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 喜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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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相逢》第二十一章. 冼村日与夜(二)梅女狐仙,目击“杀人”……可怕的小苏

(2020-10-22 16:01:17) 下一个

铃声唤醒了双城。她睁开眼,满屋都是奇异的斑斓的光点,象彩色的群星在四壁之间闪烁跳动。她以为是高烧引起的幻觉,过了几秒才意识到,那是太阳在她胸口水晶上折射出的光芒。传呼机响了两次,是梅湄。她朦胧设想了一遍起身穿衣,下楼回电的过程,想完,又昏睡过去。再次清醒之前,她梦见了梅湄,站在水流湍急的岸边,挥着手臂呼喊自己。而她正顺水漂流,象一只塑料玩偶……梅湄的喊声愈发尖利,近在咫尺,震荡着她的耳膜。梦终于停止,房门被拍得震天响,梅湄就在这里。

开了门,双城跌回床上,声音有气无力:“是流感,离我远点。”

“你真没口福!晚上有人请吃大餐,东江海鲜渔港,还想带你一块儿改善生活呢!”梅湄打扮得很漂亮,身上是玫红色的兔绒衫,打个盘腿在双城身边坐下,拍着她的腿说:“我认识一个人,南航飞行员,来请我吃饭,我对他没啥兴趣,不过,不吃白不吃。”

“你去吃你的,我躺一天就好。”

梅湄用手搭搭双城额头,烫得惊人,再一量:“四十一度!你都快烤熟了!得去医院,不然脑子会烧坏的!”

“别大惊小怪了,我实在不想动,你容我自己恢复,到明天还不退烧,我一定去,好吗?”

梅湄无奈:“连累我也没了口福。他第一次开口请我,我就单独去,那也太给他面子了……算了,不去了,陪你吃病号饭吧,咱不稀罕他的生猛海鲜。”

半个小时后,梅湄买回了泰诺退烧片、藿香正气水、一整块吐司、一把挂面、一根黄瓜、一把油菜、一小罐腐乳和几只水晶梨。

“记好帐,回头给你报销。”

“跟我算啊,那好,这跑腿费、护工费、感情损失费,统统都算上,别落下什么。”

双城勉强侧过身,用手枕着头:“那你先把我养胖点,只能肉偿了。”

一会儿功夫,梅湄熬了白粥,拌了黄瓜,还灼了油菜,撬出一小块腐乳盛在碟子里,俱摆在一张凳上挪到床边。双城拿枕头垫背靠墙坐了,梅湄则盘腿在瓷砖地上,两人小口喝着热粥。梅湄见双城小心把每样菜都拨开两边,便说:“别担心,我身体好着呢,大学四年没看过医生。寝室的人都说,估计我的血,能做万能疫苗。”

饭后双城乏了,催着梅湄回去,梅湄说:“不回了,就跟这儿凑合一宿吧。免得你身边没人,半夜再烧起来。”说着舒舒服服在小苏床铺上躺下。“回头铺铺好,你不说,谁知道?”

梅湄近在咫尺,她的声音、笑脸,以及身体发出的味道,都让双城安心。她让她想起了静融。过了一会儿,忽听得双城说:“我肩膀疼,骨头发酸,帮我揉揉吧?”

 “得寸进尺。”梅湄说着,走过去斜坐在铺上,揉捏起双城瘦弱的肩膀。“我大学时打工,还真学过推拿按摩,可你这小骨头架子,我都不敢使劲儿,我这可是干过农活儿的手……”

安静不到一分钟,又听双城唤她,梅湄气得发笑:“小祖宗,又怎么啦?真把我当丫头了?”

“给我唱个歌吧,梅湄。”

“我唱歌不好听,当心把你吓醒咯。”

“那给我讲个故事吧,讲讲你湖南老家好吗?”

梅湄拗不过,按摩着双城发烫的肌肤,讲起了山村月下,虫声蛙鸣的景象……

冼村的夜晚没有月光,关灯后,长夜不熄的霓虹填补进来,在墙壁和天花上无声变幻,从绿到红,从紫到蓝,万花筒似的,湮灭又重燃……

夜里双城出了一身汗,早起吃了一小碗梅湄下的阳春面,又拿勺子将半只水晶梨刮成果酱吃了,这才好些。中午传呼又响,见是何唯的号码,双城便央梅湄替她去回。“千万别提我生病!”梅湄心底猜着几分:“我只替你回电话,可没答应替你撒谎。”

何唯终究还是来了,带了足够两人吃的饭菜,一袋营养品和一束五颜六色的唐菖蒲。梅湄见他形容俊俏,为人温和,接过花便打趣道:“这眼花缭乱的,也不怕她看了头晕?”何唯憨笑:“不知该买什么,这也是花店帮我配的。理工男,多包涵。”双城病中恹恹的,何唯不敢打搅,只轻声向梅湄询问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他走后梅湄怪双城太冷淡,双城只说:“你惹来的你就招呼到底,我这儿病着呢,哪有精神给你们做布景。”梅湄笑她针尖大的心眼,看在病的份上,懒得跟她计较。后又说起有人介绍自己去一间大企业实习,地点在广园路,计划月中就向谭主任辞职。

“小艾呢?后来怎样?”

“还能怎样,拿钱走人,具体结果也没和我说,走得静悄悄的,估计再也不想跟人提。”说到这里,两人皆是叹息。

第二天傍晚,何唯又来,三人围坐一起,吃着他打包的饭菜。双城指着梅湄说她嘴边有饭粒,梅湄便伸出粉红的舌头去舔,左弯右弯总够不着。双城凑近替她摘了,顶在指尖上给她看。梅湄伸长脖子还要舔那颗米,双城却收回手来,递过去给何唯瞧。梅湄脸红了,三个人都笑。

过节的关系,楼下摆了个临时摊档甩卖音像店积压的盒带,大喇叭正对着双城这楼,歌声不断飘进来,何唯笑说:“双城你这儿还是个音乐茶座。”梅湄讲:“现在流行光盘了,不然我也挑几盒,十块钱俩,白捡一样。”

外头一付又薄又脆的嗓子用广东话在唱:“哪怕与你相见,仍是我心愿,我也有我感觉,难道要遮掩……无奈我心,要辨难辨,永远在爱与痛的边缘,应该怎么决定挑选。”双城听了一阵问:“这是谁在唱?” 梅湄答:“王靖雯,好象是这个名字。”歌声继续,先是刘德华唱《忘情水》、《真永远》、《谢谢你的爱》,后是梅艳芳唱《亲密爱人》、《胭脂扣》、《似是故人来》…… 双城梅湄席地靠墙并肩而坐,伴着那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何唯烧了热水,又拿刀子削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盛在盘子里递给她们吃。

“夕阳醉了,落霞醉了,任谁都掩饰不了”轮到张学友,何唯小声跟唱起来:“是谁带笑,是谁带俏,默然将心偷取了……”梅湄直嚷好听,何唯朝她笑笑,一路唱下去,梅湄听得眼睛闪闪发亮,招手让何唯坐到一起来。双城看看梅湄,何唯又看看双城。梅湄再叫,何唯就靠了过来。梅湄让开身,非要他坐中间。天黑之前,霞光照进屋来,红彤彤地将室内天地满满浸染,三个人的身影挨在一起,变成单色的底片,各有各的遐想,各有各的哀伤,一同聆听着他们免费的演唱会。

“提着昨日种种千辛万苦,向明天换一些美满和幸福……”梅湄同声歌唱,双城轻轻相和。何唯说这倒是不花钱的卡拉OK,于是也加入进来,一首接一首,直到红霞褪去,换作霓虹在壁上缓缓流动……梅湄唱累了,脑袋软沓沓耷拉着,自自然然就落在了何唯肩上。何唯嗅到她淡淡的发香,心中一动,忍不住侧过头去,想闻一闻双城的头发,却见她凝神端坐,怔怔望着窗外,不知牵挂何人。觉察到何唯的目光,双城转头看了看他俩,不禁莞尔一笑:“果然湘女多情。”何唯于是环过手臂,试着将双城的头轻轻扳低,也一般安放在自己另一面肩上,双城挣脱出来,却又被他再按下去,索性不再挣扎,笑着由他。当此际,左右佳人,晚风微醺,何唯胸中圈圈涟漪,只盼这一刻温柔无尽延续。

隔几日梅湄再来探望,双城病已痊愈,只是脚下虚浮,每一步都象踩在云朵上,没有力量。梅湄打量她说:“本来脸就小,这下更找不着了,鼻子眼睛都没地方放!”梅湄带了葡萄来,两人细细撕了皮吃。吃到一半,梅湄冷不丁说:“昨天跟何唯见面了。”双城停下来看着她,梅湄又道:“是我约他的,没说为什么,他也没问,就来了。”双城哦了一声,过了几秒才问:“你看上他了?”“这不是废话吗?”梅湄有点生气:“你想问我和他好了没有,对不对?”

双城想笑,但还是收敛起来认真问到:“那你们好了吗?”

“没有。我挽了他的手,吻都没接……差一点。”

“还舍不得下手?”

“不是我,是他。开始还好,后面突然客气起来……我猜,还是对你不死心吧。”

双城正色道:“我不爱他,以后,更不会了。”

“那天在你这儿,有那么一瞬间吧,闻到他身上的味儿,挺好闻的,就有点想了。我不该约他,现在过了那个劲儿,好象又没什么了。何唯说得对,我们这些人,摆在第一位的,必须是挣钱,得立下脚。否则,随时都会从这儿淘汰出去,尤其是我,哪来的退路?”

“不是还有飞行员吗?比何唯帅吧?”

“没他帅,可是比他有钱啊!南航——飞行员!”梅湄把尾音拖得很长,声音有些变调。

“拿恋爱当卖身啊?”

“你少刻薄!”梅湄瞪她一眼道:“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好命,花容月貌,诗情画意,可以自由自在地追求罗曼蒂克的爱情。我的父母就是乡下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才能活下去。我姐姐念书比我好,可是两个人都上大学,家里供不起。所以她高中毕业就嫁人了,和姐夫一起进城打工,先是株洲,又来了广州。我大学生活费,都是他们寄的,这债我得还。我姐现在怀孕七八个月了,我姐夫那人,怎么说呢……总之我得做好准备,我姐和她孩子,还有邵阳的爸妈,说不定将来都得靠我。我得好好挑个男人,能帮到我,还不能嫌弃我那一大家子,何唯这样的,怎么可能。那个飞行员,是我老乡,大家彼此彼此,才能互相体谅。老话说门当户对,是有道理的。”

“所以双城,虽然我们一样找工作,一样住出租屋,但我们身上的负重不一样,你那点苦不算什么苦,因为你的心是自由的,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想爱谁,就爱谁。其实我很羡慕你,所以才这么喜欢你。”梅湄说着,将双城的头发捋成一束,再一圈圈绕在自己手指上,慢慢弹开……

“我也喜欢你。喜欢你坚定、清醒,还这么善良,我觉得这才是你最迷人的地方。”

“莫非别的地方就不迷人了?”梅湄撒起娇来。

“当然了,屁股也挺翘的,咪咪也挺大的,要不何唯怎么把持不住呢?你们也别骗我了,早都睡过了,回来还哄我,还装悲情……”双城说着笑起来,捂着嘴倒在枕头上。梅湄便和她闹,俯身在她上面说:“我就真睡了你家何唯,你又拿我怎样吧?信不信我连你也一块儿睡!”

梅湄头发垂下来拂到双城脸上,使她触痒,却腾不出手来抵挡,只恨恨道:“梅湄你个女流氓,乘人之危占我便宜!”梅湄见她身下挣扎,实在娇美,便低下头来张嘴覆在她唇上……双城心中震撼,全身却似融化一般,既酥又软,千万只蚂蚁沿着皮肤爬了上来……梅湄一只手,从她腰间探进去,爬上乳房之前,触到了那把水晶锁,双城警醒过来,急忙抓住梅湄的手,想把它撵出去。梅湄笑说这是乳腺按摩,预防组织增生,说着用指尖在她乳头上轻轻刮了几下。双城一条线麻到脖子上,更加笑骂:“真不该信你,什么推拿按摩,瞧瞧都学了些啥下流招儿?”梅湄也不恼:“你别说,还真有几招厉害的,我这就让你尝尝……”于是又一番调皮,双城终是不肯,梅湄撤了阵,歪着头问:“别告诉我,你还是处女?”

双城红了脸:“你不是吗?”

梅湄大笑:“我都差点要跟你做了,怎么可能还是呢?我们农村人,那方面早得很,我的同学都当妈了。我也是初中就给出去了,那东西留着也是累赘,不如早点扔掉,轻松自在没包袱多好。”

梅湄伸过手,摸索到那枚小锁,拿在手里瞧了瞧。“想留给它啊?”

双城抿紧了嘴,只是一笑。

小苏旅游回来给双城捎了盒桂花糕,双城看过包装,才知她去了桂林。“阳朔很美吧?”双城示好。小苏象是早预备好答案,似笑非笑道:“风景美不美,取决于跟什么人一起欣赏。只要找对了人,哪里没有好风景呢?就怕有些人,心理阴暗,见不得人好,看什么风景都没味道。”双城琢磨小苏的话,是怀疑自己在何唯事上作梗,阻了她一段姻缘。既受了冤枉,又无从解释,双城恼起来便也冷了面孔,任由小苏疏远了去。

养好了身体,双城又开始满城投递简历,这天去了江南大道一间公司,听人忽悠了一小时,才弄清对方搞的是传销,好不容易脱身出来,又接到一个传呼,让下午面试。双城一翻文件袋,发现少了学位证书,只得匆匆赶回冼村去取。

到家将近一点钟,这个时候小苏还在上班,她于是掏出钥匙,径直打开了房门……象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猛地扎进眼里,双城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呆住:自己那张床垫被拖到了屋子中间,床垫上,一具汗津津的裸体正覆盖着另一具,融合而成的新的肉身象一头巨大而苍白的水生动物,伏在地上蠕动……双城认出了小苏,而另一具身体则属于一个男人。男人正趴在小苏白得耀眼的身体上,发着狠,抖动着臀部。

“有人在杀小苏!”一个念头跃入脑中,双城呆立在门口,手举着一把钥匙,“啊——”地尖叫起来。半个冼村都听到了她的叫声,那声音尖利而撕裂,象一只被雷电击中的猫。

男人一跃而起,冲进了厨房,动作矫捷得象野兽。小苏却没有急着穿衣,事实上,她手边空空,没有可以遮掩的衣物。她只是慢慢坐起身,蜷起腿挡在胸前,抬头望着双城,表情完全陌生:冰冷,象蛇,有毒。

双城明白过来,关上门,讪讪退了出去。才走下半层楼,又折返回来,在门外大声说:“小苏,我要拿我的学位证,非拿不可,我五分钟后回来!”

冼村喧闹依旧,双城站在白花花的太阳底下,好一阵都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鸳鸯女无意遇鸳鸯,一想到自己的床铺,双城便耳热心跳,又羞又怒。正乱着,一个男人从楼里快步走出,虽只是背影,双城仍一眼认出这便是那个“杀人凶手”。大概四十多岁,微微染白的小平头,似乎知道双城正从某个角落打量他,几步路走得大摇大摆,气焰嚣张。那是示威。

双城再次推开门,却发现小苏竟还是一丝不挂,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象具冰冷的艳尸。还好,这次,是她自己的床。双城倒象做了亏心事,拿了证件便夺门而逃。从此,两人没再说过一句话。

小苏的孤苦伶仃看来不是实情,租房和旅行的钱,显然都与此有关。双城在心里给小苏定了罪,但她并没有透露给何唯。她受不得任何人的连累,尤其她们同住冼村。

小苏看她的眼光,却越来越充满怀疑,甚至变成了怨恨。她恨她一言不发,似乎所有不堪都引不起她任何兴趣,不值得她躬身一问。

就在这节骨眼上,小苏那边突然来了一位老乡,打工路过,捎带了一包东西给她,也因此在冼村借住了一晚。白天小苏上班后,一场暴雨将老乡和双城一同阻在了屋里。老乡也不见外,到厨房烧水煮面,顺带给双城也做了一碗。都是四川人,不免攀谈。这一聊不要紧,小苏的故事当场打翻:据老乡说,小苏家里父母双全,上头有两个姐姐,下头又是计划生育,所以她一直是家里受宠的老幺,根本没什么后妈继父弟弟妹妹。小苏生得玲珑秀气,象城里女孩一样皮肤白皙,让大伙儿羡慕不已。于是她从小就觉得自己和别的乡下孩子不同,舞文弄墨的,跟家里人也不大亲近。小苏渐通人事后,更是是非不断,远近扬名……小小的县城再也关不住她的野心,小苏便跟着一个男人登上了南下的火车……双城听得瞪圆了眼睛,想她该有多么渴望穿上那双水晶鞋,才会预先给自己编织好一段灰姑娘的传奇。

老乡走后,小苏变得更加多疑,屋里充斥着刀枪之气。

双城只能搬走,但月初房租已付,小苏宣称既是自愿搬出,一分一毫没得找补。好消息是梅湄主动约她合租,双城高兴得难以置信:“你不和你姐住了?”梅湄一噘嘴:“问那么多干嘛?人家就想和你睡!”

搬家前那几天,小苏变得失控。双城半夜惊醒,见她手持菜刀,狠狠削着一只菠萝,动静极大,果汁四溅。细看时,才发现不是削皮,是在拿刀乱劈那只可怜的水果!投射进来的霓虹照在她愤怒扭曲的脸上,一层绿森森的光……

好在梅湄果断,第二天中午便搞定了住处,下午两人回屋收拾行李的时候,小苏不在,桌上赫然又摆了一只插着尖刀的菠萝!

之后听尹汐说起,小苏的悲情故事里,又新添了一段内容,而双城便是其中的女巫:说她妒忌何唯对小苏一见钟情,恶意编造小苏被人包养的谣言,从而拆散了一段原本纯洁的情缘。

从此以后,每当听到万千不幸集于一身的悲惨经历,双城眼前就会不自觉地浮现起小苏戚戚楚楚的表情。她阻挡了小苏的爱情,而小苏的报复,则是谋杀了她的同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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