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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不说对不起(二)

(2014-07-20 19:19:38) 下一个


礼堂里的那次看电影,给他和她的恋情画上了一个句号。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却又失去的那么迅速,就像一块乌云飘到头顶,下了几滴雨,又迅速地消失了。他后悔自己的懦弱,后悔没能勇敢一些,没能够一直牵着她的手。他一直暗恋着她,她也知道他在暗恋着她,上帝给了他一次难得的机会,让她在那个时候受到感动。他只需要再勇敢一点,她就会做他的女朋友了。他和她,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就是这一点点,却成了再也迈不过去的距离,成了跨不过去的分水岭。他懊悔。他自责。他难受得想撞墙。他的懦弱,把一切都毁了。他失去了自己原本可以得到的幸福。晚上在宿舍的卧谈会上,他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同宿舍的哥们儿。六个哥们儿都为他惋惜。一个哥们儿说,这就是命,这就是缘分。命运就是会在你不曾期望的时候姗姗来到,如果你抓不住,只能说你跟她的缘分还不够。第二个哥们儿说,早就劝告过你了,不要去追你得不到的人。第三个哥们儿说,这回你体会到了吧,爱情并不像从《读者》杂志上读到的那样,付出真心,就一定会得到回报。付出真心,更多的可能是得到心碎。

他心碎了。他的心碎不是学校礼堂里看电影引起的,而是锅炉房听到班长说的那番话引起的。他这么珍惜的一个人,他暗恋了三年的一个人,他这么爱着的一个人,她却不爱他。她却跟别人很快的好了。她却把自己最宝贵的给了那个人。她怎么可以这样。暖水瓶落到地上破碎的那一天,他夜里失眠了。他睡不着觉。他爬起来,深更半夜像是游魂一样沿着湖边小径盲目地绕着圈跑。他在湖边的岩石上坐了几个小时,发呆地看着黑魆魆的湖水,直到晨曦穿透了云层。青灰色的塔像是见惯了伤心一样,把巨大的阴影无声地铺在石子路上,在夜色里沉默着,丝毫不为他的悲哀所动。

那以后,原本就偏瘦的他,吃饭没有胃口,好像胃部凝固了一样,什么都不想吃,瘦了很多。他开始发奋地用功念书,想靠努力学习来忘记一切。学期结束的时候,他破天荒地在期末考试中全部功课都得了九十五分以上,是他大学四年里最好的成绩。他的同宿舍的男生们说,他是想靠用功来证明什么。只有他知道,他其实并不是想证明什么,他只是想忘却什么。最好的忘却办法,就是让自己忙得没有时间去想。

 

大四的第一个学期,她过得很开心。班长是个很优秀的男生,正是她喜欢的那类英俊高大的白马王子一类的男生。班长的父亲是某部的部长,老清华毕业生,为人精明圆滑,工作勤勤恳恳,在部级官员里算是年轻有为的,深得一位副总理的赏识,有望再上一层楼。班长继承了父亲的优点,精明强干,学习认真,做事一丝不苟,社交能力强,朋友圈子广,大二就入了党,大四成了全年级的团委书记。自从有了班长做男朋友之后,追她的人和对她纠缠的人都知趣地离开了,知道竞争不过班长,给她减少了不少烦恼。她家在外地,周末的时候无法回家。班长父亲每到周末就派司机来接她和班长回家,在家里过一个周末再回来,回来的时候总是带着许多家里带来的好吃的。

同样的学期,他的心情却很郁闷。他不想再见到她。他一点都不想再见到她。但是他总得去上课,上课的时候就会看见她。她依旧喜欢坐在前排的正中间的位置,面对着讲台和老师,依旧喜欢举手抢答问题。他无论坐在后面什么地方,目光总是无法绕过她的背影。更糟糕的是,现在班长总是跟她坐在一起。他们有时会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搞一点肢体接触小动作。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的小动作并不明显,但是他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无法忍受。他真的无法忍受。他无法看见别人触碰她。有几次上课的半中间,他不得不拿起书包离开教室,免得再看见他们。

他越是不想见到她,却越是躲不开。越是不想看见她跟班长的亲密,却越是能见到。他看见过她在班长家的照片。班长有时到他们宿舍来串门,有一次拿了一摞在家里自拍的照片给他们宿舍的男生们看。照片上,她穿着一件鲜艳的黄色吊带背心,身子从后面贴在班长的背上,搂着班长的脖子,对着镜头幸福地微笑着,一脸阳光。在食堂里,班长有时会带着她坐到他吃饭的桌子上来,跟她像是小两口一样在一个饭盆里亲亲热热地吃饭。经过了几个月之后,她早就忘记了礼堂里看电影的那件事,也不再鄙视他和躲着他,只是把他看作了一个一般的同学,既不靠近,也不回避,也不觉得跟他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有什么。追她的男生多了,他只不过是其中不显眼的一个,过后她早就把一切都给忘了。她不知道,他看见她吃饭的时候跟班长的亲热劲儿很受不了。她并不是刻意秀恩爱,她只是习惯了一些亲昵的动作,班长有时不自觉地把手抚摸着她的背,或者把手放在她的腿上。她觉得这些都是恋人之间很自然的动作,并没想去刺激谁,更没想到他会往心里去。

他不怪她,他只是知道,自己心里放不下。如果真放下了,他就不会再有那种感觉了。他见到有的人失恋后疯狂地追逐新恋情,靠新恋情的刺激来抚平心里的创口。他做不到。学校里有很多不错的女孩子,只要他主动,其中一些女孩子会跟他好的。大学的最后一年,有些还没有找到男朋友的女生,开始向他示好,向他发出一些试探性的带电的信号。他没有反应。他不想跟别人好一场,最后只是把对方甩掉。因为他知道,他忘不掉她。他有些恐惧,他想她会一直在他的脑子里,直到他死去的那天才会离去。有她在,他永远不会从别的女孩那里得到幸福的感觉。她代表着他的初恋。她代表着他的一切对于爱情的理解和期待。她代表着他大学里的那一段朦胧的爱恋时光。那一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春节过后,新学期开始不久的一个晚上,他骑车从校外的农贸市场经过,看见她提着一兜子刚买的水果,在雪地里冒着飞舞的雪花往校园的方向走,走得很吃力。他停下来,让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把兜子放在车把上,带她回了校园。一路上他们聊了几句天,谁都没有再提起礼堂里的事。

她说注意到他上个学期很用功,考得很好。她说他看着比过去瘦了,问他是不是病了。他说没有。他说一切都很好。她问他有没有想毕业以后去哪里。他说家里会给他找一份工作。家里其实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工作,他只是不想告诉同学们,也没想告诉她。家里给他找的工作是在西苑饭店里的五矿进出口公司总部从事钢材和矿产的进出口工作。外贸口出国机会多,油水大,很多人靠着做外贸的机会把订单转给自己的私人公司在中间倒一下手,或者吃回扣,挣钱既多又快,几乎没有风险。他很满意这份儿工作,内心里憧憬着坐飞机去世界各地出差,参加各种商务谈判,住在风格迥异的旅馆里,领略各地不同的风土人情。他想亲眼去看看纽约的自由女神像和世贸大厦,看看巴黎的凯旋门和香榭丽舍大道,看看伦敦的大笨钟,看看柏林的勃兰登堡门。他想坐在欧洲街头的古色古香的咖啡馆里,看鸽子在被雨水刷洗干净的石板路上走来走去,看漂亮的建筑在斜阳里留下暗影。他对毕业后的工作充满了幻想,觉得那是他的事业的起点,相信他一定会靠自己的努力,成为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

他骑着车,很快就进了校门,骑到了女生宿舍楼下。他帮着她提着提兜爬上楼梯,进了她的宿舍门。宿舍里没有人,同宿舍的女生们都去上自习去了。她请他坐在椅子上,给他冲了一杯雀巢咖啡,随后坐在他对面的床上,两只手支着床,随意地跟他聊着天,就像是一个老朋友一样地聊天。他说咖啡味道很好,闻着就很香。她笑笑说,是从班长家里拿的。她说看见他在自习室外抽烟,有时一根接着一根的抽,劝他不要抽得这么厉害,说这样会对身体不好。他说他有时抽得多,有时少。她说要是实在戒不了,就抽些好烟,好烟对身体的伤害少。

他们东聊西扯了一些之后,谈到了毕业。他问她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她说她要回家去照顾母亲。她说父亲早就去世了,母亲退休了身体还有病,家里就她一个孩子,她说她要回到家乡的小城去工作,好跟母亲住在一起,照顾母亲。他没有问,如果她回了小城,班长今后跟她会怎样。她在他面前一句也没提班长。他也没提。说起毕业打算的时候,她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感觉到她有一种隐隐的忧虑。他知道,班长是个事业型的人,不会放弃自己的美好前景去小镇上跟她厮守的。班长其实没有选择。班长家里早已经给班长给安排好了工作,毕业后直接进入国务院某委,在那里给一个正部级官员做秘书,仕途不可限量。即使班长想跟她去小镇,班长家里也不会同意的。他想她也知道这一点。一边是身体不好需要照顾的母亲在家乡,一边是自己的男朋友在北京,她只能选择一头。她也其实没得选择。

他喝完咖啡,坐了一小会儿,就告辞走了。她送他到楼梯口,看着他下了楼。他在楼梯上跟她挥手,叫她回去。她点点头,笑了一下,回宿舍去了。他走出女生宿舍楼,骑上自行车,回头看时,看见楼上她的窗户打开了,看见她在窗口里看着他。他的眼里突然涌上一阵泪水。他觉得她请他喝咖啡,嘱咐他不要多抽烟,要他抽好烟,送他到楼梯口,最后又从窗户里看着他离去,一定是说明她心里还有他。而他也无法忘记他。他想起她说的毕业时要回家乡小城,那样班长一定不会跟她一起回去,异地恋过一段时间可能就只有分手。那时,也许他还能够有一个机会,重新跟她在一起。

 


他以为她和班长会经过一段异地恋后分手,却没有想到,她和班长的分手比他预期的要早。经过了异常寒冷的一个冬天,温暖的风刚一吹进校园里,树上刚长出新的嫩绿的小枝桠的时候,她就跟班长分手了。分手的原因是显而易见的。他们都到了最后决定毕业后去哪里的时候。班长不愿意去她家所在的小城市,她也不能把母亲接到北京来。她母亲一直很强烈地反对她跟班长的恋情。母亲说她攀高枝。母亲说她迟早会被班长甩了。她争辩说,她喜欢班长。母亲说,女人最重要的不是嫁给一个自己最喜欢的,而是要嫁给一个最喜欢自己的。当她从班长口里得知,班长已经决定留在北京的时候,她知道,她跟班长的缘分尽了。他们的缘分,会终止在毕业分手的时刻。她本来想把和班长的恋情延续到登上回家的火车的时候,让火车把他们自然分开,把这段恋情画上一个句号。但是一件意外的事情成了分手的导火索。

她无意中撞见班长和前女友在操场的一处僻静的地方谈话。她骑车经过操场的时候,看见他们躲在操场的看台下,在小声说着什么。她把车停在他们面前。班长和前女友见了她,都有些不自然。女人的直觉让她感觉里面有什么事情。她没有问班长,她不想知道,她不愿知道。她没有兴趣知道。她不相信班长会和前女友和好。也许在她走了之后他们会和好,但不是现在。

但是班长的前女友不久就找到她宿舍来,把班长的许多事都告诉了她。她不知道班长的前女友为何会到她宿舍来把这些事告诉她。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了什么争执,也许是有什么事伤透了心,她不知道,也不想问。班长的前女友说,班长在校外还有一个女朋友。前女友说,班长并不是真爱她,班长谁都不爱,班长只是用征服一个又一个女人来证明自己的对女人的魅力。前女友说,你不知道吧,你头天刚把自己给了班长,班长第二天就告诉我说把你给征服了,你们全班的男生就都知道了他睡了你,所以后来没人再来追你了吧,哈。

她把班长的前女友轰出了宿舍门。她气晕了。她跑到男生宿舍找到了正在睡午觉的他。她把他叫到楼下,在一颗老槐树的树荫下,询问班长在男生们之间讲了些她的什么。他有些发懵,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说没有听见班长讲什么。他说,班长没讲过她的什么不好。他问她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反常。她什么也没说,也没解释,就气冲冲地走了。

随后她就跟班长分手了。多年以后,她告诉他说,她可以接受和容忍一个人的其他缺点,但是如果一个人不能全心全意的对她好,她就会觉得没有再跟他好下去的必要。她说,后来班长出差的时候,来到过她附近的城市,说想再见到她,想看看她怎样了,过得好不好。她说自己过得很好。她说也希望班长生活丰富并祝他在仕途上更上一层楼。但是她拒绝了和班长见面。对于一个不愿赌上一切跟她在一起的人,一个跟她好的同时还在跟别的女人保持着暧昧关系的人,她觉得没有必要再去见这样一个人。

 

他是在她和班长分手的第三天下午才知道的。连续三天,她都没有出现,没有去上课。她是一个标准的好学生,从来没有缺过课。如果缺席,那一定是病了,她只有在病了的时候才会缺课。她总坐在前排中间的那个位置,现在那个位置变得空空荡荡。即使她不在,也没人去占那个座位,好像那个地方就是专门属于她的。三天了,那个位置一直空着。他一开始没有觉出什么,他以为她病了,没有能来上课。第三天下午,他坐在教室里,突然觉出一股异样。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过,寻找着班长。他看见班长心不在焉地坐在最后一排,低垂着头,眉头紧锁,神情沮丧。

他突然领悟到了发生了什么。虽然他不能确切地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怎样发生的,但是那些都不重要了。他合上书,背上书包,站起来,在同学和老师的异样的目光中,走出了教室。他从来没有这样在课中间离开教室过。他走到教室外,下楼,出了门口,看见外面刚下过雨。他在楼房的拐角处找到了自己的自行车,骑上车,沿着校园里被雨淋湿的小径向着湖边骑去。他知道她会在哪里。这么些年来,他一直留心地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对她的脾气和爱去的地方了如指掌。

 

他果然在湖边塔下的小亭子里找到了她。她坐在竹林边上靠湖的遮雨的小亭子里,在自己悄悄的抹泪。

小雨后的竹林,带着潮湿的雾气和凉气。清澈的雨水沿着叶尖滚落,一滴滴地垂撒在石子小径上。天空依然笼罩在没有完全散开的阴云之中,湖水怔怔地看着青灰色的塔。暮色过早地凝重起来,夹杂着冬天腐烂的落叶和湖边的沙土的味道。她独自侧坐在亭子里的木凳上,面向湖边,眼神空寂而荒漠,紧紧地咬着嘴唇,像是咬着一只铅笔头。他把自行车在亭子前支好,坐到她身边,默默地陪她坐着。看到她的红肿的眼睛,他觉得很心疼。她见了他坐在身边,突然忍不住放声哭了,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就像是那天在礼堂里看电影一样。他知道,他安慰不了她。她需要把一切委屈都哭出来。他想伸手去搂住她的肩膀安慰她,但是又怕她会感觉不好。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两手垂在腿上,坐在她的身边,任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让她的泪水打湿他的肩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团团暮色在湖水上如荷花般散开,远处低矮的湖岸变成一片模糊的青黛色。风从青灰色的塔边吹来,带着早春的凉意。湖岸对面的爬满青藤的暗绿色的小院子里,点点橘红色的灯开始亮起来。亭外的小径上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拿着饭盆走过,消失在不远处竹林垂下的一片片暗影里。她靠着他的肩膀继续抹眼泪。他哄着她,把自己书包里的本撕了,用作业本的纸叠了许多小船,把小船从亭子上扔进湖水里,让她看着小船随波逐流的飘去。坐了不知道多久了之后,她哭够了,她停止了抽噎,她掏出手绢来把眼泪擦干。她抬头跟他说:

我饿了。

 

他让她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带她去了校门外最好的一个餐馆。他问她喜欢吃什么,她说什么都行,饿了什么都好吃。他点了一桌吃的,多得足够他们吃三顿的。她说太浪费了。他说三天了你一定没吃好饭,要多吃一些,多吃些也会感觉好一些。她果然吃了很多。三天了她一口也没吃过饭,今天把饭都补过来了。

她说想喝酒。他要了啤酒。她喝了很多。她喝醉了。她问他说,你联系好毕业的单位了吗?他说还没有,他说他明天就开始联系,要去她的家乡的小城,跟她一起去她的家乡。她说你就蒙我吧。他说没有蒙她,是真的。她问他说,为什么这样,你不喜欢在北京和自己的父母在一起吗?他说不想。他说从小在北京长大,一直想去外地学习或者工作,现在终于有了机会了。

她真的喝醉了。过了一会儿她又重复地问他说,你毕业去那里?他说跟她回她的家乡。她说你为什么要去外地,北京不好吗?他说他喜欢外地。他说外地的空气好。他说要跟她一起去小城。她说,那是你自己愿意去的啊,将来不要后悔哦。他说是他自己愿意去的,不后悔。

她醉得总是忘了刚才说的话。她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自己的话,一次又一次地问他毕业去哪里,他一次又一次地说去她的家乡。她说你要说话算数的哦。他说他会的。她说你以后不要后悔哦,毕业工作可是很大的一件事。他说他不会后悔。他说他一定不会后悔的。他说不论怎样他都不会后悔。

他们在餐馆坐到餐馆关门的时候才离开。她的酒终于醒了,吃饱了,感觉好多了,思维也正常了。他骑车驮着她,送她回到了女生宿舍楼下。在楼门口,管宿舍的大妈说太晚了,不让他进楼。他跟她在门口道别。他说,你要答应我,想开一些,不要做什么傻事。她点点头,叫他回去,自己不回头地走进了楼门,有些跌跌撞撞地上了楼梯,回宿舍睡觉去了。他站在宿舍楼外,看着她的窗口的灯熄了,之后又守了半夜,怕她出什么事情,直到天亮了才离开。

 

她跟班长分手的消息传出去后,那些平时嫉妒她的女生,那些追过她但被拒绝过的男生,都在幸灾乐祸地传播着小道消息。只有他在一直安慰她,跟她在一起。他吸取了以前的教训,变得勇敢多了,上课的时候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上。他知道班长在后面恼恨地盯着他,但是他不在乎。那些不喜欢她的人,更加不喜欢她了。他们说,他是她的一个备胎。他们说她刚跟班长分手,就跟备胎好上了。有关她的传言满天飞。有的传言说她脚踩几只船,有好几个备胎。有的传言说她要挟班长跟他回去不成,就跟班长吹了。有的传言说她就是一个祸害人的狐狸精。有人预计说,她只是耍弄他,将来也会把他甩了。他听了这些传言很气愤,他不知道这些传言是从哪里来的。明明她是班长的受害者,现在却成了她是狐狸精。

班里的人都相信那些小道消息,开始对她另眼看待,连他的宿舍里的哥们儿都劝他说不要跟她好。她和他成了被孤立的两个人,这反而使他们的感情更好了。她问他说,你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们吗?他说他不在乎。他真的不在乎。即使整个世界都跟他们作对,他也不在乎。他只在乎她。

在那段时间里,他像她的男朋友一样地保护着她,天天跟她在一起上课,吃饭,自习,沿着湖边散步,去农贸市场买水果。每天晚上他都送她回宿舍。她也像他的女朋友一样对他好,跟他在一个饭盆里吃饭,买他爱吃的菜和水果,帮他挑衣服,拿自己的零花钱给他买最好的烟。那一段,是他的一生里,最喜欢回忆的甜蜜的时期。在外人眼里,他是她的男朋友,她是他的女朋友。但是只有他知道,她仍然处在上一段恋情破灭之后的恢复期,伤口需要弥合,还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女朋友。他们虽然总是形影不离地在一起,但是也只是仅此而已,他们没有牵手,没有亲吻,更没有更亲密的举动。但是他不着急。他相信有一天她会恢复好,会真的成为他的女朋友。那一天迟早会到来的。

 

他没有把要去她的小城的决定告诉家里。他知道家里会有一百个理由反对的。他瞒着家里,偷偷联系好了小城的工作单位,把一切该做的准备工作都做好,跟系里负责分配的老师也讲好了。他会和她在小城的一个单位上班,在不同的科室工作。只有到了不得不告诉家里的最后一刻,他才把去小城的消息告诉了家里。家里不想让他去外地,特别是外地的一个小城市。家里说不能理解,他为何会放弃掉家里早已给他找好的在北京的外贸总公司工作的机会,而去外地。他说,他喜欢一个同班同学,他要跟她在一起。家里说,北京也有很多很好的女孩,他有很好的工作,很好的教育背景,以后一定会找到很好的姑娘的。他说,他只喜欢她,他已经下定决心了要跟她一起走,工作单位和一切都已经落实,系里也知道了,户口本会直接迁到小城去。家里人虽然不高兴,但是看到木已成舟,无法拦阻,只好勉强同意他的决定,放他去了外地。

就这样,在毕业典礼后,他和她在七月底的一个晚上,登上了去南方的火车,去了她的家乡。那个经常烟雨蒙蒙的小城市。

没有同学送行,没有家里人的祝福,他们两个人坐在火车窗边,看着北京城的点点灯火逐渐远去,消失在视野里。火车在夜雨里穿行,驶过一片片黑魆魆的城镇和田野,雨水打在车窗上,玻璃如镜子一样映着他们的身影。雨水时而稀疏,时而倾盆而下,车身在铁轨上颤抖着,颠簸着。她说想吃点儿夜宵。他带着她去了最后面的餐车,坐在一个铺着白色桌布的简易桌子边,要了一瓶啤酒,两个热菜和一个凉菜。她带着即将回到自己故乡的兴奋,一边吃着,一边激动地给他讲着小城的故事。她说他一定会喜欢小城的。她说她敢担保他一定会喜欢的。他微笑着,说他毫无疑问。他说他会喜欢任何地方,只要跟她在一起。她有些感动,手在餐桌的雪白的桌布上伸过去,握住了他的手,说她很感谢他做的一切。这是自礼堂看电影之后,他们的手第一次接触在一起。她说请他原谅她跟班长在一起的时候,出现的让他不愉快的一些事。她说她现在明白了,只有他对她最好。她说她会记得的,一辈子都会记得。他说还记得我们一起看的那部电影么,爱就永远不必说对不起。

吃完夜宵之后他们回到了卧铺,他们买得是两张分开的上铺。他们在走廊昏暗的地灯的照射下,分别爬上了自己的卧铺。在火车的颠簸和催眠的雨打玻璃声里,她盖上被单,带着微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而他,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离开一个熟悉的城市总是会让人伤感,特别是自己出生和长大的城市。他看着远去的城镇的灯火,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一阵深重的歉意袭上心头。那时他还不知道,此去一别,他将再也见不到自己的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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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xjhtj' 的评论 :
谢谢,是有一些,主调都是有些相似。
xjhtj 回复 悄悄话 跟读了你的其他小说 都有种绝望的爱情在里面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闽姑' 的评论 :
林徽因就赶上了这么一位,她去世多年以后,金岳霖跟朋友们一起吃饭,突然举杯停住说,今天是徽因的生日。。。
闽姑 回复 悄悄话 爱一个人的最高境界,不管是在一起还是分手,就是一直守望着她(他)。直到她(他)的生命结束,由自己承担起所有相思的悲伤与痛苦直到自己也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当然这样的情圣很少。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无名小绿草' 的评论 :
谢谢小草,这会是一个美丽而伤感的故事,希望最后不让读的人太伤心。
无名小绿草 回复 悄悄话 好美的故事,有点伤感,有点为你伤感。。
这个美丽聪明的小城女孩有点捉摸不定,不知她会给你带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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