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生巫婆

据说在祖父母身边长大的孩子不是太淘气就是太木讷。我从小被大人们评价得比较多的是“呆头呆脑”，和“不听话”，干脆被我妈总结成了“蔫坏损”。不过据我父亲说，我从小还是个绝顶聪明的。他曾拿出一叠被裁成豆腐块大的红纸片来给我看，每片红纸上都有毛笔写成的黑色楷体汉字，他说这是出于我爷爷之手，那三百多个汉字我在三岁时都认得了。

每想到这些，我都为爷爷的早逝唏嘘不已，如若不然，他老人家怎么都会在后来的十年里把自己的长孙女造就成个小神童。我又回想起当年在爷爷病房里说的那句不吉利的话，觉得自己从小就是个害人害己的小巫婆。

说起巫婆我又想起一件事：8岁的时候我们家从十间平方搬到带阳台的楼房，住到第五层的两居室的套间。记得那时全家都很兴奋，好容易一趟一趟把东西都搬上了楼，我就和妹妹从阳台上扒着头往下看，也不知因为楼房空间高，还是从来没从那么高的地方向下看过，两个人都觉得头很晕也很刺激，就趴在阳台的沿上没完没了地向下张望。

这时楼下有对双胞胎姐妹，大概有十一二岁的样子，她们不知怎么抬头看到了我们姐妹，毫无缘由地冲我们骂开了：“王八探头，好年头！”我心里很憋气，好端端地被骂王八！心里一股火冲上来也很想回骂两句，一时语塞竟想不出一句精彩的，嘴里却莫名其妙的冒出了一句：“你奶奶就要死了！”

这句话拼尽了最大气力喊出来，话一出口就觉得骂得不好，因为不知道她们是否还有个奶奶，再者这句并不合辙押韵，没法跟他们那句相比。又在心里筹措多时，却始终没得到一句好诗，只好把头缩了回来。

过了没两天，就看到楼道口放了不少花圈和贴出来的讣告，那对双胞胎姊妹的奶奶过世了！我吓得冒冷汗，从那以后见了她们姐妹就躲，好在她们好像根本不记得我似的，我猜想当时她们也没弄清楚是哪一家人家的小王八探的头。

人命关天，我从此不再敢胡说了。

这桩事使我明白咒人的话是不可以随便乱说的，但有时满怀善意也能致人死地，我24岁时经历的另一件怪事到现在一想起来还觉得有些恐怖。

那时我在一所美术学校当老师，没课的时候就在猫办公室画画。有次，五十几岁的数学老师走进我办公室笑容可掬地主动当我的素描模特，我花了两个小时画成了一幅素描，本想自己留着，数学老师说：“这张画的还挺像我的，给我留着得了，等我死的时候就用这张当遗像。”我连忙把画从画板上取下来递给他，说：“瞧您，净瞎说！”老师“嘿嘿”一笑：“我开玩笑呢，不这么说你能给我吗？”

没过多久我离开学校去了外地，几个月后回学校办理调动手续，一进校门就有人告诉我：“王老师去世啦。”我一惊：“这么突然，什么时候？”“去年。开追悼会时，挂着的遗像就是你给画的素描！”

我浑身一震，毛骨悚然了十分钟，然后就后悔那幅画画得太草率了，回忆画面有许多地方需要润色，实在应该再花上一个小时描摹得精细些，尤其作为遗像……我想象着王老师的灵堂正中挂着的那幅头像，揣摩他临终前嘱咐家人将这画做遗像是出于对这幅艺术品的喜爱呢？还是为了省几个钱？据说他用钱一向比较抠。

但无论如何，从此我不敢再让任何人做我的素描模特，换了学校教书我只教石膏像，头像写生课一律谢绝，我曾最拿手的基础专业课就是这样被荒废的。

    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呆头呆脑”的人就有这种神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