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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情时代(12)

(2011-09-04 07:59:33) 下一个

三十九

叶子曾经总是纳闷儿我在北京遇到她之前在干什么。她跟我好的那一段时间,她说她想知道我的一切。她说她在北京遇到我的时候,觉得我吊儿郎当的,不知道我是靠什么为生的。她逼着我把退学之后的经历告诉她。我被她缠不过,就把那一段的事情跟她讲了。

退学以后,我把东西从学校宿舍拉回家,跟我爸说,我退学了,以后就在家里跟您挤了。他嘿嘿一笑,说,儿子,你长出息了,青出于蓝胜于蓝啊,连文凭也不要了。我说,文凭算个鸟,比尔盖子当年也是退学出来的。我爸说,你也别拿比尔盖子来说事儿,以后你小子要是自己能自食其力,不啃老我就谢天谢地了。我说,就冲您这句话,明天我就出门去找份儿工作去给你看看。

那段日子真是一段很难受的日子。我心里觉得窝火极了,可是又无处发泄。本来还以为自己是棵国家栋梁,等一找工作才知道,也就是自己把自己当跟葱,别人谁也不把你当个什么。一开始找工作的时候,我还很牛,觉得自己好歹也是名牌大学出来的,到哪里说话都嗓门特大特自信的那种。后来说话底气越来越弱,现在谁跟我讲名牌大学好找工作我跟谁急,找工作时甭管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都跟孙子一样,好一点儿的工作,全TMD走后门了,像我这样的只是去给别人垫底儿做陪衬当分母的。好不容易有个面试,问我的问题全让我无语,什么都要有工作经验,我没工作过,那里有工作经验,没经验就没工作,没工作就没经验,整个一个死循环。唯一不要工作经验的就是搞直销,那是老鼠会,专坑朋友和亲戚,我也不能干。

我找了一个月也没找到一份儿工作,每天东颠西跑的去各个人才交流中心去参加各类招聘会,累的眼冒金星,回来还得忍受老爷子的明嘲暗讽,后来他管我不叫儿子了,叫退学大王。每天我进家门的时候,他都是端着一杯茶,开着电视,一边扇着扇子,一边慢条斯理的问,退学大王回来了?你今天找工作有什么收获啊?

有一天我出去散步,看见我爸和几个中老年老大妈在楼下聊天,看见我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都不说话了。我走出一丈远后,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大妈警告我爸说,你可小心点儿,不能让你的儿子在啃老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我每日找工作的唯一的收获就是发现每一份工作都有几百上千的人申请,最后甭管考试不考试,工作都走了后门。还有一些骗子,打着提供工作的幌子,先把你的简历看一遍,横挑鼻子竖挑眼,然后说你这也不会那也不会,最后推荐你去交钱参加他们组织的培训,一交就要交五千。你大爷的,这不是明白着坑人吗?尼玛干这个的人也太缺德了,从没工作的人腰包里掏钱,尼玛这不是乘人之危宰没工作没钱的人吗?真是黑心黑死了。

我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遇到了我的一个发小,他爸爸成了一个大学的副校长,他也人五人六起来了。他跟我说,哥们儿,做枪手吧,这个来钱快,咱们搞个一条龙,从成绩单到托福和GRE成绩,给那些想出国的人搞定。替人考一次托福和GRE,够你好几个月工资的。我问他,有人会出这么多钱吗?他说,有啊,那些工作的有钱的不想自己费脑细胞考试的,你出多高的价都有人来。你不用操心客户,你只要好好准备托福和GRE,别的一切我来搞定。我跟他入了伙,每次他给我做个假证件,用我的照片别人的名字,然后给我安排到学校里最好的教室去考托福和GRE。那些教室都是给教工子弟们留着的,监考的人员也都很手下留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太出格,他们从来不管你怎样做。考试也是熟能生巧,考到后来,我几乎不用复习就能把托福考600分,GRE 2000分以上,每次成绩出来了,对方满意的付了款,我们都出去撮一顿,然后他把一摞钱递给我。

我拿到了钱,就先给我爸买瓶好酒买条好烟,他就好这一口。这回轮到他惊奇了,他说,没看见你干什么,怎么还有钱给我买烟买酒啊?我说,孝顺您老人家啊。他说,你不是入了什么流氓团伙了吧?我怎么觉得这烟酒来路不正啊。我说,那多没素质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该抽您就抽,该喝您就喝,这不是偷来抢来的。他说,儿子,我看你在这里混,也混不出个什么名堂来,你出国吧。他这么一说,提醒了我。光替别人考试搞成绩单出国了,我何不自己出国呢?我就找到我的那个发小,说下次托福和GRE考试不给别人考了,我要给自己考一次。他给我整了一份漂漂亮亮的成绩单,我复印了两百份儿,打算来个广撒网,把国外学校一网打尽。他把学校的公章拿来,让我自己盖。两百多份儿啊,每一页都要盖章,一盒印泥都快给用干了。我盖章盖的手腕子都酸了,想想盖章的人也不容易,那也是个力气活儿啊。

我好好准备了一下托福和GRE,给自己考总要认真些,那次考试差点儿没把托福和GRE给考冒了,要不是我故意错了几道题,怕考满分太扎眼,就全是满分了。我拿着两百个空白信封到北京图书馆,找了一本外国大学目录,见了大学地址就往信封上抄。回家的路上顺道儿到邮局买了十几版整版的邮票,给每个信封里塞上一封要申请表格的信,贴上邮票就都给寄了出去。剩下的几板整版邮票我给放在家里,后来听说那年的整版邮票值老鼻子钱了,可是不知道让我爸给塞鼓到哪儿去了,怎么也找不到了,后来听说老爷子把它们送给一个中年老大妈了,因为她女儿说喜欢集邮。没多久我就陆陆续续收到了各个大学的申请表格。我把申请材料整理好,那两百份儿成绩单一份儿没浪费,都寄给了各大学,同时附上一份要求免申请费的信,大意是说,家境贫寒,无力付申请费,万望免掉云云。这样过了几个月,就收到了几份国外大学来的全额奖学金和录取通知书。这样拿到奖学金才去办护照和签证,在办签证的时候遇到了叶子。

 

四十

我总觉得人生是一场无法逃避的悲剧,因为人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所谓的看穿了,参透了不过是对悲剧的无可奈何的承认和放弃努力而已。

噩梦是从雅虎新闻开始的。

那天早上我正在办公室里看email,公司里面一个很鬼的俄国人突然敲了我的门一下,走了进来,说,不好了,公司出事情了。我说,怎么了,这么慌张?他说,你快去看雅虎上咱们公司的新闻。

我打开雅虎,找到公司股票的那一页,果然看到上面有几条新闻,说美国证券委(SEC)对我们公司开展调查,原因是公司里的CEO涉嫌私卖股票及其他事情,股票停牌。我赶紧给老犹太人打电话,没人接。我打到公司总裁的办公室,因为过去我去纽约总是找他,算是公司里面私交还可以的一个人,问他怎么回事儿,他压低声音说,FBI的人员正在公司里,把老犹太人给带走拘押起来了。

我把老犹太人被抓走的消息告诉那个俄国人,他立马很有经验的说,你快签字发工资,公司的银行账户很快就会被冻结。那个时候,公司在我们W城的人员的工资是需要由公司总裁许可,由我签字才能发的。我说,至于吗?要是冻结了银行账户,公司还怎么经营下去?他说,相信我,这个是肯定的。我想了想,因为还没到发工资的日子,觉得需要问一下公司总裁,得他答应才能做这件事,省得将来有麻烦了大家扯皮。我打电话给公司总裁,说怕银行账户被冻结,要求提前发工资。公司总裁先是电话上同意了,然后马上又发email过来,说先不要发,要等一下,看看情况再说。

俄国人着急了,催我说,你要是不签字发工资,公司银行账户一旦冻结,这里的人都没工资领。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对,我要是不签字,将来大家拿不到工资会影响每个人的生活。我想,虽然公司总裁email里说不同意,但是现在是紧急时刻,不管他了。反正银行不需要他的签字,只要我一个人签字就行了。我找会计,把字签了,给每个人一张支票,跟大家说明情况,特意叮嘱说,大家尽快去银行把支票存上。

那个俄国人说得很对。第四天,FBI就把公司的所有银行账户全给封了,而那时我们银行已经把工资从美国银行那边转过来了,大家都领到了工资。

      后来的新闻,让我们都大吃一惊。FBI的调查报告说,老犹太人是个老诈骗犯,在以色列,意大利,加拿大和美国都有案底。他在加拿大被通缉过,现在还在被通缉的名单里---这也解开了我的一个疑问,他为什么总不去加拿大。美国证券委(SEC)的起诉书说,他不仅卖没有注册的股票,而且还假造银行帐目,夸大销售额和利润,把一个亏本的公司做假账做成一个看上去有巨大盈利的公司,蒙骗SEC和股民。

老犹太人进了监狱不久的一天晚上,公司里传说他在跟SEC讨价还价,说他有本事把公司卖给一家以色列公司,好让股民们拿回一些钱来。不久后的一天晚上,我在家里接到他从监狱打来的一个电话,开门见山的让我辞掉公司里的职务。他没有说明原因,但是我想他是要给SEC造成一个压力,让SEC觉得公司运营不下去,好由股东们出面呼吁请他出面收拾残局。我本身就觉得公司既然出了这么大一个丑闻,在公司里再做下去意思就不大,而且还会引火烧身,便乐得顺水推舟,第二天向SEC派来的监管人员递交了辞职报告。SEC的监管人员本来就觉得洪洞县里无好人,公司的CEO---老犹太人被抓起来了,他们正在准备起诉公司总裁,那几个财会和营销的头头也在他们的黑名单里面,现在看我辞职了,也就索性趁机宣布把公司给关了。SEC这样一做,最倒霉的是那些股民,本来还指望停牌的股票还能重新开盘,或者公司被卖出去好挽回一部分损失。SEC这样把公司一关,股民们就彻底血本无归了。

与此同时,新闻上,网上论坛里和公司里各种小道消息开始流传。有的说老犹太人在多伦多被抓住过,在服刑期间他假装半身瘫痪,被送进医院,然后坐着轮椅从医院逃出,后来回到美国,对采访他的记者说是加拿大对他政治迫害。有的说他不光诈骗钱财,还娶了选美获得荷兰小姐名称的一个漂亮女人做太太,后来离婚了。有的说他拥有一个印刷厂,他的公司帐目都是假的,那些假可乱真的银行单据什么的都是他自己的印刷厂印制的。有的说他的办公室里有一台电话,如果有人打到那个电话上,接电话的人就会冒充花旗银行,来证实公司在花旗银行里的那些根本不存在的存款额是真的,他是靠这个来蒙骗那些第三方的财务审计人员的。

到这时我才明白,老犹太人跟我说想他退下来,让我做CEO是个什么样的陷阱:他这样做,一来还能保证他对公司的控制,因为他知道我这样一个资历浅的只能听命于他,二来他随时可以卷款私逃,跑到瑞士之类的地方去逍遥,到时出了事由我顶缸。CEO是公司的法人,公司出了事,CEO无论如何摆脱不了干系,这简直是要把我给害到监狱里去。想想觉得够后怕的,幸亏老犹太人暴露的早,要是晚暴露一些,到时被FBI不分青红皂白给抓到监狱里面去,我的一辈子恐怕就栽在他手上了。

过了一段时间,更糟糕的消息传来,公司的管理层的人被一个一个起诉到法庭,先是公司总裁,然后是管财务的,然后是管市场的。股东们的投资泡了汤,他们的怨气无处发泄,就开始把怨恨撒在没进监狱的公司管理层的人身上,我看到在网上的论坛里面有人说他有证据表明我知道公司的底细而跟老犹太人同流合污蒙骗股民,已经把情况反映给SEC了,要把我告到法庭上去。

那个时候是我人生的又一个低谷。过去是感情上的,那时是事业上的。本来我正在过的好好的,眼看我的美国梦就要实现,突然一夜之间被甩下悬崖,由公司高管变成了在家待业,心里真不是滋味。那时股市还在继续跌,我投入股市的钱还在一天一天缩水,每天看着股市的下跌心里就烦。那时候各家公司还在大规模裁人,别说找管理类的工作了,一般的技术工作也根本找不到,何况我的简历上有过去那么一笔,找技术方面的工作不仅不能加分,还要减分。我的心情很郁闷,不知何去何从。

既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在家里呆着也是呆着,于是我到了一家西餐快餐店去打工,在那里做三明治一类的快餐,兼做收银员和打扫卫生的。很久没有打工了,重新打工,好像又回到了学生时代。我又一次体会到了打工的辛苦,每天站7个小时,每周连续站下来,站得两只腿很酸痛,而拿到手的是少得可怜的最低工资。我一般都是上早班,冬天的早上,六点钟爬起来去准备打工,还真需要一些毅力,每天我从早上七点干到下午两点,有的时候后面的人要是没来,还得顶一班儿。我们那个快餐店在离开高技术公司集中的地方不远,经常有我过去的同事什么的进到里面去买快餐,遇见之后不免尴尬,好在大家都能理解,他们虽然帮不了我什么,但都是尽量安慰我几句。我在那里面学到了一些做西餐快餐的手艺,像烤面包和做早餐什么的,还有我可以涮碗涮得很快,刷厕所也刷得很快,擦窗户玻璃也是擦的又快又好,这都是在那里打工时学的。

有一天我在那里忙的时候,无意中瞥见窗外有一个女人在看着我,我抬起头来仔细往外看是谁,她就扭头走了。我觉得她的背影和走路的姿势很像叶子。

店里的一个伙计是一个大学生,他开始教我吸大麻。他大概是做二道贩子的,总是问我们要不要大麻。我从他手里买过一些,吸了一下,觉得感觉果然好,特别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大麻可以让我忘掉一切。那个时候我开始沉迷于大麻,它让我忘记掉一切烦恼,让我彻夜不想睡觉,让我处于high的状态,让我麻木。下班之后,我跟着店里结识的一些朋友,一起出去酗酒,一起吸大麻,一起过着有了今天不管明天的生活。

就在这时候,有一天下午下班后,我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打到了我的手机上。

喂,哪位?我对着电话问。

我是叶子。电话里传来她的平静的声音。

四十一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是叶子给我打来电话,我以为她早已经把我给忘记了,或者她是在严格坚守她对老张的承诺。那个时候离开我们分手已经五年了。

五年里,我们没有见过面,没有通过一次email,只在电话里说过半句话。我还记得我上次跟她通电话时,她跟我说It’s  over的情景。五年了,五年里发生了多少事情,我经历了几次起伏,现在又回到了原点。其实我不能说回到了五年前的原点,我还不如那时。那时我有一份好工作,而现在我连一份儿正经工作都没有。五年前我满怀信心,觉得我的美国梦刚刚开始。五年后我的心已经老了,对前途一片悲观,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染上了酗酒和吸大麻的毛病,成天和一些酒肉朋友鬼混。

你好吗?我按耐着激动的心情,问她。

嗯,还是那样。她说。你没换电话号码。

是为了让你能够找到我。我说。

 

电话里面是一片沉默。过了一会儿,她开口说:

我听说你的事儿了,我还去你打工的地方,在窗户外面往里看过你。

那天果然是你。你看见什么了?

看见你带着一个帽子,在那里低着头做三明治。

你怎么不进来,让我给你做一个三明治呢?

你以为我会吃得下去吗?

怎么了?很好吃,还是健康食品。

别油嘴滑舌了。你好好保重吧,多快乐一些,心情好一些。一切都会过去。

谢谢你。你打电话就是为了跟我说这句话吗?

嗯,怕你心情不好,给你打个电话,让你想开点儿。

我们还能见面吗?叶子,五年了我们都没见面。五年了我一直在想你,在等着你。我们能见一次面吗?

 

电话里是一阵沉默。过了有一个世纪的时间,电话里终于产传来了她的微弱的声音。

忘了我吧。

 

然后她把电话挂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听见她对我说话。这一次我知道,叶子是永远不会再回到我身边来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时过境迁,当年的海誓山盟终归架不过时间的消蚀。毕竟,这个世界上的人谁能够抛开羁绊随心所欲的爱一个人呢?她最后的那句话就像《半生缘》里曼桢说的那句话“世钧,我们回不去了”一样。五年的等待,五年的期望,五年的渴望,五年的种种幻想,五年在梦里不断编织的重逢的故事和想诉说的思念,在电话挂掉的那一刻,全都粉碎了。

我不怪叶子。毕竟,我只是一个自私的男人,她只是一个自私的女人。我们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我们只是普通人。我们不能有惊天动地的爱情,因为我们都是俗人。

我甚至怀疑叶子和我之间是不是有真爱,也许我们只是在寂寞的异国他乡各自寻求一些肉体和感情上的慰藉而已,对我来说是贪图她的美丽和肉体,而她是寻找一段没有经历过的恋爱来使她的人生更完整,不再有缺憾。我得到了她的肉体,她得到了恋爱的感觉,然而,这样的感情是经不住风雨的,当我们的事情曝光的时候,她只能做一个选择,她做了正确的选择----爱情是靠不住的,而老张是个她能靠得住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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