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老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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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理性的信任

(2011-09-07 00:24:59) 下一个


    榕城老应


非理性的信任

中秋节旁晚,我回家的时候正赶上文革游街活动的末尾。刚搬来的邻居林广宕头戴着高帽,双手涂得漆黑,挂着“走资派黑手”的牌子在游街。他的儿子,五岁的罗罗正在街上滚铁圈玩。看见他爸,高兴地叫一声。他爸对他挤一个笑容,歪歪嘴巴。罗罗高兴地滚着铁圈,跟着队伍跑几步,嘴巴喊:“咣当、咣当、咣当,打倒林咣当!”

回到家里,我爸已经被批斗完回家了,躺在床上不啃气。妈在准备晚上吃的米粉,悄悄地对我说:“去看看你爸,他回来就不吱声,不要想不开了。”

我到屋里,也躺到我爸旁边问:“下午被批斗了?”

“批斗身体难受点,没什么。只是太侮辱人了。我当年参加国民党军队也是为了抗日,没有参加过内战。怎么就成了双手沾满劳动人民鲜血的刽子手?”

我说:“嗨,这有什么想不开的。你是国民党、当了反动派。判个反革命,那也是名符其实的,不冤。你看隔壁的,四几年参加革命,出生入死打下江山,当了书记主任。不也是跟你一起挂牌游街,说是反党反社会主义,那才叫冤!”

林书记没有喊冤枉。他洗了黑手,正和部队九三医院赶回来的护士老婆,在后厅吃着螃蟹赏月还喝点酒。后厅另一边房间里的小黄夫妇还没回来。小黄夫妇和林书记都在市工艺美术公司工作。小黄夫妇是造反派,林书记当然是当权派。他们都才搬进这个四合院一个多月。和我们家仅仅相互知道名字、身份。是见面时点头的关系。

罗罗在后厅仍然欢声笑语,说:“爸,你下午戴高帽真好玩。什么时候也弄一顶我戴?”林书记笑道:“这可要等到你长大了才够格。”

这年头也没什么心情赏月,吃过晚饭我便回学校去。过一星期回来时,林书记已经搬走了。我问妹妹。妹妹说,那天我走后,林书记就住院了,后来再也没回家住。

原来那天晚上大家睡下后。突然听到林书记的老婆小郑拍门,带着哭,压低声音说:“应先生、陈老师,老林不好了,快来看看怎么办那!”

我爸妈起来到她房间,看到林书记满面通红,身上浮肿,呼吸困难已经是半休克状态。小郑哭着说:“我都以为他想得开,怎么还这样呀!”

我妈说:“老林不像想不开的人。晚上不是还和罗罗说笑吗?会不会吃什么中毒了?”

“我、罗罗和他吃的是一样的东西。他也就吃些螃蟹和酒。啊,会不会是螃蟹过敏?”小郑毕竟是护士,前面老想着批斗的事,这下头脑转过来了。我爸提醒快去叫救护车呀。小郑和我爸要走时犹豫一下,我妈说:“我帮助照看,快去打电话叫你们单位的救护车来。”

小郑出去,罗罗醒来,看他爸这样子,哭着说:“爸、爸,你不要这样子吓人。我不打倒你了!”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我爸帮着抬上车。还要跟着去,被我妈一把拉住,低声地说:“你是什么身份,别给人家添麻烦了!”

我们不明白林书记出事时,他老婆为什么没找同单位的小黄夫妇。反而信任只点头相熟的反革命人家。我们家不是有点黑,而是非常黑,跟一般运动中揪出来的不能比,不是同类项。在运动中也看到不少觉得自己是落难受委屈,与同被批斗拉开距离的人。林书记是退伍军人,他老婆小郑是现役军人,林家找我们帮忙却是要冒着划不清界限的风险。连我们自己都怕连累人,所以对他们的信任,尤其是来自原来历史上曾经敌对阵营人的信任,还是很感动的。那天晚上,我们进进出出,隔壁小黄夫妇的灯亮了又关,终于没有开门。

十几年后,牛鬼蛇神都没事了,我爸和几个朋友办个小店卖些书画、石雕、文房四宝。到省工艺美术总公司联系业务,见了总经理林广宕。林经理看了介绍信里的名字,一下子站起来,盯着他问:

“应先生?你以前住南后街130号?”

“是。”

“哈,可找到你了!每年中秋节我们都说起你们救命的事。也去过以前的家找,可惜你们也搬家了。我一直欠着你一个谢!”林书记有些激动大笑着说。

“我也该谢你!那个晚上我感到被人信任,也没了愤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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