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的传人

祖国在唱红歌。祖国山河一片红。 文革在延续,因为有文革的传人。 文革不是毛主席的文革,不是文革一代人的文革。是我们民族的文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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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向毛主席保证 咱们的语言

(2011-06-03 23:34:41) 下一个

“我向毛主席保证!”这句庄严神圣的话,我们这代人没有几个没说过,是我们在文革中说的最多的一句话。这句话要表达的是证明自己所说的话是真的,因为没人敢拿主席开玩笑,否则要成反革命,死罪。可见,能向主席保证的话,不会是骗人的假话。但张嘴闭嘴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字面上体现的那种信誓旦旦的意思,无非是要告诉对方“我向毛主席保证”今天只吃了一个糖三角儿,或者“我向伟大领袖毛主席保证” 今天真的只吃了一个糖三角儿。还不信?那“我向伟大领袖毛主席庄严宣誓:今天绝没再吃第二个糖三角儿”。感情是真挚的,只是毫无激动人心之处。可是当你怀疑对方的话,你会严厉地问:“你敢向毛主席保证吗?”

这句话后来用得越来越广泛越频繁,也越简练。“主席保证我得回家了”,“毛儿席保证我饿了”(注 1 )。或者语气加重,“主席保证,(如果)骗你我(是)孙子!”那年月我们向主席把吃喝拉撒全保证了,忠心耿耿,一丝不苟。一个平头百姓,甚至穿开裆裤满脸流鼻涕的傻小子,能把自己的陈康烂谷子鸡毛蒜皮子小事天天同一国之君联系在一起,上下五千年,也就文革我们这代人经历过。这句“向毛主席保证”也成了我们这代人区别于其它炎黄子孙的语言标志。在美国的聚会上,男女老少天南海北,突然听到人群中一声“毛主席保证我就剩一张黑桃三了”,就知道那边儿肯定是八九十年代出来的弟兄座底了。顷刻间一股熨贴之情悠然而起。

文革时代最广泛的社会标志是文革语言。文革语言的特点是假大空。虚假的口号,夸大的口气,空洞的内容。因为实实在在的最真实的东西,比如亲情,比如个人事业,比如自由,是没人敢提的。能公开谈论的只有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比如阶级斗争路线斗争,比如共产主义,比如祖国山河一片红,比如向主席保证。什么事情,不分大小,都与咱党中央有关,都是与国际形势联系起来的。 不管做什么,都是主席让咱们做的,都是为了实现共产主义。我们讲活学活用主席著作的心得体会,批判资产阶级修正主义。我们滔滔不绝,但百分之百不知所云。因为这些东西,不管怎样谈论都是虚无的,不切实际的, 甚至虚假的。而这样的谈论,从中央文件,广播报刊,到机关厂矿学校公社生产队,不管多么偏僻多么嘈杂的地方,到处如此。人人都不得不如此谈论,唯此方可保身,才能生存。

在这样的文革语言环境里,文革中从小学到高中,我们所学的东西可想而知。我们在课堂上和生活里学得最多的是《毛主席语录》,在语录中认字,在语录中学中国文化,在语录中学做人的道理。那时的文化教育就是政治教育,而且只有空洞的政治,为政权服务的实用政治,除了口号和说教一无所有。家长们在红色恐怖下也说话谨慎,空话连篇。这样一个文化荒芜的年代,只能造就像我们这样没文化的一代人。象“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千百年来无人不知的优美诗篇,我们这代人是到了二十多岁才从邓丽君的歌里学来的。

文化荒芜时代的首要特征,就是语言贫乏。没学到多少文化,可又需要表达,那就只能学了什么词儿就用什么词儿了,自然而然主席语录诗词里的词儿就被广派用场。中学生下乡学农劳动,烈日下步行十几里,唱一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挖防空洞搬砖抬土,我们高呼“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几乎出现在每一篇讲稿或作文的开篇,那怕是检讨书检举信。动不动就要“斗私批修”,干点什么都是“为人民服务”,小学生人人知道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到中学毕业你就“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去了(注 2 )。

文化荒芜造成的文化真空,使得贫乏的语言反而容易流行。当时就那几出样板戏,几部革命电影,加起来没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说,传边全中国。那时候有多少全民的共同语言啊!样板戏“沙家浜”中郭建光那一句高唱的“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被用来表达了每一个男儿的意志,连小学生跑步的时候都唱。有人问“你看的是什么书?”必有人回答“歌曲集”;再问“什么歌曲集”?回答肯定是“阿丽拉”(注 3 )。尽管没人知道这对话说的是什么,这份浪漫的默契可是尽人皆知的,屡表不厌。而当你在饭局上畅饮之后高喊一声“天王盖地虎!”,必有众人齐和“宝塔镇河妖!”。那是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座山雕之威严与杨子荣之英武的写照,更是豪情奔放的时刻。当然,还有那句名誓:你说“消灭法西斯!”,我应“自由属于人民”(注 4 )!尽管谁也不知自由为何物。还有很多名句出自电影戏剧中的反面人物,我们随口就来,但不明其意,只觉得很亲切,很真实。譬如“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小人暴动真可怕”。直到多年以后,我们个个磨爬滚打久经沙场,才知那都是至理名言。

十年文革下来,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言风格已成型,并行于今天的中国社会。 一个是官方的假大空的腔调。今天文革语言仍然出现在的政府报刊社论里,出现在党政文件里,仍是官方语言的基调。咱们仍然要团结在以一个人为首的咱党中央周围,仍然要学习某个人的思想,仍然要坚持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仍然要走社会主义道路,仍然要与某种思潮斗争到底。实际上这都是掩盖在文革语言之下的文革思维。在国外呆久了,习惯了实实在在诚恳的交流,回国听官场上的人说话常常不知所云。因为人们旧习难改,思维是空洞的,事事都先从假大空的高度着眼,没有切身的认识和观点,说话不着边际。咱们可高谈展望规划,确定不下来明天商谈的时间。这是文革思维延续的写照,因为文革思维左右着文革语言,并以其为载体。与此同时,咱们痛恨假大空,如同咱们热爱真诚与纯洁,人之天性所致。所以在文革期间的语言文化的荒漠上,更是在五千年华夏文化的沉积上的独特的文化真空里,滋生出大众语言的奇花异草。随着文革时代结束,国门洞开,真空打破,这些奇花异草异生而成新的植被,蔓延华夏大地,转眼间形成了新的语言文化环境,一次社会意义上的语言启蒙,文明意义上的语言进化。这就是以王朔为代表的新京味语言风格。

王朔代表了二十世纪末中国文化的一面旗帜。那些没用的文人们酸溜溜地看着王朔的书热遍全国,以致男女老少学着书中腔调谈天说地,就说那是痞子文学。王朔看似玩世不恭,以痞子的面貌出现,在一系列小说里骂骂咧咧,毫不正经,象个不着边际的小流氓。他小说里的人物,就在咱们身边,说着咱们的话,干着咱们的事。而实际上,当整个社会人人都对文革声讨忆苦喊冤叫屈的时候,王朔在他的小说里已经极其清醒地,直截了当地,毫不留情地,用最直接的语言,点破了文革中每一个人的内心实质:装孙子。全民族装孙子,不管自觉不自觉,助成文革。王朔是聪明的。只有这种调侃的语境,才能不仅真实地反映那个时代的文化,而且才有可能表达这个文革的实质。他在小说中不是简单汇集了文革语言,而是提炼了文革时期的语言及心态要素,形成令人感觉亲切却是新的语境,那就是新京味。

王朔有句名言,“我是流氓我怕谁?” 这不是简单的一句话,而是一种处世态度,一种勇气,一种一往无前的精神。缩手缩脚是文革几代人落下的病根儿,也是咱们党苦心经营的成果。王朔勇敢地提醒每一个人,你已经一无所有了,还怕失去什么?正如马克思一百多年前在《共产党宣言》中宣告的:无产阶级失去的只有枷锁。王朔象咱们每个人一样痛恨装腔作势假正经,用不冷不热的一句话把这种嘴脸撕得稀烂:“你累不累?” 王朔毫不掩饰地表达了文革时代的我们。然而,以他为代表的语言文化启蒙,经冯小刚电影的高效推动,席卷大江南北,波及海内外华人世界,影响的是几代人。他不仅献给咱们似曾相识的新语言,更把咱们带进一个无拘无束的自由的新语境。这是一场革命。并且,王朔小说的成功使得新京味成为新生代文化的语言特点。现在的影视作品,各种访谈节目,报刊杂志,街头巷尾的交谈,网络论坛博克,新京味无处不在。新的词汇用语纷繁涌现,每天都有“雷人”出“雷语”,新京味儿正逐渐为全社会所认同,所采用,它拓展咱们表达自己的空间,同时也拓展咱们的认知和思考。 韩寒便是延伸新京味儿的代表人物。他的真、短、实,一针见血,精彩之极,不仅深得王朔新京味的精髓,而且赋以更强烈的时代气息,让新京味儿更鲜活,更具生命力。这种与时俱进的新京味儿以其时代感与陈腐的假大空针锋相对,是韩寒的广泛社会影响之关键所在。难怪“人大”教授张鸣说“现在的中国大学教授加起来对公众的影响力,赶不上一个韩寒”。这不是韩寒狡猾,更不是教授们无能。这是大众的选择,是民族文化的认同与诉求。咱们需要真实。咱们需要回归人性。汶川地震之后温家宝总理对救援的解放军官兵的一句“我就一句话,是人民在养你们,你们自己看着办”为他赢得全国人民的爱戴,就因为他这实实在在的一句话。

文化大革命当然是革了中华文化的命。但新的文化必然要生长,因为这片土地太深厚了。新京味不是王朔们的发明。它是文革的产物,经我们这一代人传承。王朔们以他们的智慧,把新京味打理干净,包装好,做为礼物,呈献给咱们全民族。新京味儿是以调侃为基调的,听似消极。它得以流行并成为最广为接受的语言方式,是因为今天的人们有太多不满太多忧虑,因为有太多腐败太多社会不公平。所以消极的谈论铺天盖地,消极的强调不绝于耳。就这样,新京味儿带着文革语言留下的深刻烙印,在广阔的天地里繁衍。 但是,新京味儿的实质是 实话实说 直截了当的表达。这种人文精神久违于咱们民族,如今乘新京味儿席卷这古国大地,恰似春风回归,必将吹开万紫千红。 新京味已然成为现代中国文化的标志,是中华语言进化的必然,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她将穿越时空,溶化在咱们世代的血液里,久久传承下去。我们敢向毛主席保证。

注 1 :这里所用的是北京方言。北京话句尾有“儿”音,加上速度快而吃字,于是“向毛主席保证”就口语化而成为了文中的样子。

注 2 :这一段引号里的话都是取自“毛主席语录”和毛泽东诗词的文革流行语。

注 3 :这是文革后期一部北朝鲜电影“看不见的战线”中的人物对话。

注 4 :这是文革中一部阿尔巴尼亚电影中的“革命口号”,表示的是二战中阿国人民要战胜纳粹德国侵略者的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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