力一样。

她问:你干嘛要写小说,吃饱撑着,你用不着靠写小说来养家糊口。

他没及时解答,却反问她:你真是美院的高材生?画家的灵感不至于在男人身上获取吧?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她的回答更噎人:你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跟谁做爱?你跟俵子上床!付了不错的钱!这里没有什么好东西。

 

你干吗——你发泄好了?他说。你别放弃画画。这不是你的罪。记忆真能变戏法。我宁愿让魔术师把你变回去……

一一永不降生。

 

那你弄死我。她说。(脱口而出)

瞎扯!从什么时候起有这种想法?

一直会有。她说。(怄气)

依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默认)

我想让你做我儿子教父。

你觉得我够格?

不够格?我不会提。

其实我根本不是好人。

你闭嘴。(拒绝)

那你这么做的原因?

你别问那么多……

 

他想起有位作家在他一本剧本中说:“把每一个人钉上他的小十字架。”他叹了一口气说:我当然会跟你在一起,共同面对。心里想,不跟你在一起,难道跟个幽灵在一起啊?他朝她笑了。

 

一一笑什么?你混蛋!我在想哩。她说。我喜欢跟有灵魂的男人做爱。我相信我每幅画都赋于了灵魂。意念在这里。她向他展示一幅她的人体速写。

 

他问:人体会失去平衡?

她说:那我算是倒灶了。

 

这幅画是用水笔画的。

她说:

这象征但丁的九层地狱,跟阎殿的十八层地狱是同一层意思。

你身体某个部位:神经、大脑、心脉、骨骼、腋下、胸腔、子宫,天呐!神奇般的灵魂何处不在啊!一旦飞离你而去,那这天就是你的命数之日。

 

她说:自杀死掉?对我说来还不够。

他说:你是不是把我也杀了?

她说:这样我手上沾了你鲜血?

他说:很好!我倒想死在你手里。

 

惊魂只持续瞬间。

 

她说:我常常听到一种声音。是秋天树叶传给我。它告诉我,你带着你爱的小天使一起来呀。它们全都同我打招呼,会发出沙沙声音、低言细语、柔软柔软的。是的,让我带我爱的人一同走的旨意?她说,我下不了这个决定。

 

她又说:它发出的声音,——瞬间,灰烬一样,无声无息了。

 

哦,别人怎么看你,跟我毫无关系。你死了或活着,也跟别人毫无关系。是不是?起码跟我有一丁点关系。因为你现在是我的。你不会不承认这点吧?你说你会托人捎梦给我?可是你不是甘心情愿走的。上帝见了一定收你?

 

他说,你这样含糊不清叫我怎么受得了?如何去面对你?怎么跟你讲?要是肉体烂了,灵魂真会脱体,那你也真的不跟我打个招呼,不能就这么自顾自走了?  

他问她:你相信死后灵魂会脱体分离?

她说:我想会的。肉体才显灰烬。

我信。她说。

 

是的。故事应该相似的,只不过叙述者语调不同。

他俩是不是一对相信有灵魂的人?会不会如同天空与神仙?他俩的默契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他相信,在情欲激荡之际,他见到耶稣本人,远处是天空,用云筑起的天梯。他相信自己重复使用了灵感,才会如此激奋无比。

 

他终于相信人有灵魂的。在天空与上帝,欲望与魂灵之间,灵魂就好像眼前的纹枰一样,了然于胸了。他告诉她,这不是你信不信的事:信有,你也会死,不信,你不会不死。正如你我站在悬崖边格斗,你进一步粉身,我退一步也碎骨。何必呢?

 

多少次他想试着素描似的讲述她奇特的遭遇。试图选一种没人尝试过的形式写她。显然,要么力不从心,要么疏于粗糙。写作其实就是一次远足。抵达不到原点,即使有欣喜若狂的下笔,结尾似乎也是败笔。

 

他说:聪慧是你的一种天赋,善良却是你选择的。

写作、作画、新的生活伴随新的认识同样是一次没结局的惨败。

虽然她的画作色彩斑斓,但她画的那一刻内心好像不通畅的,说不上病态,却有一种沉重、煎熬而黯淡无比。她说,这是她该做的,也是为他做件最普通不过的事。

 

她说,她好像把画画当作一种疗伤的手段。

 

谁曾想过,你把她当成放荡女人?而不是一个放荡的艺术家。

你说她放荡?指性欲值?不!他说,荒唐。

谁唆使她?那么漂亮的美人儿,会干这事?

谁信?惊讶之中。

肉体,灵魂?两副面具。

即使显现?附于你体。

谋求实现倒不如扼制它。

她很富有,为何过不了自己一关?

有钱能证明什么?

你更不能攻击她。他强调自己态度。

他们一直把女人看成是他们泄欲的性具。

你说是女人?他问。

她说她是女人。被男人占有的女人。

不错,是的!一个被男人占有的女人。

她说她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的幻觉。甚至会说许多不着边际的胡话。

 

    一切都如他俩当初偶遇和各自承诺好的一样:

你点她。

她随你。

你懂她。

她依你。

比谁都爱。他是这么承诺的,一点也没做作。

爱一一没理由。就这意思。他说。

 

纯然出自内心和一见钟情,天意不可违。

 

确实,平常的谈话显得尖刻而糟糕。因为对她而言,重新评价她的男人是违心的、不到位的、也不合事宜的,甚至会使自己的生活更糟糕。即使现在她在北京,试图尝试去接近他,要求见面,也非易事。对她来讲,无论是把孩子焦点集中起来,或者把活生生的目标淡化,总会有人及时出现并且传话给她,这样的提醒与忠告显然带有国家利益的因素。儿女情长与领导形象来比较、衡量,显而易见,她必须服从这个大家。首长的隐私是一种无穷大的国家利益。

 

这个女人,现在活在充斥着魔术舞台的情景剧里。当她渴望去做触及魔术世界的秘密时,她就会变成这个世界的小丑。让别人去指挥她、嘲讽她、作弄她、诅咒她,她可以做到坦然处之吗?或别人出口伤人,形容他为腐败分子、老奸贼?她都是绝对不允的。她再回过头来想想那张面孔、那个名字,她自己都会觉得承受不来,因为她始终不能忘记。

 

她没有低估自己,如果真的成了这个权贵中心的小丑,政治情色圈内的牺牲品,她可以想象得到、也可以做到,守住这个底线,为他放弃一切,远走高飞。准确地说,远离这个风暴口,别人不了解她,她可以选择离开。她不能屈从,但就像弱小的动物生活在野外的大环境下一样,内心充满着惊恐的爱,这和爱情无关,只是一种生存,就像每一个求得生存的动物一样,踏着自行的步伐,按部就班地寻找自己生存空间。她内心再生的欲望,新鲜事物在她心里占有双重地位——它们具有的生命,确实也曾经营造出许许多多权力与财富、惊喜和快乐,但那种短暂的幸福随着孩子的降临而面临夭折。

 

银座街头的路灯、车灯、雨幕浑浊一片。

 

他有一双癫痫患者病态的双眼,写小说陷入一种难堪的区域。

当写到她患有怕被遗弃惊恐症时,他眼前会显露幻觉变成现实感情的游戏,写作的过程是扭曲的;小说的段落他几乎接不下去,他曾经考虑放弃这部小说——真的写不下去了。那种痛苦就好比得急性胆囊炎,疼得呼天抢地,难熬要命。他索性自动放弃,自然而然。写作的状态被自己剥夺了。

 

越是想到她,越觉得委屈,为她可惜。她背负着极大的自虐,害怕没有感觉,写作的感觉跟画画创作是同样煎熬、辛苦、单调、气闷、孤独。坦白说,他想停笔——倘若心结真的解开了,他又能洞悉他书中的人多次想死,再不仅仅是一个玩笑,而且在梦游里常常会付注于“行动”——他想:我到底该怎么写?让她死,既残酷,又折磨。拒绝她活,肯定残忍。

 

他说:“她的状态就是舍不得放手!”

 

        最后他茫然地对着自己心灵空谷喊着:

耶稣啊!你告诉我吧!死去比活着好么?

 

她说:“我想我能供养你灵魂文字里认知的人。那种认知感的韵味不同于绘画的风格。她说他写出来的东西是从心底溪口里流出来的。有一丝甜味。再仔细想想,除了情欲之外,就只有彼此艺术共同的喜好及自然敬畏,减轻了俩人身上兽性和对于自身固有的劣性的重味。即便一直处在互不信任的状态里,俩人也没有揭除虚伪的面具,虚情假意、逢场作戏,人肉交融……”

 

一一她说她好喜欢他这段文字的注释。这实在是俩人共同创作的一幅肉体与灵魂投射相融的杰作。

 

    她告诉他,她接到北京传过话来说:你可以去纽约,也可以在温哥华住下来。

这样的安排决定,是出于他对母子的责任与爱护?这不会真的,但我不想说。

她说:可对我个人来说是致命的。他完全给了我一帖毒药。我无法与之对抗,也只有默默接受这个现实。我能拒绝吗?他的强大,我一个弱女子能跟他对抗么?

 

她几乎按照惯例在回答,你让我去死就好了。

 

她说:其实他无非想把我们母子当垃圾一般远远扔了。每次想到这步,我就实在难以接受。我深爱的那位男人凭着他的威严全盘抹杀我及孩子的存在?毕竟跟常人一样,我是个有正常情欲的女人。我现在的生活无须记载,也没有多少素描速写去记录那段时间发生在我身边的事儿。我被迫过着另外一种浮生无趣的日子。

 

无论我怎样去想,这实在已经成了我的心病。无论安排远离北京的那些日子、生下孩子的每一件事,我记住的都是远离北京。也没给过我一个电话或口信。实话说,现在我只是走一步看一步而已。凡是我曾经经历过的、游历过的地方,我都要想去再重新体会一遍,及记忆里的人和事。

 

如何解脱,是自赎?或苦行?

    你自个儿把生活弄得没有规律,一团糟,还有什么好说?

你替她开脱,对吧?

她不停地摇头,好似恢复原状。她说算了吧。

你又不想把我刚才的话接上?怎么讲一一

“我怕刺伤到她自尊心。”

他说你继续讲啊!我不忍心打断你一一

 

她怕别人问她不想回答的事。说到底,极度反感。她说,我不知道男人是什么东西?有种不好的预感,首长不是天生用来被人称颂,敬仰的。他有时也挺卑劣的,同时,会受到诅咒。天地良心哦,我真看不出我心目中的男人是用来崇拜的,还是对质?谁说有权势的男人没有肮脏私欲,官迷心窍呢?我从前一直这么想,厄运、劫难、悲伤与自杀,这些厄运是从上一代传下来的。一屋子的灾难、挫折是祖上留下的。楣吧,邪吧?一件好事、喜事都不会在我身上发生。我现在既不丧气也不怨天,反而解脱了。我的顺服恐怕也不会给他荣誉带来一丝尊严?我可以告诉你,他为了他的荣誉(官位)可以不要女人、孩子。除了他的权势和金钱,他还要什么呢?现在想起他的事来,我仿佛能看到他脸上浮现出的极度虚伪和不仁。

 

    面对这张画像?她说,我有足够的自信。她一直这么想的。

她加大运用色彩的力度,顺着肤质光线的转变,曲线的节奏,而让笔锋流转。虽然人物主题所流露神秘感与其《自画像》画布尺寸极为抵触,也并非一气呵成,但绘画往往让人联想女人与男人、挑逗与忍受、强度与控制、交替与紧缩、功力与轻柔,这种感觉非凡,甚至可以激起创造者全身心的能量。

 

她反感那些政治层面的监督和审查。镶嵌在自己创作抽象图纹图形的色彩中,那些嘲弄政治丑恶的符号带着简单的线条神秘地意蕴色彩与姿态回异,更显独特。她没有想到,他这样一个男人不惜放下自己身价。相反,他犯得着跟自己过不去吗?换谁都不会。

 

如果我在北京,坚持不去加拿大?

是你不想要的结果。

最终谁会释然?

真是个可怜的女人,一个荒诞的女人。

她到底能不能挣脱这道咒语?

如同天使托梦一一

约瑟,娶了玛丽亚(《圣经·马太福音》)。

不,你什么也别说了。

也就是说,

总而言之一一

不是你说了算……那么简单。

 

    她拨通了他的专机,几次均由黄秘书接的:首长在接见外宾。

刚才好好地还像活在云端——他本来说好离开北京前见我们母子——突然就陷落了地狱(那一刻我就觉得是地狱)。

 

故事该结束了。怨气往谁上撤?她辗转反侧,咒天咒地?无可奈何。故事的结尾充满令人费解的阴谋,仿佛给了她某种暗示一一

“我就这样在一梦中死去。”

发生谁身上都同样结局?

莎士比亚也说过同样的台词。你认了吧!

“这叫命。”告终。

 

她这样告诫过自己:

“你从来没有见过他?可怜的孩子!我不愿把自己肉体一分为二,把心给儿子,阴户交给魔鬼。我情愿带着儿子一块去卡普兰奴吊桥,也不愿看到你妻子动用国安势力追杀我们母子。”

 

怎么来做这件事?嗯,假如你按照要求去做?

她似乎觉得生命已不在自己手里,你再拖、再凶、再蛮,他们有足够的办法来处理、应付你。此刻,她才感到难以为之抗衡,不堪一击。

 

她望着自己倒霉的侧影一一

听他在电话里说:“我不能和妻子离婚,你必须嫁人。”

    她捏着电话,手心被硝酸蚀了。人的重心朝后倒,她想控制。神情僵硬,惨白的脸犹如一页废纸摇摇欲坠飘散开去。直到自己的听觉脱离电话的声线而慢慢从麻木里浮出。她终于闪出一个她自认为最粲然的笑容。但她肯定揣摩不出这个笑容的含义。

 

她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而且,附加条件自然而然形成——不能回北京。

 

    她突然问他:什么是“病因诱发性”自杀?

噢,每个人对自杀有不同注解。

你说的自杀,排除他杀,自我解脱,也是人世一种法则。

这恐怕是一个人世两种截然不同的模式。

你指一种厌世?一种恐惧?对吗?

造孽多了。

一物降一物。

别人说我是妖精?

应该说,你面对的是仇家攻击性言论吧?或许这毫无证据。

要什么证据?真理永远在有权势人手里。

有权怎么了?不是最终一样也要被推进焚化炉。

 

此刻,她知道,以一切妥协的条件来交换利益。他们说得很彻底了,我必须接受。你说,如果我生命里没有那次陪侍,也就不存在这个秘密?不曾会产生出罪恶感、厌世感、盲目感、纯粹感、破碎感、痛苦感?你想想,现在的我,除了那么多绝望厌世,还能留给我什么?我!我!还能做什么?说说看?我热衷于一种幻觉,一种妄想,最好別再醒来,就不存在复活。你成全我吧!用摧残的方式慢慢让我死?你拯救了我。

 

现在她知道,自己整个人像似被推入崩溃的速冻箱里,强制停止呼吸,是终结。如同自残。只有这样才能忍受折磨与绝望啊!才能痛快放肆哭出声音来。只要发出声音,她才有勇气面对那个魁梧的男人喊出:你干脆叫人杀了我,杀死……我!她不禁开始哑然失笑,接着嘿嘿而笑,再则不停地大声笑着,最后绝望为歇斯底里的狂笑。

 

自从那一刻起,她找不到能救助自己的任何浮力,眼睁睁见着被拖入深洞。痛哭无泪。

她问自已:真的死意已决?竟说没想好。

意思一一还悬着?“嗯”。

她说:离开这里?就像去宇宙找另一个上帝。

算不算一一是一种解脱?

她想,要走一个人走。

你有备而来的。“嗯”。

她说,我想好了,留在温哥华……

 

她之所以画下这幅画是因为她肉体已不属于她了。包括她的孩子。而今就看她有没有胆量带上孩子一同离开这个世界。

 

他说,我没想到你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如同用乌鸦眼看三度空间的世界?你能看到的,我却看不到……

 

他想过她当时的想法一一

此刻的念头应该跟50年前求死的人的心态不一样。

你一直躺着?谁剥夺了你静态的权利?见鬼!一群懦夫、傻女,固执地死抱住一潭臭水,远离阳界狭窄的泥土,丧失了你原来固有的力量,怯懦的不行了——经常会吃不下、睡不踏实,醒来后,即使身体仍是自己的,灵魂肯定不在自身上了。

 

她对欲望的承载,时时会对这个男人的依依之情袭上心来。

她的心又不死,所谓的心痛也只不过是一阵剧烈颤疼,时间一久,便麻木了。

 

她说她经常出现无数不同景象的幻觉。

他问她,你哪来那么多幻觉?你看到什么了?

她竟告诉他说,幻觉一直都有,像是与生俱来的!

不可能。他说。不然的话,你可以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了?

一闭上眼,我不仅能看到地狱一番繁荣景象,还能见到许多可爱的鬼魂。他们都是善良之人。她说。

 

这其实是她痛为其极矣!无助的没主意,孤独的何从寻仇。如此热爱生命的她,于今日竟为一个男人而毁灭她一生而自得其乐,还沾沾自喜说自己的死意是与生俱来的,岂不惨矣。

 

抗争?没用。毕竟,对方太强大。

然后呢?她显然在追问:你想干吗?同归于尽?意图是什么?

不爱了。她知道,毁灭证据。因她的妄想构成的自我毁灭方案必为“全或无”——铁网、绞索、绳子、窒息、毒药、割腕、跳崖,即使离开,待一切做好,即便同归于尽,人家也是要置我于死地。

 

    放逐、流浪、活着或者死去?没有前兆。她能呼吸、流泪、喊叫、挣扎、失眠、一切都是黑黝黝。前面其实没有路了。她不知道黑暗搁在她内心有多久,多长、多黑。难熬哦。眼前再也没有希望的光亮。即便有个亮斑,深浅不一,移动拼接,最后聚焦成希望的轮廓。即使半米之遥。为什么我还没死?她略一转头,这会儿自己已经过了阴阳地界。

 

一一末日,对她来说?用天、时、分、秒来计算——死亡的滴答声。

 

    对他而言,任何感叹都远远无法表达他对他爱过的女人心中的痛。

你可不这么去想。

难道我真不解这天外之音?

你装什么蒜了?

你听好!创世纪,第三章第十二节:

 

“……你所赐给我,与我同居的女人,她把那树上的果子给予我,我就吃了。”

 

太抽象、太晦涩。

很明显他很享受这种失语的状态。你还在意什么?这是爱转变成恨的宣泄。他认为,你总归要回去的,就是这么回事。所有的自叹、孤单、乏味、厌烦都在说明他的日子已到头了,——如同在那个球体圈上一个修止符号,这上面的符号让民众胆战心惊:

 

            一一这是一本书,

            封面上一个“X”喻:封嘴。

            上面提示:

            作者、读者,没有发言权、知情权、选举权。

 

他的张扬来源于他固有的天性。也从不想改变他无法改变的东西。不得意时,倒也想改变他能改变的东西。这种牵强的解诀方法倒有助于提醒了他。

 

于是,神借题发挥告诉巫师:万般皆天意,守得开天眼。一日不见光,魂魄涂眼底。活吞乌鸦珠,地狱显原貌……

 

在他意想中,最适宜的生活方式跟地狱结缘与囚徒为伍的生活愿景无异:他说他真在梦里回到了愿景之中。特别安心,带着一台电脑和台灯盘踞在紧闭的十九层地下室最阴暗的空间。姚庄鸳湖的景致成了一幅旧画,梧桐树街成了一堆野坡,湖面浮着枯黄柳叶,枝杆垂落水面,等待季节随风的飘移,不知去向。

 

他说:我穿着睡袍,剃了光头,经过地下室每一个拱顶,而这段路就是我写作间隙犯罪的唯一动机。犯罪过后,我又回到书桌旁,虔诚、品尝细嚼卡夫卡的压缩食粮,细嚼食粮中布满动物再生素的特殊色味,这种感应基本建立在质疑和困惑中。按照奥兹老先生说法:“他有可能从进化的深渊里被遗传上了蜥蜴的尾巴成者蟑螂的触角。”相反,格雷高布·萨姆沙,他在卡夫卡魔术师般手笔下突然心血来潮变成一只巨虫。他说,小狗变得发狂,无法控制了。听老余家的代课老师关根说:每个作家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但他在写的书中绝对不会把负面的东西当成正面来写。更不会扭曲地随以变换面具、血液、性别、胎记、纹身,什么乱七八糟的对话、寓言、讽喻、八卦、传说,只要符合他口味的,他照单全收。他对自己挑明了说:格雷高尔眼一刹能变成大甲虫?我小狗为何就不能活吞咽下乌鸦的眼珠子?我即使开始写吞眼珠子人一一自己的空间。同样重复着卡夫卡在《变形记》一一空间里荒诞略带深重的周而复始。

 

他说,我除了叙述吞咽乌鸦眼睛的必然性,也想告诉你们,我一旦做到了,一生受用啊。

你能确信?当然。

如同神助我也!一只眼我能见阳,一只眼我能窥阴。

这事恐怕由不着你了?

为什么?

你会不会变成一个屠夫,沾满无辜者血肉?

你有些是胡诌,有的是自己。

你写字的手和内心叙事的意图有时会被丧尽天良而捣碎?

他不得不问自已,我是不是又在造孽?

造孽者下地狱。

 

你当然可以不写,或者等待?但他还是选择继续下去,写道:

“我觉得我就是这部小说中的男人。沦落久了,难免会起歹心。当时,样子傻呱拉叽,黑魆魆,邋里邋遢,没人要看,像个怪兽。加上额头上一大片粉刺疙瘩。更像个不按自然规律脱胎演变而来的人种。换做谁,都无法接受的。而我毕竟从这原始环境下脱胎而成了,无法改变。”

 

我是这么想的,反正没爹没娘,有今天没明天,混一天是一天,横竖颠来晃去,无牵无挂。

 

当他遇见李丽菁后,方才晓得有人疼有人爱的滋味。

如他所知,挂在他嘴上的“小丽姐”给了他的一一

一个无家可归,东晃来西溜去的二溜子来说?一一连他自己做梦也没想到,有人肯收留他?他会象支小春笋似的……幼稚般……发出格格……格格的傻笑。显得诧异,幸运。

 

一副可怜兮兮的怂相……

 

很长时间里,看着她,一个眼神,一句解释,他心里明白的是,想说:我啊,当时,真啥都不懂。我觉得我就是个屁小孩,呆头傻脑,常常把别人对我的体贴当驴肺。

 

听人说起过“小狗”?有所耳闻。

你说是姚庄的“小狗崽子”吗?

哦,他啊!就是那讨个比他大十几岁“老逼”的“赤佬”!

噢,他哎!那个文革打断他亲爹三根助骨的杀千刀。

依据人们议论公众人物的逻辑推理,机械性的历史规律与政治道德的必然联系是不会出任何差错的。每一个人都具备天性、良知,动机显得重要。那个特殊年代,造就了特殊人性的一代人。父亲不在意怎样去看待人性对立和阶级阵线区分。他有时,也会人为地忘记孩子们给他带来的伤害。从一名军人、党的忠诚干部,变成人民的公敌、被剥夺做人的全部权利、沦为一个臭不可闻的“阶下囚”。

 

        他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文化大革命”?初衷或许只是想除掉几个异已,充其量培育一批帮他解困的“红色食人”罢了。他补充道,后来连发起者自己都始料未及?最终的结果变成了一场灭绝人性的屠杀。

 

“为什么?”

“谁知道,发动这场食人运动的诱因?”

“算是吧!”多少年过去了,藏着、掖着、躲着、避着……快50年半甲子辰光,仍就遮遮掩掩……满脸愁云。

“我还以为一一”没有说完,情绪变差。心想,“我必须弄清楚,这后者一一”而后者,揭露、憎恨、反思有啥用?跟你说过不知多少次,你一个历史学家跟流氓谈什么历史?等于脱裤子发屁!对吧?

 

戴红袖章的伟岸男人50年后已成众矢之的。

 

记得当年:彼岸红旗如海……伟人降临……万人聚集……顿胸痛哭……喊!叫!嚷!跳、哭!笑!

狂!狂!狂!

破旧立新,私闯殿堂一一

抬棺示众,广场批斗一一

还原真相一一

你想否定这场运动?

原凶一一他在那?

殿堂置身的只是躯売。

他的灵魂?

在啊!在地府名人录中。

接着,一阵尖叫,阴魂不散。

 

       后来,老爷子临死也没闹明白,他哀叹:我们党啊,干嘛,老喜欢自己人跟自己人斗?而且光斗不过瘾,要从肉体到灵魂彻底消灭之。

 

弥留之际,回光返照,他神定气爽了几秒钟,喷着一股子热血劲气,说道:何必呢?杀来害去,你杀了战友、手足、同志,换回政权100年巩固?无非他们先走一步,你不也得去吗?早一步晚一步而已。

 

是啊,等你下去后、到了那边,就由不得你独裁专横了……

怨灵哧哧笑着恭候你……语气跟你从前身居要职差不多……你毁了我一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除非你在殿堂一一水晶棺里躲一万年。

 

告诉我,那时的情景?客观说,不能把罪全推在一个人身上。你们想守住这段历史?再藏它一百年吗?不可能!

可你从没一一

从没想过民众朝你扑上来?推倒你,剥掉你身上那张画皮!抽你筯,撕碎。

不要。来不及了。

你想想你,执政时一一

想整谁?谁便倒。想谁死?谁必死。

现在我们这边,你看看一一

亦有规矩,更有权威!这个核心,便是阎王。

你后世的生杀、冥判、轮回、鞭魂、宣判、结果、地狱、乐土都以你阳世作恶从善的例行来衡量你阴府等级与待遇。

 

 

她并没有为一句“杀死我”的自虐话而提前踏上通往死亡的旅途。她不愿想死就死……随意中以超出“死亡”之外的借口来处置自己。

 

为了脱离这个怪圈……

她不得不结伴周游世界,或者创作她的组画——《灵魂末日》。

她记得去年跟随客人去了一一法国的圣-让-卡普-费拉度假——这座不起眼的小渔村据说公元5世纪就存在了。它背靠阿尔卑斯山,面朝地中海。她必须搁下画笔,穿上衣服,吸取新鲜养份,不至于用一种悲观的思维去看待身边每一种事和每一个人。她本来不会去想自已还有几份姿色。想到的只是她年幼的儿子……

 

命运会不会把她塑成“复仇女神”?

她常常会失神痴想一一

哀诉。

尖叫。

不,她说:你灭我。

她不理解“美化”这两个字含义?别人对放荡女人确切定义一直在“糟蹋”、“玩弄”、“甩了”之后,众人看了不宵一顾。也许会认为是她本人自己做出来的。

她走出这步?自知不归一一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你那么富裕的人都想着离开这个世界?那么,这个世界肯定好不到那里去。尽管难以置信。他也为別人设身处地想过,用什么力量来为悲观厌世的人做点什么?他拿捏不好,也没好的想法。

 

 他觉得:想死的人除了生老病死外,大概只有上帝知道这死之外的其他理由。

    上帝大概会说:这里,居然还混着一群耻笑不想依附天父之灵的人?

然后,再把凝聚的肉欲与堆结的灵魂重新给予揉合,接着再把它们拆散。随之,无情地抛弃。上帝说:谁能结伴同你走完这趟旅行?他想到仍是这句话:

 

“因为已经有转去随从撒旦的。”

 

一一听好,腿软。可不?此刻,即使没命了,也没人会问:一一你是谁?你哪儿来?干什么的。你是死是活更不重要。

 

她说。我会试着去了解你。

当然也没有人会结束这次旅行后,重新记起你,甚至再次相约你?

    你说呢?

我俩吗?他问她。

你说呢?没想过。欧洲回来便该结束了。她说。

果然如此,她起先根本没有想到会发展到今天的地步?

不算是恋人?充其量是客户。

你承认,你还能这样装多久?他说。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想做什么。

你去问他?他也未必说得清。

对她的重视和在乎连他自己也觉得失控,这样的程度,老实讲,他无法解释。

 

    直觉,告诉你,有钱人玩得是心跳。

别装蒜了!反过来,你问她?那就更不好讲了。讲实话她自己也没弄懂对方啥意思。比方,俩人成交玩过后,正常情况下,各自都不太可能从心里会发出什么质疑,或者出现别的成为恋人想法。致于么?他和她其实都是抱着同一心态,以一种毫不违和的极度矛盾感相互映衬。说白了,你俩别装!也别吹!别编!喜欢怎么来就怎么讲!反正,他自己也想不到怎么会自然而然想着继续邀她一同旅行?他想不出除了她,还能和谁相伴?没人会信?是的。

 

是不是要遵守约定?他说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怎么办呢?他便说了句:顺其自然。

你哦,别惶恐。

他说,吞了人家乌鸦眼,也没开天眼。

剁了狗尾巴,也没见你变人相。骂谁那?

你。他顿时抽泣,立马趴下,虔诚双手合一。

之前,你不能告诉他们真相?真的就跟上帝所说的一样一一

“不要藐视先知的讲论。”

你所爱的人都会死掉。

上帝会告诉你:你所犯的事,瞒不住,死后会把你赶回地狱。

 

即使有人甘愿用一生财富换取他深爱的生命,他是否还会试图尝试一个灵魂在最后一刻去做的最后一件事——以死相报。

 

做恋人,不悦。

        获救赎,无望。

        去天堂,无门。

        下地狱,谁定。

        这世界,疯了。

        真是不可思议。

 

        她在日记里这样写道:

    ……早该知道会变成这样的结局,我不会那么傻离开北京。我跟他常年建立起来的情感、我的儿子(无法回避生命的真实外)、极具渗透力的华丽的政治服饰、那种悲天悯人的假象、卑劣的政治实相,启发我看透真相——一个拥有绝对权力的男人和北京官场的人文环境,其中有他部级官职出神入化的随心所欲的事后按置,我和我儿子被迁移来到了加拿大。

 

        她说:我等啊等啊!等来的是这个结果?老天注定我命归温城。

 

        她短短一生就这样从北京开始到温哥华结束,贴着一个老男人紧闭的红色标签而自作自受。最后他在高调的射精遗忘似地发泄后扬长而去。

 

         有天堂的地方就会有地狱。她说,可惜,我没见过天堂。

 

  她觉得一直在抑郁的地狱河床边无望地徘徊着。欲想摆脱这般痛苦,好让自己觉得是正常人。即使无事可做,空下来我会去画室。油画、素描画完后,什么事物都变得毫无意义。她时不时会走近对画端详好长一阵,享受这短暂没有抑郁的意识顺畅。

 

儿子脸圆圆的,非常白嫩,眉毛像他父亲浓浓的,幼嫩里透着一份帅气。有时,画室的气氛很压抑,她情绪随之而来会受到冲击。每当这时,便会专注自己画好的油画好长一阵子。表面上看,行为毫无目的性,外人看了还以为我犯花痴。这要命间隙性的抑郁是真是假、翻翻复复、有轻有重,连自己也记不得了。

 

她之所以常常会依赖药物?是因为那种痛苦的记忆在她有限回忆里折磨太久。她有时会没有预知把自己反锁在画室里——它是我精神的禁闭室。她想,干脆切换成另外的一幅场景,画面是相似的——是我罪恶情感的囚牢。她有时会一整天不出来,很不情愿面对这个世界!觉得这一切有形无形的物质和喧哗都不属于她的。

 

更要命的原因是:除了留在这世界的物质、财产之外,还有他们的儿子——该不该让他继续活下去? 因为没人会注意到她此刻的想法。也没人能知道这背后的真相。

 

    “法数而行辄犯”奈何?

“天子”由“天”惩罚。

 一个连自己儿子都不在乎的男人一一

选择他?谁说我眼睛触瞎了!

    一切都如当初……而且,无人知晓。

纯然出自心愿,一一天意不可违。

 

        世界到底是谁的?这个世界凭实力说话。没错,谁不想称霸、生存,强者吞并弱者。

        有人告诉我:孩子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在他身上,世界是他的。我无法认同啊,人的希望终归是有限度的。付出得不到回馈。一一无常的性情和喜怒无常的脾气,让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她想,是不是慢慢放下这个念头?还孩子一个希望。求生?正常。谁会没事?整日作死作活呢?她时常出现思索障碍,时不时会错乱地把儿子当成套在脖子上枷锁,感觉会窒息而死,所以会思考如何用最简单的手段解除一一

 

“我想过亲手弄死他。”

 

我心里一直焦虑地等着上帝发出的信息。什么时候能收到上帝的旨意?我便亲自动手,而且利索!

 

她又一次无法呼吸:人啊,都说透不过就是一口气。她迷魂似的情绪全变了。

 

看!她边指着一块画板上男人的人体部位一边示意式地说:

 

我也不断地观察男人的反应,观察畜牲和男人的区别。只有我的口味能辨别出来。畜牲是缺少家性的,它有太多的野性。但也并非每种动物都是如此。畜牲变成领导,通奸变成爱情(逻辑颠倒)、权力标签和人体肉欲搅拌成松散的麦片,占有欲和新鲜度、新的猎物和旧的体系,原始的变成现代,狂热的变成压抑,强调核心的价值,变成强烈的好奇心和尝鲜欲望。没什么真理是永恒的。理所当然首长要测试他权威的忍耐度。我就成了他盘中菜。

 

你愿意去琢磨他们的每一句话。莫非那并不是他的臆想?她想是想有朝一日,会有一张男人的脸,一张父亲的脸出现在她母子俩面前。无论何时,她想给自己一个惊喜。能让她再次见到他……

 

她知道领会深刻了,便不至于她顿然恍惚,变成一个死结。

其说她站在桥那头一一

还不如说她自己情愿抬着棺材上岸。

她置身在另一个空间,即便让她屏息默对,也是斗不过他们的。她知道这是个早已套在她脖子上绳套,毋须多想了。

 

一一都说我是疯女人?认命吧。

 

为此,也应验了这句老话:“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她一度放弃了创作的念头,也不愿跟儿子在一起。她说,她糟糕透了。所有的念头、行为、动机、心机始终围绕着她内心的一个呼唤再启动。

 

睡着比她想象中活着要容易多了。

所以她说,昏昏欲睡,成了我烂活的常规,挺好。一度惊醒一一很清楚自己答应了谁,签了谁?跟谁去?她倒没觉得自寻烦恼,做错了什么?酒精会令她遗忘。有时,她会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自己在想什么,迷糊一阵后,大脑严重缺氧,喘不过气来,她就会大声喊叫一一

 

她说:让风把我带走吧。

她说:在梦里见到自己坠落的样子。

数次一一反复一一重现。

她说:你该回到神魂颠倒的荒唐年代去。

她说:你更需要这种恐怖的梦景和感觉很刺激。

她醒了……

他也醒了……

 

答非所问。豺狼行走、狗头摇晃、恶魔舞动一一嚎呜声不绝于耳;同时,梦景会让你觉得醒来比睡着一一更加痛苦。

 

 

她没尝到过睡着如死那种平静的滋味?

现在醒了就更想知道深睡的那般超脱。

 

那种深梦时分一一

我一直在等他回来。

肉体和人血的掺杂会演变成她原始的青春,足以让她去摸索、探究、接近、拥有。她有时会看不透这原始的风貌,听不到它的悸动。深梦仿佛变成流动的萤火,一点一点伴着失眠而钻进黑暗。她醒来时,觉得全身湿透了。分不清裸体与内衣的层次、湿度、粘性和比例。她只能够意识到她器官的存在和欲望的残留。其他的一切变成空体的轮廓被幽幽冥冥的噩梦掏空,消融在黑暗深重的幽谷中去。她说只是她做的一个梦,毋须当真。

 

她说,听人说起过,人一旦深眠,前额叶皮质基本上是脱线的。是真是假不好判断。

她一次次压制自己的念头,就像把自己关进囚室强迫自己去反省,或许能让自己收敛。每当她有强烈冲动想实施计划时,她就会强迫自己想到女孩脸先落地的血肉模糊的惨状,就像把硫磺洒入她带血的创口上。她必须在这样的挤压、反省中战胜疾病,尽可能令她备受摧残的思维有片刻的安宁。

 

    她说她已经想不起他的样子?不愿再说什么。

足以可以放弃这个男人。听上去?放下了,凭心而论,干嘛呢?犯不着跟自己死拧,是吗?但内心看得出很怯弱。言下之意透露出许多对北京的不确定因素,当然有他男人政治上的影响力。一种未被生活压垮的信念依然存在。她想她应该能回去?她尽可能让自己忘掉这些不愉快的事,甚至强迫自己念及他的好。忘掉北京,真是做不到。

 

     她想,尽一切所能拨乱反正,令自己开心起来。她有时会对自己发誓,说好了扔掉那些爱的专一,或许自己会变得更纯洁。也就是不必受肉体欲望以及世俗偏见的侵扰。

 

     她会专一地去创作她的《黑-白-黄》作品一一

     此画由巨大的黑-白-黄色方块配以朦胧柔和的边缘组成——色块简洁单纯地悬浮在画布上,整幅画“看起来”特别简单,透射出某种代表性。寓意着宿命、毁灭,灵与肉的分裂。按她诠释之意:黑代表强势,白象征弱势,黄意味着空间。传播一种抽象的表层意识。有人可能会质疑艺术系数及表达理念。统治者可能把它视为自由思潮,是另类的一块抹布,酷似一堆颜料筑起的废物。

 

     谁说不?那一刻,气氛凝固了。骗子!骗子!

     对方说:不要这样激动!你能不能克制一下?先听我把话讲完。

     不听。不听。你能代表他?你臭不要脸的!                             

     你在哪个城市?黄秘书问。

     温哥华。她说。你让他过来看看?

     可能吗?他无奈地说道:你会给他惹麻烦。他语气刻板而严肃。

     你以为我生下的是私生子?

     从听筒里传出:谁这么说了?

     是你说不。她断然拒绝。是她一种重叠的质疑。真叫人委屈。

     她说:快不要解释了。我的结局肯定很惨。

 

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

 

    你为何都是消极的东西?

你跟我讲什么情绪?能好到那里去吗?我明白,你维护你首长的权威,对吧?

喜欢生活在温哥华?黄秘书在电话里显得十分关切。

    不喜欢。她说。

    都说那鬼地方闷?那你可以去纽约住上一阵子。你临行前,先与小孙参赞联系,他负责帮你母子俩安顿一切事务。好了,多保重。

你们温柔地把我豢养起来?老虎与羔羊共眠。我放荡,我贱。是的,我贱!

 

怎么说话的?你看不出首长对你们的关爱?对方的语气显得严肃。

 

当然,她除了应从,发发牢骚,还能做什么?她并非真会相信还有什么值得她希望的时刻出现。一个女人出来了,脱离原有人迹轨道,恐怕难以复原了。什么近在咫尺的亲情?狗屁。

 

    她说:我会用更多的时间去完成这幅作品。我已经把我的创作和工作当作一种疗伤的工具,即便无奈、绝望、颓废、伤痛之际,我也愿意剜去爱情留给下的脓疮。

 

她完成后告诉他,这是类似马克-罗斯科的作品《橙-红-黄》,有同样抽象的本意,却赋予不一样的语言。我把它寓意为:生者对死者——永远的无动于衷。

 

她是在躁郁症状出现混合型发作当中完成这幅画创作的。

她觉得时常耳边有奇幻声响,会逼着她反应喜怒无常,性情莫测症状出来。

 

她觉得她又想要他……

她说:别用你从前的女人来跟我比较。

她说:想想自己,还有什么好讲。

他说:谁主宰你?

她说:没人主宰。

他说:你真傻,干嘛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自己?

她说:你又攻击我。

她说:我每小时200加币。比律师都要高出几倍。

他说:哦,你瞧——干么!烦不烦人。

嗯,我知道你想什么,腻了?直说呀。

你们男人可鄙、无耻、下流、贪婪、傲慢、献媚、暴虐、吝啬、具有虚伪、欺骗性。她语气里夹着蔑视。

 

她说不止一次做到被一群绅士群奸的乱梦。

场景像战场一一

记忆有点冷一一

人体似迷宫一一

阴茎像旗杆一一

自己看上去特别怯弱,一一面对他?突然有了应对反射,除了性的重力和引力,应验到了一种她似乎并没有领略过的神秘而又消魂的体验。

 

 

有时想想,许多脏话都泼向她的。解释有用吗?没用。这个世道谁都不好惹。你惹谁,谁都会变着法陷害你。同时,也就造成对你伤害。这样的苦楚你洗也洗不清。她一直觉得淹在海里没被人救。幸欤?悲欤?她拖着沉重的思绪在一片沼泽里,身陷其中无法自拔了。这样的冷热幽深中,自己就像一段即刻腐烂的圆木,扔在英吉利海湾旁的泳场边。四下一片漆黑,唯独海潮的声音能给人一丝喘息。无头无尾的行为产生出毛骨悚然的结果,她在生命里任何一天,似乎都在备受心灵煎熬的摧残。是的。她极不情愿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她已经成了“婊子”性的杰出人物——那个Sexsomnia(睡眠性爱症)患者,入睡后会疯狂自慰,醒来后一无所知。明显症状就是发病没任何症状。不免略感造化弄人的味道。这种性需求不好解释。哈金教授认为,患者事前事后没有异常,即使对性的频率要求超倍,也不能认为她病变。判断罹患者的标准是睡醒后不记得睡眠中的性需求。

 

他不明白怎么去解释这帮全民纳税人养活的公仆如何变成如此野蛮的杂种。

是,你们不蠢,他们也不傻。第一反应,当然切换到原发现场。不,当然不能视而不见。你不认为我们已经有足够耐心去了解、体察这个扭曲变形的社会原貌?不,你只瞄上一眼,看一下千姿百态的百景图——

 

她画它前真会吼上一声,“脏”。

 

可她从没不加思索,为抽象而抽象。不看不等于不知其作品后面的含义。有时她在想,你见了越多,得到越少。换句话说,你这个世界,还有谁能相信一一生死有命?不是天注定?依势而行一一倒像是他们这帮人渣在操控别人生死。

 

你不觉得你拥有了一切:金钱、权力、女人一一你认为你拥有整个世界。其实不尽然,你逃脱不出命运给你设置的死亡闹种,一一时针、刻度、分秒,直至最后的倒计时。他说,如果有一种幻梦是有前兆,那这个预兆的结局就是你今生的命。

 

你,不觉得自己没法不疯?

不,我很好。我没疯!

这样的无助难道就是你圆梦的一部分?他在发问。

不。我一直记得“要做共产主义接班人。”这句口号。

那你还凶神恶煞?谁的谆谆教诲?

我老爷子。他人呢?离休去阴府,继续当他的革命家。

 

五十年前留下的政治疯颠后遗症。他做了一个失忆的动作,然后,用左手卡在自己脖子上,做出一个了断姿势,眼睑眨动,神情战栗,吞咽,绝望状。

 

他说:为了这句誓言,我们一直被骗到今天。

太遗憾,五十年一直被蒙着、听不到真话。

一墙之隔的谎言。

讲台一一话筒间的距离?便成了愚弄百姓五十年的刻度与间隔。

你看看,有人终于肯讲真话了:

你的做法过去行,现在未必有效。过去不合时宜,现在却势在必行。历史不可逾越,当今方可突破。你天真得近乎“白痴一个”!

 

你呀,总不能老让人民当成动物一样圈养。动不动发布:禁声、屏蔽、封锁、抓捕、入罪、判刑、封喉、失踪、人间蒸发。

 

国家一一反倒成了一部人体机械智能型自慰机。

撑控手淫机械智能系统的正是这群五毒俱全者。

 

    这时候,又有一个声音出现:

 

一一不吭声,一一不上街、一一不吼叫,一一不代表没愤怒。

 

 

 

 

    

你说这是你第一部小说故事的开始?除了真相,逢场作戏,晦涩的对话语言,或最细小的记忆……他说,未必都能陈述。

他出娘肚皮就是一个不善于讲故事的人。

那么,这本小说?你写到俩人这玩意儿上,不会信口杜撰。吸不吸引读者?出不出情节?对话吊不吊得起读者胃口?你想太多吧?那来哪么多顾虑?你写烂了,自然遭人骂。没人看?干脆烧了!省得丢人显眼。

 

他在想,这原始的素材不经过修饰真可以这样直接变成文字、拿出来?会有啥结果。

什么叫无所谓读者与作家的距离?你分明睁眼说瞎话!手伸出来都有长短?作品与读者的认知、感受、体会,阅读过程都各不相似。你没有不等于他没有。

 

甚至读者有时眼光独特,他能一眼看穿作家内心的丑陋。你们写书的人,谁不知道具有反差极大的两重性。动笔必须真实的。你来虚的?谁会看。你看到,听到,一一或者自己经历的,早巳无处藏身。

 

勒克莱齐奥说:“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为了又一篇叙事得见天日。”

 

    你终于不把我例入客户名单上了。他用自嘲的语气答道,是不是有点可笑?

你委屈还是后悔?她说。但要向他畅开心扉?她觉得还没到那种感觉。(如同嫩叶一样在微风里面)她便会变得放肆、任性、天然、下贱。(说到这里,她眼泪会一下子淌了下来。)

 

    她问:我不值得你付出那么多?

她又问:你不觉得我放荡?

他说:不觉得。也许变成一种亲情吧?

是吗?她接着问道:你除了跟女人做爱,有过真爱吗?因为测试真爱的唯一手段对你无效。

 

平平淡淡也是福。他说。

问题就在不想平平淡淡过一世。她说。

她问:你觉得我是坏女人?

他说:我偏好你这样的坏。

她说:那你是喜欢作贱自己。

他说:我宁愿伤害到自己,也不想你再受伤。

这证明不了任何情感上问题。她说自己有今天只能怪自己要强的个性。

在这里,所有的污浊、尘灰、锈斑、恶名和裂缝都会埋藏在两人不同寻常的记事本里。因为他俩相信,人不仅仅有肉体还有灵魂。嘿,谁曾第一个在这笔记本上写下第一行字?

他问她:跟他作爱是你初夜?她回答他说:是的。初夜给了他。谁曾第一次向她所爱的男人祈求?我问她为什么。她的回答出乎他意料。

 

那晚,我没忘……

显然,她事犹未了。

等到天亮,我一直处于高度兴奋和迷糊状态。

那种单纯,是无法用什么来比喻。她只能看成是心甘情愿把青春献给敬仰的人。但没有人愿意回答她说:你还活着?后悔吗?你相信人有灵魂吗?天呐!那些无神论者……竟然不信人有灵魂这事?太可怕!

 

    当他们两人开始相遇、相拥、相爱时,一种特殊的,敏感的,由外到内渗透式的情感油然而生,就好比这些刚刚迁入新居地又要收拾东西离开这里一样。他该怎么向她坦露?假如一切只是幻觉,或者能把跟她的结合一笔勾掉,扔钱走人,干脆得忘掉一切,那有多爽!

    他真的很不舒服。讨厌别人对她的攻击、诽谤,好比有人用刀插入他胸膛或者被人剪了他命根子那般撕心裂肺。他一面想全方位保护她,又想告诉她:他就喜欢像她那样品质的“女人”。在他内心而言,这世界上再也不会出现像怡那样纯洁的“女人”了。

 

他说:那你为什么要这样作贱自己?

她说:我本来贱。这不是贱是什么?

他说:你报复谁呀?

她说:我能报复谁?

她说:你不要用这口气跟我讲话。

她说:你不是说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吗?

他说:你心里有恨。又解不开这心结。

她说:不是结。是伤。淌着脓血的疮,不会好。

快不要说了!他心有余悸。他觉得她反应强烈,好像被人伤害,反抗的情绪占了上风。不是那种疯疯癫癫的抗拒。嘴里却吐着脏话。

 

想报复谁?你说出来么?他像是在央求她。

你又不是巫师,咒谁谁就死?她自言自语着。

我是被他们一帮人改变的。她说。

你说我是一个任性的女人?她问。

是的。非常任性。他直视着她。她说,已经料到会有极惨的归宿。他觉得她话一出口,魂就丢了。觉得可怕。他先抱住她,竭力想给她安慰。她显然不要。他拥吻她。紧紧抱住她没松开。或许是一种好奇心镇住了恐惧,她好多了,在他长吻下,她眼睛都闭上了。

    他对她说:我的女人,别对自己过于苛刻。我不揣冒昧问你一句,你就是现在死了,又会怎样呢?别人没有罪?有负罪感的却是你!孩子怎么办?你想过吗?

她怔了一下,把目光平静地集中在他身上,她想表达一点什么……却又不言不语。你怎么了?她笑了笑说,没什么。说着……反倒是大滴大滴眼泪淌了下来。

 

她现在觉得这世界上只有他懂她。理解她。

她会用同样的眼光看他?老实讲,他看不出来。

有人说,巫婆的诅咒既会给人带来祸患,也能助人避邪。

    你会爱我多久?她说。他过久的沉默误导她情绪。她朝他冷笑一下,意思明显,什么存在感?狗屁!男人的嘴就是狗屁眼!

你是大玩客?我……哈……哈……哈……真够馊的!跟你讲什么爱。

人人都想听这样的甜言蜜语,即使蜜罐上涂着一层毒,吞下去的人,听着热泪盈眶的话,也会把它看成爱情的最后宣言,含泪倒入他的怀抱。

 

他对她说:我无所谓,也无所求,只是活着时,了我一个愿望——写完“写你”的这本书。

就在此时,他意识到,她已经真实地存在于他的心里了。

 

她会经常收集给儿子的生日礼物,也会看看跟他在一起的照片。就像偶尔抱着儿子想起他,一定会产生可怕的顿悟——并非害怕同归于尽?她想对自已说,你去那边会不会太早?还是回这边来吧,陪陪儿子……

 

她不是恐惧自己去死,或是没有足够的勇气抱着儿子一同去死。只是希望有人告诉她,值不值?就是死了?又怎么着。

 

这才是真正的折磨,当一个人选择死与不死、跳楼还是跳崖、割脉还是投河,她仿佛见到自己直挺挺有血有肉的躯体就这样在人间原野上飘荡、游移,没有任何仪式、祷文、墓志铭。她意识到自己快走到被灵魂抛弃的终结了。是的,可以视为她在给自己的灵魂寻找归宿。她本来就憧憬慰藉,她想彻底摆脱病体的躯壳,想尽快结束生命。

 

 

    一一这间房子与那座城市,百叶窗与香烟味,涩谷的噪音与六本朩的静寂,木屐声与援交生、醉酗酗痴汉与咬乳头变态男,朝九晚五的新宿与寻欢作乐的银座……

 

一一肉欲横溢的歌舞伎町。

 

    外面……稠雨凉风。里面,震耳欲聋的高潮。显然,越来越激烈。声嘶力竭,实际上这样的状态是要人命的。她要求他再进入一次——就是一种近在咫尺的欲望之潮的决堤前夕?

还要?只是你想要?他承认,完全被击溃了。

我不明白?这象早泄一一

一个男人底线?他想,不致于。

她呢?从未有过一一

不觉得他败下阵来。

她觉得只是生理上需要、与情感无关。

她觉得他是个闻香识体的男人。

他问她是不是经常有这种冲动?

她说是的。少则20分钟,多则2、3个钟头。

20分钟后,她进入持续性昏睡及无意识状态。

她讲述发病的状态:迷情、嗜睡、内体发热、肤色躁红、呼吸急促、气息炽热、皮肤敏感、全身酥软、心速加快、体力超强、索绕……

 

一一征兆与频率、语言与举止、情绪与欲望?对她而言,就好比呑过量“DATE-TAPEDRUG”GHB犯了性欲狂躁症似的……可连续不停地做。

 

    你不仿仔细读一下,一一或许你会似笑非笑?不然一一要不,你会又笑又跳,会吗?不信?你听听一一

 

她说,她的一天或许无止境地进入高潮状态……

然后呢?他问道:我就是你情色片的制片人?——随时取出适合你拍的刺激版本。

她说:第一次被脱光的时候,他变态,把我整个捆绑起来了。绳子软软的,看上去很精致。我问他,首长干么?他捂住我嘴。看上去一点也不激动,动作麻利,手势老道。

 

她说她第一次放纵自己。接受了他提出的另类版本。

然后呢,你希望他把你改变成受虐者?

嗯。我自己希望他改变我。

你让我说下去。她说。

他告诉我,他也是男人,有自己的嗜好。

 

    道理很简单,首长也是男人,男人与首长也有跟常人一样尺寸的生殖器。他需要性爱、不同类型的异性与情人,需要爱别人,也渴望被人爱,更需要她怎么配合、驯顺、合拍……也能共同达到高潮与和谐。

 

她当然乐意全方位配合对方。

她心想:首长舒服就好。

她记得,校长说过,这是神圣的政治任务。必须做好,不能搞砸。

她说她不好意思劳驾首长为她口交。首长却龙颜大悦,笑不拢嘴了。

他说什么也要屈尊——撅起屁股,心无旁骛地低头忙碌起来。

她说:其实他没欺骗我。

他说,你躺在我身边就别把我当成首长。我只是你普普通通一个男仆!

她说:是的。他承认我是他女人。但不会娶我。是的,就像被下了迷奸水了似的——他需要我,仅仅是我身上一个部位,一件性器。可怕吗?他问。不可怕!她说,首长心悦意顺便是我心愿……你真懂事。习惯了就好。

她聆听,顺从。

 

真的难以置信!她这样的记忆一一

……除了口交、咬乳头、舔脚指,——更偏爱肛交。他的偏爱?受虐?花样翻新,件件内行,他很能玩,而且,性趣高雅。

嗯!性趣广泛,也很劳碌。

你认为你能成为他真正的女人、而不是性伴侣?

谁没有憧憬?这是我心中的梦想。

因为他给予了你普遍人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一切。是啊,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除了物质,还有尊严。我曾经以为他爱我。她接着说,他需要我,因为我跟别的女人不同。起码他占有了还想继续占有。而且想长期使用我。

 

他说自从第一次享受过后,一直想这件事,无论办公、开会、阅读文件,还是视察、接见外宾,无时无刻都会想起我,我的笑容、我的嘴唇、我的姿势、我的体香,想着想着,就希望我能到他身边,甚至……

    后来我跟他开玩笑说,首长,你干脆躲在我里面别出来了。你是我的。我是你的。你需要我。对吧?他觉得我懂事、听话、温顺而又迷人。

 

他仅仅看上我身体?单纯俩人性生活而已?她说未必全是。当然有其它因素。她曾问过他,首长,你爱过我吗?他点头,表示认同。开玩笑似的说,你这棵小迷魂草迷惑力不容小觑!能量大着那!我被你迷上瘾了!难戒啰。

 

他会披上睡袍耐性而有风度地解释他对女人的感受。

 

所谓的吸引、诱因、念想——只是一种事后的感觉,是一种需求、一种体温、一种紧促、一种粘度、一种闻香、一种女人特有的味道。

 

    银座的早晨太冷清。周围一片死寂。

她不喜欢东京的孤寞?反到钟情银座的深夜。

我会走。没有时间等着你了。他望着她,那呜咽声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

他觉得她这样的人绝对不会自寻短见,这怎么可能呢?

谁也说不清人死之前会想什么?总归不会莫名其妙地变着法子去死。何必呢,糟蹋自己?

他无奈对她说:我陪着你变成一种折磨,要命哦。

        她却说:一切都是上帝告诉我的,离开是最好的结局。解脱对我来说已不太重要了,死亡才是我归途的驿站,亲爱的——我活得太累了。真的,真的对不起。你爱我,请让我离开你。  

 

她的思维怎么会如此混糊?怎么讲呢?这也太奇怪了,就是因为……她那么大的反差,要么绝望看破,要么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酷,要么疯疯颠颠、作死作活,这能遂她心愿吗?她尝试着改变自己。她一直躺在时间的黑暗中,有时会为时间、声音、倦意甚至温煦而沮丧、怨愤、泣哭、绝望。

 

她告诉他说:我们回去吧!温哥华有着远比东京强烈的阳光。

 

    她有时更想问他:谁会先死?他只好摇头无语。怎么去回答她这个要命问题?说你死在我前头?她会觉得我无情无义。说我宁愿替她去死?自己都觉得太假。

她说:别难为自己,我说说而巳。无论那种方式,反正你要等我哟。

他又怎么甘心听她一直语无伦次的话?是啊,清醒是她死去活来的一场睡眠,那种形状就像她躺在水平面上一片蓬叶,逆流而下老会发出水与叶交融的吱嗄声——我怕来不及,为了你,我愿意被放逐。不见了,记忆里的男人与性器。

 

人往往自个儿会被自己迷惑、欺骗,想想挺吓人的。

她变得话越来越多。而且,一旦提到北京,她停不下来。

 

没错,那个北京男人跟我的承诺、信誓旦旦才多久?现在想想,回不去了。

 

她想说:假若仅仅靠纯粹的美貌就能赋予她的生命,我什么都不该想了。她已经拥有一个女人应该拥有的一切。怨愤从何而来?难以名状的不满,她偏好的是未被物质填满的虚荣;而反过来认为,金钱算什么,情感才是她灵魂的主宰。即使短暂的尖叫和哀鸣,也会让她觉得梦幻般的快乐……

 

一一生活中被损害的女人如何变成泄欲的工具?一具活僵尸。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远隔重洋整日整夜想着他,其中包含着她的绝望与病痛。活着就跟死去一样。假如说死也算是一种改变或者说是一个解脱,她相信死亡是一种肉体现象,与灵魂无关。(肉体说死亡是终结,灵魂却说是开始)实际呢?它不过是一个女人离开一个男人重归另外一个肉体的延续而已。

 

她觉得自己特别单纯、简单、善良。她不明白为什么人与人之间有如此大的不同。你让我说完!她说,我时常会畏惧这个男人的眼光。很冷。但我看来不觉恶毒、肮脏啊。我希望被他宠、被他爱。她说着说着,又流泪了……他见过好几次她这种自然流泪。

 

她说,冲动是有代价的。

他说:这样你会好受些。

你不要再问了!她突然变了脸色。求你,别这样看我!

她说:我不是妓女。

一一你别自责。他觉得她快疯了。讲什么也没用,反复无常。

 

她说:唉,毕竟已经有了我们的孩子。她多么希望能听到他秘书善意的答复。有时面对情感与牵挂、亲情与面子,她会溶入晦冥之内,僵硬得拔不出来。画笔的声音是粗糙、平直、充浸、不紧不促地搅动着画面残余部分。仿佛画室天窗折射的天光,凸显出零碎余光覆盖暗影浮显出来的抑郁一般,敲叩着晦冥之中杂乱的阴郁。

 

她动情时也会透露些她的秘密。她对他说了那些无法形容和讲述的隐私。

他一直从欧州回到温哥华才知道她有一个三岁儿子。知道这些细节,他更加明白从前在她面前扮的角色实在可笑!她既没戳穿我,也没羞辱我。她伴游未必为钱,他现在也能断定,曾经发生在她身上隐秘细节显得无足轻重了。在她现阶段生活环境里,要保存的记忆实在太少了。蒙受的屈辱与无辜对她来说司空见怪,见怪不怪了。出自断层世界的绘画作品犹如天葬台的石板和天葬师完美的默契及秃鹫与陀林的反差。画面上的幻想瞬间破灭。

 

他看她,她看他:你告诉我!没人嫌弃你呀!

哦,不!一切都是我自虐的。眼前,算了……不成菩提就入轮回。天命难违。

    那种身体状态极度扭曲的情景,就像一个严重失忆而又精神错乱的病者。她害怕这个过程——(那种屈辱的绽放)弥漫整个画室。她花在这幅画上的时间是其他作品的几倍。因为她要把忘却及结束情爱和生命的事情提前办完。这幅深思熟虑的作品搁在灵感上已久,不像虚构那么简单。记忆的双手一直按在枪的扳机上,随时为命题做出抵抗。何时才能扣下扳机、把子弹射出去?需要时间和耐性。

 

    她清楚她的创作激情会随着病况而减弱下去,直至淹灭。她说很不舒服。知道作品会半途而废。不然,便成了一幅永远完不成的“病画。”她说她不想无止境地放纵自己了。

因为是我的出现,你想收回自我。做个正常女人。他问她。

她回答说,是的,就这样可以了。你让我讲完。她觉得话匣子刚打开。就必须让她讲下去。

 

她说他也是她的男人。

他问,会吗?

你肯付出,又有担当。

于是他说,如果你愿意,我娶你,做我的女人。

那句话,就是他刚才那句话一一她笑。她笑。她一直在笑。她简直被他这句话笑傻了。她甚至觉得她一点也激动不起来,他们男人的骗功一个比一个强。她的胄层开始翻酸,想吐!狗日的男人,假惺惺什么呢?充当起上帝来了。

 

那年春天,她又去了卡普兰奴吊桥……

仍旧那个老地方。

她画了许多幅速写,也画了几幅油画,其中有一幅一米长的悬吊桥的全景油画,画面底色暗淡,吊桥抽象地被比喻成通往神殿的一条银带。浮现少有的波谲云诡,同时也展示气势滂沱,并带有一种肃杀气氛。

 

她似乎把桥画成了一道墙似的——犹如一座被遗弃的灵魂之墙。

 

她说她所知道的天堂就是这样,漫长而死气沉沉。随处可见的黑洞。她等的人随着那座断墙的哭泣而渐渐被人淡忘。注入新血液的人,清楚他们内心那座哭墙并非耶路撒冷圣殿西墙啊!

 

    他说,你自弃了什么一一

既有的通途到处危机四伏

所谓的梦想变得忽暗忽淡

肉体堆积而成的廉价宫殿

覆盖了一层污浊的保鲜膜

早该知道一一

你丢失了神迹

无奈一一

邪灵附身,神鬼显现

支离破碎

乱象恶煞。

 

她又说:其实你们是伪君子,不配受人尊敬!紧紧围绕你们,没用。你们再也得不到人民的拥戴。你们把自己毁了。(很明显,她在错乱的时间发表颠倒的言论)

 

    她仿佛又一次受到侮辱,(并非单纯的胡言乱语)失去她该有的纯洁和尊严。这一切的一切拖着半残半痴的身体,……毫无生机和希望。幻灭如同她脸上的光泽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她心里明白,她会心衰致竭。

 

她说她也需要男人的真爱。

她就是这么固执认为,女人应该让爱她的男人一辈子霸占。

她曾问过他,我是不是在胡说?他说,没有啊!你传统。那你还会说娶我?

哈哈哈哈哈!你不仅仅陪我过愚人节吧……

放荡女人的传统节操,听了很感动。你不觉得你特别需要真爱?是的。他说。我当然理解。她说,他不懂她。我怎么不懂?你根本不了解我!怎么会弄得懂?你娶我回去干嘛?钱也付了、你使用过了,该扔了,换新的一一再用。

 

    是的,不后悔。

唉,又来了。

遇到对的人。

你以为我用钱跟你交换?她突然站起来,说:你爽吗?神色茫然,声音沉闷。你怎么了?唉,你疯了吧?他真有点捉摸不透她那忽冷忽热的情绪化。好好的?又在作贱自己。何苦?你何苦呢?他试图想阻制她。但很难琢磨,几乎不太可能控制得了她情绪。

 

    你一直这样想的?你娶我?带我回去,做你老婆?送我房,给我钱?再让我怀上你的孩子?你想拯救我?一个失足文青?

哈哈一一哈哈!

哈哈一一哈哈!

会笑死人!她声音很响,房间里有回响,感到冰凉透彻,像是在低寒的冰窖。

 

此刻,他俩躺在靠背上,同时吸着大麻,开始渐入佳境,放松开来。那种温馨、放松、平静、悠闲的气氛只有在他俩小剂量的享用下才能享受到其中的美妙,带着朦胧和飘然的感觉。一会儿,他俩的眼睛有些膨胀。对怡来说,她找到了她要的感知,——对色彩的要求及感应明显突现开来。

 

她纤细欣长的腿从裙裾中伸出,如同诱人的水果,让人垂涎欲滴。就这么一会,她的欲望完全失控。她要求做下去。自己却装着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他吸的剂量肯定比她大得多。他没有拒绝她的要求。因为他爱她,所以迁就她,在乎她每一个表情,满足她的每一种恳求。他清楚听到她第一次叫他:“老公……”她总算这样称呼他了。对他来说,非比寻常!他从未奢望过她裸露全身,依偎着呼唤他老公。这个称呼是属于他吗?这样的兴高采烈不一定是真正给他的。她从镜子里看见俩人赤身裸体,姿势不错,自然而然,毫无做作。她幻觉油然而起——紧贴一个男人精美、性感的屁股,握住壮实的阴茎而欲仙欲坠。她喊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央求他放进去,一同进入高潮……

 

一一怡!一一怡!一一怡!他猛推着想喊醒她。

她没吭声,看起来,吸量过了,虚弱,迷糊。

大约过了一个钟头,她才醒了过来。

一一动作缓慢,僵硬似的趴着一动不动。

并说,需要喝大杯水。

 

   “你高潮时,在喊他的名字”?

不会吧……她试图镇定住自己。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他说,挺正常的。

可是怎么会?她双手捂着脸,尽可能去回忆她刚才发的事。

    我们做了?她问道,彻夜未停一一

做了。我觉得你过量了,别再用了。

我觉得你一直放在我里面,塞得满满的。

你心里有我一一

这叫什么?性伴侣吗?

不!灵魂伴侣?

你不也同样得到我肉体了吗?

一一没有灵魂的一块烂肉。

你乱七八糟说什么呀?

假吗?她说,吓人。我身体像是被你辗过几遍,碎了。

你有钱?好几亿吧?你是不是非得砸钱买痛快?她说。

这是什么话?他投向探询的目光。为什么这么认为?

你还没跟我解释呀。

我能解释什么?

我觉得你为我不值。

你虽然慷慨?但你用钱买回麻烦。

我不在乎……

你不是要这个结果?仅此而已。

他说,其实我要的结果跟钱无关。同样,我想看到……你好好活着,把孩子养大,……比什么都好。

你会后悔的。她打断了他,说:当心,他们势力很大。

 

    在他怀里,她显得无奈。这怎么会呢?她认为自已绝非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她应该默然离开,何必呢?逢场作戏能生真爱?她不想用伪装点缀深情,用假声隐去真实。即使有一丁点异样的感觉,她也会用对待客人的虚情假意迫使自己止步。谁都知道干伴游这一行是不能掺杂感情。更何况是她。此刻,的确令她难以解释。她不知道高潮过后如何跟他解释刚才一声“老公”的真实含义——是叫他?还是喊别人?或是梦话?无论怎样,都不是一个玩客对玩伴的逢场作戏。(对她来说,那是抽象的同床共梦,像一幅立体派绘画作品)

 

一一离开东京,她想把画好的画交给他。出于什么用意,尚且不知。

 

    她曾表示,是我从未考虑过的一一

如同她不经意说起过让他当她孩子的教父?他记得,不曾一次。

别管人家怎么看,她说,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分明她不愿显露过多自责。不过在他面前还是流露出她的不安和担忧。对于寄养、托付之类的敏感话题她没直接说,但她本意是很明显的。谁弄得清她到底什么想法?孩子总归要有个人带的。

 

莫非她有什么打算?他当然从自然的角度思考的。

再怎么讲,我知道,他也不会朝悲观那面去横加猜测。

 

最后一次便意味不再接他的生意?

还是她为他的出现准备从良?并且,

一一伸出双臂(作一个拥抱状)

或是你想好的一一

你原谅他吧!立刻。

天那!是吗,仅仅是一种憧景吧?

从此,做他一个人的一辈子“伴游”。

 

他有时自己会胡思乱想,简直像个无赖。他答应了她,他会当孩子的教父。还有,他无条件答应她需要他为孩子做的任何一件事。他说没有理由,只要她肯接受,她生活开心比任何事都好。你了解了别人的愿望?你一切会好起来。当然,他说,这都是他乐意做的,心甘情愿的。

 

她似乎真的感到吃惊!显然她觉得她不敢相信他对她儿子作了这么一个奢侈的承诺。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好答应别人的。近乎执迷。这样的善意举措,当然胜过几张卡,几页支票。就像她画布上淋漓尽致地表达某些细节,某个色彩的块面,犹如像似一阵风吹过的。表面上,看上去都打了许多死结。

 

    他说:我懊恼我当时没有明白她真正创作这幅画的动机。他想了,是她自己把这蜡烛吹灭的。他起初没想到往下会发生什么想不到的事?觉得她不致于丢下孩子想不开寻死的。她就是有病?真想离开,也会想想,一但去了,孩子去那。儿子幼小,对她来说,又会怎么想?他真不知道,她如何按排的。生前死后?同样重要。

 

一一他刻意让后视镜变得模糊,觉得这是她底线。

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一一

于是,他一直恳求她留下来,意思清晰。

你是妈妈了,应该为孩子着想。

她浅笑一下,说:没想到能从你嘴上听到一句充满父爱的话。

你觉得生疏?正常。他又说,我们应该为他做点什么。

你也善良?谁懂?男人。

 

“即使你的善意后面有其他动机,人家也会假装没发现。久而久之,一点一点……即便生活再多出一一生命一秒也好。所以不能不闻不顾一一呃,你不可以拆掉引桥、去不该去的地方。”

 

如今这一幕真的发生了。

她说她这个人很坏、又放荡。人家没整死她是因为人家不得不韬晦。但她清楚他们迟早会来找回孩子。她说,是不是我越来越糟糕?我觉得一直沉浸在迷幻里,是不是我又过了?

你需要看医生。他说。

我服药了。

真这样的话,你会好转的。

我恨他!

你别多想了。

我心太软。她朝他不停地流泪。

这就是为什么她一叙述就先掉泪的原因一一伤太深。

可是现在,她什么他都清楚了,没有必要再向他隐瞒什么。起码她现在改变了对他的态度及看法,觉得他是一个可以托嘱的人。

 

她笑着告诉他,等着瞧吧,他们会找上门来,夺走我的儿子。

不!他本想对她说,你七想八想,做啥呀?脑子会坏掉的。他一直在她不稳定时帮她排解。

他说:你说你是明白人?其实你有时也黄鱼脑子!

她说:你得到我了,该给你的我全给了。

她说:你娶我?是祸是福?你好好想想?

你会被我害死。她说,当你一旦了解我的全部,你就不敢说这句话了。

你也太小看我了。他说。

其实我内心被人掏空了。她说她对男人没有真感觉。

她说:除了放纵她不知道感恩。享受什么?惩罚什么?她一概不知。

 

他呢,第一次见她,就像早已知道她会闯进他生活里来,甚至无法结束。果然如此,他就像他预料的那样,他对她的防备、无心都是自欺欺人的。

 

她倒没想拖三拉四,搞得像贵妇似的矜持。毕竟他真挚地表示自己诚意,也不是他的错呀。是男人都有这个权利。愿不愿意当然是她的事。她能看到他对她一点点转变的过程,显然到处都在为她着想,除了把她视为自己亲人之外,还会为她扫清路障,引领她跟着他走。她皱了皱眉头,重新审视他一下,接着顽皮地说:你好凯!一摊就能出手掷下二、三十万加币找乐。现在,竟要跪着向我求婚?她觉得面前的那个富豪添堵找事儿的本事确实难以有人企及的。她心想,这世上真有这德性的情钟,你嘚瑟到什么程度?他就哆嗦到什么地步。真让你憋屈。

 

    每当他写不下去时,他便会停下来。

他告诉自己:你不是作家。你是什么东西,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又想道:无论怎么形容他,写小说的人,应该有两个脑袋。当他想动笔写东西时,绝不能回顾尽是负面的、丑陋的、见不得人的事和龌龊不堪的人。这样你写出来的出糗大了。罪恶其实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写书人用什么心态去看、去读、去说、去写。

告诉你一一受不了?你可以不写。

怎么讲?

你怕不怕跟他们的目光相视?

他们是谁?

你父亲的亡灵。

“怕!”他说。不说也罢;早该料到……小说的结尾部分……坦率说来,你达不到你要的效果。

他说:现在写小说的,跟旧时期傻乎乎的书呆子大不相同了。他们把心声、正义刻在稿子上,把深蔵内心的自由理念掏出来。上帝会说:“整个生命就会发光。”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写书的想改变初衷,讨好、巴结权贵。整天摇头晃脑,手中的一支笔变成一把鹅毛扇,围着政客还不以为然。有人说他是个只剩下一副骨架的白痴。也有人说他是隐姓埋名的文人马屁精。文坛大盗。更有人比喻他是雌雄通吃的同性恋王。也有人形容他是下地狱胚子!魔鬼化身!他觉得众说纷纭都有他们的道理。即便你城府再深、苦吃再多、遭罪再深,都有他们的理由一一

 

理由绝对不会随着人的喜恶而假设。

 

这样看来,还有必要惊动本来就少得可怜的那些读者群吗?他们感兴趣的是你赚了多少钱、贪了多少财、玩了多少女人、买了多少物业。你记性那么好,不至于随随便便忘记你运气有多好,能逃出中国、成了加拿大公民。

 

他本想告诉你们,老棺材瓤子了,无非兜着尿不湿盯着东洋AV女优眼淫罢了。哇!你们急什么?有人会推过来一把安乐椅给我,并用异样的口吻告诉我:你歇歇,你等等,你喘口气吧!何必要揭掉这副狰狞的面具?那是虚伪的文字,没有说服力的政论,欺骗大众的标题,这样的文字你写出来会有人读吗?这种劣质的面具,一经显现,流传下去,即使依附于书本之中,也等于废书。它并不代表人民的意志,或者说徒有虚名而无法根植于民,倒不如继续愚弄人民。谁说信赖他们?拥护他们?他们把手捂住良心,拿着话筒去问问他们的子民:他们为子民做了多少服务于子民的事?他们朝自己看看,连他们自己都自闭了,什么都不信了。问他们信啥?他们说,中国人信的就是权力与金钱。

 

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天那!有时你的自命不凡反倒让你不知如何去跟你的女人解释?什么是上帝的礼物?不如你在初信之时,承蒙“救赎”。

 

她说她有时会想到自杀。那种嘟嘟嚷嚷,繁文缛节真可笑!他一直不信她会死。

 

活得好好的,每天能做爱,又有大把大把钱进账,又能享受无尽的奢华,干吗想着去死?他反而会嘲讽道:觉得她做作,没事找事。什么情调啊,把死挂嘴上?学伍尔夫把遗书写得像一封情书?你想什么呀。在生命的记忆里,人家可是脑子有毛病才投河?你模仿她的腔调,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她说,我怎么会在东京?

他说,是你跟我一同飞过来的。

她说,离北京反倒近了?她露出一丝苦笑。

我想告诉你,在我最无助、痛苦时刻,你来了。她回答他。

我还想告诉你,我很快乐。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真心诚意了。

她说:请相信我,我不是这样的人。

她又说:现在可好,人人都知道我是这样的人。

 

她又哭了,显得怯弱。

她说,现在的我羞于承认我自己钻牛角尖。不过也是,她不认为自己跟伍尔夫小姐有着同样的命运。起码弗吉尼亚始终有相爱的男人伦那德相伴到死。伦那德并非显赫人物,用伍尔夫小姐话说,他是个“身无分文的犹太人”,但他善良忠厚。她此刻拥靠的男人是令她幸福的。她说她知道,这次她跨不过这个坎。会死得很惨。

 

你真疯了。怎么会有这种念头?他说。

她却自言自语地:“我要说的是……浪费自个儿生命不算……还会毁了另外一个生命……他将来还是没我这个母亲要好……我会成为毁了他的脏水。一一有时连我自己也感到恶心。一一为自己做出来的事感到害怕。”

 

空洞破碎的情爱之梦……

所有一一

遍体鳞伤、苦等煎熬、复仇欲望,激素浓缩,通透身体,电流般的感觉漫延开去。

    你太不可理喻了!他觉得她太固执。

她对他说:你最好别劝我,没用。死是我要的结果。我现在所拥有的、包括孩子本来就不该是我的。她始终觉得一切是自找的,是自己用最快的频率和速度给自己挖掘一个坑,然后,自己奋不顾身跳了下去。

 

    写完这本书?他想,读者所置空幻之地,尽管不合事宜,起码,不会失望,该来的还是来了,所谓的局外人,成了殉葬品的见证人。

 

他说有位小说家说过:“你写得东西无非想通过自己作品来创造自己。”他说这是?方新人格思潮的文学观点。

那我想问你,你如何给自己小说下定义?

我同你说,我写东西只凭感觉,没有歪哩歪叽什么技巧。

你的小说,跟他们大众写得搭不起头来。乱得象娘们的卷发……你不觉得?他大睁着双眼,脖子突出,气氛异常……他内心倒颇为平和。他说,小说的界限好在不是你我俩个人定的。读者!读者们!读了才能定。你慌什么呢?

 

他说:去天堂的时间?你可以在死亡时间里去等。我的书你可以不看!想死容易,读读黑塞的书,要学着去死也没错。

 

人间许多的“玩笑”就这样被死亡的“喜剧”凝固在永恒里。

 

    他说:以前自己是充满梦想的理想主义者。接老一辈革命家的班,是他一大心愿。后来,梦想破灭,理想泡汤。他连自己也难以相信他所处的年代、背景、思想、标准、位置、环境、人文、品质、理念究竟是什么。我所受的洗脑过程,听起来很到位,也颇为讲究,一一差不多跟患有严重幻觉狂想症病人一样,听凭虚弱的一种幻觉支配。甚至接连几周有来自上帝的声音一一迫不及待地告诉他,赶紧把自已父亲给斩首了。他问上帝,为什么?上帝说,你父亲反党,死罪。那你意思:自找?活该!

什么上帝?拜托!上帝怎么会大开杀戒?

他会对我发号施令吗?

你问他去!问谁?

红色食人狂。

他不是你们的上帝吗?

上帝即使要你随他扛着十字架走上苦路,你也不一定跟得上。

他问,那不是耶稣,会是哪个上帝?

中国人心中的上帝又是谁……。

 

地狱天使?爸爸,不是的。我宁愿追随你去地狱。

有人说,你立马上吊!可居然找不到上吊绳。好惨!他说:真他妈的惨!打那天起,他逛来晃去,窜东溜西,偷鸡摸狗。混着、凑合、游荡、烂活、流窜,觉得自个儿孤身一人,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混沌的不敢再看下去。

 

反之,记忆错乱!不再会平静无事,或者在沉默中遗忘,最后死掉。

 

    她推开露台的门,东京的夜色很灰。

她问自己:死灵魂,现在被搁置在哪儿了?

幽灵说:银座。

她说:躺着在哭泣,同样也会身体流血……

幽灵说:谁逼你?喝你人血?

她说:我能一个人来吗?

幽灵说:不能做。你身体里浮着一堆死乳猪。

她说:压得我透不过气……

幽灵:孽缘无果。

她说:实在不忍心带他一同去。

幽灵说:有什么难?别指望你这个上帝慈悲。

 

他心想:会这样吗?他抱她,并说: 这样醒来会好些。他一直在宽慰她。怎么?你想说什么?我是什么心态?她觉得不好贸然吐露。不!你说出来会好过些。他说。

俩人都没有用沉默掩盖话题的重点。因为彼此都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起码她知道眼前那个男人说出娶她,是真实的,并非“描花”。其实她要的就是这种感觉和氛围……

她活到今天,等这句话等了好久一一

能听到你说出来……她露出微笑。

她后来说:我从未想过跟你会有这个结局。没人会信。

一来,她漂泊游移,干了这行当,没有定处。二来,谁都知道在这风月场所,那来真爱?更况且,有客人提出娶她,这怎么可能?而且,还是个凡事处惊不变的有钱老男孩!

 

他心里在想:你省省吧!深呼吸、吸气、吐气、抬头、挺胸,喊出来!

或许会好受些一一

哭出来!发出声来!完事。

 

醒来她让他接着读她的文字:

 ……我告诉他,我当伴游了。

 孩子他爸,你说不定心软时会问我,你又不缺钱,你没羞耻感?问得好!我当小姐其实也淡不上有没有羞耻感,也不算为之牺牲色相,因为我的名誉、公众形象、地位、职业,连同耻辱早就被这个社会剥夺了。卖身与伴游小姐对我来说是统一名词,对我而言纯粹是空洞概念:我的身体可以不属于你一个人,但至少是你第一个霸占了我。既然你把我和你儿子扔在加拿大,这意味着你不需要我们了。即使你给足钱,从此不问不过,那么我的身体和孩子的生命相对来说也不觉得重要了。

 

她说,她知道唯独不会回中国。

 

对你而言,我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你宴席上的一道莱而已,轮得上凑巧让你上一筷。(我知道是我的荣耀)吃不下就会随意倒掉。(我被放逐了。为的是国家利益,保住党的声誉。)我认命。我抵抗不过你至高无上的权威。

 

孩子他爸,我的男人,其实你是我献出肉体、超越灵魂之上的最大债主。其实我自始至终清楚我从前的职业和现在的身份。肉体与权力的合作,你欠我的,我不想索偿,因为我动了真情。你若还,无非是钱,对吧?(顺便告诉你,我已收到你为孩子买下曼哈顿东72街530号公寓,你用570万美金作为孩子出生的礼物,是吗?你真慷慨啊!大手笔!)

 

首长——这个神圣的称呼,我孩子的父亲——因为你是我唯一爱过的男人。我并非想争当你阴茎尖尖上的耀眼头——首长夫人。我不但毫无保留地把干净的阴户交给了你,而且还为你留下了你寄存在里面的骨肉。

 

    我悲切地确知我灰色的命运。为了你的孩子,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幺。

这辈子让我不想你,我做不到。

这辈子让我不见你,我做得到。

你说得对,最有利可图的往往源于最恶毒的心灵。

我敢拿你寻开心?敢吗?我知道我面对是谁?!

 

 

她醒来,银座9点。

今天她醒得特别早。

她说她开始若即若离接触死亡了。

确切的说,是直觉,并非幻觉。

所有人都会盯牢他俩。

 

   没错,我真的看到她活得很艰难。他不想拆穿她内心的病魔。人人都有自尊。一个新生命的精神残骸,由于发现性兴奋——她听的那段华丽乐章,令她欣喜若狂。她不止一遍地问同样一句话:你可以爱我吗?(房间里扬声器里传出布鲁赫小提琴协奏曲的中庸快板)她看上去很真诚,跟昨天的神情、态度、姿势都像换了个人似的。一副从未表露过出来的探寻、恳求、认真的表情。她抬起头,静静地接受她的疲惫及两眼的泪水,意识迟钝,丧失一个画家的全部敏感及直觉。她疑惑如何能再信任这个世界?

 

他体会得到,这次她完全迷失了。丧失了作为女人的全部意志力。即使最后一搏,试图聚拢即存的支离破碎的挣扎,反抗力也显得十分微薄。她想喊,更想吼!揭露真相,摧毁藐视她的人,或者中止伤害,抑或生不如死——死即止。

 

但她又肯定地点着头,使她对他的感恩冲刷掉内心的怨愤。她又一次给了自己宽恕别人的机会,两眼洒着期盼之意:是这么回事,活着没有一点意思啊。我来这儿总想为自己找回点什么——从你这里借一些爱也好。

 

众生内在皆有因缘。他们不得不活在自己的故事里。只是有人偶尔能把故事记录下来。岁月的精华与泡沫,谁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得到这么一个相反结果?天哪!为什么会相识到相知?哪来那么多欲望?为什么要逢场作戏?偏偏又相爱了?为她哭泣,觉得孤独?何必要作恶?

 

 

她告诉他,自己成了连自己都无法认识、理解的另一个女人。

她说:其实人生下是来受罪的。我变成这样也正常。

她说:我不记得我是怎么跟他说我怀孕了……

她说:生下这孩子,一一算不算……孽种?

你做啥呀?这样作贱自已!他面对她,神情严肃说,致于么?孩子无辜。

当然,你没有任何理由讲她没人性,唯有病由,阻止她袒露心迹。即便你不想这样看她,也应该告诉她,非但不是孽种,而是革命红后代。为此你会得到同情,而非责难。

 

    你是不是已经受够了?他问她。

她说,是的。

很愿意去死。她说。

出乎她预料,这灾难似乎来得太快。病症的由来连她自已也难以解说:

“她觉得灵魂离开身体,整个人仿佛被男人巨大硬棒包裹在睡眠里无法自拔,作茧自缚的感觉一直浸透进她无穷无尽的梦游里。这种幻觉迅疾直接地浸透进大脑,她无法猜测被谁控制、迷奸、侵犯,只能随意被人撕开上衣,剥掉内裤,任人摸抚、摆布。她眼睁睁看着他,却讲不出半个字。当那个被她放置在睡眠里的、清晰的男人的模样重新展现时,即使她小心翼翼听完他的描述,尽管毫无反应,记忆体处在焦灼、蜷缩、扭曲状态,也无法还原。她内心多么渴望预留着给那个她所期待的男人的长梯,亲切,梦幻般通向天国!”

 

    回到温哥华后,她享受了些极其安静的日子。

她自问:为什么不放手?

激情遭遇毁灭,就会绝望死掉。

你累了?她听到他在问她。

很累。她为此心死也是足够。

给你温暖,又会怎样呢?她说,会好受些。

他告诉她,真难为你了,这么年轻,却没享受一天的安宁喜悦。

 

她话里之意,只不过黑夜给她的疲乏。她选择的方式不多,没有太多变化。她觉得自己正在慢慢朝死神那边梦游。那种焦虑交叠着没有任何表述。更不用说她会把这样的选择告诉别人。选择这可怕的决定,她是没有准备或者先去张罗什么的。然而,潜在的,更为严重的病况是让人无法预知她会如何寻找自己死的途径。

 

她对他说过: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悄悄离开你。

照道理,他会安慰她,带她见专科医生,甚至请护理专职守护她,怕她出意外。但当时,他相信她不可能做出极端的行为来为自己解脱,对他而言,什么应验的征兆都没有发生,对于死这个字,充其量也仅仅在她平时抱怨里。没有多少绝念的迹象可循啊!而且他们天天做爱,欲火的释放令两人几乎融化为一体。谁能会想到她真的情愿抛下一切而告别人世?

 

最后她还是放弃了带儿子一同离开的残忍决定。

同时,她觉得她又想要他随她一同离开这个世界。可想而知,她的完全放弃,也许是某种心灵挣扎的结果。至于万念俱灰、疲惫不堪这又有多少区别和矛盾呢?

 

 

一个临近死亡界线徘徊的人一一

它的躯壳是如何把自己的肉体悬浮在黑暗的维度上的?

 

她选好了地点。她十分平静。

找到了象征回家的归途。

飞跃而下的瞬间,她身子倾斜着,像被抛出的样子,又好似被气流衬托着。短暂的漂浮后,一路坠落,沉落在卡普兰奴桥下……

 

响起的怨鸣一一

犹如她爽朗的笑声。

 

 

   ——让风把我带走吧:

   你啊!你啊!

   我都想——你——你能回来一一看我?

   仿佛是剧终一曲哀歌的字幕……

 

    庄重里没有尾音。他醒了。

谁能够接受这个现实?人寒心碎。

突然之间,他觉得那个熟悉的身影随着“爱我,请让我离开你……”记叙诗语而化为尘土。当重新出现时,她在哪里?

 

    一一是的!一一余生?完成画作……

她看出他试图靠近她?但她故意推开他。

并且,说:没你,更好!不孤单。

告诉他,远走……

 

    他看着那副她留下的画(《撕裂的灵魂——黑-白-黄》画廊作品标签第B368),体会出画面的意蕴。她还为他留下一首诗:

 

我希望只为了你去洛矶山脉一次远行

而非一去永不再回

爱我,请让我离开你

当我来到路尽头

当我来到桥那头

太阳为我落下

我想——不要葬礼

只想让风把我带走

那飞一般的感觉

满了忧郁的世界

何时肯为一个自由的灵魂哭泣

    思念我一点,但不要太久

不要为我低低弯腰鞠躬

记得我们曾经共有的爱

思念我,请让我走

    这个所有人必须经历的尽头

我只是不告而辞,先走了一步

对不起,让你孤独

每个人必须会孤独离开

这是我吻别你的解脱

每当你孤独心生忧愁

到我那片绿地坐坐

那里有我全部的思念。

 

 

诗后有一页文字:

  一:孩子交给你(纽约及温哥华房产委托你托管,等小甜瓜成人交予他)

  二:收尸后把我留在温哥华

  三:存折的密码是你生日(里面有我全部积蓄及你赠我的钱)

  四:记得,把我打扮得漂亮点

  五:我留下的画稿全归你

  六:忘记我

                                                  

                                                   闵怡子  绝笔

 

 

    如果说那个印象是一种幻觉,那是怡子留下的。

如果说那个结局是一种失忆,也是怡子赠予的。

 

 

人们在不同高度探测生至死的终结过程。人们一生奔波、劳碌,终其一生都在为自己准备一场葬礼。不同的是,有些人的葬礼可以在八宝山举行;有些人只能塞进三官塘桥火葬场悄然无声被焚化,没有场地供人告别,只能去认领骨灰。尽管行式不同,等级悬殊,但是太阳照样落下,同样的结局早已注定。

 

她之所以不愿表露,那是因为一旦讲了,即使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别人,你也不一定相信一个漂亮的女人会死。而且还是穿着湖绿色高跟鞋纵身跃下卡普兰奴桥的。她穿着高跟鞋面带笑容走向毁灭。

 

他一直幻想着她声音出现。有时有一种幻觉一一她朝他走来,抚摸他的胡子,亲吻他的胸毛,手指轻轻掠过他短短的寸头。她把整个人投入他怀里。她也会愧疚无措,泪如雨下开始倾诉、哭泣。她说,我真不能跟你走。这一切无法让你过得心安理得。最终的圆满,是分离。各自去找归宿。

 

次日黄昏,他觉得她又来了。或许她放不下儿子?他见她神情憔悴,站了一会,隐身飘走了。

这几天,他老觉得背后有第三只眼,被人盯牢,动弹不得。意识却清醒,身体不听使唤,想爬起来却没力气,浑身像被什么东西裹住似的。想挣扎逃离这个地方,却逃不出去。

他开始产生幻觉,包括看到熟悉或陌生黑色的人影——有掉了牙的、脚趾老抽筋的、有被捧打、钩钓、翻腹抛尸江河——死浮水面、腐烂发臭、遭受抽筋剥皮之苦来偿还前世之报的。

 

孬种!你也怕“鬼压床”?他说。这样说来,邪门!你们葛家难过这道“鬼门关”了。俗话说,斩掉五蕴六尘,思四圣谛,修慈悲心。要不然你跟从前大不相同?一种世俗的无为。他说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曾经阅人无数,放得下、看得开洒脱的顽主,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他说,你见一一世道一一变了?

假象……

世道中了魔似地……人心浮躁!都说,人为钱疯了!哇!……天火漫延,……喀吧喀吧……烧毁家园……人群、牛羊狗马……嘶呜声、脚步声、嚎叫声、车轮声、轰隆声、铿锵声、吠呜声、求救声、痛哭声……汇聚天边而来。

 

“难道不懂这个自然生死规律吗?”他说,不是的。

 

“岁月一一不催一一人亡,一一天火烧一一要人命。”

这倒是真的。没什么不好?无法再见从前那一幕,也避免他触景生情。他想,这样也好!那些让人心碎的面具将从此在他眼前隐灭,变成一片漆黑。接下来,她的魂灵终未散尽似地撺掇要把他从这座房子里撵出去。她依旧注视他,有很长时间的对视。想着她的生前举止,想着她的体态、她的身体的每个细节。因为失去的太快、太突然、太生硬,他孤独、落魄、失神,简直让他心力交瘁。那种失落就像一对恋人相恋之际,突然失去了对方、顿时没了音讯、折磨数日得来恶讯。犹如一个死亡在即的人,他无助、绝念、悲伤、哭泣。——觉得很难渡过这一刻,身体出现严重萎缩。就和两具躯壳阴阳相隔没有两样。他觉得自己只是一具躺着能喘气的活尸而已。

 

    他一直对着她遗像说:我不怪你,你想走,有你的苦衷。

他沉思了一阵,他压根儿看不出她死了、解脱之后,希望得到的答案?

 

她说,一一我被人催眠了。

 

他说,上帝,你不该这样对待我,这不公平。为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当她死了!这是事实。我看到了,也就不再认为她没死。倘若再不清不楚,那会精神错乱。多说、多讲、多动,不致于变傻?你问我吗?他说,未必。即便就是阳间失联?我想问,阴间能有办法联上?他说:兜兜转转,久别才能重逢……

 

估计是上帝沉默至极限——同时,也是普通人烟瘾和括约肌能忍受的正常范围。

 

他觉得她毫无感应与智觉。

她说:我老听到一种乓门声——一种巨大、易碎、脆弱的砸响声。

不可笑吧?她问他。

相悖的话题,没有理由,相信你。他说着,充满同情。

 

倘若不想听窄门外的喧哗,那你赶紧收拢两腿,熟悉的模样,两眼沾满泪水,嘴唇干裂,哦!他反反复复读着下面字句:

 

七龙珠里面的变身萨博。

你真有先见之明?

头七返魂……

 

 那应该是当天的子至亥时?七七祭日内正是她的阴期。他说他嗅到了地狱的气味。恍惚之际,他总能见到她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睡裙。她一直坐在他面前,盘坐的前面有一盏灯……他仍然没有走出她摆放好的迷阵。他这么快投入如此之深的溃散巨井,也是他始料未及的。此刻,他待在这个不真实的魔幻世界里。

 

你说你打个盹都会遇见半仙?他说谁会信你这句鬼话。你说,你不信拉倒。他说他刚才还同半仙交流。他说,你到底做梦呢?还是说鬼话?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他还是如实告诉他。

 

你别老去顾及人家对你的看法。他想告诉她,你这样会很受伤。

是啊!每个人脑里有一幅画,你自己才知道你要什么。都会是具体的,也会有细节。那个细节会用各自想像、经历来描叙和丰富。他仿佛走入了“两头截”的因果魔界:头骼崩塌了。致命的预感:恐惧。神识留在无情的新界里,备受摧残的肉身受尽生前的煎熬,亦有贪恋新界情爱、子孙财宝而难割难舍;或有一世情缘未了。她却不哭不悲,坦然面对,岂不更令她未去的心灵抵挡刺激,重复因果轮回,留下她一段彻骨冰冷脊椎骨——让她这个不可改变的骼骸留下,还不如亲手把它弄死,让她安心飞向光亮的青池。

 

这天夜里,她又来了。

觉得靠他特别近一一

贴着,一一贴着,贴着。

连心跳都能数得出来。

 

……她叫醒我?我起身,眨眼,深吸一口气。是我主观撕破了梦游者与魂魄之间的哑语手势。他又说道:我想抱住它,一一生怕它从灵堂中溜走。

 

    一一也就是说,每当避过脸去,他便会想对她:你啊,叫你别走,你偏不听!现在可好,飞来飘去的,不肯安息!谁能记得你的葬礼?当他走近她的那一刻,从某种意义上看,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东西一直萦绕其中……

 

    你简直就是自己心魔的拥趸:他记得她讲的每句话!
     这个“趸”字?古代就是“踏上一万只脚”的意思,
     让你在我身上踏上一万只脚,如同五十年前一一

那场浩劫?红色食人王一一(意思好像你不肯反思)

中国人会不会又要人吃人?动物凶猛。

句句戳心啊!

动物群体一一
     后来,你变一种水里的幼虫,有很多手脚,

哎哟哟!幼虫噗哧脱壳,毫无瑕疵,化成蜻蜓。

是不是预示你巳经洗心革面?进入脱体状态。
     投入下一阶段的轮回?他说,可以拭目以待。

 

    想像在生命外层的某个层面存在着和她遗像悬挂厅堂有着相同的感应。你一定要说成是某个神灵在驱使他这么疯狂地怀念她?我觉得毫无必要。相干的联系却正能证明他是认真的。你想想:当他走近她时,她其实早已迷失,他觉得出生的年代与背景不重要了,他眼前浮现她的身影与其说是一件器械,不如说是时间的延续,变做一种阴唇裹住阴茎的简单概念。对他来说,收缩的频率——刚刚从她的子宫里走了出来,沐浴在她浓厚体液的营养里。他想让地球暂时停转一秒钟,重新再把她弄醒——那是他第一次尝试走近一个人的灵魂里去,或者让一个自由灵魂的人显示它的欢笑。

 

那一刻起,他突然变得有意识了。

他正试图尝试认真对待这段感情,真心诚意对她好。他变得毫不闪烁,果然向她表示出少有的诚心与认真。没想到的,她就这么干脆头也不回,招呼也不打,一个劲跳了下去。你说残忍不残忍?他虽然把她的照片固定在自家的客厅内,他总归放不下。这不仅仅是一种遗憾,无须言明,是给他当头一棒。晕得分不清方向了。一直注视着她的遗像——变得十分痴情傻态。

 

这种样子,很是突然。他像似听着,却无法洗耳恭听。外界喧哗,他听力被一种无形的杂音挡遮一一

    解释过吗?他说。

跟谁去说。反问。

那个女人。他说。

亡灵吗?又有人问。

已经走了50年了。唔一一

死法不同,结果也不同。

没事,等她回魂这天。他甚至想都没想说:记得你生前说过,憎恨这个男人。为巴结一人的欢心,不惜动用全社会资源。

你看看,这班人渣,竟让你强作欢颜,朝他们招手致意。嘴里还要喊着:欢迎!欢迎!你问我,为什么?这算不算敬畏自己国家的首长?

 

你们算什么。甭管!

没人会信你。她说。

谎言多了便会成为真理。啊哈,你瞧瞧!他们这帮政客一直把你们当成愚昧的傻瓜。想怎么玩你,就这么耍你。对你够人道了,不是么?你别气急。用封闭、打压、欺骗、跟踪、监视、没收护照来操控你。迫使你无法把颠到的事物纠正过来。你告诉我,别急着去死?可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跟他们斗下去,直至获得自由为止。可她说过:“我不想没尊严地活着……。”

 

所以你死在这里?——他发问的声调只是在他喉咙口打转,极其微弱。他又说:是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毁掉了你一生。

他说:你年纪还轻,可以重头再来?她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痛?他无言应答。

 

你们就喜欢装聋作哑,对弱势人群的声音一一充耳不闻,只顾自已捞钱。人的名声败坏了,还能复原吗?背负婊子的骂名,放下仇恨和偏解。犯不着。我知道你?一一无法平静下来。

 

你说呢?我能过下去吗?

没那么容易。我偏不信他们这张嘴!一脸愤怒的神情。

这个社会靠你发发牢骚,讲几句气话,有用么?

你真接地气?她朝他冷笑。什么阶层说什么话。对吧?弱体群体出来的,活该被人轧。

他听见哪边哀怨呼喊:

 

“活着是你的人,死了是你的鬼。”

 

 

     对他来说,他是在黑夜里与她相汇合。记忆始终在黑暗中升起,如同听到她坟墓隐约的哭泣声,一切都会塌陷在他身上。

 

     他每时每刻会紧紧趴在她身上,坟堆小草咬着他们,露水沾满她的秀发。星星不见踪影,躲进愁愁的无底里……

 

     他失忆的瞬间,仿佛只见她放在他胸前那双纤长的双手。

 

 觉得她有时烦躁易怒,疯也是被你们逼疯的……悲戚贯穿了他的心肠,再也看不到她抑郁的愁容,还有颤抖。他甚至忘了她的模样,回味过来没有滋味,舌头被爱深埋了,陷入深不可测的奇门遁甲。

 

他非常清晰地记得——

俩人世界的日子里,绕来绕去、盘桓已久。她有时会失去耐心,对他的怨愤会发泄在孩子身上,甚至说会抱着孩子一同离开。那种厌世,时而会暴露出来。她常常会站在同一个地方,朝着同一个方向,抱着孩子痴痴地看着窗外,我猜想她在想她的将来?结局是怎样的?是什么力量使她离开了站在那儿的那个躯体。摧毁她之前,也许她一直没有学会怎样在醒着的时候做梦?她颤抖,找不到解释这段文字的借口……

 

梦游 错乱中的文字

他哭了 嘴唇在抖动

你说 把床单弄湿了 她不信

如果说死 也算是改变你的一种方式

那么生呢 恐怕只是短暂的肉体现象

苔花一现 甚至没人注意 谢了

有人偶见 就说 我吃太快 噎着了

轻易作出的选择 容易后悔

第一眼爱上的人 很难相守

每次挥手说说 如同离别生死

道理谁都明白 不恨你 假装醉了

去你的 疯了吧 一醉方休 回家

谁给我的尤物 迷死 上帝知道

不疯 不痴 你还是义无反顾

醉了一夜 其实这样也好 麻痺

什么器官 能接受爱情 你谄媚吧

短暂的死 挺好 做你最真实的自己一一

 

 

   他苦苦寻找着。他想把喊出来的名字写下来。他从梦里穿越的祭坛正等着他去接受那个孤魂。一时没有发现,迷失在黄泉路上每一个标志和记号。他读不懂她生前的一个了断。如此的仓促和狠心?他想不清楚。他觉得全身僵硬。他冷。

 

他知道她死了,死了才不过头七日。

你说的,过了第七天,灵魂仍旧会回来,到我身边,重新做我的女人。他说,她亲口答应我的。他一直呆呆站着,意识一直空荡荡的,有时会重复这句话……

他涕泪俱下……

回魂吧——。他终于叫喊出声音来。亲爱的,我等得心焦。他知道自己憋了许久,要释放,不然会疯。

 

他说他都想好了,她回来前,为她预备一桌饭,房子重新修饰一遍。当她踏进家门这一刻,他会选择回避,最好的方式是躺被窝里。不然让她看见,令她记挂,子时不仅仅是你魂魄归巢。

 

你别胡思乱想了。他说:

在萨满仙门中,谁不贪恋红尘?

 

你难道就这样死等祭祀,压活人——他挣扎。仰天对着她抱梦叙说:“水火既济,泪容难忍”他无法做到:梦到、心静、伤逝、失忆……日日等候,时时神伤……。

 

他心愿,长留梦里?似乎有些窘迫。

她好像对他说,我不想见到你哭。

他像个小孩似的仍不停地在哭,愈哭愈没法停下来。

她好像又问他,你是不是想来我这边?她语气,绕过去,又盘回来。不惋惜,却有点痛。

我愿意跟你去,因为我想你想得太苦。他说。

 

你怎么了?他觉得自己大脑留下来了。听不见讲人话的喧哗,只有梦呓般的杂音。他以为自己必须不停地演说。学着讲人话,不然会变成痴人说梦。

 

他接着问她,你走了,想过别人吗?

她说不想。断念。

跨出这一步,没想过回头。

人生没有重复的路,走每步都算数。

你在这儿,跟我相见——为了不回家?

不管怎么说,你是喜欢的喽?我无家可回了。

是吗?你如果愿意在温哥华住下来?

墓地选在这里?她说这是个好想法。

她要的不是物质上的优越或者天堂般的地方。她一直在寻找答案。

 

死!真的那么痛快?他经常对着黑暗问道:如果我去了,我们还能在一起吗?他的声音始终软塌塌的,毫无生机。

 

她当然听不到。

显而易见,她既然走了,就肯定彻底放弃。

尤其对他,这样一个橫下心来弃儿断情的女人多让人伤心呵!他显然很无助,一直没回到正常思维当中来。他想不通——无忧无虑地干嘛非要这么一跳?活生生一个人就这样变成软塌塌一堆肉了。不呀,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也倒没惊慌。似乎看上去呼吸有些急促,难忍的神态催落他痛苦的眼泪。

 

    他觉得当务之急该降低想她的频率。经常莫明其妙想到她。莫非是因为她的魂灵压根儿没有离开?他找不出更好理由。没错,男女之间的结识本来就有点奇奇怪怪,捉摸不定。对他而言,认识她,相邀她,他最清楚当时怎么想的,现在又是怎么想的。他压根儿没想回避这个问题。他承认现在想她成为是极其重要的一件事。甚至觉得要比自己所触到的忧郁、闷闷不乐的底部更会加快自己的崩溃。

 

如同把自己安置在地狱的酷刑台上。气绝后十六小时,神识逐渐脱离躯体。一个可以倒计时的陪葬中心。随着逝者的灵感,宛如天葬剥皮切骨,异常难舍。时时刻刻能感受到她在远方的悲诉和招唤。

 

对他来说,那是一个温暖的夜。慵懒极了。

他一直忍着她断断续续的歇斯底里情绪。

有时真忍受不了她这种任性的随意发作。

她好像教会他如何把整个世界抛在脑后,

即使有一双翅膀又有什么用呢?折了。

在这片天空里,无法施展活力一一

欲想飞高,摔得越死。他认为,是规律。

 

可能在那之前,他一直没那么在意,现在轮到他从快乐转化为痛苦——抓住的一切也随之被吞掉。相反,她竭力想留住一些属于她自己的尊严和隐私,可她发现到头来什么也没得到、什么也没有留住——即使她在强求、追、乞讨,尽可能在努力把握并接近目标。后来,她觉得自己扮演的角色是荒唐的,变态的,偏见的。她就算是个弱者,面对说谎者,面前有一剂毒药,也别无选择,必须喝下他藏下的毒,并将自己吞噬了。

 

你不愿走?我知道。你有顾虑?我也知道。他自言,坐了很久,沉默里自语。

一一走时,犹同打个盹儿。一会便上了黄泉路。她答着,离开你,没几天,有点失落。我还没合过眼呢。他打断她:为什么?稍等,她说:还是有点舍不下你。他发窘。你太任性。她无言以答。叹息;随即,发出一声撕裂的长叹,眼球突暴,变形、循灭。

 

他试图想抓住她,却扑了个空。他想这如果不是头七天的还魂归迹,那也是魂魄受咒的一道魔力,他说,我信!我信!年纪轻轻?福没享,早早走了……

 

                                                                                                                                             

在荒谬的记忆里,思维时常错乱。

不该发生的丑事被一件件揭露了出来,想起来不可思议,会让人觉得羞耻。但纵观葛家的发迹史,便能见证中国近代的社会变革及政治家的心迹和卑劣。人人都预感到国内有一个剧裂的政治飓风在形成,是一种风暴前的征兆——极端。政客们伴随人性的豪言壮语,喜欢用自己所谓的理论武装平民的思想,乐此不疲,幸甚至哉。投机者索权买位,他们利用一切资源进行黑箱交易。竟把自己手中的特权视为金科玉律。

 

他说这也是你要坦诉的:也许自己就是多余的一个,当他对自己悄声说,你认识他么?他在摇头,说活到现在一无所知。因为一直以来,你以为你赢得她心,以为你一一他补充道:其实并非如此。当我思考自己到底是谁时,便会犯傻。一一我怎么了?诸如她是我的女人?我是葛家唯一的男丁?他哧哧笑了起来。那种笑意充满着苦涩。他恍然觉得自己变身了。你别去管他变男变女、变虫变龙、变人变鬼。你知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变身的过程,因为你诚实的变身而受了困惑、阵痛、煎熬、折磨、绝望……

 

一一是吗,你想好了?

他说,是的。我怎么能把这件事全往自己身上揽?人家都否认,你现在说是我干的!你能明白他面临双重的精神压抑?其实,他平时似乎不太注重生活形式。他有足够的实力和心理准备,他能感觉出不同年龄层女人眼神、语气、举止的内在意思。好像她们反过来用眼光来评估男人们的诚信——当然不乏有用苛刻的势利眼去估算她们感兴趣人的身价。而他此时此刻的眼光犹如燃烧到枯涸的一只残灯,一点一滴地熄灭。他前面离婚的女人并没给他心理上造成什么压力。虽然她为他留下子女,事实上,他能坦然自处。并没有丢失对她们的亲情。面对昨天,唯独记忆中与他共患难的女人:

她让我别无选择。

他说,我不可能失去这份记忆。命运的沉沦在生命的秋天里大面积收成下一幕幕展开,尽管错失了许多,仍有她们的画面、影子、情感硕果。

 

    现在对他来说平复多了,搁在心上的事快也过了四十多年了。他这一辈子,究竟是别人负于他多还是他负于别人多?尤其那些亲近的人,她们确实真心帮助过他,也有怨恨过他的离异的女人。他同时也在想,在剩下不多的好日子后头又何必去刁难自己或欺负别人?他说:至于我负于的女人,我想上帝会安排我去偿还的一天!够意思吧?他挺相信这种预感:一一相遇,是缘。一一离别,善待。

 

哦,是的,你人在加拿大,心从未离开过Y城。还有什么好想?你如果没猜错的话?他的言论是代表葛家的。所有准备?也都只能做到走一步看一步,步步惊魂。

 

没有任何迹象可以预显出葛家将有一场劫难。

 

但是,他却仿佛已见其人,已闻其事,已知其果。他拒绝回国。这就对了。他自身性格中与生俱来就有一种寒意沁人的刺冷,(霸气外露)王道?邪气?有气场,像浮云。他不像其他移民那样广交朋友,毫无顾忌,也不乖戾暴虐,对所谓的朋友也冷眼相对。即便和他最合得来的或者需要别人相助的时候,他也锱铢必较,每一笔国内汇过来的账都算得清清楚楚。生命对他来说,仿佛一只秒表。冲刺是他的目的,至于他的外表,(他全部体面的外貌)多少隐藏着内心的焦虑和不安。

 

    谁的天下?其实,他是不愿去想父亲生前发牢骚话,重复没用。你们的老子当时干嘛去了?今天江山稳固了,我们怎么能把政权交在你们一帮野蛮人手里?他们喝着茅台酒,烈酒壮胆,表面上那种颓废、贪婪、粗俗全然掩饰掉了。出现在民众面前是另外一种谦卑、平易近人、作风朴实。

 

你们瞧瞧:失信于民!

回忆往事,有啥用?全假的!

他们都快捂了五十年了,那事儿。

还有什么耐不住的?官腔谁都会,还能捂多久?

什么东西可以让我们坚持“100”年不变?

又是什么能力能够蒙骗再撑过下一个“50”年?

    维护“我们必须世世代代传下去!”的承诺?

别逗了,快拿酒来!

政治与饭局,权力与女人,只是他们苟且一步之遥。

 

他真想把过去的记忆——

昨天的“东京恋曲”重新把它回忆一遍?

倾吐为尽后,记录下来,行吗?他相信没有人会相信他,每一个章节、每一种叙述、每一样场景,都能逼真的呈现。假如他不只停留在绝望片刻,他的写作能力是绝对能够制造出一枚重磅炸弹,产生出来的威力足以与惊天霹雷媲美。

 

可惜这个世界不相信良心话,更不会信一一你挂在嘴上的真实,谎言,一一唯有谎言却成了国家机器的主旋律。

 

看看吧——

一一有人可以死后把自己一具尸骸保存一万年。

一一有人却带着革命的乐观主义把骨灰撒入大海群山。

一一有人干脆连骨灰都不要,撒入猪圈。

 

可以用天安门城楼上的神像——大堆大堆的生动颂词和温暖的乐曲,去评价他的永垂不朽。在他身后,是扭曲的现实、无法平衡的对立、由遗留的所谓政治遗产释放出无限的专制能量,迫使用于创造封闭、阻挠、放逐、隔离、监控的工具无休止地毁坏人类共同的价值观——在没有言论自由的真空边缘线上耸立一块专制的广告牌,上面写道:

 

一一“最好闭上你的臭嘴”。

 

 

他说他仍然做梦一一

常帝听到父亲的说话声:“无论你们怎么去违背良心做出不光彩的事,光膀子干活,无所顾虑,总有一天会失手被逮。”

 

就是,那就让你以自己的方式来回答死者的顾虑、不安、困惑、担忧。你应该明白,尽管你孑然一身,无忧无虑,眼前的场景,就像隔离人世的一层阴阳屏障,你幻想里的人物正在不停地变换角度、形态、心智、意识、思维,有时甚至会倒退五十年。出现一种不曾自知的狂妄,使之变形,让他歪裂。

 

灵魂与灵魂之间的对话?

或许一一

“前者让你坚信心正意诚,后者会让你精神分裂。”

他开始用官方的台词说道:

“我已是这把年纪了,还怕什么?干脆一吐为快。他说:有多少人,一辈子无法得到原谅、宽恕、放弃、追究而感受世人对他的宽容和谅解。他得到了一种启示:恨不得自己赶自己下去!设想了你们一亿个前景、一千亿个结局,都是令人失望的。你别以为我在做梦,讲得是梦话!你错了。看看你前后旁边,都是些什么品行的政治家?你们缺少的是信仰。人人向钱看,不讲原则,只认关系。不讲团结,只讲利害。不错,还有你们,围坐一圈,个个冠冕堂皇,前呼后拥——首长、首长的。你们有那样的久经考验吗?真的就这么干净吗?我劝你们几句:能担负的,你们都要扛下来,人民对你们期望值太高。把你们从民脂民膏刮来的一沓钱连同名誉与尊严统统放下,再把自己心肺、肠子、德性、良心挖出来,晒一晒、洗一洗、照一照,重新拾掇拾掇。”

 

他闭上眼睛也能像一个阅读者很快从书架上抽出这本真实的国家报告文学一一书页里种种诡计、强权、专制、所有的手段,都是用来对付人民的。他们这帮人,只是用口头上虚伪的爱来粉饰至高无上的形象。这些行政官员其实内心视党纪宪法为粪土,弱势民众无时无刻被奴役着。谁有真正的自由、权利、财富?显而易见,是他们!占据了整个国家财富的99%,可是他们没有告诉他们的人民,这99%的财富集中在金字塔尖上l%的人手里。这就是所谓的国家利益。除了不容抗拒,显得格外强势。

 

一一那个声音在继续回响。

 

“为什么有那么多统治者把自己亲属送到其他国家去?他们总想逃离这个国家,奇怪不奇怪?相对于时空转换,仿佛进入另外一个时间遂道。一一那种隔世、连结、中止、畅通、轮回、叙事、回忆,如同秋天残叶,储存集权,耽搁拖延所谓的真理,进入一种逆向逻辑的悖论。事实上,他们都在为自己达到掌权、用权、护权的最终目的而绞尽脑汁。这样,才能一代代相传下去。这就是他们权贵达人的唯一身份象征。当然不存在任何怀疑的余地。残酷的现实官场之争就好比在殿堂的红色地毯上浮现出一条黑色的水纹线——贯穿中央。”

 

当他睁开眼睛的刹那间,视线变得非常含糊。他觉得内心蕴藏着暴力的动机,似乎整个思想及行为都令他大倒胃口,如同一条凶猛的鳄鱼朝他扑来。他意识到,死期离他不远。在此时,相比而言,权力就变成一群贪婪的政治家们用来镇压人民的打狗棒。然后,执政就变成他们进出国际社交圈的盛宴。这就是人类给予生存群体一种对等、却又十分不公平的权限挑战。小贩、士兵、人渣、长者、少壮、商人、老板、民工、性工作者,一一从边缘山区涌入大都市,占据某一处、某一隅,为生存拼死拼活。他们所面对的上层建筑的太平绅士们,个个光鲜亮丽、西装笔挺、雄心壮志,表面文绉绉念讲稿,背后奢穈勾搭通奸。这种无可救药、异端现象正是人类贪婪无度的宿命。哼!一点不假!如此激烈的反差随处易见。什么样的本性、职业操守、欲望与私利——不能讲穿,否则真是下流透顶,毫无人性。哪来党性?他们神奇的法道就是消灭政敌、排除异己、肃清余毒,变成正义化身,与人民共呼吸。说什么:重典之下,迫使你们不敢要,不想拿!行吗?贪婪是由生俱来的。

 

伟人面对伟人,平民对视平民。

显贵面对新贵,老一辈对视下一代。

葛主任贴着她的小弟媳,形同一体。

葛家人一一

谁愿意自己百年后转世,找一家牛头马面人家?

 

这一刻,发现自己又重新回到那个年代的沼泽,而且,越陷会越深。就算家人全在国外,六根清静,仍会有魂不附体,衣不蔽身之感,难以泰然。

 

他当然不想摆脱别人有目的的提问,有什么好讲的?他恶狠狼吐出一句:“打你娘的撇匹……吖格!……查我们葛家?拿着鸡毛当令箭……就你们几封举报信?想把葛家告趴下?你们有这本事来告哇!

 

发生的事还嫌少吗?真稀奇死你了!

想到这里,他说,我做对了!

那么我应该如何应对?他眨了眨眼。

我必须争取主动、低调、看开,对谁都有益。

你说,他是不是该谨慎行事?你能想像他有都糟。

 

葛家人被控制了,禁止出境。我该怎么办?他很虚,无法解答这个问题。他试图调整心态,显得镇静很多。他那双手会劈哩叭拉……拍打家中大厅摆设的那架斯丹尼钢琴,他会问自己,——我算活着吗?是幸存者?他想像不出活着的状态应该如何的?他想起她生前的镇定、热烈,充实、智慧。但仅仅一分钟,他情绪一下又差了起来,好像耳边响起许多从界外传来、来自陌生人群的闲言碎语,一一犹如咒语。

 

你怎么看他呢?其实怎么看也无所谓了。有人说他:小子天才撞狗运,纹猫死虎逮死坑。不假!他开始发抖了。“呿吟呿吟”发出奇怪的声音,像似中了邪一样。见谁怕谁、遇谁梦谁。简直是一种狂躁症病态。

 

一一身在加拿大的他,死都没有想着他的四姐竟能跟他的女人发生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情爱变色革命。他如果装着什么都没听到见到,那肯定只能闭住眼睛,任凭眼前的海平面倾斜坠落下去。抵抗与角斗、遏止与扭曲,凭一时触及到的任性与愤怒,其实已经无法挽救了。在这场肉搏战中,没有赢家。细碎的人性中,除了肉食系的男女,无论同性、异性之外,不可复制的永远是一种精神、还有就是体内跳动的生命体征——脉搏。

 

相反,一个男人的最初想法及对家庭人员的所作所为是什么?即便你心里恶心翻腾,忍无可忍?你要明白,也很确定,是你家里的事。传出去不见得对你家族有什么好名声。

 

正因为这样,平时被称之为“大家族”的金字招牌,也让人不免唏嘘不已。当他从远离这个家族背景来观察其背后的人性角度,他觉得他占据了这个年代的优势。同样从不同的场合、不同的气氛、固定的姿势、装腔作势、标准像的模样(一种显示没有政治代沟的和谐),看上去又不失绝对权威、核心、魅力、出色。

 

    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控制这种突发性狂躁症发作?虽然是同样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但他认不出来了。恢复平静一阵后,他说,这是上帝赠给他的一首狂想曲。上帝肯定在加拿大,跟在中国插队的上帝不一样,境界不同,行为也就不同。他说,我见的上帝不会让我过多担忧,他怕我承受不来,自废武功。

 

你是不是很想见证他狂想症状出现时的状况?他说,是的。

你是不是很想见证他真的会萎缩变成一只臭虫?他也说,是的。

你是不是很想让葛大家族能有一套隐身术飞来加拿大?避罪异国。

他双手合一,说:求之不得。

提问不断重复,一直持续。

他说:我可不想成了你们邪恶世界的附庸品。

他仿佛听到上帝在说:

 

“人的日子既然限定,他的月数在你手里,你也派定他的界限,使他不能越过。”

 

 

 

他相信,包括老爷子………

谁都不想让革命家庭、老一辈英灵蒙羞。

他那个像似分裂型人格障碍症状古怪地钻进他的敏感地带作祟一番。他还会像正常人那样看书,写作,也能吸食毒品、疯狂性爱。他有时会躺在床上,全身无力,形同废人。有时,思路清惭,几天就能完成一部中篇小说。有时,更会繁衍滋生出许多不同场景及人物——全是死去的至爱亲朋。他甚至发现,自己除了写小说之外,有许多怪癖。比如,他有时对自己认同的放火癖、暴露癖、恋母癖、性虐癖都有不同程度认同障碍。一旦等到他兴奋状态,便会紧抱着自己暴裂刺痛的头颅。哦,他问:我本该挺正常的?怎么会滋生那么多变态的念头?我会去做吗?他一直在扪心自问。你可以想象得到,他把慗个人思维硬生生颠倒了过来,转变成一个充满罪恶的活体。仅仅一个活跃里派生出许多个体一一这样泛滥开来?变得异常活跃。换做几十年前的模样:穿着复古的战袍,头盔上钉着一颗五角星,个个杀气腾腾,除了伤人,便是杀人。渐渐古人复活在同一间堆满历史人体器官的解剖室里,各自穿着奇装异服,模样古怪滑稽。

 

他想着想着,就变得稀里糊涂起来。他说,我朝前行?使足气力,却敌不过对手。他说,我腾空而去?穿越空间,却抵挡不了诱惑。隔离墙严实,连缝隙也没一丝。让我去哪儿投胎?人脸变形,变成甲虫、蝗虫、臭虫、吸血虫、丝虫、蛔虫。种类繁多。

“我累了,一一功力不够,无法写第二部了。”他是这么说,再则,也无法确立外部变数……最终,一一让他完成这部变形记的写作界限。

 

很想歇息一会,一一欲想见到荆棘丛生的虫类的故乡?你们都健在,好吗?

这边风景独好。听他说,你当年没被吃掉?是你前世做狗一一结的德。

所谓返魂?即是轮回一一

见到一山、一水、一路、一桥、一道、一沟、一犬、一物?好啊!我去!我去!没理由不去为这个理由争取时间与精华。

 

他急切想把自己的意念公布于众一一

 

有生以来,子午线的刻度,变了种类,改了时辰,废了生肖,下半夜四点二十七分三秒,我躯壳变了颜色,甲壳断裂,内脏外露,彩绘的面容隐失,爬行的身姿突显。用我人形现显的喜出风头,摆阔气、爱冒险的个性把变身之地据为已有。这样的话,即使变成吸人血的虫王,也有它的理由。他不停朝墙边撒尿,如同一只五十年没有脱壳的千年虫精,问他为何尘世脱体?他朝自己看看,只说了声,去找另一个红彤彤神的世界。

 

我不再愿意知道。眼光远些一一

你说你这样对我有用吗?未必。

他们其实只想用彼此的预言来衡量初识设定的空间和底艰。

你要试图接近他,别抨击他。

更不要讨厌他。给他部分尊严。

确切地讲,没有什么办法你能隐瞒五十年。

少惹它-——要把历史真相藏起来?这本身便是罪。

 

他除了有臭虫伤人的小伎俩,还有一个狗头人面的面具。人多且杂时,他就会把它戴上,减少恐惧的影响力。他平时人面模样的时侯,面对有级别领导、有职务首长常常会恭恭敬敬。一旦拿掉面具,原形毕露,是尤其兽性的本来面目显露无疑。他过多走神、空盘、胡说、扯谈,说谎、奸诈太明显有着许多看不出人面特征的体系——随时随地表露出对人的蔑视与咋唬。依他看,失落感变成他的一种叫人难受的精神负担。甚至负担越重,压力越大,他的受控力越弱。当他发展到无法控制自己悲伤的情绪时,一定会想到那些先走一步的人,况且是活生生的一个个会从他面前走过的芸芸众生一一

 

你告诉他们说:亲眼目睹摆西瓜地摊的果农,拒绝交给城管100元罚款,竟被活活打死。看清了吧?他说。他们没把小贩当人看。只有鬼蜮的人心!简直丧尽天良!你见了,你没法不愤怒!愤怒有啥用?中国人敢怒不敢言啊。

 

你告诉他们说:在老家乡下见一个农妇去乡长家讨拖欠的工钱,乡长叫来乡派出所所长,所长一把揪着农妇头发,一直拖到晒谷场,用脚踩着妇人头发。嘴巴一直斥责她:你还闹不闹?你信不信我像卡死一只苍蝇一样弄死你。接着就是一顿往死里一一狠揍。

 

    你又告诉他们说:从前在姚庄有个绰号叫龙逼的干部子弟,同大院的都叫他小混混。这赤佬啊,借着家里父亲地委专员的官职,称王称霸,欺民霸市,操控酒业,专售假酒。春节前夕,他竟把小姐带到紫阳街觉海寺庙后面僧人宿舍嫖宿,一阵雷暴,一道闪电,结果响雷活活劈死了他,那女的竟毫发无损。

 

现在你又该怎么去看待他们的生死呢?索性被人反咬一口,吸一大口血来供补自己苍白懦弱的灵体一一

当官做老爷!喝人乳……

抵抗?没用。烧香?太晚。嗑头?你这样抱佛脚?能灵验啊。

    ……乌鸦的眼睛、大甲虫的外壳、青春活力、“格里高尔”的魅力、小狗的政治嗅觉、政治家的贪婪、执政党的霸权?他跟它的交谈仿佛贴抚在一具敏感的政治肢体上……干着强奸民意的勾当。你再强烈,没催化?有啥用。

 

    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控制这种狂躁发作?他恢复平静后,很想见证他狂想症状出现时的状况。是不是真的会萎缩变成一只臭虫?古怪地钻进人的敏感地带作崇一番。这样的强势,其实早已看出来了。你们怎么说也不应该拿着笼子诱捕他踏进囚笼。然后再补上一枪,或者朝他后脑匀一棍,割颈放血,当场吸吮人血。你说你啥德行?分明你得了狂想病!要不是迫害狂!不然他会跟你急,说不定他火气一上来,朝你先开一枪。这一点不假,他真会。这绝对不是一支麻醉枪。真家伙!一枪毙命。

 

     而且,他会躺在床上,全身无力,繁衍滋生出许多不同场景及人物、家什、工具、器械,一一展示出来的,全是死去的至爱亲朋。他甚至发现,他们个个会活动起来,变成十几年前的模样:复活在同一间堆满人体器官的解剖台屋子里,他们各自穿着奇装异服,模样古怪滑稽,莫非先人作古后留给你们后代的一种警示?

 

有时凭空一段梦魇会吓得心中有鬼的梦者魂飞魄散,尿屎失禁。

 

听到这里,他醒后,粲然一笑,觉得做来做去老是这梦。既真又暖。有时还会问他,你有其它念想吗?不妨说出来听听?果然灵验!一切会令他无法克制、平息。声音也在哆嗦:噢!你们干么?怎么会全聚在一块。你们到底想干嘛?何必呢一一“鸭孵卵冒充金刚钻”,九转三回头?你们若是舍不得放下,那你们当初索性别走。烂活总比惨死要好。再不然,索性带我走吧!老爷子你就别来扎堆了?听我说好了,叔叔走得比你早,婶子死得惨;后来娘也走了,你干么呢?老围着我……常常魂不守舍、东游游,西逛逛,你到底要我为你做点什么?他隐约觉得被老爷子盯上了。而且,粘得死死的,连喘口气的机会也剥夺了。后来他梦见一只缺腿的流浪狗,死死盯着他、咬着他不放。他再这样想着办法去摆脱它,就是摆脱不掉。

 

好像应验了这句老话:”人交恶运,拉屎被狗追。”

 

心态平复时,他知道,不必气喘吁吁登高望远。他日子过得舒适着呢。他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充涨着无限的能量,一一要吸、要玩、要嫖、要游遍世界,玩各种肤色的女人——他闭着眼,也能做到。倘若,他想打开此页,有时间,没戒备,可呼吸,且自由自在。你不必问他合适不合适?只要他觉得这尺码符合他舒适度,其他懒得理了。

 

同所有人不一样的是,他生情怪辟,行为幅度蹦来跳去……太大!难自控。他甚至在幻觉里把自己置身于像一个具有阴阳双生殖器的阴阳人那样,不确定地在挑逗爱玩客,引诱他们、甚至捉弄他们。

现在,那一天看上去临近。你真不怕见到他们?面对诱惑,很少能独善其身。你告诉我,他不安静了。

显然,有了异常的躁动。

这是骄纵。

你啊,是不是被一具阴不阴、阳不阳的半死鬼迷住了?要不然被那只瘟狗抓瞎一只眼晴?再不就是你真的生吞了乌鸦的眼珠?

 

一一我不配。

一一是不是?

一一不!不!不会!不会!

一一老天!该下降头了。

一一你招惹谁了?

他说,记得不止一次大夫跟他宣布他罹患了《文革分裂型人格障碍病态创伤后压力症候群》,他不停狂喊:我是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学习小分队的骨干,积极分子!而且,发作了。不过他没应验,觉得不该一死了之?他摇摇晃晃,……好像被什么硬器击中?气闷的透不过气来,恐怕撑不下去,要快断气。

 

我心爱的女人死了。他点了一支烟,说:还不止这些。问道:谁骗你?后来听他说,自从梦里被抓瞎一只眼后,恶梦不断……他在别处,你在何处呢?他问一一

你同他作爱时,会想到他吗?

有时会。她说,并非凭空捏造的。

你爱的仍旧是他……?

我想,是的。

谁又骗了你?

怎么可能。

瞎了?

第一次意识到,离灵魂世界那么远了。

救我!(意念变成狗屁)喊声中淹灭一一

哀求。(怯弱显露无遗)呼声里逝去一一

而且,一旦勾住你魂灵后,你一直会在甜言蜜语中……掏你的心窝子。

 

你不信的话?可以帮他安上一颗狗眼污子,狗眼看世界?比狗眼看人……好多了!

 

他问:你在吗?他说在。他问,你还好吧?你说,还好!我遇鬼了。

怎么会呢?他惊呆了……

一一你跌落地狱?先见鬼!

你腿呢?腿被你们城管办打狗队的龙队长打断了。

伤了没死?

无痛宰杀。

你们阳间中国人热衷吃狗肉、举办狗肉节……

你脸怎么了?他朝他转过身一一问道,没怎么呀!脸被拐走我的叔叔用硫酸浇的。

你几岁?被拐走。

不足3岁。(孩儿只是无心之说)

他注视这孩子的一举一动……眼里闪着怒火。

他干嘛要这么做?

这样好让我帮他乞讨赚钱。

你没逃?

逃不脱。

这种事?谁都心知肚明一一

无本生意。

你不怕遭报应?什么钱都敢赚。不是,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身体也出了许多状况。不会中邪吧?这倒不会。此情此景?不能与邪并论。

他说,最终你也挺过来了一一是呀!没被击中?

命该如此。

多少也有些惊心动魄。

不信,你问缺腿狗?它怒不可遏吐着舌头说,报了!畜牲这天收工放下女童带着钻石皇朝K房十五岁小姐去阿英蛇肉煲店吃夜宵,喝酒后,醉迷迷带着女孩在十八里桥的一片竹林子里野合被一条赤链大蛇咬死了。女孩毫发无损。后来,这片竹林变成一片沼泽地,据说,那条喝了人血的蛇一夜之间变成巨蛇精,经常伤及壮汉过路人,久而久之,就没有人再敢去了。

 

    莫非先人作古后留给后代的一种警示?

 

    你知道吗?我勃不起来了。

你哪儿不舒服?

浑身好比爬满“蜘蛛”。

是吗,检查过了?

没有!

为什么?

查不出的。肯定的语气。

你受压制?被人控制了。

不会。只是像是被五台马车压身。

中降头吧。

怎么会?

没力气。

用不出卵气!

你闭嘴!真是狗嘴里吐不岀象牙。

那你把我当驴嘴算了。

粗鲁呸子!

真的,无可救药。

他心想,眼见这副疲惫样子?老骨头!没啥作为了。你知道,失眠的人两眼浮肿,眼底混浊。一副老渣渣样子!我想,病灾咐体?也算“天意”。

估计到头了一一没挂?庆幸!

 

没那么邪乎吧?他说。

不信?你接着去看看他医检报告——

真的。医院诊断为:“甲状腺乳头状癌。”

又补了一句:左肺尖(st4tm35)见磨玻璃结节,边界模糊:约7-10mm。右肺中叶见结节状高密度影(se4im97)约3-5mm。右肺中叶小结节,两肺小纤维灶。

 

影像诊断:考虑周围性肺癌。未见肺门纵隔淋巴及远处转移。

 

有救吗?他声音沙哑,有气无力。

你不是不怕死么?他听后无言以答。

“有生之年,生之为人?对死亡说不上心存敬畏,尽管衣食无忧,但我……这本书没写完,就先翘了?心存不甘。”

 

他比喻颇为贴切,说:就好比在听法官判决如下一一剥夺权利终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仅仅一纸判词一一

法官后头不是拖了句:缓期二年么?

他噗的窜了起来,一一犹如一个失眠患者,终于睁着眼等到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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