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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者看伊斯兰世界——唐师曾:《基地秘史》序

(2017-02-17 11:52:04) 下一个

唐师曾,号老鸭,北大毕业,新华社第一位深入中东实地采访和报道的记者,并因贫铀弹的辐射不幸患上血液疾病。近日网上多有关于穆斯林和伊斯兰教的讨论,读读亲历者的看法,对理解伊斯兰世界及其与现代文明的冲突应该是“开卷有益”。以下转载自唐师曾新浪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b761450102ebhv.html  

北京大学出版社,《基地秘史》序    唐师曾

一、

《基地秘史》(The Secret History of Al-Qa'ida)不同于互联网流行的复制、粘贴、链接、分享,它是一本穿越铁幕、跨界时空、亲临一线的“真书”。

 作者阿特旺(Atwan)是英籍巴勒斯坦记者,巴勒斯坦是以色列的“第一块被占领土”,是22个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阿以冲突”的基石。他以巴勒斯坦流亡难民身份政治移民,到伦敦从事职业新闻,在飞禽里当走兽,在兽里做飞禽。其独特出身、复杂阅历、矛盾身份、迥异言论……使之被本•拉登一眼看中,安排到阿富汗同吃共眠,仿佛当年埃德加•斯诺到延安拜见毛泽东。其独家素材确保《基地秘史》付梓之后立即卖出56个版权,还不算山寨、盗版,印数转瞬超过《红星下的中国》。这让同在中东被萨达姆签过名,被沙龙、拉宾、卡扎菲、巴拉克、阿拉法特……搂抱过的老鸭艳羡不已。尽管中国自诩是“战地记者”人数最多的国家,但由于诸多局限,发评论的多,到现场的少,真正能成“独家信息源”者更是凤毛麟角。 

 记者(Reporter)一词源自英文,特指“大航海时代”往来港口(Port)独家消息的“报信人”。伦敦舰队街(弗利特街Fleet Street)东起泰晤士河支流舰队河,西至韦斯特敏斯特大教堂和大本钟,紧傍圣殿骑士团的领地房产。作为“公知”的教士、神甫读书认字、传播知识,不仅给全世界规定时间、空间、速度、经纬度,还因渴求信息的“准确、客观、公正”,而催生第一张报纸。“舰队街”早在电报发明之前就是世界的文化灯塔,因具有公信力而给全人类“通风报信”。

 阿特旺以自己独特的矛盾身份在伦敦结网,栖身舰队街做中东新闻,“天时、地利、人和”全占,因而被拉登安排造访基地,无数职业记者梦寐以求的终极目标,被他举重若轻一蹴而就。他自己也羽化成万众瞩目的头版人物,在BBC“国际日期变更线”、Sky News、半岛电视台、CNN……上频频露脸,谈笑风生。

 阿特旺写过三本书,都与基地有关:《基地秘史》(The Secret History of Al-Qa'ida)、《本•拉登后:下一代基地》(After Bin Laden:Al-Qa'ida,The Next Generation)、《文字之国:‘从巴勒斯坦难民到头版’的新闻之旅》(A Country of Words:A Palestinian Journey from the Refugee to the Front Page)。

 1950年2月17日,阿布戴尔•巴里•阿特旺(Abdel-Bari Atwan)出生在加沙El Balah难民营,一个有11个兄弟姐妹的庞大家庭。祖上世代居住在地中海东岸巴勒斯坦的Isdud小渔村,1948年以色列建国战争(第一次中东战争)爆发后失去家园,举家流亡,他的母亲客死在埃以边界的腊法难民营。

 阿特旺在加沙难民营上小学、中学,1967年“六五战争”(第三次中东战争)后流亡约旦、埃及……继续求学。1970年考入开罗大学新闻系,极具语言天赋,获英语-阿拉伯语翻译文凭。大学毕业后给利比亚《报道报》(al-Balaagh)当记者,后到沙特阿拉伯《麦地那圣地报》(al-Madina)工作。等待英国的移民机会。

 

 二、

 英国孕育人权宪章、宗教革命、资产阶级革命、工业革命……没有僵死的宗教信仰,没有钙化的意识形态。英国人只尊从现实生活中点滴积累起来的普世常识,基督教、伊斯兰教、佛陀、纳粹、马克思……都在英国落地生根,百花齐放、各有所从,但没有什么能一家独大,成为“主义”。

 自南北战争以来,全世界说英语的人就没再打过内战,他们一致对外,携手继承希腊、罗马,用英语、言论自由、三权分立、自由贸易、工商政治……强大盎格鲁-萨克逊的生活方式。坚持百年,久经战阵,处变不惊。

 第一次世界大战,丘吉尔就号召自由世界,把小人暴动的异端“苏维埃社会主义扼杀在摇篮里”;第二次世界大战,英美再次领导全世界抵抗法西斯“国家社会主义”(纳粹),鼓动巴尔干“消灭法西斯、自由属于人民”。战后,英美重新发起遏制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封锁社会主义扩张的“冷战”,直到1989年苏联解体、铁幕崩溃。

 1989年,老布什、戈尔巴乔夫在马耳他决定终止冷战,国际共运势衰,其他有革命抱负的大国已掀不起风浪。以巴勒斯坦为冰山一角的中东问题脱颖而出,“苏维埃社会主义”影响下的“阿拉伯民族复兴社会主义”“共和国”伊拉克、利比亚……浮出水面,跃升为焦点。老鸭恰逢其时,侥幸从天安门转场伊拉克,以未名湖的Universal眼光常驻中东,跻身风云际会,拍摄折冲樽俎。

 伊拉克、利比亚、埃及、叙利亚……都是柏拉图梦想的古希腊Republic,被中文演绎为“理想国”、“乌托邦”,或“乌有之乡”。与其相对是希腊罗马的城邦国家State。1948年,英美联手在巴勒斯坦制造以色列国,State of Israel与美国States 是同一个字。State是古希腊城邦小国,有明确边界、有具体疆域,公民具备民主意识,有人权,有财产权。在State前加一个e就是“estate”房地产,在State后加一个s就是States合众国。

 1978年,热爱西方文明的阿特旺移民伦敦,给沙特最大的阿文报刊《中东日报》(al-Sharq al-Awsat)当驻外记者。他称赞西方社会公平文明、言论自由、机会平等,立足“舰队街”推进阿拉伯社会改革,替巴勒斯坦发声。

 1989年,苏共总书记戈尔巴乔夫、美国总统布什在地中海的马耳他海面宣告冷战结束。流亡英国的巴勒斯坦人趁机在伦敦创建《阿拉伯圣城报》(al-Quds al-Arabi),阿特旺出任总编。耶路撒冷是伊斯兰教圣地之外的圣城,也是以色列宪法规定的“永久的不可分割的首都。”

 一方面,阿特旺迎合西方报刊的普世价值,主张政治修明,把《阿拉伯圣城报》办成“不依附任何政府的、唯一独立的阿拉伯报纸”,与卡塔尔的半岛电视台唱和互佐。另一方面,阿特旺高调鼓吹民族主义,自曝阿拉伯的腐败专制,抨击美国支持以色列入侵巴勒斯坦、黎巴嫩、伊拉克……由于采访独家、用词尖刻、观点激进而极富煽动性,被一些实行新闻检查制度的阿拉伯国家严厉禁止。

 

 三、

 生物学上的种马、种狗、种子……都指雄性,中国北方把具有阳刚之气的人物誉作“有种”。阿拉伯人骑马、放牧、择水草而居的简单生活与大自然紧密相扣,他们高大彪悍、游牧四海、不断进化,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把血缘家谱、出身门第看得生死攸关。由于XX染色体在基因顺序上无法定位,只有XY染色体才能精准锁定血缘坐标,故“阿布”和“本”充斥阿拉伯人的姓名。“阿布”是某某之父,“本”是某某之子,祖宗渊源、血亲姻亲……就像我二伯 Dr.Robert C.Tang 育种试管上的标签,彰明昭著、一目了然。

 本•拉登(Osama bin Laden)意为“拉登的儿子奥萨马”,全名“奥萨玛•本•穆罕默德•本•阿瓦德•本•拉登”,完整意思是“奥萨马、系拉登之子、系阿瓦德之子、系穆罕默德之子”。本•拉登是沙特巨富的第21个儿子,他本人富可敌国、家庭美满,妻子中至少有两位是沙特望族,分别是教法学博士、语言学博士。

 本•拉登高大修长,无明显体表缺陷,极为谦卑、面含微笑,包头、蓄须,披阿富汗毛毯,穿美军M65,背苏联AK74u,声调清晰柔和,外表斯文,眼眶湿润,极易动情,生活极端简朴,每周禁食两天……

 基于对阿拉伯清真贵教千百年纯洁、清净、卫生的生活方式的热爱,本•拉登坚决反对把西方生活方式引入中东。他从宗教、道德、政治、经济诸方面阐述杂种美国是当今世界的邪恶之源。他自己平时以身作则艰苦朴素,像毁灭之神湿婆那样极端苦修,被追随者奉为甘地、佛陀……般的圣人。与托洛茨基、列宁、斯大林……所有暴力革命家都喜欢化名一样,本•拉登也被追随者尊为“阿布•阿卜杜拉”——意为“仆人之父”。

 1982年,美国第六舰队掩护以色列国防部长阿里尔•沙龙亲率大军,打败叙利亚、攻入黎巴嫩,深入贝鲁特西区武力驱逐流亡的巴勒斯坦抵抗运动,将阿拉法特的巴解总部发配到北非的利比亚、突尼斯。拉登出于“义愤”开始反美。仿佛1958年,伊拉克革命后美国海军陆战队在贝鲁特登陆,伟大领袖毛主席为支持阿拉伯人民的反美战争,不顾赫鲁晓夫阻止,下令人民解放军“八二三炮击金门”。

 本•拉登谴责布什总统发动海湾战争,批评联合国持续封锁伊拉克“导致数百万伊拉克人死亡,造成当前人类已知的、最大规模的屠杀儿童。”指责“小布什为新仆从取代旧代理人,协助盗取伊拉克石油,向伊拉克儿童投掷数百万磅炸弹和联合攻击弹药。”

 本•拉登认为,美国人“通过投票组织政府,民选政府支持以色列建国并顽固袒护以色列”。只有对西方社会持续综合攻击,给美国造成数千亿美元的巨大损失,破坏其社会稳定,才能影响民意促其生变。恐怖袭击经过媒体发酵形成巨大的蝴蝶效应,震撼西方社会心理,左右选民投票,进而改变美国的外交政策,最终消灭以色列,达到阿拉伯民族的社会复兴。

 本•拉登的圣战者50%以上来自海湾,不乏医生、教师、工程师……普遍受过良好教育,宗教信仰明确,社会责任感强。他们的生活条件极端清苦,但装备最新式通讯器材和发电设备,善于开发互联网、规避官方的网络干预,确保基地组织与世界各地的网络联系。本•拉登对来访的阿特旺说:“这段时间以来,世界变得像个小村”,他和基地组织每时每刻,都通过网络“飞播”反对美国生活方式的“基地种子”。

 

 四、

 阿特旺被本•拉登一眼看中,从伦敦飞抵迪拜后悄然隐身,辗转巴基斯坦,在白沙瓦更换阿富汗民族服装偷越国境,潜入人迹罕至的基地总部。他与本•拉登惺惺相惜一见如故,虎踞龙盘同吃共眠。通过《阿拉伯圣城报》详细介绍基地组织的起源、构成、诉求、影响和战略远景,解释鲜为人知的“网络圣战”。

 为避免殃及池鱼,阿特旺自称:“不支持基地组织的日常活动……绝对谴责对西方无辜平民的任何攻击”。但他在“911”五周年时表示:“‘911’……是‘美帝国’完结的标志”,“‘911’等一系列事件,使美帝在追逐以霸制霸的道路上轰然坍倒”。

 早在1990-1991年海湾战争之初,阿特旺就独树一帜,既不赞成伊拉克“武力统一科威特”,也反对多国部队攻打萨达姆。“联合国对中东国家的任何干预,都是粗暴干涉阿拉伯内部事务。”那时老鸭初涉中东,阿特旺的观点与中国媒体的观点高度一致。若干年后,中国华丽转身,而阿特旺仍旧对萨达姆总统一往情深,“萨达姆总统消灭教派纷争,把伊拉克建设成团结、强大的阿拉伯国家。”“对萨达姆施以绞刑,是用绞架树立萨达姆的崇高威望”,使之成为阿拉伯的民族英雄。 

 阿特旺笔下的本•拉登是毛泽东以来公开挑战美国并最具影响力的政治人物,“大批民众认同他的观点,某些阿拉伯国家对本•拉登的民众支持率高达六成。”也门记者拉赫曼•胡吉拉在“9•11”后接受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采访: “当我看到世界贸易中心和五角大楼燃烧,我哭了,因为快乐而晕厥…… 我能做的就是养育两三个小孩,让他们成为谢赫•奥萨玛•本•拉登。以此擦拭我们长期为巴勒斯坦、伊拉克兄弟流下的泪水……通过冷酷的直率做法,基地越过西方政府和人民直接对话。”

 阿特旺认为美国试图利用穆斯林温和派隔离极端主义,从而扼杀基地。但入侵伊拉克、阿富汗的“反恐战争”已花费数千亿美元,基地的网络攻击反而扩大到美国的阿拉伯盟友:埃及的塔巴、沙姆沙伊赫,约旦的阿克巴,摩洛哥的卡萨布兰卡;同时威胁伊斯坦布尔、马德里、伦敦,进一步逼近美国。迫使英、美制定更为严厉、苛刻的法律侵犯人权。

 2006年,阿特旺接受MBC TV采访时说“如果安拉保佑伊朗导弹射中以色列,我就到伦敦特拉法加广场翩跹起舞。”2007年9月,鉴于阿特旺的激烈言论,澳大利亚警方一度阻止阿特旺去布里斯班参加笔会。

 像凯撒《高卢战记》、玄奘《大唐西域记》、马克吐温《傻子漫游中东》一样,但凡伟大的作品都离不开旅行。《纽约时报》驻黎巴嫩记者托马斯•弗里德曼是犹太人,牛津毕业精通英语、阿拉伯语、希伯来语,在以色列出版《从贝鲁特到耶路撒冷》,到日本完成《雷克萨斯和橄榄树》,在印度发现《世界是平的》。移民伦敦的阿特旺来自巴勒斯坦,开罗大学毕业,精通英语、阿拉伯语, 尽管他的讲故事天赋比上述大家稍逊一筹,但和《世界是平的》的作者一样,都是身份独特的跨界高手。阿特旺把自己的人生看成“之旅”(Journey),其独家一手的亲历资料——无法替代,非读不可。


 

                                        唐师曾,什刹海,2013年6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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