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革命根据地-中央苏区
一 参加到赣东独立团 一九二九年下半年,以井冈山为根据地的中央苏区迅速发展,红军先出闽西到福建,再经兴国`宜都`永丰`宁都`瑞金`瑞昌,向赣东北发展.那时红军发展势如破竹,天前进数百里,不久就建立了以瑞金为中心,包括兴国`黎川`泰宁等二十多个县的中央苏区根据地.就在这一时期,"朱`毛红军"来到了我的家乡,一个村`一个村地发动大家起来闹革命,很快就掀起了一个革命高潮.就是在这次革命风暴中,我先是参加了村儿童团,以后又用吴文玉我名字参加了红军.我是一九三0年十二月参军离开的家乡.参军的第一天,我们先到君埠墟,第二天再走六十里路到宁都的黄陂集中.当时来报到的,共有二百多人,住在一个祠堂里.不久,把我们这二百多人编成红军赣东游击队,编为一连和二连两个连.我被分配到了一连.连队的干部都是红军部队以前的伤员,伤好了以后,就被留下来任职.一开始,既没有给我们发枪,也没有给我们发服装,我们整个连没有一支真正的枪.我们每人依然是身着从家里带来的便服,脚穿草鞋,手持一杆红缨枪.就这样,我们开始了基本的军事训练,天天出操跑步.训练了一个月以后,组织上决定将赣东游击队编入赣东独产团,部队开始发枪.发下来的枪大多是土造枪,其中有"单响"的,也有"五响"到"九响"的.可没想到,在编入部队时,独立团把我和另一个名李文福的小青年给刷了下来,说我俩年纪小`个子矮,人还没有枪高,不要我们.我们不愿意回家,就吵闹着要留在部队.这时,有一个区队长过来告诉我们,红十二军在瑞金办了个青年学校,学一`二年后,就可以当兵,他叫我们跟他走.没想到,我们刚走到宁都,就听说红十二军的那个学校已经解散了.我们十分着急,还是那位区队长想了一个办法,把我们送到宁都地区的宁都独立团,让宁都独立团收下了我们两人.我被编到三连一班当战士,李文福在连里当了司号员.这样,我们才总算是当上了兵.正式参军以后,团里发给我一枝"湖北造",枪还是挺不错的.我们班长是一个湖北人,三十来岁,把我们看成是孩子.他对我非常关心,总是耐心地教我们下操打枪.我从部队的起居作息到各项基本军事训练,一一开始从头学起. 二 第一次打仗 当时宁都独立团主要有两项任务:一是维持宁都县城的秩序,二是负责围困离宁都十五里地的一个寨子,名叫翠微峰。寨子里面驻了国民党的一个靖卫团。这是当地的一支地主武装,共有二百多人。这一围困,前后就是半年多。我们在宁都县城驻扎期间,有一天队伍操练行军,由宁都出发到石城,住在石城县城北面的一条街上.第二天早上,全团会操,团长正下达会操命令时,突然听到东面山上响起了枪声.当时只知道来了一支国民党的部队,但来了多少不知道.听到枪声,团长当即下达命令,全团停止会操,立即出发,跑步向东面山上打枪的地方前进.我们一口气跑了三十里,来到了东面的高山底下.这样的跑路我还从来没有经历过,一路急奔,我跑得累得要死,几乎连山都上不去了,可就在我拼命往山上爬时,前面传来消息,说敌人已经跑了.我当时有一支套筒枪和三排共十五发子弹.可没想到仗打下来,我一枪没放.这一仗打得稀里糊涂,回来后我就对班长说:"仗就这样打法呀!"班长说:"我也没有放一枪,因为前面的队伍已经把敌人打跑了."我听说是前面的队伍把敌人打跑的,就问他:"怎么没有听见枪声呢?"班长有点惊讶,说:"怎么没有枪声,你是太紧张了吧?"我这才知道,原来是自己生怕掉队,跑得太紧张了,竟然连枪声都没有听见.我又问班长:"你看见敌人了吗?"班长回答:看见了,你真是一个孩子,打仗连敌人都没看见!"接着,他又安慰我说:"你不要着急,慢慢学,我会教给你的."我们是早上六`七点钟出去,中午十二点左右回到城里,来到原来会操的操场上.团长宣布说,这一次我们打了一个小胜仗,消灭了国民党靖卫团的两个连,俘虏了八十多人,打死`打伤了四十多个,缴枪七十多枝,其中最大的胜利是缴了一挺轻机枪,团长还告诉我们,要提高警惕,驻地附近要加紧修筑工事,准备坚决打退来犯之敌,保卫苏维埃政府.后来才知道,来的那股敌人是石城县的靖卫团,在我们来到石城以后,他们为了躲避红军,一直躲在了大山之中.那天,他们以为红军主力已经撤离了石城,就想过来占领县城.走到东面山上时,他们先打了一阵枪,想进行一下火力侦察,看看城里还有没有红军队伍,没想到我们很块就赶到了,一下子消灭了他们两个连.这就是我打的第一仗,是即没看见敌人,也没听见枪声的第一仗.我们在石城县里住了大概一个星期,就返回了宁都,因为我们的主要任务,仍然是负责围困翠微峰的地主武装.翠微峰在宁都城西面,整个山峰像一块大石头,四面都是悬崖峭壁,只有一条弯曲的石梯小路可以通到上边.山上有三百多户人家和几百亩地,但是缺水和烧柴.这个寨子易守难攻,由于只有一条石梯小路可以通往峰上,只要用一条枪封锁那条小路,下面的人就很难攻上去. 红军打下宁都之后,国民党宁都靖卫团的三百多人也跑到了翠微峰上,凭借着这易守难攻的山势来同红军进行对抗.在我们之前,其它红军部队曾多次前往攻打,但由于没有机枪`大炮等重武器,更没有飞机,多次攻打都没有把寨子攻下来.有一次,山上的敌人还趁红军没在城里的时候,下山大抢了一通,把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东西都抢光了.翠微峰上的这伙地主武装是插在苏维埃根据地里的一颗钉子.上级领导决定用我们宁都独立团五个连的兵力来包围翠微峰,不让山上的敌人下山,等他们弹尽粮绝以后,再发动强大的政治攻势来瓦解他们.我们三连的任务,就是负责把守那条上下山的唯一小路.翠微峰下有一条河,过河就是一个村庄.山上的敌人不仅经常趁黑夜派人下山来挑水`打柴,并且还不时过河到村子里来抓猪`捉鸡`打狗`抢粮食.一天下半夜,敌人一个连大约七`八十个人慢慢摸下山,想到河这边的村子里来抢粮食.我们连长很有经验,事先叫我们在河这边利用田坎挖了一些工事,然后全连散开成一线,隐蔽在河边准备迎敌.那时天虽然还没有亮,但有月光.虽然看不见敌人的脸和手脚,但可以看到一些模糊的黑影子. 班长说:"注意,吴文玉,你看见了吗?"我回答说:"看见了."班长说:"准备好,我叫你放枪你就放枪."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紧张地注视着敌人.眼看着敌人下了河,正慢慢地向着河这边走来.当敌人离岸大约还有三十多米时,班长下令开枪.我们便很快放了一排枪,有六`七个敌人被打倒在河里.其他敌人一见,立即回头就跑. 这时,连长命令追击.但我不知道怎么个追法.班长就叫我跟在他的后面.我见他一会儿利用树,一会儿又利用石头来隐蔽自己,就学着他的样子,紧紧地跟在他后面,他隐蔽在哪里,我也隐蔽在哪里.就这样,我们不断向前追击.眼看跑在最后面的敌人也快要上山了,连长叫我们斑从左面快速迂回到敌人的前面去,截住敌人的退路,并使前面的敌人不能回来增援.就这样,两面一包围,抓到了六`七个敌兵,其中包括两个伤兵,还缴获了六`七条枪.就这样我们连打胜仗回来了.我们班也得到了表扬.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参加打仗. 这次战斗以后我问班长,怎么才能杀伤敌人`保存自己.班长告诉我几条原则:要学着他的样子,一是利用地形地物;二是前进时要分散,要哈腰,在平地上要匍伏前进;三是要隐蔽,要想法迂回到敌人后面去;四是要有进攻的,还要有掩护的,用火力载断敌人;五是要挖工事,要有自己的窝.最后班长还告诉我,前进时一定要快. 打守这一仗,别的连队就接替了我们的任务,我们连则撤回到了宁都城里.集合后,团长`政委都来讲了话,表扬了我们班.我们团长是个朝鲜人,叫什么名字我忘了.政委的名字我还记得,叫封正吾. 三 打"AB团" 再说一下打"AB团". 没有参军以前,在家乡时就看见打"AB团".到了部队以后,又赶上"肃反"`杀"AB团".当时我不知道什么是"AB团",连"A""B"两个字都不认识.后来领导才告诉我们,"AB团"就是国民党,是藏在我们内部的敌人.那时各部队抓的"AB团"很多,都关在老乡家里.这些被抓的"AB团"分子,很多都被杀掉了.别的部队我不知道,反正我们部队内杀的人就不少. 在这次"肃反"过程中,我们连负责押解"犯人".那些被打成"AB团"的人一个一个受审,我们就在外面放哨,等审讯完,再把他们送回到关押地点.负责审问的人都很凶,"犯人"经常挨打`受刑.有时他们还把"犯人"的两个手指捆在一起,中间再加上一块木头,往下用力一压,痛得"犯人"哇哇乱叫,哭喊不已.这些人究竟是真"AB团"还是假"AB团",我不知道,反正连长`排长抓了一大堆,最后连我们的团政委封正吾自己也成了"AB团".不过,班长以下的被抓还不多. 最后,团里派我们班押送五名"犯人"从宁都去黄陂."犯人"被绳子绑着,由战士拉着绳子跟在他们后面,两个战士押一个"犯人",专门走小路.到了黄陂以后,我们班依然还是担任押送"犯人"去受审和放哨任务. 不少"犯人"是在夜里被处决的,不过夜里杀人没有派到过我们班.派去的都是连里最勇敢的人,大个子,用的是梭标.有时候,一个人连着被捅了十几下甚至二十多下都没有死,真惨.后来知道这些被杀的人绝大多数都不是"AB团". 从一九三一年到一九三二年,"肃反"和打"AB团",一共搞了两年左右的时间.我们各部队都是一面打仗,一面打"AB团".这就样,队伍还是不乱,还能打仗,大家还是听共产党的话,听"朱"`"毛"的话,这实在是不容易.红军真是好队伍! 完成押送"AB团"的任务以后,我们班就回到黄陂到宁都之间的安福镇归队.在安福镇,全团接到命令向广昌进发.我们团的番号改成广南独立团,驻在广昌`甘竹地区.自从当兵以来,我一共到过三个县城:宁都`广昌和石城.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到过县城. 在广昌以南就有敌人.从广昌向前再走一百二十里,就是南丰.南丰是国民党的一个重要据点.我们到了广昌以后,一直没有打仗,因为那时形势好.第三次"围剿"被粉碎了,第四次"围剿"还没有开始.国民党统治的地区在收缩,而苏维埃地区在延伸.我们发展了,队伍也得以进行军政训练,当然主要是军事训练. 队伍到了广昌以后,团里把我调到了一连当通讯员.一连的连长姓李,是兴国人.我除了送信`晚上送口令以外,行军时还负责扛红旗.我还记得,那是一面绣着镰刀和斧头的大红旗. 当了三个月的通讯员,连长看我识得几个字,会写毛笔字,就叫我当连里的文书.我不懂当文书是怎么回事,连长就告诉我,第一是造连里的花名册,把全连的名字写下来,供连长早晚点名用;第二是帮司务长计算伙食帐;第三是代战士写请假条,送连长批准;第四是帮连长向上面打报告,将全连每天行军`宿营发生的各种情况都写下来,等连长盖章以后呈报上级. 我只念过几年书,从当时的文化水平说,这些报告究竟怎么写,我也不知道.为此,连里专门送我到团里去学习了一个星期.团里一个以前曾当过师爷的书记官,教我怎样写呈子,都是老一套,我很快就学会了. 一九三一年六`七月,蒋介石又集中了三十万人,而且调集了嫡系的部队,对红军发动了第三次围剿.蒋介石亲自担任总司令,何应钦为前线总指挥,住在南昌,聘请了英`日`德等国的军事顾问,随军参加策划.敌人兵分四路,长驱直入,向永丰,宁都进攻.第二次"反围剿"以后,红军主力正在分散休整,扩大根据地,发动群众,建立政权.没有想到敌人来得这么快.当时红军只有三万人,要对付蒋介石的三十万人.七月十日前后,军委将红军主力相继集中,绕道瑞金,宁都到了兴国的高兴墟一带,准备诱敌深入,待机歼灭敌人.我们独立团担任了北线诱敌深入和牵制敌人的任务.我们采取毛泽东的游击战术,袭击敌人,打一下就跑,将敌人引诱到兴国`永丰`宁都等根据地的中心地带.整个红军经过莲塘战斗`良村战斗`黄陂战斗`方石岭战斗等几次苦战,取得了第三次"反围剿"的胜利,共消灭敌人三万余人.这样将介石的第三次"围剿"宣告失败. 一九三二年春,我在一连大约当了有半年文书以后,队伍整编,把红十二军的一0五团`广南独立团和石城独立团三个团合编为广昌独立师(也叫赣南独立师,后称江西军区独立第四师),主力部队一0五团编为十团,广南独立团编为十一团,石城独立团编为十二团,其中只有十团是老部队.正好十团办了一个文书训练班,就派我到训练班去学习.说是训练班,其实连我在内才两个学员.教员是十团的一个书记官,由他来专门教我们俩. 我到十团学习后不久,十团就向乐安进发,去那里剿匪和打土豪`分田地.我在团部学习期间,经常被派出去搞调查,要搞清楚哪些人在当地有钱有势,专门欺压鱼肉百姓.同时,我们还要研究拥有多少土地算是地主`土豪,拥有多少土地算是富农`中农,哪些人算是贫农,没有土地靠给地主做长工的雇农.做好了调查研究,了解清楚当地情况后,写出报告上报团政治处,由团里派人抓土豪来罚款.罚款的钱数,三百`五百大洋不等,也有罚一千`两千大洋的.我们在甘竹这一个镇子,就搞到了十来箱子的银洋,派人送到了广昌师部. 当时部队经常利用晚饭以后的时间开展体育活动,练练跳高,跳远什么的.有时正式操课时间也搞,还规定了必须跳多高`跳多远.我们就在地上挖一个长方形的坑,再在坑里加上沙子练习跳远,再弄几根树枝当横杆练习跳高. 我那时年轻,喜欢活动.一天中午,我们两个训练班的小文书利用午睡时间,偷偷跑出去练跳高.第一次我跳过去了,第二次横杆升到了一米多,我一跳就摔在那里,昏了过去.到下午四点我醒过来以后,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门板上.那个小文书就问我:"刚才你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吗?" 我说:"不知道." 他这才告诉我,当时我摔得人事不醒,他们把我抬回来.团长`政委都很着急.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去跳高了. 十团的团长叫戴福胜,是湖南人,政委叫李纯安,是个知识分子.李政委看我在十团当文书当得还可以,就想把我留下.有一天他告诉我,他们已经研究好了,我不再回十一团,就留在十团政治处当青年干事,管青年团的工作. 我虽然早已加入了共青团,但究竟怎样搞青年工作我还是不太懂.反正是在政治处挂个名就是了,很少真正做青年工作.我成天跟着团政治处主任赖际发跑来跑去,部队天天都有战斗准备,经常行军打仗.有时政委就叫我在后面收容掉队落伍人员,找老百姓搞担架抬伤员. 一次,从南丰县出来的国民党军一个团占领了甘竹镇,师部下令要我们去把那个团搞掉.我们一跑就是三十里.可当我们赶到甘竹镇时,敌人已经跑掉了.我们占领了甘竹镇,在那里驻了大约一个星期. 过了几天,团长`政委又奉命带领我们向驿前开进.因为那里的土豪劣绅和国民党地主武装搞了一个大刀会,他们个个手持大刀,头上缠着红布,赤臂,穿短裤.他们喝鸡血为盟,说是枪打不进`刀砍不入. 到了驿前,我们刚刚摆开阵势,大刀会呼啦呼啦地上来了.他们一支枪都没有,都是清一色的大马刀,个个都是一副不怕死的样子,很威武.我们走在前面的部队看到他们这个样子,有点害怕,就不够沉着,枪也打不准了,一连放了几排枪也没打到敌人.于是,有的战士真以为他们是刀枪不入呢,就往后跑. 我们团长打仗有经验.他把散乱的队伍重新集中起来,排成前后两排.前面的一排跪着,后面的一排站着.由团长统一口令,一,二,三,两排队伍一起放排枪.结果大刀会的人一片一片地往下倒,剩下的没命往回跑.他们跑我们就追.这一仗,我们一个伤亡也没有.虽然没有缴到枪,但是缴获了一堆大马刀.战斗结束后,团长集合部队讲话.他说:"什么刀枪不入,你们看,这到底是入还是不入呢?"从此以后,我们再打大刀会就很沉着,也很有把握.大刀会再也不敢向我们挑衅了. 打完这一仗,我们全团又回到甘竹镇,继续负责警戒南丰方向的敌人. 一天团政委李纯安把我叫了去,说师部来了电话,叫我到师部去,师长有话要和我谈.我说:"我连师长的面都没见过,都谈什么呀?"政委马上安慰我说:"你别害怕,我派一个人带你到师部."说完,他当即派了团里的书记官和我一起,赶到驻在广昌的师部,见到了师长龙普霖. 龙普霖是一个知识分子出身的黄埔学生,当时担任我们广昌独立师的师长兼政委.我们师里没有副师长,也没有参谋长,只有几个参谋,可以说师部领导就他一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大官,心里很害怕,但师长对我挺和气,我紧张的心也就慢慢松弛了下来. 他先问了我几个问题,问我是哪里人,多大岁数,什么时候参的军,什么时候入的团等等.接着,他又问了我的家庭情况.对此,我都一一做了回答.然后,他开始考我,问我列宁是谁,我说听过列宁这个名字,但列宁是哪里人,我不知道.听我这一说,他高兴了,说:"你还知道列宁呀,真不简单!"接着他又问我:"你会唱《国际歌》吗?" 我回答说,两年前我就会了,在村苏维埃的时候,每次开大会我们都要唱《国际歌》.他让我唱了一遍,又问我为什么要参加红军.我说红军来了以后,我们家乡解放了,除了给我们家分了地,还分了茶山,每年可以收到几百斤油茶子.再就是,我看到有的同乡,只比我先参军几个月,就当了班长,我看红军当官很容易,我想当官. 龙普霖听了哈哈大笑,说:"你这个人挺老实的,是想当官才参的军呀!"笑过之后,他又问我:"你知道什么是共产党吗?"我说:"共产党我知道,我是青年团员嘛,青年团就是共产党的助手."他再问:"什么叫助手?"这个问题对于我来说有点难,于是回答说我也说不清.师长就耐心地给我解释说,助手就是帮帮忙的意思. 师长看我很忠厚`肯讲实话,就很高兴,还叫勤务兵给我倒茶.最后,他告诉我,中央准备在瑞金办一个共产主义青年团的团校,不久就要开学,要我们师选派一个人去学习,师里准备派我去. 我说我还是愿意留在部队,因为我担心自己去了后学不到什么东西.师长叫我不要再多说什么了,说他已经给我们团里打了招呼,事情就这样定了.学完了再回师部.言外之意,就是回来以后,就留在师里做青年工作. 可是从师部回到团里以后,大约两`三个月都没消息,我还在十团当我的青年干事. 五 师长叛变 大约在一九三二年四`五月间,有一天,我们全师突然向国民党驻扎的南丰开进,而且是大白天开进.在过去是极少这样做的.我们也不知道部队是去干什么,只是跟着部队前进.走了一天多,到太阳刚刚下山时,我们来到了南丰城的北边,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南丰的城墙了.这时,师里下令,让部队在一个离城只有二十多里的山上休息. 当天晚上,突然发现国民党的队伍包抄过来.正在大家准备迎敌的时候,早就对这次行动存有疑心的三个团的领导聚在了一起.三个团政委,包括十一团政委胡楚夫`十团政委李纯安`十二团政委赖际发,都是坚定的共产党员.三个团的领导认定:这次突然的行动是师长龙普霖想要带领队伍投敌.他们决定先带着一部分人跑到师部把龙普霖抓了起来,然后带着部队快速向北撤退.敌人以两个师的兵力在我们后面急赶紧追,但我们还是安全地撤退了.那天,一直跑到十团的原驻地才停下来休息.最后,队伍回到了广昌. 回到广昌县城,全师立即召开排以上干部会议.由十一团政委胡楚夫向大家宣布,龙普霖是反革命,这次他带我们广昌独立师南下,是企图向国民党投降.他准备在南丰附近等国民党军上来,把我们一包围`他就宣布投降.胡楚夫还说,龙普霖同国民党勾结大概已经有三`四个月了,国民党还派来一个奸细到龙普霖那里当副官,由这个副官沟通龙普霖同南丰城里国民党军队的联系,并最后策划这次妄图带领队伍投敌的反革命罪行. 当时我们部队没有电台,广昌离瑞金有二`三百里,胡楚夫和赖际发带了一个连,把龙普霖押送到瑞金,当面向中央局领导报告龙普霖叛变情况.以后经临时中央苏维埃最高法院审判,将龙普霖和国民党派来的那个奸细一起枪毙了. 胡楚夫和赖际发回到广昌独立师以后,全师又召开排以上干部会议,由他们报告了审判龙普霖前后情况.同时,他们还向大家介绍了中央新派来的师长和政委.新师长叫张世杰,是一个朝鲜人,会讲中国话,他同时是中国共产党和朝鲜共产党的党员.政委叫史犹生,曾是湖南长沙师范学校的学生,是一个久经锻炼的地下党员,到红军以后就一直做政治工作. 张世杰`史犹生来到师里以后,就着手整顿司令部`政治部等机构.一九三二年的五月底,史政委把我调到了师政治部任青年科长.当时师政治部的编制有组织`宣传`保卫`民运`青年等科.几个科长都是小青年,也都是小学毕业生.我们经常在一起开会,一起行军打仗,相互之间关系很好.史政委还经常给我们讲课,讲马克思,讲《共产党宣言》,讲列宁,讲苏联的十月革命,讲中国共产党的历史,讲毛泽东`朱德,讲红军`苏维埃`共青团.他还告诉我们,共产党现在还处在秘密状态,不能公开党员`团员的身分,要严守秘密,服从组织,牺牲个人.通过史政委的讲课,我慢慢地开了一点窍,对照土地革命的实践,我认为史政委讲的都是正确的.就这样,我逐渐懂得了一些革命道理. 史政委的工作深入细致,不断地和我们谈心,了解我们的思想情况.我们每次召集各团的青年干事开会,他总是亲自主持讲话.史政委对我很好,经常同我开玩笑,还给我起了一个外号叫"萝卜".当时我也搞不清楚这个外号是什么意思,后来有一天他告诉我,"萝卜"是洁白的,是纯洁的意思. 六 参加青年团"一大"和在团校学习 一九三二年八月底,史政委通知我,师里决定派我作为全师共青团员的唯一代表,参加将于九月一日召开的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我当即动身到瑞金.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大会.当时会场布置得庄严肃穆,会议也开得十分隆重.在会上,除团中央书记顾作霖作了报告之外,少年先锋队总队长张爱萍`团中央组织部长王盛荣`红四军青年部长萧华等,也都在会上讲了话.在会上,我还见到了江西军区青年部长康尔柱.算起来,他应该是我的顶头上司,因为广南独立师归江西军区管.当时,江西军区的司令员陈毅,省委书记是李富春. 开完会往回走了三天,我回到了广昌师部.见我回来,史政委便召集了全师干部和团员大会,要我在会上传达共青团"一大"的会议精神.当时我也不知道天高地厚,大胆地在台上讲了一通.后来中央苏区的《红色中华报》和团中央刊物《青年实话》,还登了我们师的这次会议的情况。 到了九月底,江西军区又召开了青年工作会议,我又去军区驻地兴国参加了这次会议.当时,江西军区的司令部和政治部都住在兴国城外的一个大教堂里.军区司令员陈毅来会上讲了话.他讲了青年团的任务,还讲了列宁和第三国际.讲完了话,他还同我们一个个地谈话.当问到我的时候,军区青年部长康尔柱在一旁介绍,说我们师的青年工作搞得还不错.其实我那时还没有什么工作经验,康尔柱这样说只是对我们的鼓励罢了. 十月底,中央苏区在瑞金开办了第一期团校,抽调各师负责青年工作的干部去学习.我又被调到团校学习.团校开学时,团中央书记顾作霖作了报告.团校的编制和连队一样,由班`排`连组成.早上要出操,晚上做游戏.我当时被任命为三班班长,我们班共十一个人. 团校的课程包括政治课和军事课两类.政治课学习中国革命运动史`共产主义青年团章程,少年先锋队`儿童团的组织`任务等等.记得给我们讲课的除了团中央的领导人以外,还有一个理论家,叫张知心.军事课则由红军大学派来的教员负责,课程从稍息`立正等姿式开始,以后有队列训练`战术训练`班排连进攻战`游击战等. 到了十一月份,红军大学搞野外演习.我们团校八十多个人被编为红军大学的一个连,与参加演习的红军大学队伍一起,从瑞金出发,一路上演习行军打仗到了会昌.红军大学的康克清来到我们连当指导员,以帮助我们工作.她天天找我们开会,早上出发前布置工作,晚上到了宿营地又召集大家听取汇报.队伍在广昌驻了两天,听了县委`县政府介绍当地苏维埃政权的工作.演习结束后,回到瑞金进行总结,并召开了庆祝演习胜利大会.在会上还给我们团校发了一个奖杯.演习结束后,康克清就离开了团校,回到红军大学. 第三次反"反围剿"胜利之后,中央红军乘势展开了全面的攻势,先后进行了赣州`漳州等战役.红一军团在林彪`聂荣臻的带领下,不仅曾攻占过漳州,并且还到过厦门附近.红军筹集了不少粮饷,并弄回不少的布匹和盐.上级还给我们团校每人一身戴红领章的新军装. 我在团校学习的时候,蒋介石已经集中了五十万的兵力,向鄂豫皖`湘鄂西根据地发起了第四次"围剿".在国民党军五十万重兵的压迫之下,红四方面军主力和红三军不得不于十月分别撤离鄂豫皖和湘鄂西根据地,向川陕边和湘鄂川黔地区转移.蒋介石随即又开始集中四十万的兵力,准备进攻中央苏区.眼看中央苏区的第四次反"围剿"即将打响,形势发展需要干部,第一期团校提前结束了.临毕业时,红军总政治部的组织部`青年部共同找我谈话.当时萧华已是总政青年部部长了,他告诉我,广昌独立师已经改编,与独立第四师及红军十二军三十六师共同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二十二军,广昌独立师编为第六十四师,江西军区独立第五师编为第六十五师,红十二军三十六师编为第六十六师,红二十二军长罗炳辉,政委旷朱权,政治部主任谭政.萧华要我直接去福建邵武找红二十二军报到,由二十二军分配我的工作.他发给我一些路费和书,还有路条,当时在苏区拿张路条就可以随便通行. 我到了建宁时,遇到了宁都起义的红五军团十三军政委朱瑞.红军都是阶级兄弟,朱政委对我十分热情,招待我吃了饭,住宿了一晚,他还告诉我到邵武怎么走. 七 参加第四次反"围剿" 到了福建邵武,我找到了红二十二军政治部,邵武县城没有城墙,只有一条大街,军政治部住在一个中学里.我找到了谭政主任,他表示欢迎我回来工作,还让青年部为我开了一个欢迎会.会后,谭政和青年部长冯功竹找我谈话,要我回六十四师工作. 我第二天就动身回到我们师的驻地.见到我回来,师长张世杰`政委史犹生非常高兴,欢迎我回来.接着,他们下了一个命令,任命我为六十四师政治部青年科长.我又见到了吴茂和等几个科长,政治部还为我开了一个欢迎会.这时,已经是一九三二年年底了. 我离开部队的时间很短,但部队的变化却很大.一九三三年一月,我刚到职不久,部队就接到上级通知,说蒋介石又调集三十多个师,分左`中`右三路,开始对我们进行第四次"围剿",其先头部队已经向我新苏维埃区域的建(建宁)`黎(黎川)`泰(泰宁)地区发动了攻击,企图截断红军的退路,消灭红军主力.部队便开始进行粉碎敌人第四次"围剿"的动员`准备工作.我听了非常高兴.这是我参军以来第一次赶上的大兵团作战,而且我还听说朱德总司令和周恩来政委将亲临前线指挥,我更感到兴奋.我们用了三`五天的时间,征集资财粮食`动员民众和准备战场,战争很快就来到了. 这次是大规模作战,战斗是在一个宽约二百里的广阔正面战场上进行.敌人分三路纵队向我们逼近.第一纵队,纵队长罗卓英,率国民党军第十一师`第五十二师`第五十九师由宜黄`乐安向宁都`广昌进攻;第二纵队,纵队长吴奇伟,率国民党军第十师`第十四师`第九十师向我建`黎`泰地区进攻;第三纵队,纵队长赵观涛,率国民党军第五师`第六师`第九师`第七二九师向金溪`黎川方向进攻.中央红军当时参加战斗的有红一军团`红三军团`红五军团和我所在的红二十二军.红二十二军参加打的是吴奇伟所率领的第二纵队. 战役开始后,全军包括军部和第六十四`第六十六两个师,在军长罗炳辉`政委谭震林的指挥下,从金溪`贵溪出发,跟随主力红一军团,直接摸向敌人的阵地.由于敌人旅途疲劳,刚到达宿营地,还没来得及修筑工事,对我们的到来一点都没有准备,因此战斗一打响,我军就势如破竹,蒋军全线崩溃.当时,在我红一军团和配合作战的我红二十二军的宽达七`八十里的下面战场上,到处都是枪炮声.我们由金溪沿着通往抚州的公路两侧攻击前进,吴奇伟率领的几个师则边打边退.从拂晓打到中午十二点左右,我们便占领了浒弯.我们一路收缴枪支,一路捉俘虏.吴奇伟的部队,号称"铁四军",被认为是国民党军最有战斗力的部队.在他们丢下的斗笠上面,都写着"铁军"的字样.可是这一仗,"铁四军"都成了大软蛋. 攻占了浒弯以后,史政委指定我带领一部分人负责收容俘虏.我把各单位的俘虏约五百余人,集中到一个村子里,将他们编成班`排`连`营,对他们讲俘虏政策,进行政治宣传工作,然后把他们移交给了红二十二军政治部. 俘虏移交后,我却找不到自己部队的去向了.我是一个普通政治工作干部,第一次参加这样大规模的战斗,一上战场,到处都是枪声,许多部队混杂在一起战斗,到处都是友邻部队,队伍的建制完全打乱了.一时弄得我晕头转向.后来我循着枪声前进,看哪里有送伤员`送俘虏下来的,我就往哪里去找.几经周折之后,终于在浒弯南面的一座高山脚下,找到了六十四师,才归上了队. 浒弯是抚州南面的重镇,镇子很大,红二十二军占领浒弯后,继续向前追击.黄昏时,追到了抚河边.河面很宽,水也很深,敌人逃过河时淹死了不少人.吴奇伟的部队大部分被我们消灭.只有少部分逃进了河对岸的抚州城.我们也就此停止追击,战斗至此告一段落.我们师在抚河南岸向抚州城警戒,并在浒弯及其周围地区打土豪筹款,搜集盐和布匹.搞到的银洋和物资,都送到了军部. 接着,主力红军准备集中力量消灭罗卓英的第一纵队,由我们红二十二军配合作战.我们全军,于二月二十四`二十五日从浒弯南撤,星夜兼程赶往宜黄县以南的黄陂`东陂一带.二月二十七日上午十时,我们到达黄陂附近.当主力红军正在黄陂南面的高山上同国民党军进行激战的时候,我们赶到了,部队立即跑步前进,准备前去参加这一战斗.但我们快跑到山顶时,上面来了通报,说黄陂`霍源`摩罗嶂`登仙桥一带的敌人,已全部被我主力消灭,敌五十二师师长李明被击毙,五十九师师长陈时骥被活捉. 由于我们到晚了一步,没有参加上这一重要战役.事后听说,这一仗是红一军团军团长林彪在前线统一指挥的伏击战.红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了一个大胜仗! 至此,敌人的第四次"围剿"已被撤底粉碎.我们红二十二军奉命转向永丰`乐安`新干`清江方向,深入国民党统治区域活动,继续扩大苏维埃区域.不久,我们攻占了新干县城,缴获了大批资财,扩大了红军队伍,开阔了新的区域. 八 滕田整编 粉碎了国民党的第四次“围剿”后,一九三三年五月,红一军团和红二十二军在永丰县的藤田进行整编.红二十二军被编入红一军团,将红一军团所属的三军`四军和红二十二军的两个师编为两个师`六个团.军缩编为师,师缩编为团.红三军的九师`五师被编为红一军团第一师的一团`二团,红二十二军的六十六师被编为第三团;红四军的十师`十一师被编为红一军团第二师的四团`五团,红二十二军的六十四师被编为第六团,原几个师下属的团就缩编为营,每个营下编四个步兵连,一个机枪连.一师师部由红二十二军军部编成,二师师部则由红四军军部编成.三军军部分散做了安置.原来的师部均改编为团部,师政治部也就成了团政治处,取消了原来的编制,只高设干事若干人.经过整编,机构大大缩减了,非战斗人员减少了,部队也得到了充实. 我原来所在的红二十二军和六十四师的建制均被撤销,不复存在.整编后的红一军团军团长仍为林彪,政委聂荣臻,参谋长先后为扬宁`左权,政治部主任先后为李卓然`朱瑞.下属的两个师,一师师长先后为罗炳辉`李聚奎,政委为蔡书彬,参谋长毕占云,政治部主任谭政;二师师长先后为吴皋群`陈光,政委先后为胡阿林`刘亚楼,参谋长曹里怀,政治部主任先后为刘亚楼`史犹生等. 我们原六十四师师长张世杰被任命为六团团长,师政委史犹生为六团政委(后来升任为二师政治部主任),团政治处主任则为赖际发.我仍然留在六团政治处,由青年科长改为青年干事. 藤田整编对我个人也有着特殊意义.正是在这次整编中,我由六团政治处组织干事罗泽中介绍,由共青团员转为了中国共产党党员. 藤田整编,使我所在的红二十二军,成为了红一军团这个中央红军主力部队的一部分.从此,我就开始在林彪的直接指挥下工作和战斗. 整编后,红一`红三`红五军团便分散活动.我们红一军团转向宜黄`南丰方向,准备迎击敌人的第五次"围剿". 一九三三年九月,蒋介石又集中一百万兵力,兵分四路,向中央革命根据地发起了第五次"围剿".这一次,蒋介石还总结了前几次"围剿"失败的经验,决定采用德国军事顾问的意见,集中兵力`步步为营`稳扎稳进.每前进一步都要修筑坚固堡垒,再凭借着堡垒的支援逐步向前推进.敌军每一路都集中了三至六个师的兵力,并配置山炮和野炮,空中还有飞机配合.他们每天至多前进是二十里,一般是十五里左右`就停下来修筑坚固的堡垒,等队伍集中了,碉堡做好了,再利用飞机掩护向前推进.然后,再筑堡垒,再前进. 这次国民党军采用的进攻方法也与以前大不相同.首先是以大批飞机整天轮番轰炸,摧毁我们的工事,用大炮摧毁我们的防线,再以坦克开路,集中两`三个师的兵力,两`三万人齐头并进,一起向我们发起进攻,叫你一时消灭不了他们.这种打法,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给我们增加了很大的困难. 敌人的军事策略变了,我们的也在变,但遗憾的是,毛泽东因受王明路线的排挤,离开了红军的指挥岗位,原来红军的那套战略战术丢掉了,代之以李德的那一套.李德是个德国人,由第三国际派来指导中国革命,但他根本不懂得中国革命的实际,硬性搬来了苏联红军过去打仗的那一套.当时以博古为首的临时中央,完全听从`采用李德的一套错误做法,先是主张御敌于国门之外,命令红军作冒险主义进攻.进攻失败后,又主张分兵把守,实行单纯防御,搞"短促突击",以堡垒对堡垒,同敌人拼消耗,使红军陷于完全被动的局面. 九 硝石战斗 我参军以后打的第一个败仗就是硝石战斗.这实际上是第五次反"围剿"开始的序战. 在硝石战斗之前,红一军团在藤田整编后,就在李德等人的命令下,与红三`红五军团分开活动,分兵把口,广设防御阵地,以致红军不能在运动战中集中力量歼灭敌人,从而造成被动挨打的局面.例如大雄关和草?岗两次战斗,皆因敌强我弱,致使红军在阵地战中伤亡过大而被迫撤出战斗. 一九三三年夏,红三军团转入闽西作战,占领了清流`归化`将乐`顺昌`沙县五座县城和闽北的一个重镇洋口,缴获物资甚多.随后,我们红一军团也沿着红三军团的路线向闽西转移,以求巩固和扩大红三军团的战果.当部队行进至将乐县城时,突然接到命令要我们改变方向,去阻击从抚州向我建(宁)`黎(川)`泰(宁)地区进攻的敌人.当时国民党军以四个师的兵力进攻黎川,而守卫的红军只有五`六百人的一个独立团,待我们赶到时,敌人早已占领了黎川城. 按照常情,我们这时是不应当进攻黎川的,但临时中央的军事决策者却命令我们向黎川`南城之间的硝石进攻,并要求我们消灭敌人,占领硝石.而此时的硝石已成了敌人坚固设防的阵地.我们在一个拂晓,开始向硝石的堡垒群发起突击.然而,连续几次冲锋,都被敌人打了下来.这一天,我们从早晨一直打到中午十二点,毫无进展,一个碉堡都没有打下来,而我们部队伤亡很大.我们二师六团连续冲锋六次,均未奏效,全团伤亡近六百人,团长张世杰牺牲,三个营长中有两个负伤.但上面还命令我们继续发起冲锋,要我们在黄昏前拿下硝石城. 当天下午三点,当团政委宋成泉(长征以后听说此人已叛变投敌)正在动员和整顿队伍,准备再次组织进攻时,突然传来命令,要我们停止进攻,立即撤退,而且越快越好.结果除留少数人负责撤退伤员外,其余部队匆忙跑步撤出战斗,一口气就跑了四`五十里.后来才告诉我们,如果当时不这样做,进攻硝石的部队很可能会全军覆没.因为我们已钻到敌人包围圈中去了.当时国民党军在黎川的四个师`南丰的三个师和南城的三个师,共十个师的兵力,正分三路向硝石合围过来,离硝石仅有三`四十里路.我们当时正处在敌人堡垒群的纵深之中,几乎要被敌人全部消灭. 在接到撤退的命令后,团政委宋成泉在组织撤退时,命令我和政治处的其他几个同志留下负责撤退伤员,但却没有留下任何掩护部队.部队说走就走,在当时那样的紧急情况下,我们只来得及找两副担架,把两个负伤的营长抬出来,还带出来一部分轻伤能走的同志. 回到团部,政委要追究我的责任.我说:"你们部队一撤退就跑,都没有给我们留下一些掩护的人员,弄出来两个营长和一部分能走的伤员就算不错了,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无法把全部伤员弄出来."这一情况后来反映到了师部,师政委刘亚楼`师政治部主任史犹生都认为不能责怪我,不能给我任何处分.他们说,这是一次错误的战斗,打了败仗,丢了伤兵,怎么能怪吴文玉呢?这才免予追究我的责任. 十 任警通连指导员 硝石战斗后,红一军团自江西开往福建,一天,我们六团当前卫,我在后面负责收容工作,正好走在师直属机关的前面.师政委刘亚楼看到我们六团掉队的人太多,就很不高兴地问我:"你们六团怎么搞的,队伍怎么这样不行,掉队落伍的人这样多?"我解释说,天气太热,又是这样的长途急行军,好多人都受不了,所以掉队的就多了一些.听了我的解释,刘亚楼没再说什么就走了. 部队到达建宁附近的一个地主宿营后,团里突然通知我,说师首长要找我谈话.我心里想,找我干什么,一定是刘亚楼要批评我收容工作搞得不好.我刚行了一天军,很累,但还是不得不往返十几里路去师部. 来到师部,师政委刘亚楼和师政治部主任史犹生两个找我谈话.他们告诉我,要把我的工作变一变,调我到师部警通连当指导员.这个决定大出我的意外,我说:"我从来没有当过指导员,怎么当法?" 刘亚楼说:"吴文玉,你别嫌官小.不要以为只是个连指导员,这个官比你当青年干事可大得多.警通连有一百八十多人,共四个排,包括警卫排`通讯排`侦察排`电话排在内,你可以指挥一百八十多人,实权比青年干事大得多.至于工作嘛,慢慢就会熟悉的." 我说:"那我服从命令,我主要是怕当不好这个指导员,至于官大官小我不在乎.我是队伍在藤田编队前,才由青年团员转为党员的,现在入党才几个月,就怕当不好这个指导员.当不好你们可别怪我." 这次谈话后不久,我就到警通连任了职.警通连的连长懂业务,架设电话`搞侦察都有一套.我当指导员,主要任务就是做干部`战士的思想工作. 我天天跟着连队行军.各个排的业务不一样,做思想工作太笼统了不行,都得要具体布置.早晨连队集合时要讲话,要提出当天的注意事项;行军时要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收容掉队落伍的人员;晚上一到宿营地,还得听取汇报,解决问题,布置工作,工作确实是难搞.为此我找史犹生诉苦,说这个警通连比一个营的人还多,又没有副指导员,我又是支部书记,什么事情都得我自己干,实在是搞不了. 几个月后,我对指导员的工作慢慢熟悉了.但突然来了调令,要我到红一师政治部任青年干事,重操青年工作.刘亚楼看到调令后,就问我是否向上面写了报告.我十分委曲地说:"我没有写报告,我向哪里去写呀!"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军团政治部组织部的青年干事周冠南从中做的工作,他认为一师的青年工作需要加强,于是通过军团政治部主任李卓然,把我从二师调到了一师. 就这样,我离开了红二师来到了红一师,又见到了谭政,又在他的领导下工作了.当时红一师政治部的组织科长是谭甫仁,宣传科长是彭加伦,地方科长是方国华.政治部共约七`八十人,我们相互之间相处得很好.我这时对青年工作也比以前熟悉了一些. 十一 乌江战斗和温坊战斗 第五次反"围剿"期间,由于李德等人军事指挥上的错误,我们在国民党军优势兵力的攻击下,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各条战线,包括南线`北线`东线`西线,都不得不一步步地向根据地中心区域退却.就我所知,我们红一军团在这期间一共只打了两次胜仗,即乌江战斗和温坊战斗. 第一次胜仗是乌江战斗.当时,红一军团由东线转向南线.经过连续几天的急行军,部队来到永丰地区一条也叫乌江的河流附近.这时正好蒋介石的八十一师从永丰县城出来,到了离永丰县城约五`六十里路的乌江附近,敌人的另一个师也从吉水往兴国前进,但与八十一师相距较远.当八十一师的队伍正在向前行进时,我红一军团的两个师突然赶到,切断了敌人向永丰的退路,全部包围了八十一师.战斗从上午十一点开始打响,到下午四点全部结束.把国民党军第八十一师全部歼灭在乌江地区.这是红一军团在第五次反"围剿"开头打的第一个胜仗. 当时我仍在红一师政治部任青年干事.谭政派我去一师三团参加战斗.三团的团长为黄永胜,政委是邓华.在黄永胜`邓华的指挥下,三团的队伍全部展开,像赶鸭子一样,很快就把敌人赶到一个山头上,全歼了敌人一个营. 乌江战斗是第五次反"围剿"以来,我们打得最痛快的一仗.当时中央苏区的各种报刊都发表文章赞扬红一军团,特别是把红一团和红五团大大宣传了一番. 乌江战斗本来是一场运动战,我们是远道奔袭,八十一师离开堡垒群已五十多里,来不及修筑工事,敌人另一个师在后头又赶不上来,等他们赶到,我们已全部消灭了八十一师.后来却硬把这场战斗说成是"短促突击"的胜利,这就有点牵强附会`强词夺理了. 红一军团在第五次反"围剿"中打的另一次胜仗,是温坊战斗. 第五次反"围剿"开始时,红一军团没有担任防守任务,只是作为一个机动力量.一九三四年春,国民党第十九路军的一个旅,在旅长区寿年的率领下,以堡垒战术由建宁向广昌步步挺进.在占领了建宁以西的一个镇温坊后,在那里修筑了三个月的碉堡. 在这一年的二月,我红一军团在林彪`聂荣臻及左权的指挥下转入这一地区,准备在建宁以西集结待机.在集结待机期间,部队十分注意隐蔽保密,采取了各种严密措施来封锁消息.我们在大`小路口都设有哨兵,不准任何人往敌人方向去,从敌人方向来的人也一律扣押不放. 从二月初一直到五月上旬,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部队每天都是半夜起床,经过十里的行军,天不亮这就到达预定歼灭敌人的地点,然后进入阵地,隐蔽在高山森林里.森林里非常潮湿和阴暗,很少见到阳光,但部队就在这样的条件下,坚持操课.白天不准点火做饭,饿了只能吃带去的冷饭团,渴了就喝山上的山泉水.一直到黄昏撤回驻地. 当时部队的生活非常艰苦.由于国民党军队对根据地的严密封锁,部队大都缺盐少油,有时连青菜都吃不上,更见不到肉味.很多时候,每天只能将干笋泡开后煮一煮,稍稍放点油和盐就吃.每天要早出晚归,一天只能睡几个小时,还要行军几十里.拂晓吃完早饭,到晚上返回原驻地才能再吃上饭.这样两`三个月下来,把干部`战士个个都弄得面黄肌瘦,全身无力,疲惫不堪. 就这样坚持了几个月,还是不见敌人出来,根本打不上仗.指战员的埋怨情绪很大,都说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仗,干受罪.我们这些政治工作人员,不得不硬着头皮向部队讲,说什么要耐心,不要心急呀!要相信短促出击能打胜仗呀!要保守秘密不要暴露目标呀等等. 好不容易等到五月四日上午,敌军在几经侦察,甚至包括飞机侦察以后,始终没有发现我们的踪迹,这才终于出动了.区寿年旅的三个团,除一个团留守温坊外,其他两个团由区寿年率领,从温坊出来,准备进到我们每天隐蔽的高山上来修筑工事.我们在山上看到敌人浩浩荡荡从乌龟壳里出来,慢慢前进时,心里都非常高兴,认为这一下可有打仗的希望了. 下午二点,国民党军开始进入我们预定歼敌的伏击地区,军团首长当即命令二师从北山出击,一师从南山出击,并截断敌人返回温坊的退路.接到命令,我们一师师长李聚奎`政委谭政命令一团`三团担任主攻.因为二团的隐蔽地点离温坊大约只有七`八里路,所以决定由二团下去切断敌人的退路. 战斗由二师首先打响,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山下.我们一师一团`三团的攻势也十分猛烈.不到一个小时,敌人就全线溃退.遗憾的是二团没有坚决执行命令,没能及时赶到路口堵截住敌人,本来可以打得很漂亮的一场歼灭战,打成了个击溃战,眼睁睁地看着大部分敌人跑掉了. 战后,二师师长陈光`政委刘亚楼受到表扬,一师师长李聚奎`政委谭政则受到军团领导的严厉批评.二团团长李苗保`政委刘发科因没有坚决执行军团命令,怕被敌人两面夹击而不敢指挥部队进入阵地,指挥失职而被撤职.当时一师的很多同志都为没有完成战斗任务而难受,我见到李聚奎`谭政都难过得掉下了眼泪. 尽管这样,温坊战斗是个胜仗.这一仗共消灭敌人两千多,俘虏千人,可能还多一些,并缴获各种枪枝两`三千,取得了当时一次难得的胜利. 这一仗打完之后,临时中央负责人就大吹特吹这是"短促突击"胜利的典范.林彪还奉命写了一篇文章,介绍这次"短促突击"的经验,在中央《红色中华报》上发表了,在总政的《红星报》上也发表了.为了宣传温坊战斗的胜利,一师政治部宣传科长彭加伦还写了一首歌,歌词中有"去年的乌江,今年的温坊,打胜仗......"等词句.当时我们都下到团里教唱这首歌. 事实证明,搞"短促出击",即乘敌人离开碉堡十到十五公里,尚未站稳脚跟时,两翼包围,断其退路,聚而歼之,不让他们缩回乌龟壳的这种机会是极少的,非常难打.况且敌人堡垒阵地上的炮火火力可以相互联系起来,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不太可能截断敌人退路的. 除了乌江战斗和温坊战斗外,红一师在福建省三岬嶂还打了一次恶仗,也取得了一次胜利.那一仗,是一团打得最好,三团在黄永胜`林龙发的指挥下,也打得很好.因为一团能顺利攻下山头,就说明三团已迂回到敌人的后方去了,从侧面牵制了敌人,为一团的胜利创造了条件. 十二` 请假回家未被批准 温坊战斗不久,部队在经龙岗到良村的途径中,在离我家只十五里路的中州宿营.我问谭政,能否让我回家看一看.谭政不同意,说是敌人正向兴国前进,离中州不远了,很可能我家那边已经有了敌人,他不准我回去. 在此之前,我们部队住在广昌时,我曾收到过父亲的一封信,说是第三次反"围剿"时,敌人曾进到宁都,占领了我家乡,抢光了我家的东西,烧光了我家的房子,把家里的人都赶到了山上,使祖母`母亲和几个妹妹`弟弟冻饿而死,只剩下父亲一人在艰苦度日.同时还给我寄来一双布鞋.从那以后,我就特别想家,想回去见父亲一面,好给他老人家一点心灵上的安慰. 谭政有个小秘书,叫周振华,原是地主的儿子,是我们在吉安打土豪时抓来的.谭政看他人很聪明,是个小学生,字也写得很好,就把他留在了自己身边,后来又让他给自己当了秘书,刻钢版印发命令`批示什么的,都是他的事.我和他的私人感情很好,他很了解我的心事,就鼓励我说:"回去一下吧,怕什么,去看看嘛!"我奶犹豫,怕弄不好,被敌人抓去了怎么办.他对此不以为然,跟我说:"抓不走的,去吧!" 我又有些动心,让他同我一起再去找谭政委说说.谭政还是不同意,对我说:"不行,无论如何不行.不是不让你回去,是敌人已经进你到你家,在那里修筑工事了,你回去就会有危险,我们要对你负责.再说,你是共产党员`青年科长,到现在还想家,政治影响也不好吧?" 我自从参军以后,就再没有回过家,也没怎么想过家.但那几天里却特别想见父亲一面.不准我回家,我心里特别难过,但是没有办法,也只好从此对家里的事不想也不问了.只是把父亲给我寄来的一双布鞋一直背在身上,舍不得穿,算是家里给我的一点纪念品吧!十三` 第五次反"围剿"的最后一仗 温坊战斗结束,我们一师稍事休整后,即向赣西南转移,于一九三四年七月初到达兴国高兴圩`师子林一带担任防御任务,堵截敌人的"围剿"队伍.高兴圩`师子林的两边是高山,中间是起伏不平的丘陵地带,这个丘陵地带就是敌人进攻的主要方向,一师的几个团就守在这一线. 八月下旬,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部队进入阵地后,我们白天休息,天一黑就忙于构筑工事,一直干到天亮,为了构筑工事,我们拆除了周围的民房,砍掉了山上的树.除部队外,地方的赤卫队和群众也参加了构筑工事.就这样,我们整整忙了十多天,在修好的工事内,我们准备了粮食和水,还准备了大量的石头,以补充子弹和手榴弹的不足. 敌人以步步为营的堡垒战术,推进到了离阵地只有十公里的地方.我们除留少数部队在后面外,各团的主力都进入了阵地.敌人每天只前进两公里,每前进两公里即停下来构筑工事.因此,虽然只相距十公里路,但五天后才进到我们工事前. 九月初,在步兵掩护下,敌人的一个炮兵旅开始构筑炮兵工地,开始零星炮击,同时还用飞机向我们的阵地投掷炸弹.每天持续不断.由于我们的工事比较坚固,损失不大.不过,敌人炸毁了一些村庄,使群众遭受了很大的损失. 由于当时我们在苏区实行"坚壁清野",敌人所到之处找不到群众,得不到我们的消息,弄不清我们的实力和兵力部署.九月十日,国民党军约五个师再加一个炮兵旅,采用纵深配置,开始向我们实行侦察性的攻击,力图摸清我们主力究竟在什么地方.到九月二十日左右,敌人终于摸清了我们的工事情况,便开始向我们发起进攻. 第一次攻击,敌人正面两个师`左右各一个师,再加一个炮兵旅,主要攻击我一师一团的阵地.从早晨起,敌人便连续向一团阵地发起攻击.在团长扬得志`政委符竹庭的指挥下,一团奋勇反击,敌人死伤成堆,第一次攻击失败了.我们白天不能出去,因为国民党军有飞机`大炮,我们就晚上出去到阵地前去搜集敌人丢下的枪支弹药,搞到了不少,甚至还有机关枪. 敌人经过三天的准备,又向我们发起了第二次攻击.先是用飞机轰炸,然后用大量的炮火轰击我们的阵地,最后在飞机`坦克的掩护下,以步兵向我们发起进攻.经过一个小时的激战,敌人又被我们击退了.那天晚上,我们又出去搜集了不少枪支弹药. 三天后,国民党军又发起了第三次进攻.这次他们集中力量打一点,还是主要攻击我们一团的阵地.一团最后靠同敌人拼起刺刀,才终于打垮了他们的这次进攻. 第四次,敌人集中力量向我左翼的二团发动攻击.虽然敌人的飞机`大炮把二团的工事摧毁得很厉害,但在二团的奋勇反击下,敌人的这次进攻还是被打退了.连续四次进攻均被我们击退,国民党军伤忘较大,不得不休整一个星期.我们抓紧这段时间,修复工事,补充粮食给养和弹药. 到十月上旬,敌人又集中了六个师的兵力,在两个炮兵旅的火力掩护下,向我们阵地压来.那天从拂晓开始,先是大批飞机轰炸`侦察`继而以排炮射击.打到上午十点左右,我们的工事大部分被摧毁,部队伤亡很大,营长`连`排长大多阵亡.虽然我们全力和敌人拼杀,但他们还是由两翼攻了上来. 在这种情况下,军团部命令我一师迅速后撤,以免全师覆灭.我们全线撤退,连饭也没有来得及吃,就一口气跑了三十里.敌人只敢以飞机`炮火跟踪射击.接着,我们一路急行军到达于都附近,在那里暂休整,学习上级发下来的博古的一篇叫作《一切为了保卫苏维埃》的文章,但谁也弄不清究竟怎样保卫苏维埃. 这就是我们在中央根据地的最后一仗,完全是分兵把口,同敌人拼消耗的单纯防御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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