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假装

民族:满汉半袭。信仰:三顿饭一张床。爱好:练贫。性格:大愚若智。目标:(1)减少满足了嘴对不起胃的次数(2)把贫穷表现为不露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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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同桌

(2011-05-11 06:20:12) 下一个

         凡是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毛泽东。

    
小学的班级也称得上是人群,当然存在左、中、右。板油组长是地地道道“左”的代表,班里还有“中”和“右”的代表,而且是我的同桌。
 

我的同桌(1) 

    从小学4年级到中学毕业,男女生一直都不说话,可是老师却始终安排男女生坐同桌。有人说老师想利用男女生不说话来控制课堂纪律也有人说老师想打破学生们的封建思想逼同桌说话。 

        新学期一开始,男女生各排一列,按身高入座。坐好以后,有那种讨厌的孩子专看哪桌人般配。被视为般配的,坐着都有些不自然。 

        5年级下半学期至6年级上半学期,我一直跟朱百成是同桌。估计他妈妈特别爱干净,夏天他穿的白衬衫洗得透透的,熨得平平的。他说话有点儿大舌头,闹不好还会流哈拉子。既然这样你就少说点儿吧。不,给人起外号又快又贴切,准能立即传开,长期广泛地使用下去。我们小组长本来叫“板牙”,就是朱百成在小组长家学习时发现桌子上粘乎乎的,立即给人家改成“板油”了。 

当时我在场,朱百成从桌子旁跳起来“这是啥呀?这是油呀,你家真行,哪嘎达来的这多油呢?不学了,不学了!”说着甩手走了。要走你就走吧,还在组长家院子里“油呀”“油呀”地喊,他一发“油”这个音时哈拉子就要流出来,得把下巴伸长一下。我这人笑点极低,看他那样子笑得前仰后合,更得罪了小组长,给她增添了“小报告”的内容。 

朱百成说话的声音不大,平时即便是捣乱也不太显眼,对纪律的危害并不太大。他好像从来也不学习,别人学习时他就打开图画本画画儿,画得那个好---天才级的。那时正是“中国小小的乒乓球震动了世界的大地球”的时期,举国上下乒乓球热,朱百成的画也都是打球的内容:单人打、双人打、混合双打,还有实际上不存在的项目---男女对打。乒乓球台两侧的人物跳起来进攻的也好,半蹲防御的也好,双人交换位置的也好,发球的也好,接球的也好,个个栩栩如生。看了画,你会对他刮目相看。 

正好区教育局搞作业展览,班主任来到朱百成的坐位,要看他的图画本,这下儿他慌了。因为他的画旁边都加了解说,如:“××的妈抽了××的爸三板子”;“××妈跟××爸对打,不分胜负”。其中的“××”的名字都是班里的先进分子。画面那么引人入胜,解说那么不堪入目,让人忍俊不禁。用橡皮擦掉解说吧,他的字已经刻进了图画纸,最终没能拿去展览。 

说他天才,不仅仅表现在图画上。学习写记叙文时,老师讲了记叙文的特点:一定要有时间、地点、人物、事情发展的经过和结果。 

朱百成苦苦思索后写出来的是:星期五我一出家门碰见了刘智宏,我跟他说“咱们一起上学去吧”,我俩就一起来了。 

一行半,把记叙文的特点全包括了,无懈可击。反正都是第一次写作文,谁也不知道正确写法是什么,那时只会写批判搞,忆苦思甜体会,而且是“一豆到底”的文体:不分段落,全都是豆号,最后用一个句号。虽不知道作文为何物,但也知道他的不像作文。我还是佩服他,把他的作文记得牢牢的,估计他自己都忘了这回事了。 

除了画画儿以外,他还画界限---同桌中间的界限。班里每张桌子上都有用圆珠笔刻出来的一道深深的界限,朱百成没事时就描那条线,听着笔刻桌子的声音,我都替桌子感到疼。描够了,他就开始守卫那条线,只要我的胳膊肘一过线,他就迅速出击,用手击退我的胳膊,同时喝令“回去!” 反击时,他的手绝对停在他那一方,绝不会过界。我坐在桌子左边,右手写字,不知不觉就过界了,不知有多少次被他突然“袭击”,撞歪了字。我也从没生过气,从没像别的同桌那样吱哩哇啦地乱叫,悄悄收回胳膊完事。谁让你过界了呢。每次都是这样以他大获全胜结束。

       他很男子汉气,有时会全面开放“边界”让我随便用桌子,多数都是我提的条件:“借你作业抄,桌子让我用”。 

一次上图画课,老师在黑板上贴了个“军号”图,让我们照着画。我画完了自我欣赏时,朱百成说“那也叫军号?是漏斗吧!” 

那时买酱油醋都是自带瓶子,店员用漏斗灌进去。白酒也零买,那里的漏斗小一些。总之漏斗随处可见。让他这么一说,再看我那军号就是不折不扣的漏斗。 

“借你作业抄,替我画一张”。 

交易成立,我不仅有了一张像样的军号,还避免了“漏斗”的外号。给人起外号,他出口成章。小姑娘闹个“漏斗”的外号,那才叫跳进黄河洗不清呢。 

还有一次画猪,我画的猪有棱有角,像是用硬纸板作出来的;他画的猪胖乎乎活生生,小尾巴打个圈翘起来。你就是再馋肉,也舍不得宰这头猪。

“借你作业抄,替我画一张”。  

会的不难,难的不会。他怎么就完不成那么简单的作业;我怎么就画不出那么简单的线条。 

用东北话说:我老佩服他啦! 

遗憾,图画课不知为什么停止了,交易也没有再进行下去。这些交易都是极隐蔽、极小声地进行的。我前边坐着的那个梳小辫翘板牙的小组长,后脑勺都长着眼睛,她眼睛里绝对容不得这些“不正当行为”。 

我最佩服朱百成的是他有主见,他能看出要求“进步”的同学付出的每一个小小的努力的企图。然后取笑人家,然后他挨老师一顿“臭骂”。挨骂的时候他大概在构思画面,甚至画着什么。下了课,照样去取笑讽刺先进,佩服他心有一定之规。 

“佩服谁就跟谁学”。郭大肥让我站到教室前面,开我的路线分析会,我满不在乎,还描绘自己当老师的前景……,不能说不是朱百成的影响。 

近朱者赤!

      

  我的同桌(2) 

    看阶级教育片《卖花姑娘》吃饼干,被班主任开了路线分析会后,我为自己变得有主见了而高兴。大概有些喜形于色,第二天在走廊里跟同班的一个男生走碰头时,他狠狠地说“傻瓜!” 

        他骂我“傻瓜”是说我早点儿写个检查,就不会把事情闹那么大,那么现眼。不光他一个人那样认为,所有的人都那么想。可是我现了眼还自以为是,更让人感到我傻了。 

        他是我的前同桌,是那个组的小组长。从我转入站四小学就跟他同班,那时他就是小组长,一直都没有升上去过。因为他不会“假积极”,也起不到干部的表率作用。他之所以能当上小组长,是因为他能独善,不违反纪律不跟人打闹。打扫完教室锁门的时候,你能感到他是个干部,因为干部拿钥匙锁门开门。平时即看不出他有什么特点,也没有感到他比我聪明多少,却老被他骂“傻瓜”。我跟坐在我前后桌的同学议论什么事情的时候,老听到他小声说“傻”、“傻”、“真傻”。明明知道他是在说我,也没法跟他吵,人家在自言自语,你有什么办法?

         不仅没有跟他吵过架,我还特别佩服他。因为他老用这种自言自语的调子说我不敢说的话。听忆苦思甜报告的时候,学校没有礼堂,只能坐在各自的教室听有线广播。那时的孩子都给训练出来了,知道什么时候能闹,什么时候要忍耐静听。听忆苦思甜报告时绝对要坐好静听。
    那次是个大妈作报告,讲到旧社会吃不饱时,她说“没饭吃,饿呀,实在饿的没法儿啦,就去刮锅嘎巴儿”。
 这时组长小声说“没米饭哪来的锅嘎巴儿,呿!”忆苦的大妈又说了“新社会多好,大米白面吃不完”,组长又小声说“你搁哪嘎达住着呢,是中国吗?中国哪嘎达大米白面吃不完呐,说说!”(请用东北话念这段对话) 

东北人作好米饭后盛到一个盆里盖上盖子蒙上厚棉套放在炕上保温。饭前孩子们肚子都饿,就等着抢锅嘎巴,把软面裹在里头,揉成一个球,外焦里嫩,在新社会也是接济肚子的好吃食。 

没有米饭就不会有锅嘎巴---真理! 

每月供应几斤大米几斤白面,粮店的小黑板上写着,饭桌上摆着,“大米白面吃不完”,你挺大年纪说瞎话骗小学生! 

但是,忆苦的人怎么说你就得怎么听,已经成了常识中的常识。组长接的那些话都属“反革命言论”, 要是给谁听见,汇报上去,轻则挨路线分析,重则连累家长。好在他出身贫下中农,即便被“路线分析”也只能说他忘本;要是我说这些话的话,就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妄图翻案”了。 

组长说的是谁都想说而不敢说的话,让人听了痛快。我老佩服他了。 

组长还干过一件别人想干而不敢干的事,也让我佩服至今。 

升入中学以后,他在一班,我在五班。两个班进楼后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几乎碰不到面。一天中午吃完午饭回到学校,教室里只有一、两个人。我坐到位子上伸手掏书,书包里发现了一个封了口的信封,一看是组长写的,赶紧塞到书包里面了。下午回家后才敢打开看。 

信、跟当时的体会感想之类的文章差不多,有国际国内大好形势,然后是小学中学,最后有一句“作我永远的朋友吧”。现在看这封信顶多算个“交友申请书”,在当时可了不得,那时不叫“早恋”,叫“作风有问题”。家庭出身不好,作风也不好的话,这人就不可救药了。当时人们心中,作风不好比家庭出身不好问题还严重,甚至被视为肮脏。家庭出身无法选择,作风是自己能保卫的阵地,于是把那封信“销赃”了。 

那以后不久跟组长住同院的一个女生告诉我:组长骂你“说她傻就是傻”。那女生还挺纳闷儿。细想组长才真“傻”,那时谁敢跟一个出身不好的孩子说“作永远的朋友”呢。 

一直不明白组长怎么进的我们教室,怎么知道那是我的坐位的。那么神不知鬼不觉,那么准确。不能不佩服! 

“说她傻就是傻”以后,再没有组长的消息。


 写到这里,周大胆突然在网上大声小气地呼我:“那个谁、那个啥、我见到那个谁啦,就是你老打听的那个朱百成呀。他不认识我了,还是那谁提醒他,他才想起我来呀”。 

“他说话还大舌头吗?”我急着问。 

“啊哈哈哈”,她的笑说明“一点儿也没变”。 

上中学后不在一个班,朱百成又是个极不起眼的人,所以没有他的消息。只有我一直想确认他的天才是否得到了施展,老打听他。)


(17)荒唐中小学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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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假装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高斯曼' 的评论 :
当年锦州中学那一片安静漂亮,现在全然看不出当时的影子了。
高斯曼 回复 悄悄话 我哥是锦州中学的,校长的女儿是我大学的同学。
jjzz 回复 悄悄话 会的,多谢。
石假装 回复 悄悄话 回复jjzz的评论:

向你父亲(老校友)问好!
我这就去找你朋友的文章。
jjzz 回复 悄悄话 关于二高,你知道的比我多,我姑姑和我父亲的确是在那儿打着篮球长大的。可惜我没去过,下次回去补上。
注意到你有满族血统,我姥姥也是满族。
希望接下来好事多些,坏事少些。慢慢写,不急。
另,我的一个朋友,浅寒,最近在万象上发表个人回忆录,还在连载,也是关于一个小女孩儿在文革中的经历。
石假装 回复 悄悄话 回复jjzz的评论:
你父亲一定是“二高”时代的学生了。文革前锦州人特别崇拜那所学校,校园也很漂亮,有很大的灯光球场,市民在那里打篮球……。
我父亲后来回石家庄当教员。
石假装 回复 悄悄话 回复bigwings的评论:
羡慕你梳长发,我就一直梳短发,小时候特别想梳辫子。
我中小学的同学很早就下岗了,孩子也都大了,聚会的机会就多了。男生也参加聚会,小时候虽然没有说过话,现在也不拘束,拿小时后的事情开心。
bigwings 回复 悄悄话 现在能和中小学的同学联系还真是种幸福呢!看了你的文章之后,我想了一个晚上,也没能想起来我在中小学时佩服过哪个人~~~呵呵~~~在高中时倒是跟了一把星,把俺齐彩长的头发剪成了个“郭富成式”,谁知那头型到我头发效果却不咋地。打那时起我就没再剪过短发~~~
jjzz 回复 悄悄话 我知道那个学校,我老爸是那儿毕业的。看你们家照片,觉得在哪儿见过你爸。后来他当过老师吗。
石假装 回复 悄悄话 回复jjzz的评论:
我上的中学文革前叫“二高”,文革时改成“十四中”在百货大楼往西一点儿的地方,京剧团对面。现在搬到南山去了。
我也佩服组长,所以记的特清楚。
jjzz 回复 悄悄话 佩服你的记忆力,我都想不起谁是我得同桌了。你上哪个中学,锦州中学还是实验中学。挺佩服你们组长,那么点年纪,就敢给女孩儿写信,我没那个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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