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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征路《那儿是哪儿》

(2012-07-26 06:26:39) 下一个
我是个特懒散的人,写小说非得接受点儿外界的现实刺激。如果没有,那小说就写得很艰苦。我一拉开抽屉,就能看见不少写了开头没有结尾的小说的尸体。有些东西竟然自己也不知道当初想说什么了。这篇东西也是受了刺激才产生的。当时是在互联网上读到一个挺有名气的改革家在“中国企业家领袖论坛”作的发言,大意是要求政府对那些有不法行为的富豪和官员进行“赦免”,他担心一旦对这些人动起真来,富豪赃官们就会卷了黑钱跑到国外去。当时的感觉:这个人疯了。后一琢磨,这个人的名字怎么这么熟悉?联想到前几年,我读到过一篇鼓吹腐败有理腐败有利的文字,好像就是这个人的。后来一查,果然就是这家伙。而且此公在八十年代就是以提供价格双轨制理论炮弹扬名的,后来中国出现的“官倒”和政治风波就是与此政策直接相关。

今日中国大大小小的城市里,最触目惊心的经济现象是什么?就是私有化。或者叫改制,或者叫转型,或者叫国企改革,叫什么都行,反正都是一个意思:老子死了赶紧分家。这个分家还不能公平分,谁嘴巴大谁拳头硬谁就多分。他占了便宜还不准你有意见,有意见就叫“仇富”,就叫“民粹主义”,就叫不“善待对社会做出贡献的人”。当然,八亿农民和几千万产业工人是不算在“有贡献”之列的。这个私有化过程不管你赞成不赞成,事实上已经发生并且愈演愈烈。有趣的是,几乎所有的媒体对此都在装聋作哑。直到有个叫朗咸平的香港人指出这是皇帝的新衣(尽管他开的药方不好),才舆论大哗,才引来主流经济学家的应答。这就是话语权的问题。

本来,一个学者持什么观点,站在哪个立场说话都是正常的事。每个利益集团都应该有自己的利益诉求管道。但咱们的情况有点特殊,农民和工人没有。农民和工人没钱召开“高峰论坛”,他们只能通过“上访”“告状”来表达自己的意愿。他们更多的时候只能发发牢骚、骂骂娘。北京的出租车司机有一句话叫做:真想拿大嘴巴抽孙子!

2003年,我同时写了两个中篇,抒写了“人”正经历着的历史变迁,和这个社会背景下不同族类的精神生态、心灵诉求。一篇发在《人民文学》2003年第10期,叫《谁落入圈套》,另一篇就是《那儿》。由于种种原因《那儿》今年9月《当代》才发出来。在《圈套》里,我写了一个女经济学家,聪明美丽,春风得意,样样成功。她是有话语权的,她说的“起吊机经济”、“公平来自认同感”、“知识分子不是良知分子”、“赦免”等等说词都是主流话语的直接引用。我知道今日中国的某些学术已经买办化娼妓化了。我知道又有一批优秀人物被套了进去。我知道了就不能不说。在《那儿》里,我写了一个劳动模范出身的工会主席,他是没有话语权的,只会干活不会当官,却把自己对工人的承诺看得比天大。当然,他无力改变工人命运,最后只能消灭自己。

这两个都是悲剧人物,如果对照起来看,就能明白我的焦虑不是无缘无故。我是个写小说的,我不得不以悲天悯人的心情来思考这些历史现象,用审美的眼光来看待这些人物。我承认,自己是属于那种没有腐败机会而痛恨腐败的人,是吃不着葡萄的狐狸,是妒忌,是弱智,是瞎操心,是自不量力。可我的悲哀却是多数中国人的悲哀,咱们说说总是无妨的。

换个角度看,他们也很悲哀,当年那么卖力扶持起来的成功人士竟然并不领情,竟然要跑了,他们怎么能不如丧考妣,苦苦哀求呢?可见他们的成功也是靠不住的。他们也感到没有不散的宴席,活得并不踏实。

我当然是赞成改革的,也赞成国营企业要改革,但我知道并非所有的改革都具有天然的正当性。那种少数人获益却让多数人承担成本的改革,那种巧取豪夺式改革,那种黑社会流氓式改革,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赞同。

一个人,哪怕他再普通,再弱智,再低能,都有生存的权力,劳动的权力,追求幸福的权力。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是几代人唱了很多年的歌词,对普通老百姓来说,这个词的准确含义恐怕很难说清楚。他们热泪盈眶唱着它的时候,是把它当作幸福的彼岸来想象的。为了“那儿”,他们什么样的苦难什么样的煎熬都可以忍受,因为“那儿”一定会实现,“那儿”一定会来到。

有人会说“那儿”早就被宣布为乌托邦了。但宣布了就不能再想想吗?乌托邦本身并没有错,更不是罪过。物产极大丰富,没有剥削没有压迫,人人都得到自由全面的发展,不好吗?何况老百姓心目中的乌托邦,不过是今天比昨天好过,明天比今天更有盼头,都是些基本的生存条件。他们要求不高,“那儿”不过是一顿热乎饭,不过是一间温暖的屋子,是孩子的学费,是老人的医药费,错了吗?当“那儿”渐行渐远的时候,“那儿”被权贵们弃若敞履的时候,他们愤怒一下都不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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