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情人如他》——第十四章 2

(2011-03-01 12:14:17) 下一个



             2



整个大屋都睡着了,我顺利抵达车库,车库离大屋有一段距离,于是我从容地发动戴蒙的车子,驶走。我要去市区的酒吧,要去一醉方休,我已是一个孩子的妈,半老徐娘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并不担心遇见坏男人。唯一的担心便是,酒量不好,一喝便醉,来不及发泄。

把车停在酒吧附近,将钥匙寄存在邮局,才放心去发泄。在瑞士去酒吧,这是第一次,我要了酒,盯着杯子猛灌,音乐刺耳,灯光炫目,我不在意,眼看杯中空空,摆手再添一杯。我想起李白的诗句,“对影成三人。”我想,我是希望能达到这种境界的,欲仙欲死。

有男人跟我搭讪,我已经有些醉意,只看他一眼,便埋头继续喝,他有些受窘,但更多的是勾起的好奇心,大抵我是这间吧里唯一一个陌生肤色的女人,穿着惹人眼的绿色,这不免招惹一些无所事事的人。

“小姐,怎么自己在喝?”他用的英语,一定将我当做旅游客,其实,我何尝不是个旅行客呢,不过是夫君家在此罢了,自己家在卢塞恩和遥远的中国。

“我想一个人静静。”我用的是法文,他听罢,觉出我大概是老江湖,再不敢造次,讪讪地走了,我松了口气,事实上方才,我是怕的。我继续喝着酒,但头脑明显清醒了许多,然而,这个小插曲不足以让我反省这恶性行为而止住喝酒,我就像一个没有底儿的啤酒瓶子,胃无限地渴望着酒,酒,酒!好吧,便喝。

眼睛渐渐眯起来,头昏昏沉沉,冲酒保要酒,望着他白手臂上又浓又黑的体毛竟浑身一个激灵,再看他时,只觉得他左摇右摆,真正成了“对影成三人”。我冲他酣然一笑,他莫名其妙地转到另一片柜台,似乎见惯我这般酒量不足的酒客,不过我敢肯定,他一定是以为我脑子出了毛病。

“戴蒙……”

等我模模糊糊叫着那位先生的名字时,我尚未失去意识,明明白白知道,且甚是欣慰,我,终于醉了,手攥着酒杯,晃着柠檬黄色的酒,把头侧趴在吧台上。

sue?……你是sue吗?”我感到自己正被一双冰凉的手架住酥软的身子,那声音温暖和煦,让我不得挣扎,我索性与之对话,“对,我是;你是谁?”

“你看看我,看看我!”那人扳过我的脸,摇晃着,命我睁开眼,一边责备着,“一个女人竟然在酒吧里酗酒,你怎么敢?!”

我勉为其难地睁了睁眼,迷糊中看见一张熟悉的男人面孔,但不是戴蒙,他不会叫我sue,;也不是莫纳先生,他早已熟睡,怕是现在正在做梦,那么是谁呢?

让见我眼睛倏忽间又闭上,便更加猛烈地摇晃我,以期能使我清醒,我果真再次睁开眼,没等他张口欣喜,便一阵责备,“我被你晃晕了,松手!”

我当然没认出他是让,亲爱的读者,不要把我往忘恩负义或者别的更恶劣的词上套,十分之八上不是我的过错,请允许我用简短的语言来描述一下那个大男孩的装束——他换了新发型,原先的长发剪掉,一根根直挺挺地立在头顶;上衣黑色,挂着珠片的法文:“我很凶!”,牛仔裤,腰上挂一串粗银链子,鞋子是银色的运动鞋,右手上两枚银色骷髅系列戒指,颈上三条,全银色,一条挂着铭牌,一条挂着绿色的翡翠状石头,最后一条,挂着一个钟表。形象完全颠覆,那个阳光少年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充斥着黑色成熟男人气息,尽管银链子稚气未脱,但这身装束活生生促进了两年光阴。

“愿你不是真的没认出来我,我是让。”他仿佛回过神,明白我竟是没认出他。

“让?你是让?”我拍着他的脸,仔细看了足足两分钟,他尴尬地抽回脸抻直腰,说道:“你不该呆在这,我带你出去。”

他的话是命令,我忽有些做游戏的兴致,于是便乐意假扮一名小兵,听从长官指挥。他扶着我,一步一趔趄地挤破人圈,冲到酒吧外。一阵凉风钻进大衣里,冷,顿时,我酒醒了一半。他把我放在一个商场门口,自己则去自动贩卖机取了两杯滚烫的咖啡,把纸筒塞进掌心,像一丛柴火。

“好了,”他问,“到底怎么回事?”

“你不该这么跟我说话,”我恢复些神智,“有些事还是不知道地好。”

他便当真不再说话。

我望了望他,他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两人不再交谈。寒意更深,我缩了缩身,他也穿了风衣,但明显比我的要薄些,他却丝毫不觉寒冷,仰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等双手把咖啡的热度吸收完毕,我才细细地品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啜,冷咖啡先在嘴里含着,等含暖了,再咽下。

“多么希望有一场雪。”让忽然感慨,转头看他时,四目交汇,心里一阵忐忑。

“你是想念圣诞礼物了?”

他翻了翻白眼,噗嗤一声笑了,接着认认真真地说:“过完圣诞节,我已经二十一岁。”

我慌忙低下头,继续喝。

“我希望你不要总把我当做一个小辈,我不过是比你小四岁罢了。”

“让,”我打断他,“我想明确一点……”

他打断我,“我不会给你添麻烦,不会让你为难,你完全不用担心。”

“好吧,”我抿一口咖啡,却因忘记含在嘴里冻疼了胃,“好吧。”

接着是一阵沉默。

太阳穴针扎状点痛,头昏脑胀,嗜睡,纸筒握在手里,眼睛却渐渐闭上,“能借用下你的肩膀吗?”我问他,说完头已经沉沉地靠了上去。

“你是要睡觉?”

“小睡一会儿,实在困顿。”

“不能睡在这里,会着凉,”他说的同时付诸行动,强制架起我,转移到墙根儿,把我原本靠着他肩膀的头放倒在墙上,轻声细语,“在这里等着,别睡着。”

我正困倦,他刚离开,便无意识地沉沉睡去,尽管冷风一拨一拨地穿透风衣灌进身体,我无知无觉,只是睡。

让很快开车过来,大概是把我抱到车上,用外套裹着——这一过程我在睡梦中度过,所以不能给予准确的描述,待我醒时,接过他递来的醒酒药,喝下。

sue。”

“嗯。”我模模糊糊答道。

“我只是想告诉你,”他说,“我是你的朋友,可以向我倾诉,如果你也同样把我当做朋友的话。”

“谢谢,我会的。”我仍旧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困倦地伏在车窗子上,像一只绿色的壁虎。

“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说……”

“戴蒙离开了。”我脱口而出,好像一个邀功的告密者,这份急促猝不及防。直至让伸手抹掉我脸上成串的泪珠时,我才觉得脸上一片冰凉,让的手指灼烧,烫了我一下。

他细致地帮我擦掉眼泪,一言不发。

“他离开了我,永远地离开了我……再也不会回来……”我抽泣着,却不见嚎哭,虽然情绪激动,但至少我心里还有三分平静,我不打算隐藏伤痛,但也不会百分百在人前显露。

“有些人永远不会离开你。”让却出奇平静,他并非幸灾乐祸,而是冷眼观察分析。

“你不懂;他肯定接受不了,他不属于那些有些人,而另一些人却终究要离开。”

让若有所思地点头,但没有再说些哲思警句。

“你知道吗,让?”我的情绪忽然激动,双眼里灌满了泪水,从上向下忽然就铺满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你的痛,除了这,一无所知。”

“是的,我心里痛;我想找个人把一切的一切一股脑地告诉他……”我苦恼无比,头已经埋在让的肩头,他浑身肌肉紧张,高高耸立着支撑我,“我可以相信你吗,让?你当真愿意分享我的故事吗?”

他并未答话,只是递给我一个果断而且坚定的眼神。

“如果我生在唐朝,如果君主是武则天,如果兄妹可以通婚……”

前两句他一字一句听地清楚却不甚明白,他对中国的历史一窍不通,然而,第三句话他听得真切——“如果兄妹可以通婚?”

我苦笑出声,“谁能想到,一个生活在瑞士,一个在千里之外的中国,这么两个人,竟然是亲兄妹?谁能料到……瞧呀,上帝跟我和戴蒙开了多大的玩笑!”

“你跟戴蒙竟然是……兄妹?!”从那张白纸一样的脸上能看出他受了多大的震惊,无疑他觉得这是匪夷所思的,随即,一颗晶莹的眼泪竟从那脸上垂下,掉在背上,凉丝丝的,好像一个变态的安慰,我顺从地趴在他背上,好像此刻需要支撑的不是我,而是他。

sue——”他轻哝着,不知所措。

长期憋在心底的话凝结而成的乌烟瘴气终于得以排遣,我竟由衷感到一阵轻松,此刻反倒是要劝解他,“你不要太为我难过,两年前,我已经知道这个事实。”

他骤然仰起脸,似乎明白了什么,说:“两年前你离开戴蒙便是这个原因?

我竟含笑点头,不过,这笑是浅浅的,像是一种条件反射。

“而且,你没有告诉他?”

又是点头。

“真是个傻女人,戴蒙一定以为你有了异心,”他痛心疾首,但好歹止住了眼泪,悲痛却一团一簇地凝在脸上,“戴蒙离开,是因为他知晓了真相,不能接受?”

我竟有闲情逸致地笑着夸赞他,“真是聪明,是个好律师坯子。”

他谢过我。两人轻轻靠着,却重重地支持着对方,我明显足够成熟,几年的磨砺早已蜕化成刀枪不入,倒要时时刻刻照顾着让悲恸的情绪——他生性善良,会设身处地地为我感到悲伤。

sue,”他又叫我,“如果难过,请哭出来。”

“悲伤早已过去,现在的我,只会平淡地接受现实。”我露出浅浅的笑靥,从这小沟小壑间,我看见一个羽翼丰满的女人,坚强将是上帝赋予她的最宝贵的品质之一。

“你的坦然让我心慌,让人心碎。”让说着,慢慢向我凑近,他的眼睛,一双噙着些微泪花的褐色眼睛,在我面前闭上,两片桃红色嘴唇印上我的额头,温柔如春,暖暖的,如我曾经拥有的幸福,我不自觉地闭上眼。

那双嘴唇,慢慢向下,终于吻上了我因悲痛而不住抖动的灼热的唇。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