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往事

已经过人生路程的大半,以往的路曲折艰难,记载下过去的酸甜苦辣,走好现在和将来的每一步,也为后辈作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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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外施工散记1-利比亚(2)大国和小国

(2012-11-06 23:50:48) 下一个
(2)大国和小国

我们公司在班加西承包的工程是为一个住宅小区配套的水电工程,造价只有300万利比亚第纳尔(约1000万美元左右)。这个工程是我公司在利比亚承包的第一个工程,实际上,应该是一个转包工程,因为工程的总包是一家叫做“绿山”的利比亚国营公司,他们从政府那里拿到这个工程,再转包给我们公司。

 

绿山公司的经理名叫阿布巴克,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阿拉伯人,长得高大肥胖,皮肤很黑,头发卷曲花白,嘴唇上留着一撇小胡子。他曾经留学德国,英文讲得很流利。据说他是绿山公司里唯一受过高等教育的利比亚人,因为公司里其他的工程技术和管理人员全是从周边阿拉伯国家来的人,如土木结构工程师是埃及人,电气工程师是巴勒斯坦人,管道工程师是伊拉克人,会记长是约旦人等等,而在绿山公司工作的其他几个利比亚人都只是小工头和机械工等。总之,绿山公司的绝大多数雇员,不管是干部还是工人,都是来自其他国家的人,为了挣得利比亚的石油美元,几乎在这里可以碰到世界上所有国家的人。在头半年里,我是工地上唯一能和外国人说话的人,阿布巴克每天要到工地上来,我们要每天见面打交道,所以很快混熟了。就在我们开始交往不久,阿布巴克说的一句话,把我气得不行,这句话是:

 

You China is a big country, but right here, you appear like a small country, but Korea, they are a small country, by look like a big country.(你们中国是一个大国,但是在这里,你们表现得象一个小国,而人家韩国是一个小国,却表现得象一个大国。)

 

我记不起当时我是怎么反驳他的,但是后来经过眼见耳闻,自己的经历和观察,我不得不承认这句话说的是事实。

 

下面的情况就是我公司,在1983年中国最大的建筑单位,中建总公司(当时的名字是国家建工总局)刚出国门的情况。我不想在这里指责任何人,我只是想真实地记载当时的状况和如实地反映一下我当年的感受:我们中国人刚从三十年来一波又一波的政治运动中,特别是十年浩劫的文化大革命醒来后,突然来到国外,真有种“山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如此而已。

 

首先,按照我们国内的习惯来说,应该是先生产后生活,可是,我们项目的施工准备可以说是一团糟。施工合同签订后几个月了,我们到了现场,一看,什么施工机械,材料,工具都没有。原来,在的黎波里经理部和班加西分部的工作人员,大多数人原来都是在北京坐镇大机关的,根本就没搞过什么施工,不知道这个工程需要些什么样的设备和材料,也不知道要准备什么样的临建设施给施工人员使用。事到临头,国内的施工人员要来了,他们才想起要给这些人提供住处,这才让班加西分经理部的经理,一个大学里聘来的讲师,匆忙花高价从一个黎巴嫩商人买了一些集装箱和一部旧校巴。据说,这个黎巴嫩商人通过死缠硬磨,更让我们经理部的那位老革命经理从他那里用来自国内宝贵的三百万美元采购了产自马耳他的活动板房。这批房子价格高,交货慢,而且买回来后根本没有这么多工人住,放了几年经过日晒雨淋后几乎成了废物。

 

生产准备是这种情况,再来看看我们的生活营地。这是用几十个旧集装箱组成的宿舍区,四周用铁丝网围着。一般人每两三个人住在一个20英尺集装箱里。用水是大门旁边的一个公用水龙头和一个洗脸台。工人没有统一的工作服,出国前置的西装不能当工作服,工人们就从几里外的一个巨大天然垃圾场捡了很多旧衣服穿上。后来,他们更从那里捡了许多旧洗衣机,冰箱,电视机,稍加修理或不用修理就用上了。有些东西,在国内我们还未见到过,想不到在这里从垃圾场里就捡到了。

 

最使我无法忍受的是我们全体人员的公共厕所。这个所谓厕所连十几年前我在农村当知青时的厕所都不如,它就是在离宿舍几十米远的空地上挖个坑,铺上几块木板,四周围上帆布,就成了一百多号人大小便的地方。由于坑挖得太浅,不几天粪便就堆上来接近人的屁股了,而且臭气难闻,引来无数绿头苍蝇。这样窝囊的环境,怎么能让大家在这里生活两年,我就向主管行政和生活的工地党支部书记,一位长得高大英俊的山东人转哥(当时我们这样称呼企业里的转业军人)某书记提意见,要求重新建一个有化粪池,大小便分开,有水冲洗的厕所。他不于以理睬。和代理项目经理华工打过招呼后,我就自作主张地按国内我所在单位的习惯,排出了一张清理厕所人员值班表,把项目经理部的每一个干部,包括某书记在内的共八九个人的名字都排在上面。而且,我和我的室友冯艰生开始第一次清理粪便的工作。陈支书是我的同龄人,还是从农村出来的,他只干了一次清理厕所的工作就受不了了。我就趁机给他说,如果我们再不改造厕所,阿布巴克要罚我们的款。这下他才着急了,安排人重新建了一个较为像样一点的厕所。

 

作为总包公司的经理,阿布巴克看见我们到了开工期了,却既无设备又无材料,急得直冒火,几乎每天都气呼呼的指责代理项目经理华工。华工是个好人,业务能力强,办事认真,但他在国内单位里连一个副科长也不是,对下管不住在国内散漫惯了的工人和干部,对上,请不动经理部的人,要钱,没有,要设备,没有,总之,一点权力没有。他怕这样下去工程耽误在他的手里,就三番五次地向国内报告要求派一个正式的项目经理来,终于,国内派来了一位土建二公司的副经理,当年55岁的程经理来工地担任项目经理。可是,程经理显然是个慢性格的人,来了后工地仍然动得很慢。几个月后,由的黎波里经理部采购的设备终于运到工地,工程勉强开工了,但不管是工地效率,营地管理还是工人的精神状况,都非常不尽人意。可阿布巴克是个急性格的人,对我们的慢节奏非常看不顺眼。他经常在早上7点,自己开着他那辆甲壳虫小车,来到了工地办公室,一个40英尺的大集装箱。往往是开门一看,只有我一个人在那里翻译技术规范。因为,作为工地上唯一一个可以与外界交流的人,我白天要给几乎所有人当翻译:要和业主的监理,一家英国公司(HOWARD)驻地工程师打交道;陪同我们的土建工程师,电气工程师和管道工程师与他们的业主对应人物讨论技术问题;陪同病人和我们自己的医生去医院;去警察局处理我们人员的交通事故;。。。等等,总之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我只有抽晚上和清早的时间做笔头翻译。

 

每当碰到这种情况,阿布巴克不管我是否是他直接管辖的人,也不管我是个没有决定权的人,更不管我是否吃过早饭,让我坐上他的甲壳虫似的小车,风驰电击地开出营地。在我们开工前,到处去找否有我们可用的二手机械设备,包括挖土机,吊车,水泵,发电机,推土机,翻斗车,打夯机等等,或者是跑到韩国大宇公司的工地和营地去参观,让我们学习他们的经验。开工后,就直接开到工程现场,检查施工进度。

 

说实话,在大宇公司的工地上,我真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我在国内,自从1971年脱了知青的皮以后就一直呆在这个所谓国内最大的施工企业里,但从来还未见到砼输送泵车。看着这些高效率的砼泵车哗哗地以每小时几十立方的速度,把液态砼浇筑到几十米高的模子里去,我不由得想起在国内同样浇筑砼的操作:用人工给搅拌机上料,用手推车把砼运到升降机上,提升到达要浇筑的层面后,用人工推到浇筑点,把砼浇筑到模板里。用砼泵车浇筑砼一小时的工作量,我们要用几十个工人干一整天。这个差距真大呀!

 

到了韩国人的营地,阿布巴克把车停在外面,我们步行过大门时,穿着蓝工作服的警卫员向我们举手敬礼。在营地内面,几十栋活动房都排列整齐,干净清爽,房子周围的空白地全用碎石渣铺满,远处可以看见篮球场等运动场地。在接待室,工地管理人员也一律穿着蓝色工作服和客人见面。他们工作服上唯一的区别在于臂膀上插笔套的数目,从一个到三个按职务的升高而增加。管理人员几乎都可以说一点英语,哪怕发音不准,说话不流畅,但好歹能互相明白意思。据了解,韩国人的出国务工与服兵役是同等待遇,他们也确实用军事化的方法来承包工程挣外汇。当然,他们还有别的手段,如为拿到大工程打通关节,供给班加西市政府各部门一百辆大宇牌小轿车免费使用,同意收取石油以取代收取现金工程款等等,使他们几乎要占领整个利比亚建筑市场。

 

当我了解了以上这些情况以后,我也不打算再去计较阿布巴克说的上述的那句评价了。我想,韩国在50年代初期的朝鲜战争中,作为我国的手下败将,全国被打得稀烂,到处是废墟和焦土,老百姓缺衣少食,流离失所。照理说,他们应该比在几十年的和平年代中建设的我们中国落后的多,可是现在的事实却是相反,起码在利比亚这里,韩国以一个强大国家出现了。而我们,拥有比他们多几十倍人口和领土,既无国内战争的内乱,又无强敌入侵的外患,度过了几十年的和平年代,在北非这里,却成了小国,这不能不使我震惊不已。我感到在我的思想观念上受到了一个猛击,值得我们深刻反思。我们没话可说,唯一的做法就是承认落后,改革开放,迎头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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