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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条波希米亚红裙(五十)

(2015-08-16 20:41:21) 下一个

五十

《吉赛尔》的演出让她第一次尝到了成功的喜悦和快乐。

几乎一夜之间,她成了家喻户晓的明星。报纸上和杂志上对她的好评如潮,有些甚至让她读了之后很汗颜。“靳曦跳得不是芭蕾,是最优美的诗和最奇妙的音乐”,“《吉赛尔》是中央芭蕾舞团推出来的最完美最优美的杰作,堪与中央芭蕾舞团历史上的《红色娘子军》和《天鹅湖》媲美”,“中央芭蕾舞团锐意改革,大胆创新,用《吉赛尔》给广大观众奉献上了视觉的盛宴,为中国芭蕾艺术谱写了又一曲辉煌的乐章”,“《吉赛尔》的上座率和受欢迎程度远远超过了中央芭蕾舞团的预期”,“靳曦具有无比的舞蹈天赋和才华,在舞台上大放异彩。她扮演的农村姑娘吉赛尔既天真可爱又纯洁无瑕,既活泼又深情,与她的气质极为相似。她把吉赛尔演活了,把技艺和表演融合在一起”,“靳曦在整出剧里几乎都是舞台中心,这出剧获得的巨大成功是跟她对吉赛尔的成功演绎分不开的。吉赛尔在全局里舞蹈多,对演员的自身素质要求极高。纵观各国芭蕾舞剧团,能够担当吉赛尔这个角色的都是剧团里最好的演员。可以说吉赛尔这个角色对演员来说是一块真正的试金石,而靳曦以她精湛而完美的表演,表现出了她是当之无愧的芭蕾之花”,“靳曦的芭蕾技巧纯熟,具有非凡的艺术才能,几乎让人难以相信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这出舞剧的动作很难,舞蹈时间长,对演员的要求很高。她把吉赛尔这个农村姑娘刻画得很细腻,演出了一个美丽单纯女孩对贵族阿尔贝特的爱与恨的复杂心理。她的天分,对芭蕾的理解,对《吉赛尔》艺术风格的掌握,都在这出舞剧里表现得一览无遗。”

更让靳曦感动的是观众们。观众里面除了达官贵人和外国驻华使节之外,基本都是文化素养很高的知识分子和大学生,他们在观看舞剧时很安静,在每一段舞蹈结束时都报以热烈的掌声。她有时都无法听见乐队的乐曲,因为乐队的声音被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呼喊声完全掩盖了。她有时不得不随着自己的感觉继续跳,因为她听不见任何乐符。

现在,每场演出完毕,她的化妆间外面都站着不少喜欢她的人,鲜花也堆满了她的梳妆台。这些鲜花里面少不了徐泽宁的那束最大,最鲜艳的火红的玫瑰花。每天表演完毕后,都有一些粉丝到后台来,给她送花,请她签字或者跟她在一起拍照留影纪念。其中有些粉丝成了她的毕生粉丝,更有一些粉丝成了她多年的好朋友。她在剧场里也见到了不少她一直仰慕的人物。张海迪坐着轮椅来观看了她的演出,正在北京体育馆参加集训的袁伟民带着女排队员们来看她的芭蕾舞,在棋坛上风头正健的聂卫平也有一次带着几个日本棋手来天桥剧场观看芭蕾。

最让她激动的是饰演《追捕》里的女主角真由美的中野良子正好在北京访问,一连三天坐在台下观看她的演出,并且到后台来看她。她一直喜欢《追捕》电影里的真由美这个人物,总是记得真由美与杜丘在马上驰骋,跨过浅滩驶入山林的那一幕,杜丘问真由美说,你为什么要救我。真由美满含深情地说,我喜欢你。真由美是她的偶像,而扮演真由美的中野良子能几天一直来剧场观看她演的《吉赛尔》,并且到后台来看她,夸奖她是最棒的芭蕾舞演员,让她欣喜若狂。

 

继《吉赛尔》首演之后,由于媒体的大力宣传,后续的演出场场爆满,票供不应求。为了满足芭蕾爱好者的需要,中央芭蕾舞团决定增加演出场次和时间,把原定的每周三场演出改为每周六场。原订是周五周六和周日晚上各演一场,现在周二,周三和周四晚上都加演一场。

《吉赛尔》的巨大成功,给中央芭蕾舞团带来了无数赞誉和很好的收入。一向资金紧缺,靠国家拨款过日子的芭蕾舞团破天荒地给每个人发了一笔相当于一个月工资的奖金。《吉赛尔》也给负责排练和演出的靳凡和秦老师带来了优厚的奖励。鉴于靳凡和秦老师在《吉赛尔》舞剧上做出的贡献,院里的领导开会决定,秦老师晋升演出部副部长,靳凡由人事处主任升为芭蕾舞团的副团长,全盘负责芭蕾舞团的排练和演出工作。

 

明宵这些日子依然没有音信,既没有信件也没有电话。首演之后,她没有以前那么忙了,本来想给明宵写封信,但是有些生明宵的气。演出这么大的事儿都没能祝贺她一下,她觉得明宵有些太不关心她了。她赌气明宵不来信,就不给明宵写信。相比之下,去了西藏的徐泽宁,不但每次演出都让人把玫瑰送到后台化妆间,而且几乎天天都给她打电话过来,聊她的演出,祝贺她的成功,问她有没有什么事情,不断嘘寒问暖,让她感受到关爱和呵护。每次跟徐泽宁通完电话后,她都对徐泽宁的好感增加一些,也觉得跟徐泽宁越来越近了。而随着一天天过去,依然没有接到明宵的来信,她感觉跟明宵也一分分的远了。

她现在能徐泽宁面前敞开心扉,把自己的快乐和苦恼都告诉徐泽宁。徐泽宁是个很善于倾听的人,也是一个善于解决问题的人。所有的问题在徐泽宁面前都不是问题。作为一个副市长,徐泽宁公务很忙,但是依然能每天给她打一个电话来,嘘寒问暖,并且记着让人每次送花到剧场,不仅让她感动,也感动了齐静和剧团里的所有的姐妹们。姐妹们都一直盼着她能跟徐泽宁好,都认为明宵应该是过去时,现在是该离开明宵,跟徐泽宁好的时候了。

 

现在我有些后悔来西藏了,徐泽宁给她打电话说。来了拉萨之后,这里汉人少,藏人多,风俗习惯很多也不习惯,加上我没有带任何人过来,只是我自己在这里。虽然市政府里的人都对我客客气气的,但是我知道他们并没有把我当他们自己人。他们表面上对我很热情,内心里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有时我能觉得出来前面有个陷阱在等着我掉进去。我在这里遵循着我家老爷子给我的三条戒律:保持清廉,秉公办事,不存私心。这边的生活比北京枯燥多了,也没有朋友可以好好聚聚,晚上经常会想起北京,特别是想起你。

你可以回来啊,她捂着电话筒小声说。英国不是有个国王为了美人放弃了王位吗?

那个美人的名字叫辛普森夫人,徐泽宁说。可是你知道辛普森夫人最恨的是什么?

什么?

是国王放弃了王位,徐泽宁说。辛普森夫人想嫁的是国王,没想到国王人到手了,却退位了,王位丢了,而且他们被王室所有成员都摒弃了。上流社会对辛普森夫人的大门都关上了。辛普森夫人想得到的什么都没有得到:贵族的头衔,王位的荣耀,上流社会的社交。那个国王更惨,失去了王位也失去了自己的爱情,因为辛普森夫人爱得不是他本人,爱得是他的王位。据说国王跟后来辛普森夫人过得并不幸福,经常吵架。你看,这就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下场。

我可不是辛普森夫人那样的人,她说。你现在已经很不错了,就是一直这样我都会很仰望。我爸说,只要有个普通人,真心对我好的就可以了。你要是真心对我好,就是一个普通人我也很知足。

可是我不会满足,徐泽宁说。我最怕做一个平庸的人,绝不能庸庸碌碌平平凡凡的过一生。生当作人杰,死则为鬼雄,大丈夫生在世上,怎么能甘居平庸呢?我也最反对知天命的想法,那都是人不想努力了,对自己的安慰。对了,我妈快过生日了,他们给你打电话了吗?我妈说过生日时请你去家里。

打了,昨天你妈给我打来的,她说。你妈说到时会派车来中芭接我去你家一起吃中饭。我正发愁给你爸妈买什么生日礼物带去呢,你说买什么好?

给我妈买一条丝巾吧,徐泽宁说。我妈喜欢淡雅的,质料好一些的。我爸什么都不缺,不用给他买什么。

可是光给你妈买礼物,不给你爸,不合适吧?她问徐泽宁说。

要不就给我爸买个打火机吧,徐泽宁想了一下说。他抽烟,用的就是那种最普通的打火机。给他买个防风打火机,他一定会很高兴的。或者给他买个烟斗,他喜欢麦克阿瑟那种叼着的玉米烟斗。

好的,她说。这样我就知道了,回头我去东风市场看看。你妈生日你都不能回来参加吗?

我是想飞回北京来参加的,也好借机看看你,徐泽宁说。可是我爸说让我好好在西藏工作,别飞回来,免得别人有意见。我只好听老爷子的意见了。来西藏没几天,刚开始工作,需要学习和处理的事情很多,我想至少得在西藏待几个月才能回去一趟,也许十一国庆节能回去一趟看看爸妈,也许要等到年底。

那你就在西藏踏踏实实地好好干吧,她说。你的事业第一,工作不忙的时候,给我打打电话来就行了。

 

放下电话之后,她站在电话机的桌子边,看着黑色的电话有点儿发怔。要是明宵也这样给她打来电话,跟她聊聊心里话,那该多好,她想。靳凡从楼道里走过来,看见她站在楼道里的电话机桌子边,就在她身边停住脚步。

是徐泽宁吧?靳凡问她说。

嗯,她点头说。

他还真不错,去了西藏还惦记着天天给你送花,给你打电话,靳凡说。徐泽宁能量真大,要是没有他帮忙,《吉赛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公演呢。我也沾他的光,你知道咱们团里一向分两派,我跟你爷爷是一派,张书记他们是另一派。张书记那边经常给我们找麻烦,出难题,横挑鼻子竖挑眼。团里有什么事儿,只要是你爷爷和我赞同的,一到张书记那里就会被卡住,无论演出还是人事安排,从来没有痛痛快快地通过过。可是自从徐泽宁开始追你之后,张书记那派人就突然不出声了。这次团里把我提做副团长,要是过去,肯定会受到张书记那边的阻挠,一定会找出一大堆理由来说我不合格。但是这次院里讨论时,张书记不但没反对,而且破天荒地表扬了我一通儿,还主动建议由我来全面负责舞团的演出和排练。我猜是他们知道徐泽宁的背景,不敢得罪徐泽宁。

院里最近在讨论支援边疆,等《吉赛尔》演完了,院里计划组织一个演出队,到西藏去演几场,靳凡继续说。我已经想好了,到时让秦老师带队,你跟着秦老师一起去西藏,也好跟徐泽宁见见,给你们创造一些见面的机会。明宵最近有消息吗?

没有,她摇头说。

看样子明宵把你给忘了,靳凡说。美国是个什么社会?他一个高中生去了美国,在那里跟那些金发碧眼的同学们成天混在一起,没准儿一起吸大麻开派对,估计早已经把你给忘了。我第一面见到明宵,就对他印象不好。不是因为他打了我,而是因为他的牛气劲儿像是文革时的红卫兵。那时我就猜出他是你的男朋友。小曦,不是我说你,你太单纯,也太纯情,太容易上当受骗。明宵这样的看着帅气聪明的男生就最容易让单纯的女生上当受骗。后来好在他很快就去了美国,没有继续纠缠你,你才能专心芭蕾。跟你说吧,高中早恋的,基本没有成的。我见得多了。他既然忘了你,你也最好忘了他,明宵这样的,忘了就忘了吧,没什么可惜的。

齐静她们也是这么劝我,她低头看着脚尖说。可是我还是有些放不下明宵,他毕竟是我的初恋。不过他就要回来了,等他回来,我看看他怎么个意思再说吧。

等明宵回来,我要找他谈谈,靳凡说。不能让他把你的前途给耽误了。

您别,她说。我跟明宵的事儿,我们自己解决,您就别往里掺和了,越掺和越乱。

好吧,我不管你们的事儿,靳凡说。不过小曦,你也大了,要自己好好想想,千万别一错再错,葬送自己的大好未来。徐泽宁真是你一辈子都不会再遇到的贵人。我的体会是,人生只有几次机会,过去了,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我说得不算,你自己的生活,你要好好为自己想想。

嗯,我知道,她说。我会自己想通的。

 

夜里下了雨。她躺在床上,浑身疲累,很快就睡着了,但是睡得很不踏实。她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坐着剧团的大巴车去了天桥剧场,在剧场的后台看见徐泽宁手里拿着一大捧火红的玫瑰花在等着她。她梦见徐泽宁跟着她走进了化妆间,把花放在梳妆台上,伸手要抱她。她把徐泽宁推开了,让徐泽宁到剧场里去坐。她梦见剧场里人很多,座位都满了,徐泽宁在最前面的一排的中间坐了下来。她梦见她跟演阿尔贝特的演员跳着缠绵的双人舞,不知不觉中,演阿尔贝特的演员的面孔变成了徐泽宁。她吃惊地看着徐泽宁,再继续跳时,觉得背上好像有一根针在扎着。她回了一下头,看见剧场后面一排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她看见是明宵坐在那里,痛苦地看着她。她不敢继续看明宵的眼睛。她把头扭过来,看了一眼还在跟她跳舞的徐泽宁。徐泽宁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带着她跳到舞台左侧,从舞台的帷幕之间走了出去。

她被窗户外面的风雨声惊醒,醒了过来,眼前晃动的是明宵的眼睛。她翻了个身,继续回到了梦里。她梦见走进了一间酒吧,听见酒吧后面的屋子里传出了一阵熟悉的小提琴声。她顺着琴声走去,穿过一间又一间昏暗的笼罩在灰尘里的屋子。酒吧的一间间互相连通的屋子像是个迷宫,琴声就在前面,但是她总是看不见拉琴的人。琴声停了,她梦见走进一间屋子,远远地看见了明宵自己坐在桌子边拿着一个酒杯在喝酒,身边放着一把琴。明宵背对着她在喝酒,没有看见她。她隔着一段距离看着明宵,没有走过去跟明宵打招呼,心里只是感到一种难受。

楼道有脚步声嗵嗵地走过。她又一次从梦中醒了过来,想着刚才的梦,依然感到梦里的难受。她仔细地想着,把梦像是电影一样重新倒了一遍,在每一个镜头上都停留了一会儿。她过去从来没有动摇过对明宵的爱,而这些日子以来,在徐泽宁的一步一步追求下,她觉得自己的防线在逐渐瓦解。也许靳凡是对的,她想。明宵走后没有来过电话,最近快两个月了也一直没有来信。难道明宵真的把自己给忘记了吗?她睁开眼怅惘地看着四周围绕着她的黑暗,听见雨点连续不断地打在窗玻璃上,像是永远不会停息一样。

 

简妮跪在客厅浅棕色的地毯上,黑黑的眼睛看了坐在对面的明宵一眼,右手纤细的五指握住了平放在在地毯上的棕色的可乐瓶子的腰部。简妮的手略微有些颤抖,随后大拇哥和小手指顺时针用力拧动了一下,让可乐瓶子旋转了起来。在客厅中央围坐成圆圈的十来个高中同学的目光一刹那都聚集在地毯上旋转的瓶子上面,等着瓶子停下来,看瓶口指向谁。

像围坐在地毯上的其他同学一样,明宵的眼睛也盯着瓶子。这是他第一次跟着玩这种转瓶子的游戏。他不知道瓶子停下来时瓶口会对着谁。他只是有一种预感,简妮已经事先练习过转瓶子,会让瓶口对着他停下来。

今天下午这一学期的最后一门课终于考完了。过去这一个多月以来,明宵平均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的觉。这一学年的成绩在申请大学时至关重要,他一点也不敢马虎。他的目标是平均分98分,只有这样,他才能比较有把握地在毕业时进入他想去的哥伦比亚大学电影艺术学院去攻读导演专业。到了美国这些日子以来,他的英文有了很大进步,但是英文课依然在拖他的平均成绩的后腿,特别是英文写作,成绩总是在90 分左右起伏。为了弥补英文课的成绩,他只能在其余的课程上努力,尽量都拿到满分。这一段时间里,他还考了一次SAT,因为秋天就该考虑申请大学了,他想先考一次SAT,看看自己的成绩怎样,如果成绩不能达到2300分以上,秋天就要再考一次。考完SAT后他觉得还比较满意,有把握数学全对,英文只有三道题有些疑问,别的应该都对了。除了功课和SAT考试之外,他还要去电影院打工挣回家的机票,同时参加学校里的各种社团活动,丰富自己的简历。前天他只睡了三个小时,昨晚上为了准备最后这一门考试,通宵没睡,一直在复习。考完试以后,他本想回家去好好睡一觉,但是几个要好的同学约好了去一个同学家开派对放松一下,庆祝考试结束,把他也硬拉了去。

客厅的地毯有些光秃秃的,可乐瓶子的朔料面与地毯摩擦着,转动的速度慢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简妮一眼,看见简妮的脸有些发红,手有些不自然地放在膝盖上。到同学家来的路上,他开着车带着三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坐在后座中央的女生告诉他说,在女生群里,简妮喜欢他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哎,他们今天要让你们亲一下,女生兴奋地告诉他说。简妮是个很好的女孩,每个人都喜欢她,你不喜欢吗?

简妮是很好,可是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他脚踩着刹车看着前面街口的红灯说。

啊,是谁啊?女生从后座把头伸过来看着他,好奇地问他说。我们怎么都不知道,是我们学校的吗?

不是,明宵摇头说。在北京,跟我一般大,原来住在一幢楼里。

哦,在北京啊,女生松了一口气说。那么遥远,见也见不到。你应该跟她断掉,跟简妮好。简妮人多好啊,家里也不错,对你也好,可是你还不上心,我们都替你着急。

 

明宵低头看着可乐瓶子。瓶子转了两圈之后,转动已经缓慢下来,就要停住了。他有些紧张地看着瓶口,担心瓶口会指向自己。他感受到简妮暗暗向他投来一瞥,目光里带着一种期待和羞怯。当他们坐在客厅里,简妮的闺蜜米歇尔提议玩转瓶子的游戏时,他知道这是事先安排好了的:不光是简妮,那些知道简妮的秘密的同学们也都想看到简妮和他亲吻一次。就像他担心的一样,可乐瓶子缓慢地停了下来,瓶口正指向他的膝盖。

耶,是明宵,围坐在一起的同学们都鼓起掌来。

亲一下,有人喊着说。

不行不行。简妮的脸红得像是个苹果,伸出手来想抓住瓶子。这次不算,重新来一次。

休想,不许耍赖,坐在明宵右侧的米歇尔伸手抢过瓶子说。

简妮低头看了看地毯,又抬头看了看他,黑黑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兴奋和期待,很大方地等着他。客厅里的台灯从一侧照着简妮的脸庞,她的黑色的刘海在眉头中间分开,上面滚动着橙色的光,脸颊被衬托得更加通红。你还等什么,要等简妮主动来亲你吗?坐在明宵左侧的一个男生笑着从背后推了他一下说。他欠起身,闭着嘴,跟同样倾身过来的简妮的嘴唇在空中相遇到一起,轻轻碰了一下。简妮闭上了长长的睫毛,嘴唇火热而又柔软,带着一股草莓的甜蜜的气息。轻轻一触之后,他把嘴唇松开,准备坐回原位,没想到坐在右侧的米歇尔淬不及防地从后面推了他一下,让他的嘴唇重新碰到了简妮的嘴唇。他上身前倾,有点儿失衡,不得不伸手抓住了简妮的肩膀。一直闭着眼睛的简妮把嘴唇略微张开,双手支撑住地毯,肩膀向前倾,把嘴唇更紧地贴在了他的嘴唇上。他能觉出简妮的嘴唇像是被火点燃了一样地火热,也能觉出简妮的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有点儿痉挛。一阵能听见心跳的寂静,随后是一阵开心的掌声。他松开了简妮的肩膀,松开了嘴唇,和简妮各自坐回了原位。简妮的睫毛低垂着,脸涨红着,像是还在回味着刚才的吻。

太棒了。米歇尔意味深长地看了他和简妮一眼,随后把可乐瓶子放到他面前说。该你转了。

你们谁替我一下,他站起来说。我得去趟洗手间。

我来,他左手边的男生迫不及待地拿过瓶子说。

 

明宵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他从镜子里看着带着水珠的脸,看见自己的面容苍白憔悴,眼睛里有几丝红色的血丝,带着疲倦的眼神。他觉得自己依然有些心跳不已,感觉既疲惫不堪又有些兴奋。除了靳曦之外,他从来没有吻过别的女生。简妮的吻也是如此的温柔,让他刚才几乎无法分开嘴唇。他感觉有一种微妙的温情,从简妮的嘴唇中和闭着的眼睛里,流进了他的身体。跟简妮的这个吻让他回想起了跟靳曦的吻,那种柔情和蜜意,就像是落在桌上的卷曲的花瓣被拾起放入水瓶中,在凉水的浸泡下滋润舒展开来,焕发出一种带着逝去的痕迹的美丽光泽。那种温柔,虽然隔着千山万水,却从来没有消失过。

他擦干脸走出洗手间,看见客厅里同学们依然在兴奋地玩着转瓶游戏。他不想再回去参加了,于是沿着走廊来到厨房,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橘子汁。他端着橘子汁推开厨房与后院之间的纱窗门,走到后院里。

后院很大,四周被栗色的木栅栏围着,没有人,在夜色里显得静悄悄的。他走过角落里的一处花圃,里面的一些紫色的花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太阳已经坠入群山,蓝宝石般的夜空里闪烁着几颗微弱的星星,散发着静谧的星光。他在后院里的一个藤椅上坐了下来,看着挂在对面屋檐上的一轮明月。

坐了一小会儿之后,他听见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传来。他扭过身,看见简妮走出了屋子,来到了后院。月光照在简妮的脸部,让她的脸部呈现出一种柔和的光泽。简妮走到他身边停住,背后的山峦和黑色峭壁像是一块幕布,在月光下勾勒出了她的消瘦的身影。她离他很近的站着,身上散发出一股温热的气息。

你怎么自己跑到这里清净来了,简妮问他说。大家还等着你去一起玩呢。

有点儿累了,想坐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他看了一眼厨房窗户上透出来的灯光说。这几天考试没怎么睡觉。觉得有些头晕脑胀。

考完试了,要放假了,暑假有什么打算吗?简妮在他旁边的藤椅上坐下来问他说。

要回北京去看看爸妈,他说。你呢?

我爸妈要带我回台北看看,简妮说。

 

后院像是一个寂静的峡谷,被群山围绕,山上的一片片冷杉像是剪影一样贴在天边。天空像是一湖倒扣过来的静谧的湖水,星星像是水边的磷光,在深蓝色的湖面闪耀。远处的山头显得黯淡荒凉,像是要戳破寂静的湖水。

刚才那个吻其实是我的第一次,简妮在他身边小声说。你的不是第一次吧?

不是,他承认说。我在北京有个女朋友,跳芭蕾的,已经有十个月没见到了。

他听见一声轻微的叹息,随后是沉默。微风徐徐吹过,带着初夏的味道和旧金山海湾的咸味儿。院中有两棵枝叶浓密的老树,在微风里摇动着树叶。

她还在等你吗?过了一会儿简妮打破沉默问他说。

嗯,经常给我写信来,他点头说。

你爱她吗?想她吗?

爱她,也想她,他说。最近特别忙,有时顾不上,但是一旦安静下来,还是挺想的。

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过几天就走,他看了一眼月亮旁边飘来的一块薄云说。机票已经订好了,在北京待两个月,八月底回来。

如果这几天见不到你,就先祝你旅行愉快和安全啦,简妮微笑了一下说。我也八月底回来,等开学再见了。

也祝你一路顺风,他站起来说。我得回家去了,大爷家有规矩,不让我在外面待得太晚,而且这几天因为熬夜,困得恨不能站着都能睡着了。

我也回屋去了,简妮跟着站起来说。希望你在北京能玩得开心,好好放松一下。

墙上的钟表走过了午夜十二点。月亮漂浮在一片浓浓淡淡的云雾中,在云中时隐时现。天边起伏的丘陵在深蓝色的夜幕中沉默不语,时而被月光刷上淡黄的油漆,时而被夜色吞噬。远处的城区建筑上闪耀着点点灯火,像是密密麻麻的群星。

明宵坐在卧室的书桌前面,手里拿着靳曦过去给他寄来的信,在一封一封地读着。台灯光照着他的一半侧脸,他的眼瞳里不时散发出一股光芒。窗玻璃像是镜子一样,反射出他英俊而疲累的面容。最近因为考试忙,他的头发也好久没有去理了,有些长和乱地披在脖颈。清浅的月光和台灯光一起照在信纸上,照着信上的娟秀的字体:

 

亲爱的明宵,

今天中午收到了你寄来的包裹,很意外,很惊喜。你怎么能这么细心,还给我寄东西来。刚才试了试,手套很合适,帽子和袜子也很合适,他们都很好看很暖和。那条项链也非常好看,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给我买过首饰,第一次带属于自己的项链,站在镜子前臭美了好半天,左看右看,心里很美。谢谢你这样想着我和对我好。

我在给你织一条围脖,还没有完全织好,打算这两天织好后放在包裹里随信给你寄去。这是我第一次织,跟齐静学的。齐静和我一样,最近没有什么芭蕾角色演,有了时间,每天晚上在给志宏织毛衣。我买了毛衣针和线,跟齐静学,每天晚上我们一起织。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就挑了银灰色的毛线。我刚学,织得不好,你别笑话我。

。。。夏去秋来,冬天又至,天气渐寒。你走了之后,我一直穿着你喜欢我穿的衣服,听着你留给我的磁带,看着从你那里拿来的书。我有时在想,世界上是不是真有永恒的爱情,就像小说里写得那样的爱情。我相信会有的。你信吗?

 

亲爱的明宵,

从去年夏末你离开北京,到今年春天,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已经有七个多月,两百一十六天了。北京的春天依然风沙很大,今年雨水少,风沙就更大。昨天骑车去前门,顶着风,硬硬的沙子刮到脸上,有点儿小针扎的感觉,还把眼泪给吹了出来。

。。。春天北京的阳光很明媚,有时就想跟你牵着手在街上走走,坐在路边的小店里一起用小勺挖一盒冰激凌,困了累了就在你的肩膀上靠一靠,眯着眼睡一小觉。从小就比较脆弱,心里一直缺乏安全感,现在好像自己的神经越来越脆弱,半夜里经常被外面的风声惊醒。虽然知道你在那边会想着我爱着我,但是还是有时会莫名其妙的担心,怕你从此就离我远去,怕错过了你,以后会懊悔一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想你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其实有时就是想让你抱抱我,跟你腻歪一会儿,或者在你的怀里哭一场。。。

他放下信纸,低下头,两只手插在长长的头发之中。这两个月以来,虽然他很想给靳曦写几封信,但是一直没有时间静下心来,每天除了功课就是准备SAT,还有打工和社团的事儿。现在考完SAT也考完试了,他终于能有时间了。他想写封信告诉靳曦他到北京的时间,但是想到过几天就该上飞机走了,现在写信也来不及了,索性到北京后直接去找靳曦,给她一个惊喜。十个月没有见到靳曦,现在,他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渴望见到她,渴望把她抱在怀里,拥抱她,亲吻她,向她倾诉自己的思念和爱。他觉得自己疲累不堪,但是想到不久就会见到她了,心里充满了喜悦和幸福感。他突然想起来靳曦来信里面说过《吉赛尔》就要首演了,而他那几天在玩命儿复习SAT考试,把《吉赛尔》首演的事儿都忘记了,也没有去写信祝贺,心里不禁感到有些内疚起来。

他关了灯,脱了衣服躺到床上,盖上一条薄被子。他闭上眼,脑海中不断地回忆着过去跟靳曦在一起的幸福时刻。他想着过不多久就要见到她,想着他们今后在一起的未来,就像一个在沙漠里旅行了很久的又累又渴又疲倦的人,终于看见了不远处的绿洲,房屋和泉水,就像一个黑夜里独自行走的旅人见到了亮光一样。黑黑的屋子里,明宵心里激动着,嘴角微笑着,忘记了连日来的疲劳。他想她。这世界上没有任何别的人,能让他这样地渴望见到她。他很高兴时隔十个月之后,他依然这样想念她,对她的爱和思念并没有因为时间而且减弱,而是变得更强烈了。这说明他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心里在真正的爱着她。

想着就要见到她,不是在脑海里,而是真真正正地见到活生生的她,能够把她抱在怀里,亲吻她,抚摸她,在她的耳边说爱她,明宵的心里又激动了起来,好像她的脸浮现在他的眼前,沐浴在月光中,在含情脉脉柔情似水地看着他。他忍不住闭着眼对着浮现在空气里的她的嘴唇亲了一下,心里产生了一种幸福感,一种喜悦,一种狂喜和激动的感觉。

亲爱的,我就要回去见到你了。他翻了个身把胳膊枕在脑袋下面自言自语地说。这些日子我太想念你了。等着我,亲爱的,我就要到了。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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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Lifeagain' 的评论 :
对不起,这周工作特别忙,每天晚上几乎都在加班,把业余时间都贡献给单位了。
才写了一千字,要等到明天(星期六)晚上才能更了。
Lifeagain 回复 悄悄话 什么时候再更?已经等了很久了。麻烦作者告诉一声,免得我们天天刷屏。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琼峻' 的评论 :

女主没有原型。偶尔用一下当时的名人的名字,比如让他们到剧场来看芭蕾,来烘托舞剧的成功,我觉得问题不大吧。
琼峻 回复 悄悄话 女主有原型吗?如果不是纪实,里面出现真实人物的名字是否合适?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bluespirit' 的评论 :

是的,本来计划是明宵会跟简妮擦出火花来,一个身在国外的男孩子可能仅仅会因为荷尔蒙的缘故,喜欢上简妮。但是后来我觉得明宵因为深爱着靳曦,不会轻易变心。可是靳曦这边,身边有徐泽宁这么优秀的人这么强势的追着,要是靳曦不变心,我觉得太难了。 所以,就成了这样了。
bluespirit 回复 悄悄话 好像明宵没有先变心哈。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蓝湄' 的评论 :
理解。。。以后我把名字改为《红裙》,或者改为《一个芭蕾舞演员的恋爱史》。。。
蓝湄 回复 悄悄话 求你了,作者。《给我一条波西米亚红裙》这题目出现了太多次,让人看见都要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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